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唐思德,是一名心理医生。
我身边接二连三发生命案,自己也被卷入不知名的阴谋遭遇追杀。
但凶手如同幽灵般神出鬼没。
我知道如果再抓不出凶手,我很快就会死了。
1
我自取得心理医师从业资格距今已有十四年,这些年来秉持为病人负责尽职的态度几乎没有休息过一天,我的身体大不如前,渐渐感到力不从心,我打算不再接收新的病人,等目前接受治疗的病人痊愈后,休息一段时间再说。
这天上午,我正在为病人看诊,我助理嘉曼敲门进来,其他病症我不知情,但心理疾病治疗过程中最忌被人打断,所以她一定有十分要紧的事。
果然她面露忧色:唐医生,有两位警察找您有事。
我惊讶一瞬,很快恢复平静:治疗还有二十分钟就结束了,让他们稍等。
与病人道别后我推开门,候诊室里坐着两位警官。
年长的警员掏出皮夹,亮出证件,自我介绍:本人是旺角警署的督察张明堂。他用手朝他的同事一比划见习督察陈安,我俩是刑警部派来的。
而嘉曼瞧着这两位不速之客,大惑不解。
我觉得这位张sir很眼熟,犹豫了一下:我们见过面。却想不起在什么地方。
张明堂冷淡点点头。我同二人握过手:咱们到里边谈吧。
我还是第一次进精神病诊治所。陈安不加掩饰地说。
我从容不迫地说: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心理医生,不是精神病医生。
张明堂搭腔:我这个搭档没有见过什么世面。
搭档!这使我猛然想起一件往事。四年前,也许五年前,当地一家专门卖洒的商店遭抢劫,张明堂在枪战中挂彩,他的搭档不幸中弹身亡。小流氓齐云因此遭到逮捕。齐云的律师以当事人精神失常为抗辩的理由,请我作专家鉴定,检查结果发现齐云身患严重麻痹性痴呆症。根据我的证词,齐云免于死刑,被送进精神病院。
哦,想起来了,我道,齐云案,你中了三颗子弹,你的搭档被击毙。
我可记得你,张明堂说道:你把凶手放了。
我遭受过数不清的误解,对此习以为常: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们要了解一些情况。张明堂朝陈安点了点头,陈安拿出一个油纸包,开始解那包东西。
请你认一件东西。张明堂不动声色地说。
陈安把包解开,举起一件黄油布雨衣问:这件雨衣你见过吗
像是我的雨衣呀我心里不由得惊奇。
不错,是你的,至少上面印着你的大名呢。
你们在什么地方捡到的
你认为在什么地方捡到的这时两人的脸部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注视了张明堂一会儿,不慌不忙道:还是请二位直截了当地说吧。
医生,我俩就是为这件雨衣来的。张明堂说。既然是你的雨衣,怎么会跑到外边去了
这没有什么神秘的。今天早晨出家门时正下着雨,所以就穿了这件黄油布雨衣。今天早晨有个病人来就诊,没有带雨具,临走的时候,雨下得正大,我就把油布雨衣借给他穿走了。说到这儿,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妙。他出了什么事……
谁出了什么事张明堂追问。
我的病人——韩松。
陈安心平气和地说道:韩松先生不能亲自归还雨衣了,因为他已死了。
死了我感到莫大的震惊。
有人在他背上捅了一刀。张明堂说。
我直愣愣地瞪着张明堂,以为自己听错了。张明堂从陈安手中接过雨衣,把它转过来,正好让那可怖的刀口冲着我。雨衣背部布满暗红色的血迹,我立时感到一阵恶心。
谁会杀害他呢……
医生,我们正希望你能说出谁是凶手,陈安说,有谁比替他治病的医生更知情呢
我摇摇头。什么时候出的事儿
张明堂答道:今天上午十一点钟,出事地点在弥顿大街,离你的诊所大约一个街区。又问道:他什么时候从你这里走的
他预约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一次诊疗时间是五十分钟,所以他是十点五十分离开的。
张明堂点点头:这么说来,韩松打从这儿出去后几分钟就遇害了。我们可以看一下病人档案吗
我犹豫了一会儿:对不起,我不便泄露病人隐私。
有人谋杀了你的病人,张明堂说,你也许能帮助我们抓到那名凶手。
见我沉默,陈安换了个话题:他来找你看什么病看多久了
三年了我又迟疑了一下,当天上午韩松的形象立时浮现在我眼前:兴奋、激动、满面笑容、重返自由的喜悦。他有狂躁症,至今天上午,他已经痊愈了。
张明堂与陈安交换一下眼神,站起身我们会与你联系的。
2
我站在原地,只觉得脑子里乱哄哄的。
等我回过神来已经将车开到了浅水湾,没兴致赏景,一路往更远处开,过了几个小时,我的心潮不再翻腾了,这才掉头往家开去。
我回到寓所,开门进去,发现所有灯都亮着。张明堂正在开启客厅里的一只抽屉,陈安正从卧室出来,我不禁火冒三丈,厉声责问:你们在我这里干什么
正等着你呢,医生。张明堂说。
我走到桌子前,把抽屉砰地关上,险些压住张明唐的手指。你们怎么进来的
陈安答话:我们有搜查证。
我瞪着陈安,难以置信。搜查证搜查我的房间
我们想请教几个问题,医生。张明唐说。
下午离开诊所后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开车转悠。
在哪儿转悠
我一直开到北区。
这么说来没有人看见你下午你离开诊所后回去过吗
没有。问这个什么意思
有人闯进了你的诊所。
岂有此理谁干的
我们请你到诊所走一趟,好好查一查,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
我隐隐不安,有人闯入诊所,他们为什么搜查我家,总不能怀疑是自己破门而入吧。
接待室乱糟糟的,抽屉全部打开,敞着大口,文件、纸张撒了满地。我气得说不出话,这无异于人身侵犯。
医生,你认为人家在找什么东西张明堂问道。
不知道我走进里屋,张明堂紧跟在后。
这里两张茶几四脚朝天,地板上横着一盏砸坏了的台灯,地毯浸透了鲜血。
远处角落里趴着赵嘉曼的尸体,双手用钢琴弦反绑在背后,脸上,身上、腿上洒了镪水。右手折断了,脸部被钝器猛击过。
我如遭雷劈般顿在原地。
当我凝视尸体的时候,两名警员盯着我,想要从我脸上找到些什么。
你脸色很难看,坐下吧。
我摇摇头,深深吸了几口气:谁会干出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愤怒得声音都颤抖了。
正等着你给我们解这个迷呢。张明堂说。
我抬眼看他不会有人加害于嘉曼,她没有伤过人。
我认为你该换个调子唱唱了。张明堂说。没有人想害韩松,可是有人给他背部扎了一刀,没有人想害赵嘉曼,可是有人把镪水洒在她身上,活活把她折磨死。他的声音和音调变得刺耳难听了一个是你治疗了三年的病人,一个做了你六年的助理,难道你对他们一点都不了解吗
当然不能这么说我紧绷着脸,她有男朋友,而且快要结婚了,但她所接触的人中,我认为没有人要杀害她。
你最后见到赵嘉曼是什么时候
下午下班时,我关照嘉曼收拾一下就关诊所。我强压感情,深深吸了一口气,好像什么东西梗阻在喉咙。
诊所里有没有机密材料或贵重物品有人奔这些东西来,结果——他指指赵嘉曼,要了她的性命。
没有这类东西。
病人档案呢
我摇摇头那不是机密材料。
你怎么知道人家不是冲病人档案来的呢
我的病人档案没有人动过。
你还没有查看,怎么就敢断言张明堂瞧着我,满腹疑团流露在眼神里。
我走到房间那一边墙壁前,在两个警员的监视下,按了墙壁镶板下部,只见墙壁自动划开了,露出几排嵌入的架子,整整齐齐放满了录音磁带。我每次与病人谈话都录音。录音带都存放在这儿。
他们严刑拷打赵嘉曼,会不会就是要她说出放录音带的地方
录音带内容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杀害嘉曼一定出于别的动机。
我看着嘉曼伤痕累累的尸体,怒火中烧却又无可奈何:你们一定要抓住凶手!
