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格跟随骨力多年,他太了解这位可汗了。
他仔细看去,只见骨力虽然说着放弃的话,但那双眼底深处,却并无半分真正的妥协与放下。
他嘴角紧抿,下颌线条僵硬,透着一股“此事绝不可能就此罢休”的狠厉。
蒙格立刻明白了,可汗并非真的放弃探查白云山,而是认为继续派遣普通探子潜入已是下策,徒增伤亡且难有成效。
他叫停计划,不是因为怕了,而是因为他在思考更有效、或许也更极端的手段。
“是,可汗。”蒙格心领神会,不再多言,只是恭敬应下,“末将遵命,即刻停止遴选与派遣事宜。”
骨力缓缓点了点头,目光重新聚焦,落在蒙格身上,那眼神深邃,仿佛在酝酿着新的风暴。
蒙格看着骨力眼中那簇重新燃起的火焰,心中不安更甚。
他终究没忍住,上前半步,躬身问道,“可汗,既然不再派遣探子,那我们对白云山……后续该如何应对?”
骨力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跳动的火光下拉出长长的阴影,几乎将蒙格笼罩。
“应对?坐大?”骨力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蒙格,陈五有句话说得对,我们都小瞧了白云山,也远远低估了它的威胁。”
蒙格一怔,下意识接口,“可汗的意思是……”
他以为骨力终于认清了白云山的可怕,决定采取更保守的策略。
然而,骨力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既然是威胁,”骨力的声音骤然变得森寒刺骨,眼中杀机暴涨,“就该趁着它尚未真正成长为参天巨木、无法撼动之前,连根拔起,斩草除根!”
蒙格惊呆了,瞳孔骤然收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原以为可汗经过连番打击,至少会暂时避其锋芒,却万万没想到,骨力非但没被白云山展现出的诡异手段吓住,反而被激起了更强烈的毁灭欲,决定迎难而上,甚至是要……主动发起毁灭性的打击!
“可汗!不可!”蒙格失声劝阻,语气急切,“白云山深浅未知,其手段诡异莫测,连萨都大巫师都……我军新败,士气低迷,此时若再兴兵戈,只怕……”
只怕会遭遇更惨痛的失败,甚至动摇王庭根基……
这话他没敢直接说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
“只怕什么?”骨力猛地打断他,目光如刀锋般刮过蒙格的脸,“只怕再败?蒙格,你也被吓破胆了吗?!”
他猛地一拍桌案,震得上面残余的杯盏嗡嗡作响,“我们之前连连失败,不是因为白云山真的强大到不可战胜,而是因为我们一无所知,吃了没有准备的亏!我们被他们的装神弄鬼唬住了!”
骨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笃定。
“白云山是有些邪门的手段,但也绝没有陈五口中描述的那么恐怖无敌!若他们真有顷刻间覆灭我大军的能力,当初我们又怎能那般轻易就踏平建州?若霍渊真有通天之能,他又何须等到我们内部生乱才趁机反扑?”
他踱步到蒙格面前,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再细想!黑石谷之败,图门那个蠢货是中了埋伏,巴特尔是寡不敌众!我们的大军主力,何曾真正与霍渊的青州军,与白云山的核心力量正面决战过?没有!”
“我们是被他们层出不穷的诡异手段扰乱了心神,是自己先慌了阵脚!是军心动荡之下,自己选择了北撤!”骨力的语气充满了不甘,“说到底,他们不过是仗着些奇技淫巧,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蒙格张了张嘴,还想再劝,“可是可汗,即便如您所说,白云山实力未必真如传闻那般恐怖,但其难缠程度已远超预期,此时我们应积蓄力量,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骨力冷笑一声,挥手再次打断他,“等他们彻底消化了建州,等霍渊坐稳了那个什么‘镇南王’的位置,到那时,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蒙格被骨力眼中那近乎狂热的战意所慑,一时语塞。
他仔细回味着骨力的话,不得不承认,其中确有几分道理。
是啊,若霍渊和白云山真有碾压一切的绝对力量,为何不早早展现?
为何总是在关键时刻才出手,且每次似乎都借势而为?
蒙格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深吸一口气,声音沉缓了许多,“可汗英明……是末将短视了。接连受挫,确实让末将……心生怯意,只看到了他们的诡异强大,却忘了权衡他们显露力量时的时机与代价。”
见最信任的将领重拾信心并与自己看法一致,骨力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笑意,但那笑意很快被更深的狠厉取代。
他俯身扶起蒙格,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蒙格,你以为我们现在退回草原,就能安享太平了吗?”
骨力猛地攥紧拳头。
“各部首领早已心怀鬼胎,加上黑石谷的大败,那群老狐狸就不可能放过我!我们就这样回去,等待我们的绝不是羔羊和美酒,而是各部无休止的责难,分裂,甚至……是捅向王庭后背的刀子!”
蒙格心中一凛,他知道骨力说的并非虚言。
此次南征原本收获满满,却在最后损兵折将,可汗的威望已遭受重创。那些原本就貌合神离的部落首领,绝不会放过这个落井下石,抢夺权力和草场的机会。退回草原,很可能意味着另一场更残酷的内战。
“可是可汗……”
蒙格依旧忧心忡忡。
“我们即便不回去,以现在的军心和士气,强行反攻回建州,势必会承受更大的损失!”
“谁说要我们独自去硬碰硬了?”骨力嘴角勾起一抹冷酷而狡黠的弧度,仿佛一头看到了绝佳机会的孤狼,“蒙格,你忘了汉人说的那句老话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骨力踱回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宁州”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