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为前朝日夜忧心,本就寝食难安。若再因儿臣的缘故扰了清梦,那便是儿臣天大的不孝了。儿臣每每思及此,便心中难安,连看书都静不下心来。”
康熙脸上的笑容,微微凝固了。
他看着儿子那双写满“我都是为您着想”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
可他从未觉得那是打扰。相反,夜深人静,当他被奏折压得喘不过气时,一想到隔壁那盏为上进而亮的孤灯,他心中便会涌起无限的暖意与希望。
承祜的话,看似是体谅,实则却是在不动声色地,将他推开。
“无妨。”康熙收回手,声音恢复了几分帝王的沉静,“你那点灯火,还扰不到朕。”
拒绝了。
承祜心中早有预料,并不慌张。他知道,第一层逻辑,动之以情,已经被康熙的“舍不得”给挡了回来。
那么,就要上第二层,晓之以理。
“皇阿玛,”承祜轻轻拉了拉康熙的衣袖,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儿臣想搬去毓庆宫。”
他没有再绕弯子,而是选择了直言。因为他知道,在康熙这样的雄主面前,过于迂回的试探,反而会落了下乘。
康熙的眸色瞬间深沉了下去,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承祜,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他的灵魂深处。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
承祜顶着那如山的压力,小小的身躯挺得更直了。他没有躲闪,坦然地迎向父亲的审视。
“昭华殿很好,能时时聆听皇阿玛教诲,是儿臣的福分。”他先扬后抑,逻辑清晰,“但儿臣终究是大清的太子。太子居东宫,是自古以来的规制。这不仅是儿臣的居所,更是国之储君的象征。”
“如今三藩未平,天下不靖,正需以正统安人心。儿臣迁居毓庆宫,既是遵从祖制,亦是向天下昭示我大清国本稳固,后继有人。”
康熙设想过无数种承祜想搬走的理由:嫌地方小了,想要更多自由,甚至于是听了旁人的撺掇,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康熙看着眼前的儿子,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却有着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眸。
他忽然明白了,这孩子,是真的长大了。
他再也不能像圈养一只精致的金丝雀一样,将他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
雏鹰羽翼渐丰,终究是要离巢,去学习如何搏击长空的。
康熙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儿子长成的骄傲,又有一丝无法言说的失落。
他沉默了良久,久到承祜几乎以为自己要失败了。
终于,康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有道理。”
康熙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朕准了。”
承祜心中一块大石轰然落地,脸上却不敢露出半分喜悦,反而双膝跪地,郑重地叩首:“儿臣,谢皇阿玛成全!”
“成全你什么?”康熙自嘲地笑了笑,伸手将他扶了起来,“成全你离朕远点?”
“不,”承祜站起身,这一次,他没有再用大道理,而是用回了最柔软的温情。他主动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住了康熙的腰,将小脸贴在他明黄色的常服上,声音闷闷地传来:
“是成全儿臣,学着做一棵能为您遮风挡雨的大树。毓庆宫离乾清宫的距离,不是疏远,而是儿臣从您的怀抱,走到您身后的那几步路。”
“树长得再高,根也永远扎在皇阿玛这片土里。”
康熙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终是忍不住,反手将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大手一下一下地轻抚着他的后背,“好好孩子”
这一日,一道圣旨从乾清宫发出,命内务府即刻打扫干净毓庆宫,择吉日恭请太子殿下移宫。
朝野上下,闻之振奋。
皇上终于肯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