现在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张明堂说。
我被带到了警署,走进一间有三角桌的屋子,明白这就是审讯室了。
我独自一人待了两三个小时,才有人进来。
正是带我来的张sir和陈sir:法医刚做完尸体解剖,化验完毕。
结果如何
她怀孕了。
我惊异地望着张明堂:你认为怀孕与命案有什么联系吗
问得好,张明堂说:如果是赵嘉曼男朋友的孩子,他俩快要结婚,这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如果她男朋友不想和她结婚,那也没什么了不起,她自己可以选择要不要孩子。
我见过她男友,他明确表示要同她结婚的。
这个我知道,如果孩子不是她男友的,她去找孩子真正的父亲,对他说他要当爸爸了,纸包不住火,他就杀了她。
你什么意思
这家伙很狡猾。也许赵嘉曼找上门,逼他结婚,可对方是有妇之夫,怎么娶她咱们再假设,对方是个名医,专治怪病,门庭若市,这件事传出去非同小可,客户全吹了,落得个身败名裂,谁敢还去这位心理医生的诊所看病
我终于明白过来,他一直影射我,我怒道这种说法站不住脚。
别忙,我还没说完。咱们回过头来再说他的病人韩松,我这个人不信什么偶然的巧合,一天之内发生两起谋杀案,而案情又如此蹊跷,实在叫人神经紧张。要问韩松之死和赵嘉曼之死有没有关联,倒是有一种可能。当天早上赵嘉曼走进诊所,告诉你要当爸爸了。听到这个消息,你勃然大怒,于是两人吵了一架,在屋外候诊的韩松听得一清二楚。起初你可能不知道韩松听到你们吵架,直到治疗过程开始,在谈话中透露出他全知道了,以告发相威胁勒索。
我渐渐醒悟过来,也许张明堂不忘旧恶,存心跟我作对。难道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盘算谋划,伺机报复我
我故作镇定道: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揣测。
但是合情合理呀!看完病,韩松走了。你跟着溜出去,把他干掉,杀人灭口,免得惹麻烦。然后下午下班后杀害赵嘉曼。却装模作样,让人以为这两个案子是杀人狂做的。
我不同意这个假设,我说,你没有真凭实据不能断定谁是凶手。
什么才算真凭实据张明堂反驳,我们提出要听病例录音,你不让听,问你诊所里有什么重要物品,你也说没有,你到底在隐瞒什么我认为这一切都是你自导自演的,你最好还是尽快认罪。张明堂咬牙切齿地说完转身往外走了。
各家媒体纷纷以头版显著位置报道赵嘉曼惨死的消息。
我不知在审讯室待了多久,大概是24小时,因为我的律师来接我出去了,说明他们还没有找到实质性证据,又或者找到了证据,却与我无关。
我很想打电话通知病人取消明天的预约。整整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人昏昏沉沉,眼皮直往下垂,眼睛像进了沙粒似的涩得直痛。可是看了一下预约登记表,还是决定不取消了,因为有两个病人情况特殊,倘若临时取消,说不定会前功尽弃,后果不堪设想。考虑到这种情况,我决定不做改变,一则为病人着想,二则替别人治疗时必须全神贯注,无法分心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第二天各家媒体纷纷以头版显著位置报道赵嘉曼惨死的消息。有几个病人提起赵嘉曼被害的事。病情较为严重的只顾自己,只想到自身的烦恼,这类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我上。跟病人谈话时,我不得不全神贯注。独自一人时,也力图集中思想,但是做不到,动不动就走神儿,转到这两天发生的事上,总想找到答案或解释。
七点钟,我送走最后一个病人之后,拖着疲乏的身子来到酒柜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烈性威士忌。酒下肚,这才想起没吃早餐,也没吃午餐,而一想到食物就呕心,两腿也发软,就近坐下,思索这两桩命案。病历里实在没有什么东西会引发谋害人命。敲诈勒索之徒有可能偷病历,但不太可能弄出人命,必定另有原因。
我一动不动坐着,脑子里慢慢地梳理这两天发生的事,像过筛子一样,过得很细,到头来仍一无所获,理不出个头绪。长叹一声只得作罢。
离开诊所时,已过了九点。街上空荡荡,偶然有孤零零的行人匆匆而过。我走到街角,见左右没车,就斜穿马路,朝对面走去,刚到马路中央,忽听得背后一声怪响,我急忙转身,只见一辆大型轿车正冲我开来,所有车灯都熄灭,车轮紧紧贴住地面,眼看车子距自己只有十米了。我本能的反应是:准是个酒鬼,喝多了,简直是找死。同时本能地一跃跳到街道中央的绿化带上。说时迟那时快,车头直向我撞来,而且加快了速度。待我意识到司机存心撞我,已迟了一步。
我只记得硬邦邦的什么东西重重撞上自己,听到雷鸣般的巨响。黑漆漆的街道顿时亮堂起来,如同许多蜡烛一齐点燃,在蜡烛照明的那一瞬间,我豁然开朗,答案找到了。我明白为什么韩松和赵嘉曼遭到杀害。我感到一阵狂喜,得把自己的发现告诉张明堂。正这么想着,烛光暗淡下来,只剩下黑夜的寂静。
3
警员大部分已经下班,只留下几个值班的,医院来电话的时候,警员正在盘问一名纵火嫌疑范。
陈安接的电话,对方是个护士,说医院接受了一个被汽车撞倒的路人,并说他要找张明堂。不巧张明堂不在。护士报了伤员的名字,陈安说他随后就去医院。
陈安刚挂上电话,这时张明堂回来了。陈安向他说了电话内容。两人坐上警车向医院驶去。
病房在六楼走廊的尽头,打电话的护士陪二人去病房。
他的情况怎么样张明堂问护士。
医生会和你说的。接着不可思议道:那人竟然没死,真是奇迹,可能脑震荡,几根筋骨碰伤,左臂受伤。
他神志清醒吗
清醒她转头对张明堂说:他口口声声要见你。
三人走进房间,我在床上半坐半躺着,脸色苍白,左臂吊着绷带。
张明堂开口:我们听说你被汽车撞了。
不是被车撞了,我颤抖着说道:有人要杀死我。
谁陈安问。
我不知道,但一切都说得通了,凶手要杀的不是韩松,也不是赵嘉曼。韩松被杀害,因为他当时穿着我的雨衣,一定有人见过我穿那件雨衣进大楼,当韩松穿着它走出我的诊所,就被误以为是我。
那完全是可能的。陈安说。
嘉曼之死,是因为他们找我算账,可是我不在,嘉曼做了替死鬼。
张明堂接道:我与出事地点的巡警谈过话了。根据警方报告,你不遵守交通规则乱穿马路。
乱穿马路我无力地重复着,两眼瞪着张明堂:当时路上没有汽车,所以我……
确有一辆汽车张明堂纠正我,只是你没看见,你蓦地跑到马路中央,司机刹车刹不住,轮子打滑往前冲,把你撞倒。司机见势不妙,慌忙逃跑。
