棠下村的菜市场往东走一千米,水泥路面渐渐变得坑洼,原本还算规整的商铺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两层民房。
这些房子大多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建的,红砖墙被岁月浸得发黑,有的地方还裂着细缝,窗户外都装着锈迹斑斑的防盗网,网眼上挂着旧塑料袋、破布条,风一吹就晃晃悠悠。墙
面上的广告层层叠叠,最上面的招工租房已经褪色,被后来的棋牌娱乐和茶水休闲覆盖。
棋牌娱乐四个字用艳红色油漆写着,旁边还画了个骰子图案,茶水休闲则用黑色马克笔写在一张白纸上,下面偷偷加了行小字“内设雅间,二十四小时营业”,字缝里藏着掩不住的暧昧。
沈青云拎着从菜市场买的水果袋,苹果是红富士,表皮还带着水珠,橘子装在透明网兜里,沉甸甸的。
他刻意选了这种最普通的日用品,既像个刚采购完的住户,也方便待会儿跟人搭话。
刘福荣背着个深蓝色双肩包,包里装着笔记本和录音笔,笔已经开着,就藏在拉链内侧的口袋里,他走两步就下意识摸一下,怕设备滑出来。
周朝先则揣着个藤编菜篮,篮子里放着一把刚买的上海青,叶子还鲜灵着,这是他刚才在菜市场特意挑的,装成买菜返程的居民,不容易引起怀疑。
“前面那个扫街的阿姨,就是我们刚进村子时在西头看到的。”
周朝先放慢脚步,声音压得很低,目光落在前方二十米处的巷口。
那个环卫工人正弯腰清扫路面,手里的竹扫帚杆已经磨得发亮,顶端的竹枝断了好几根,露出参差不齐的茬口。
她穿着橙黄色环卫服,衣服下摆沾着泥点,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上布满褐色老年斑,还有几道浅浅的疤痕,想必是常年扫街留下的。
老人扫得很仔细,连砖缝里的烟头都要用镊子夹出来,每扫完一段路,就直起腰捶捶后背,动作迟缓却透着股执拗的利索,捶完又立刻弯下腰,好像怕耽误了活儿。
沈青云也放慢脚步,眼角扫过周围的环境:这条巷子也就一米五宽,只能容两个人侧身而过,两边的民房门口堆着杂物,有的放着破旧的洗衣机,有的堆着纸箱,还有一家门口拴着只土狗,看到他们路过,懒洋洋地叫了两声,又趴在地上打盹。
空气里混杂着多种气味,早餐摊残留的油条香、居民家飘出的油烟味、垃圾桶里散发出的酸臭味,还有墙角潮湿处的霉味,这些气味缠在一起,是城中村特有的、既鲜活又杂乱的烟火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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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云走到老太太身边的时候,她正好把一簸箕垃圾倒进墙角的蛇皮袋里。
那蛇皮袋是黑色的,上面印着“化肥”字样,已经被撑得鼓鼓的,袋口露出几个空塑料瓶的瓶口。
沈青云弯腰,把手里的水果袋轻轻递过去,指尖碰到老太太粗糙的手背。
那手上的皮肤像老树皮一样,布满皱纹和硬茧,指关节还肿着,应该是常年握扫帚累的。
“阿姨,您辛苦了,这水果您拿着,解解渴。”
沈青云的声音放得温和,带着点北方口音,却刻意放慢了语速,怕老太太听不懂。
老太太愣了一下,手里的簸箕差点掉在地上。
她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布满警惕,像只受惊的老雀,往后退了半步,把簸箕护在身前:“你们是干啥的?我不要!领导说了,不能随便要群众的东西,你们是不是来检查的?”
她的方言很重,“干啥”说成“干啥子”,“不要”说成“不要么”,尾音还带着点颤。
“阿姨,我们不是检查的,也不是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