不完全符合事实,那车的前灯没有打开。
你认为那就是杀死韩松和赵嘉曼的证据
有人千方百计要杀死我。我一再重复。
谁会有杀死你的动机呢
不知道。
有没有仇家
没有。
亲属中有没有人为了钱财而要你的命
没有。
张明堂感到一阵被戏耍地愤怒,离开病房出去打电话。陈安叹息不已。好吧,就算任何人都没有杀害你的动机。病人呢最好你给一份名单,我们可以逐个调查。
对不起,我说话相当费劲儿,如果我是牙医或骨科大夫,可以给你名单。可是,你明白我的病人都是有问题的,大多数人问题严重。你去盘问他们,不仅毁了病人,也毁了我,往后我没法再替人治病了。所以我不能提供名单。说完我精疲力尽地往后一仰,倒在枕头上。
陈安默默地望着我,好一会儿才说:一个人以为别人都想杀他,在医学上叫什么
妄想狂。我注意到陈安的脸部表情,你该不会认为我是……
头部像刀扎般剧痛,我痛得紧闭双跟,似乎这样能好受些,听见陈安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我立即睁开眼睛。慢……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是实情。
怎么证明
想杀我的人决不会就此罢休,他还要下毒手的。我希望有人在我身边,下次动手,就能抓到。
陈安盯着我:医生,如果真的有人要杀你,那么全世界所有的警察统统动员起来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今天杀不了你,还有明天;这里干不掉你,可以在别处干掉你。不管你是国王也罢,总统也罢,或者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大家都一样。生命只不过是一条纤细的线,一下子就可扯断。
难道要我坐以待毙吗
我可以给你提几点小小的建议:寓所的门全部安上新锁,每天仔细检查,窗户关紧。除了熟人,一概不让进。
我点点头,我的嗓子又干又痛。
陈安转身要走,又站住脚。我倒有个想法,他带着犹豫的口气说,可能扯得远了。
什么想法我话音里流露出急切的心情。
杀死张sir老搭档的那个家伙……
齐云。
他真的是精神错乱吗
没错。他被送进279医院,那所医院专收容精神病罪犯。
也许这家伙怪你呢,就是因为你一句话,他就被当做精神病人给关起来了。我去了解一下,弄弄清楚他是不是逃跑了或被释放了。十二点之前给我挂个电话。
多谢。我心里很感激。
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如果你与齐云串通一气,那么我与张sir就对你不客气了。陈安走了。
我在医院住了一周想出院,医生不同意,可我实在待不下去了,坚持出了院。因为齐云确确实实还在279,我现在对凶手一点头绪都没有,再不采取行动,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遭毒害。
我照常去诊所上班,不找点事做的话,我觉得自己会焦虑到发疯。
下班后我穿好大衣,刚迈出门,座机响了,只好折回去接电话,拿起话筒:我是唐思德。
对方没有说话,我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带着很重的鼻音。
喂我问了一声,对方把电话挂了,我心想对方拨错了号码,于是锁好门窗,朝电梯走去。
这时楼里的人已走空,夜间保安钟伯还不到上班时间。我走到电梯前,按下按钮,楼层指示器不动,他又按一次,还是不动。
突然走廊里的灯全都熄灭了。
我站在电梯前,周围一片漆黑,阴森森的寒气阵阵袭来。我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顿时,一种返祖性的恐惧电流般传遍全身。我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心想也许楼下的灯还亮着。于是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向通往楼梯的门口摸索着走去。
推开门,楼梯井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谨慎地摸着楼梯扶手,一步一步走下去,进入一个黑暗的世界。突然看见楼下远处一束晃动的手电筒光正向楼上移动。
我以为是守夜人钟伯,钟伯我大声喊道钟伯是你吗喊声传到周围的石墙上又反射回来,在楼梯井内回荡,阴森森的令人胆寒。拿手电的家伙一声不吭,好像没听见一样,依然我行我素、坚定不移地向楼上走来。
谁呀我大声喝道,对方仍旧没有回答,听见的只是问话的回音。
我顿时醒悟过来:来人是来杀我的。可以肯定,他们至少两个人,一人切断地下室的电源总开关,同时另一人堵截楼梯以防我跑掉。
电筒光越来越近,距离我只有两三层了,并还在迅速登楼。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两腿直发软,急忙转身顺楼梯返回诊所所在楼层。
4
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大,我急得嘴里直发干,转身顺着漆黑的楼道向前走去,走到诊所门前时,我听到开楼梯门的声音。
一不小心,钥匙从我紧张得直发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我急忙弯下腰,两只手在地上乱摸,好不容易摸到了,打开候诊室的门走进去,回身锁上门上的两道琐,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
这时,从外边的楼道里传来渐渐走近的脚步声。我走进自己的诊室,锁上门,按一下电灯开关,灯没有亮,我用手机报了警,然后在黑暗中屏住呼吸听外面的动静。
我听见外边的门被打开了,接着又是来人在候诊室内的谈话声,他们已经进了候诊室!没有钥匙他们是不可能进来的!但是,我确实听得见他们在室内走动,然后又向自己所在的诊室门口走来。
来不及了,这扇门撑不了多久,破门而入对他们来说简直易如反掌。我内心的恐惧霎时变成了狂怒,我绝不能像韩松和赵嘉曼那样遭人杀害,决心以死相拼。黑暗中,我摸着周围的东西,想找到一件可用来自卫的武器。烟缸……球杆……都没有用。他们一定有枪。
忽然,我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看到了通风口,随即又失望,连小孩子都钻不进去,我顺着通风口又看到了空调,空调!
门外的两人最终还是打开了诊室的门,可里面空无一人,两人不可置信地用手电扫了一遍又一遍,里面的空间一览无余,根本没有可藏人的地方,二人不得不承认,又让这家伙跑了。
他们不知道我就在窗户外旁边的墙上趴着,两手扒着建筑凸起的装饰,脚踩着空调外机。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人终于走了,街上传来的警车尖啸声由远及近,我从窗外翻进来,全身脱力滑坐在地上。
张明堂是亮灯后两分钟来到诊所的,还有一个没见过的警官,他在本子上速记着谈话要点。
张明堂说:咱们再核实一遍吧,唐医生。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压低了嗓音,开始重复:我锁了候诊室的门,向楼梯走去。突然,楼道的灯都灭了。我想也许下面几层楼里的灯还亮着,于是我就继续向楼下走。我迟疑了一下,当时惊恐的景象历历在目。我看见一个人,手里拿着电筒正在上楼。我原以为是守夜人钟伯,就喊了几声,但不是他。
是谁呢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知道,那人没有回答。
那你根据什么说人家是来杀害你的呢
我很生气,本想反驳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使张明堂相信我的判断。于是我接着说:他们尾随着我回到了诊室。
我们进候诊室的时候门并没有锁着。没有砸门撬锁——锁竟然开了!
这正是奇怪的地方,他们一定复制了钥匙。
这俩亡命徒,费尽周折,弄灭了电灯,将你困在这里,又进入了你的房间——结果竟未伤你一根毫毛就悄然离去,无影无踪了
我觉得既窝火又憋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对你明说了吧,医生,我认为不曾有人来过这里,也不相信有人企图杀害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我愤慨地说,那电灯是怎么回事那位守夜人钟伯又到哪儿去了
他就在门厅。
我心里一惊,死了
没有,是他给我们开的门。总开关有根线出了毛病,钟伯到地下室修理去了。我们来的时候刚刚修好。
我麻木地看着张明堂。
我真不知道你玩的是什么把戏,唐医生,张明堂说,从现在起,不要把我拉扯进这件事。他向门口走了几步。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有事我会给你打的。
警官啪的一声合上记录本,跟着张明堂扬长而去。
我处于一种无法摆脱的极度困惑之中,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觉得自己很像喊狼来了的那个牧童,所不同的是这群狼是可置人于死地看不见的幽灵。每当张明堂一来,他们就无影无踪。究竟是幽灵呢,还是……也许有另外的可能。太可怕了!我简直不敢承认这一点。但是我必须承认。
我必须正视自己是妄想狂的可能性。这并非没有先例——心理医生在治疗病人过程中患上心理疾病。
用脑过度易产生逼真的幻觉。我辛勤地工作,数年如一日,从未休过假。韩松和赵嘉曼的死又起了催化剂的作用,使我的精神濒于崩溃的边缘,因此,现在发生的这件小事会被无限放大,从而变得离奇。
这似乎合乎逻辑,可以想象。患妄想症的人生活的地方,每时每刻,每件普通的东西,在他们眼里都具有不可言状的恐怖。和车祸一样,如果司机是故意杀人,肯定会走出车门,证实一下是否大功告成。昨天夜里来的那两个人,他并不知道他们是否带枪。妄想狂就能断定他们是来杀人的吗把他们视为鬼鬼祟祟的盗贼,似乎更合情理。他怎样才能发现实情呢很显然,再求助于警方,已毫无用处,况且也没人可以求助了。
一种新的想法开始形成。它虽诞生于危难绝望之际,但越琢磨越有道理。于是我拿起电话簿,快速地翻阅着黄页——按行业划分和排列的电话号码部分。
第二天下午四点,我离开诊所,按电话簿的地址,驱车向西区驰去。车在一座古老的、用棕红色的石头砌成的公寓楼前停下。这楼年久失修,摇摇欲坠。我将车停在楼前时,心中反倒疑虑不安起来。是不是记错了地址正当犹豫之际,一楼房间窗上的字牌跃入了我的眼帘,上面写着:司徒伯罕
私家侦探
包君满意。
我下了车,心中怀疑这是个假名字,进了楼内按铃。里面的门砰的一声开了,我走了进去。
司徒坐在一张可调节办公椅上,他打招呼:你是唐思德先生吗
我点点头。
看到我犹疑的样子,司徒试探道:有什么事也许我能帮忙
我还在怀疑自己,如果真的有问题,应该去看心理医生,而不是找一个不知道来历的人。
司徒两眼注视着他:你有什么麻烦吗女人还是金钱我常说,如果不贪财好色,就从根本上减少了世上许多麻烦。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期待着我的回答。
我因为这话对此人有些许改观,斟酌着开口:我……我认为有人要杀害我。
司徒伯罕眨眨眼你认为
我叹口气,如果别人对我这样说,我也会觉得对方精神有问题。
你可以说说你的事,也许我们能理出个头绪。
我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用最简练的语言告诉了司徒几天来发生的事情。
你似乎有点小题大做。可能真有人要杀害你,但也可能你是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妄想狂。
我吃惊地抬起头,没想到司徒伯罕还真有两下子。
为什么有人要杀你呢,医生
我不知道,据我所知,我没有仇人。
你那些病人呢
他们怎么了
他们不能调理自身感情上的问题,会不会有病人在打你的注意没有任何事实上的原因,但他们会凭空想象出缘由而对你怀恨在心。
如果他是我的病人,而我至今还没有任何察觉,那么,你面前的就是一个天字第一号草包心理医生。
这样吧,我们先搞清楚是否真有人要杀害你,还是你自己想入非非,无中生有,对吗说完,司徒咧嘴笑了笑,他的话虽刺耳,却叫人无法生他的气。
怎样才能搞清楚呢我问。
很简单,司徒说,你可以休息几天开始一次愉快的旅行,你直接到旅行社去,让他们给你在澳门的四季酒店定一个房间,再把车送去维修店检修一下,以免路上汽车出故障,然后通知你的病人取消预约,对了,还得和警方说一声,免得他们到处找你。
我感到费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如果走运,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5
五分钟后,我心事重重地上了车,但愿事情能有好的进展。
我按照司徒说的一样样做了。一切准备就绪,只待明早动身。我对司徒的用意也可猜出一二,以此次外出为诱饵,引杀人狂钻入圈套。
清晨六点,闹钟响后我从梦中惊醒,好像时间根本就没有流逝。一醒来首先想到的是:我不相信这是一连串的巧合,也不相信我身边有杀人成性的凶犯。因此,要么我已是妄想狂,要么正在变成妄想狂。事不宜迟,必须立即看其他心理医生,我冷静地进行自我评价,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精神出问题,开始脱离现实。度假回来后,我一定得接受治疗了。
我带着行李来到地下车库,我走到车旁,放好行李,又打开车门,侧身钻进汽车,正当我准备发动汽车,不知从哪儿窜出一个人影来,吓我一跳。
你真准时。原来是司徒。
我想来想去,认为你的想法是对的,我确实需要休息放松。
可司徒说的话却让我始料未及你哪儿也不用去了,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茫然不解地看着他:我不明白。
下车吧,你过来看看就明白了。
我从命下车,目不转睛地盯着司徒的脸。
看来你无论如何也到不了澳门了。司徒不紧不慢地说,他打开车前盖,我跟过去,站在一旁朝里看,继电器上绑着三根雷管,两根细导线松松地接在打火装置上。
饵雷。司徒出声。
我不解地问:你是怎么……
司徒笑了笑:我睡不着,半夜就到了这儿。
霎时,对这位侦探先生的敬慕之情油然而起你看见是谁干的吗
没有,这事是我来之前干的,清晨六点我估计没人再来了,就检查了一遍。他指着那两根悬松的线说你的‘朋友’也真够精明的,他们还装了第二个饵雷,假如你完全打开车盖,这根线就会引爆,同样,如果启动马达,也会引爆。
我听后觉得一阵难受,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司徒同情地望着我:打起精神来,至少我们弄清两件事,第一,你不是精神病,第二,有人千方百计要杀死你,唐医生。
我们回到楼上:我们为什么不让警察来看那些炸弹
根据你之前的描述,那位张sir恐怕会认为是你自己做的。
韩松遇害以来,没有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破绽,我面对的对手实在太强大了,如果想抓到凶手,只能从我身上入手,我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
为什么这么说司徒好奇地问。
因为如果还有其他暗杀的话,那他们第一次谋害我失败以后,就会紧接着干掉名单上的另一个人,但是他们没有那样做,而是一直把目标对准我,必置我于死地而后快。
司徒称赞道:不愧是心理专家。
我紧皱眉头:但有几件事我实在想不通。
什么事
第一:动机,我不知道谁对我……
等抓到凶手就会知道了。
如果真的有人要害死我,当汽车撞倒我以后,司机只要向后倒一下,在从我身上轧过去,不就完了吗当时我已经失去知觉了。
这就涉及到孙有为先生了。
我看着他,感到莫名其妙。
孙先生是那场车祸的目击证人,司徒耐心地解释我在关于车祸的报道中看到了他的名字,昨天你离开后,我去找了孙先生。当时他下班从办公楼出来,正巧看到你被车撞倒,跑过去看是否能帮你什么忙,那辆车向后倒了一下,正要从你身上轧过,司机看见了孙先生,弃车逃走了,也就是说,当时你确实差点就死了。
我咽了口唾沫,如果当时没人经过的话……
司徒思索了一会儿:你和你的病人韩松和赵嘉曼之间有什么秘密吗只有你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
我摇摇头我唯一的秘密就是保密的病人档案,但也没有任何东西值得大开杀戒。我的病人中既没有外国间谍,也没有在逃的罪犯,他们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不如这样,将上个月你与病人的谈话录音带全部拿出来,逐个仔细听一遍,带着怀疑去听,不要放过任何端倪。
说完司徒就走了,我乘出租车来到诊所,进候诊室后锁了外面的门,打开磁带听了起来。与病人谈话的录音我听了一遍又一遍,唯恐错过一句话,漏掉一个细节。
先是崔谨,以前是演员,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在心里留下创伤,与公司解约后找了份普通工作,目前处于治疗初期。
然后是罗应雄,石油公司高管,有重度强迫症和强烈控制欲,初步诊断是狂躁症,治疗进展不乐观。
还有周杰,银行职员,对香港的一切都有着极大的怒气,他来这里完全是找人抱怨,不过任其发展下去会患病,需要提前干预。
突然一个名字引起我的注意,谭永生,家族继承人。这个人一个月前结束了治疗,我还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谈话的内容,那个人处于一种亢奋的状态,说家族里有人想要谋害他以获得他所拥有的产业,但被他识破了,他准备将计就计,叫那人自食恶果。之后就没了消息。
我认为还是有必要关心一下谭永生的恢复情况,于是找到对方留下的联系方式,打电话过去。第一次没人接听,又打一次,这次有人接了,不过听声音不是他本人,对方自称是他堂兄,但他说的话却让我错愕——谭永生死了,半月前开车的时候从桥上坠海而亡。
是意外还是……我又联想到对方说的有人要谋害自己,不知道谭永生之死和最近的两起命案以及自己的遭遇有没有联系,难道谭永生才是第一个受害人但是我想不通这份死亡名单上的人有什么关联。
我得求助其他人,但拨号的时候顿住了,是该找警察还是找司徒,我知道自己没有犹豫的时间,于是按下拨通键。
司徒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唐医生消息这么灵通我刚有些发现就打电话过来。
我一听,忘记了原本想说的话,急切道什么发现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否则会给你带来麻烦,不过等到我的猜测全部证实后再告诉你也不迟。
我有些失望,想起了自己打电话的目的,便把谭永生之死和自己的猜想细致说了。
司徒表示自己会去查查这个谭永生,叫我多留意这方面的情况,看我的病人中还有没有其他人死了。
我十分悒郁,自己的命运前途未卜,却已死了这么多人,这些受害者死亡的伤痛已经毁了三个家庭,但杀戮仍在继续。
我又查看了其他病人,这些人一直都有接受治疗,凶手也没有对其中的人下手,这样看来自己的确是最后一个,我不禁松了口气。我可以马上离开香港,等到警察侦破案件再回来,只不过这次不能向去澳门那样大张旗鼓,一到机场就买时间最近的航班,去哪里都可以,只要能离开这里,就安全了。
我得赶在敌人发现前立即行动,刚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步,颓然跌回沙发里。假如警方一直找不到凶手怎么办一辈子都不回香港吗假如即使我逃离香港,对方也要杀了自己,到时不管在哪里我都是孤立无援。
所以现在最好的办法是……按兵不动,等凶手再一次出手,这次一定要抓到凶手,哪怕鱼死网破。
我突然想起自己学犯罪心理的师兄,于是约他见面,详细诉说了近来发生的一切,希望他能从我身边找到凶手的影子。
师兄最后给了我一张凶手综合画像:一个精神失常的人,精神失常是个包罗万象的术语,这个术语没有医学含义。所谓精神正常是指一个人的脑子有调整适应客观现实的能力,如果不能调整适应,他就躲避现实,或者把自己置于现实生活之上,凌驾于规则法律之上。
6
我回到诊所后仍在恍惚,难不成要杀我的真的是我某一个病人
手机铃声将我从深思中唤醒,我是唐思德。
想问问你还好吗有什么新情况吗是警员陈安打来的电话,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们又企图杀害我。我告诉陈安有关司徒在车内发现炸弹的事。这回张sir总该相信我了吧!我断言道。
炸弹在什么地方陈安有些着急。
已经拆除了。
已经什么陈安急切地问,谁拆的。
司徒,他认为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什么大惊小怪他认为警察是干什么的只要看看这枚炸弹我们也许就能发现是谁放的。上面很有可能有指纹。
我若有所思。
唐医生你怎么雇到司徒的
我在电话簿中黄页上查到的。听起来有些可笑,我也觉得滑稽。
此刻,我认为你不该相信任何人。
可是司徒与这些事毫无牵连,我只是随机找到了他。
我不管你从哪儿找到他的,这事很可疑,他在你车上找到炸弹却不让警察知道,炸弹很可能是他自己放置的,以此来取得你的信任。
你可以这样认为,但是……
也许他是真的在帮助你,也许是耍花招,我劝你在我们侦破前要小心冷静些。
司徒在骗我吗简直难以相信,不过我记得当初曾怀疑过司徒。
你要我怎么做我问。
你什么时候再和司徒联系
不知道,我在等他联系我。
也许有人给司徒的钱比你给的多,你想过没有如果他要去见你,就给我打电话,千万不要单独见他。
有消息我会给你打电话的。挂断电话,我心情复杂。
陈安疑心太重不错,司徒可能以炸弹为幌子欺骗我,赢得我的信任,那么第二步就容易得多了——给我打电话,约我在荒僻的地方见面,借口找到了证据,然后——想到这里,我不寒而栗,难道我信错了人
接下来几天我照常接诊,这次在治疗之余仔细观察每一个病人的状态,可惜没什么发现。
这天我看完一个病人,发现司徒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接到,于是回拨过去。
唐医生,你身边就你一个人吧
我觉得司徒神神秘秘的,也谨慎起来没有别人。
唐医生,我查到了幕后主使是谁,与我之前的猜测相差无几。
我觉得一股寒气直透全身。你知道是谁杀死了韩松和赵嘉曼
嗯,我不但知道是谁干的,而且知道这么干的动机。下一个目标就是你。
快说——
在电话上说不方便,最好找个地方面谈,你一个人单独前来。
单独前来!
听着吗电话里传来司徒的声音。
我在听。我耳边响起了陈安的声音:千万别与他单独会面。为什么不在我这里见面呢我问道,故意拖延时间。
我被人盯梢了,好不容易甩掉了尾巴。我现在在五星肉类加工厂,在工业区21街,挨着码头。
我仍难以相信司徒在设置圈套加害于我,试探道:我带陈安一道来。
对方急了谁都别带,就你自己一个人来。
原来如此。我竭力控制情绪,保持语气平静好吧,我马上就来。
我心潮翻腾,想理出个头绪,谈何容易。随后我拨打陈安的号码,拨了五次,没有反应,便惶恐不安起来,这如何是好,难道要只身前去会司徒
正寻思间,听筒里传来了陈安的声音唐医生
陈sir,司徒刚来过电话。
他怎么说
我迟疑片刻后才回答他约我在五星肉类加工厂会面,叫我单独赴约。
陈安苦笑我早就料到这步棋了,不要中他的计,你不要离开,我这就打电话给张sir,我俩一道来接你。
挂断电话,我长舒一口气。
二十分钟后我打开门锁,来的只有陈安,我来接你,张sir带人提前去加工厂埋伏了。
好,我们快过去。这么久了,案件终于有些进展,我有些迫不及待。
警署集合厅里,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混成一片,可张明堂似乎什么也听不到,内心深处有种难以言状的感受。多年来,他经常同杀人犯、强奸犯、亡命徒、流氓等各类犯罪分子打交道。有时,在一定场合,一定程度上也要伪装自己,装腔作势,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职业需要的保护层。但他始终信奉人应具有起码的人性和起码的尊严。
然而,一个流氓无赖的警察却截然不同。不曾想,他的搭档属于此列。
总督察叫张明堂进去陈安人在哪里
不知道,我们本来有人跟踪他,但被他甩掉了。
他一定在追踪唐思德医生。房间里另一位督察说。
总督察对这两位督察说唐医生幸免于难的可能性有多大
其中一人摇了摇头如果他们先于我们找到他,那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总督察点点头我们必须抢先一步,找到唐思德。他的声音变得严厉连陈安一块儿抓来,用什么办法我不管,必须把他抓来。
警车的无线电系统里断断续续传来指令我是10号……我是10号……所有汽车……抓住5号……
7
陈安关掉收音机,我们已穿过13街,正驶向工业区。现在处境不同了,心情也好多了,刚才我还满腹忧愁,现在陈安在身边护我,不再受人围追堵截,相反自己在追捕凶手,当然心情轻松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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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署人员进进出出,履行自己的职责。他们有效地、有条不紊地撒下了捕获唐思德和陈安的天罗地网。气氛越来越紧张,节奏越来越快,仿佛一个性情乖戾、神经紧张的操纵木偶的表演者在导演一出戏。
接线员接通了交换机上无数闪闪发光的小红灯中的一个,转身对总督察说:您的电话,新西高速公路巡警打来的。
总督察一把抓住分机听筒,听了好一会儿肯定吗……好!你可以调动那里的全部力量,封锁交通要道,把那一地区围个水泄不通,随时与我们保持联系。
他放下电话,转身对身边的两位说看来我们找到了突破口,新西巡警队的一位巡警在一条二级公路上看到了陈安,他们正在搜索那个地区。
唐思德在哪里
他在陈安的车里,还活着,不要急,会找到他们的。
你们怎么识破陈安的
起初,他敲了几位商人的竹杠。张明堂说。我去调查这事时,受害者们都不敢吱声。他们很害怕,我弄不清是怎么回事。我对陈安什么都没说,只是暗中密切注视他的行动。当暗杀韩松案发后,陈安来找我要求一同办案。他说了一大堆鬼话,什么如何如何佩服我,多么愿意同我共事等等。我知道他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因此,得到总督察的允许,我就同他兜开了圈子。难怪他要办这件案子——他是戏的主角!
那时我还不知道唐医生是否和韩松与赵嘉曼的凶杀案有关,我只想利用医生,使陈安自我暴露。直到我们找到了证人,在唐医生诊所隔街对面一幢楼里工作的夜班警卫,有人闯进唐医生诊所的那晚,也就是大楼断电的那晚,他正好值班,他亲眼看见两人走进了大楼,楼房临街大门的锁正是陈安打开的,他当时以为他们是那儿的工作人员。不久前我们找到他,他认出了陈安的照片。
唐医生雇佣了名叫司徒伯罕的私家侦探,我调查了一下司徒伯罕,他以前同陈安打过交道,他的一个委托人刚好被陈安敲过竹杠。
这么说来司徒伯罕一开始就碰巧发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
并非全凭运气,司徒机智过人,知道陈安可能涉嫌此案所以他一直都单独行动,没有联系过警方。
你怎么把陈安和青龙帮联系在一起的
我找了陈安敲诈的那帮商人,我一提起青龙帮,这些人都大惊失色。陈安当时为其中一派的头目效劳,但这小子贪得无厌,自己还到处捞油水。
青龙帮为什么要干掉唐思德
不清楚,我们正在调查。说到这儿,张明堂叹了口气。我们出了两个纰漏,陈安甩掉了我们派去盯梢的人,我们还没来得及提醒唐思德要提防陈安,他就跑掉了,因此也没法采取保护措施了。
我远远地看见一座厂房,冒出阵阵烟雾,我们开上一条通往工厂的小路,然后拐到了一堵高墙旁,车从大门开进去。
我们不先和张sir
汇合吗
陈安没有答话。
看到院内的空地上堆着很多木材,脑子一空,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这不是五星肉类加工厂!这是哪里
车子拐着弯,绕厂房环行半圈停在了后院。
我看到那里站着两个人,都有枪。我的脊背缓缓爬上一股凉意,某种极度危险的预感令我头皮发麻,骨头发寒,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这才是真正想要杀我的幕后凶手。
我走下车,对面人出声真是久仰大名,唐医生。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快速在脑中思考对策你们是什么人,我们没见过,我更没有得罪过你们。
不错,但你一定知道谭永生吧。
谭先生是你们是你们杀害了谭先生!残害手足,毫无人性。
人性唐医生真幽默,和黑帮谈人性。至于谭永生,唐医生不会真的相信他是家族继承人吧
那他是什么人,你们又是什么人,为什么追杀我
看在你马上就要死的份上,我不介意让你做一只明白鬼。我是元志成,和谭永生都是青龙帮的人,我是红棍,他是白纸扇,青龙帮的大佬死了,有龙头杖和账册的人可继任大佬,可谭永生迟迟不肯交出账册,我只好送他去见阎王。你错就错在是他的医生,一定听他说了不少事吧那他有没有告诉你他把账册藏在哪里如果让你发现他是被谋杀,找到账册,我的位子可就坐不稳了。
他确实提过他有贵重物品放在……我紧急刹车,但我确实不知道他说的贵重物品是账册。
所以我要么找到账册,要么杀了知道账册下落的你,照样无人反对我,可你比想象中的难杀,唐医生。
那韩松和赵嘉曼呢关他们什么事
韩松因为穿了你的雨衣做了替死鬼,至于那个女人自然也是冲你去的,我们没找到你,想让她交出谭永生的录音带,可她抵死不从,我对于一心求死的人,向来满足他们的愿望。
你简直就是个人渣!我知道激怒对方不是好主意,但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死得痛快一点。
别着急,马上就到你了,你很快就可以下去和你的朋友相聚了。
元志成转身向厂房另一侧走去,我突然想起自己忘了什么,司徒伯罕,自己可真是个蠢货,将司徒的位置透露给了陈安,这下司徒肯定也凶多吉少了。
他们押着我走到一条巨型管道前停下脚步,管道发出轰隆轰隆的声音,不管什么东西,只要一靠近它就会被它吸进去。
这是香港最大的管道之一,元志成提高嗓门,好让别人听得见,你想看看这东西怎么转动吗
一条传送带将大段大段原木送到一台刨床跟前,那刨床六米长、两米高,装有六七把切刀,切过的圆木又往上送到一个弯拱,这个弯拱像浑身插着刀的豪猪。
不管多粗的木头,元志成带着自豪的口吻说,都会被机器切断,那样就能通过九十厘米的管道。
他掏出枪对准陈安扣动扳机,陈安衬衣前襟上立刻炸出一个鲜红的口子,陈安瞪着元志成,脸上露出一丝不解的笑意,他还不明白元志成是什么意思,男人又扣了一下扳机,陈安应声倒地。又冲马仔点头,这个大块头扛起陈安的尸体,朝管道走去。
元志成转身对我说:陈安这个蠢货,警察正在到处找他,如果他被发现了,就会追到我头上。
枪杀陈安这一幕已叫人毛骨悚然,随后而来的更令人发指。我看着那马仔扛着陈安的尸体走向管道口时吓得魂不附体。巨大的气流紧紧吸着陈安的尸体,贪婪地往里吸。马仔使劲抓住管口上的一个大金属把手,生怕自己被龙卷风般的气流吸进去。
我瞥见陈安的尸体随同木屑和原木一道卷进去,随即就不见了。马仔伸手去抓管口的阀门,抓住后使劲旋转,阀门落下来盖住了管口,切断了巨大气流,突然一片寂静,但耳朵还在嗡嗡作响。
元志成举起枪对着我,我知道自己死期已近,倒并不觉得可怕,只是想到让这个杀人狂留在世上祸害无辜的人,不禁满腔愤怒。
我忍不住吼起来,刺激元志成,非让他听不可:枪又怎么样没有枪没有刀,你连一个女人都不如。
我看到元志成的脸慢慢涨紫,眼看就要发作,要是没有那支枪,我才不怕你呢!
我要用这两只手杀死你,说着元志成把枪往地上一扔,就用这两只手。像头猛兽,他先一步步逼近唐思德,我本能地后退,心里明白,拼力气我不是元志成的对手,唯一的办法就是攻其弱点,在元志成脆弱的神经上作文章。
元志成一阵狂笑,向我猛冲过来,我跳开了,马仔从地上拾起了枪,大哥,让我来结果他。
用不着你插手!元志成大吼。
我和元志成两人转着圈子,寻找最佳攻击位置。突然,我的脚踩到一堆锯末上,这时元志成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向我扑来,一拳打在我的嘴边,打得我向后倒退了几步。我很快缓过劲来,挥拳冲向元志成,拳头落在对方脸上。元志成不示弱,一连几拳打在我肚子上,接着又是三拳,打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想张口痛骂元志成,可是底气不足,只顾着喘气,元志成虎视眈眈地看着我。
医生,喘过气来了吗元志成哈哈大笑。我从前可是拳击手!今天要教训教训你小子,先打你腰部,再揍你脑袋,最后收拾你眼睛,把你两个眼珠子挖出来,不等我把你收拾完,你就得求我快给你一枪,信不信
我相信他说得到做得到。这时乌云中透出一丝惨淡的阳光,元志成活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他再次向我扑过来,揍了我一拳,我也乱挥双拳,雨点般的拳头落在元志成脸上,而他竟然不躲避、不退缩。
接着元志成回击,果然先打我的腰部,双手就像活塞一伸一缩,我躲来躲去,浑身上下阵阵剧痛难以忍受。
我只觉得天旋地转,还有一样东西在猛烈敲打我,好像要把我身子砸成肉浆。我想睁眼瞧瞧,可是眼睛肿得睁不开。有一拳打在肋骨上,我感到骨头断裂了。我觉得元志成嘴里的热气喷到自己脸上,又急又喘,想看清元志成,可是眼前一团漆黑。我张开嘴,舌头又肿又厚,勉强挤出几句话,你这个畜生,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一个精神变态的混蛋,该把你送进疯人院关起来。
元志成气得声音都变粗了,他吼叫着:你在撒谎!
这是事实!我边说边退,你的……你的脑子有病……你的精神快要崩溃了,你就像个白痴。我继续后退,也不知自己退到哪儿去。我听到背后管道发出的低微声响,就像一个酣睡的巨人。元志成哪肯放过我,又朝我扑来,用大手掐住我的脖子,我要把你的脖子拧断!他的粗大的手指使劲儿勒我的气管。
我觉得头晕眼花,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如果再不挣脱就难活命了。我本能地掰开元志成的双手,这才透了口气,使出平生力气把手伸到到元志成背后去摸阀门,在感到自己快要失去知觉的当儿,突然手碰到了阀门,便拼命地转动把手,同时将元志成挤到管道口。一股巨大的气流扑过来,把我们一同吸向管道,我紧紧抓住阀门,与气浪搏斗。元志成被气流卷进管道时他的手指深深钳着我的喉部,他本可以免于一死,可是他已狂怒得像疯子一样,不肯放手,我看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野兽般的声音在嚎叫,在旋风中听不清狂叫什么。
我的手指从阀门上松开,眼看就要随元志成一起被卷进管道,赶紧祈祷上帝保佑,就在那一瞬间,我觉得元志成的双手从喉咙部位松开了,只听一声可怖的尖叫,随后只有管道的轰鸣声,元志成已不见了。
我呆呆地站在那儿,筋疲力尽,动弹不得,只等马仔朝我开枪。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一声枪响。
我感到奇怪,为什么马仔也不见了。尽管脑子疼得麻木,还是听到了另外几声枪响,听到了跑动的脚步声,最后听见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有人一把抱住我:天哪!看他这张脸!这是张明堂的声音。
一双有力的手抓住我的胳膊,我费力地睁开一只眼,从眼缝中模模糊糊地看到张明堂。司徒还有危险我说,司徒,我们赶快去救他。
张明堂站在旁边,态度温和得出奇:已派警车去了,可以放心了吧,医生
我感激地点了点头。张明堂搀着我的胳膊向一辆汽车走去,我全身疼痛,在慢慢穿过院子时才注意到天放晴了,西边透出了一抹阳光,太阳慢慢露了出来,越来越亮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