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手机屏幕上的银行短信通知,浑身发冷。
您的账户***于今日15:47被冻结,详情请联系开户行。
最后一点活钱,没了。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是崔云渺回来了。以前他进门,身后总跟着助理,提着公文包,带着需要他立刻签字的文件。现在,他手里拎着的,是楼下便利店打折的塑料袋。
怎么了他换了鞋,把袋子放在狭小的餐桌上,发出轻微的声响。这间出租屋的餐桌,还没他以前总裁办公室的茶几大。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
他只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波澜,像是早就预料到。只是走过去拉开塑料袋,拿出两桶泡面。先吃饭。
热水壶呜呜地响着,狭窄的厨房里弥漫着水汽。我看着他的背影,曾经挺括昂贵的西装,现在肩线有点垮了。才几个月
法院那边……我开口,声音有点干。
下个月开庭。他撕开泡面的包装纸,动作熟练。没什么可准备的。证据链很完整,挪用公款,转移资产,商业欺诈……每一项都够我喝一壶。他说着,竟然扯了扯嘴角,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你没做过!我冲口而出,指甲掐进掌心。那些指控,像一把把淬毒的刀,把他从云端捅进泥里,连带着我一起坠落。
重要吗他倒了热水进泡面桶,盖好盖子。白色的蒸汽模糊了他的镜片。现在所有的证据都指向我。公司董事会一致通过罢免决议,股东们联名要求追责。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他语气平淡得可怕。
可你是被陷害的!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端着两桶泡面过来,放了一桶在我面前。浓郁的、廉价的调料包气味冲进鼻腔。吃吧,凉了不好吃。
我看着他低头,挑起一筷子面条,安静地吃着。这个曾经在顶级会所拿着红酒,轻描淡写决定几亿生意的男人,现在对着五块钱一桶的泡面,吃得那么平静。
心口堵得难受。我猛地站起来:我出去走走。
他没拦我,只是说:带上钥匙。
初冬的风,带着凛冽的寒意,刮在脸上像小刀子。我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周围的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一切都与我无关。脑子里翻来覆去,还是几个月前的场景。
那天是崔云渺公司一款重要新产品的发布会,万众瞩目。他作为CEO意气风发地站在台上,闪光灯亮成一片。我是他的助理,在后台处理琐事,却莫名地心慌。
发布会进行到高潮,巨大的屏幕上本该播放产品演示视频,突然画面切换。
变成了一堆密密麻麻的财务数据截图。
还有几份清晰的合同扫描件——甲方是他崔云渺的名字,乙方是几家空壳公司。数额巨大得惊人。
更致命的是,一段录音被公放出来。背景嘈杂,但能清晰地辨认出他的声音:……那笔钱,想办法从项目B挪到海外的那个账户,要快……账面做得干净点……对,就是洗出去……
整个会场瞬间死寂。
紧接着是炸开锅的哗然!记者们疯了似的往前涌,镜头全都对准了台上脸色煞白的崔云渺。
不是我!他对着话筒吼,声音却被淹没在更大的质疑声浪里。
崔总!请解释这些资金流向!
您是否涉嫌挪用公司巨额资金
录音是真的吗
保安冲上来护住他,场面彻底失控。我站在后台入口,手脚冰凉地看着他被人群推搡着,那身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被扯得变了形,镜片后的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震惊和……一点茫然。
仅仅三天后,董事会紧急会议,他被当场罢免。所有个人资产被迅速冻结。审计团队进驻,很快挖出更多铁证。他名下的多处房产、豪车被陆续查封。我们被从那个能俯瞰半个城市的高层公寓里赶了出来。
我陪着他,搬进了这间老旧的出租屋。从云端到泥泞,快得让人窒息。
他说他是清白的。我相信他。可那份录音……那声音,太像了。
冷风灌进脖子,我打了个哆嗦,裹紧了身上这件已经洗得发白的羽绒服。以前,这种季节,我衣柜里全是当季新品。现在保暖就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不是催债短信。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
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灯火通明的私人会所包厢,光线迷离。主角是两个人,靠得很近。
一个是崔云渺,正低着头,和一个女人说话,神色专注,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笑意。那个女人,只拍到一个妩媚的侧脸和窈窕的背影,手里端着一杯红酒,姿态亲昵。
拍摄角度很刁钻,显得他们关系非同一般。
拍摄时间的水印,赫然是半年前——正是他被指控挪用的那笔巨款,在账面上消失的时间段。
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沉进冰窟里。寒意从脚底瞬间窜到头顶。
我想起那段致命的录音。想起崔云渺出事前那段时间,偶尔的疲惫和心不在焉。想起他有时接电话会刻意避开我……
难道……难道真的是他
背叛欺骗利用
为了什么为了照片里那个女人
各种可怕的念头像毒藤一样疯狂滋生,缠绕得我喘不过气。手脚冰凉,比这冬夜的风更冷。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那间出租屋,钥匙插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推开门,崔云渺正坐在那张小餐桌前,面前摊着几张打印纸,像是法院的文件。他抬起头,看到我的样子,皱起眉。
怎么脸色这么差外面很冷
我没说话,径直走过去,把手机屏幕戳到他眼前,那张暧昧的照片几乎占满了整个屏幕。
他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她是谁我的声音抖得厉害,像绷紧到极致的弦。
崔云渺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眼神复杂地看着我,有震惊,有……一丝痛楚他沉默了几秒,才开口,声音干涩:林薇。
林薇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我脑子一片混乱。
公司以前的财务副总监。他补充道,声音低沉下去,半年前……辞职了。
时间点对上了!财务副总监!我的呼吸几乎停滞:所以,录音里说的‘想办法’‘洗出去’,是她帮你的这笔钱……是为了她我的声音尖锐得不像自己。
不是你想的那样!崔云渺霍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他脸上有被污蔑的愤怒,但眼神深处,却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像是……无力我跟她只是普通上下级!那张照片是角度问题!当时是在谈……
谈什么谈怎么把公司的钱变成你们的积压了几个月的恐惧、委屈、愤怒,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指着这间破屋子,看看我们现在!公司没了!家没了!钱没了!人人喊打!你成了诈骗犯!我呢我跟着你成了过街老鼠!你告诉我,不是那样那录音怎么回事照片怎么回事钱到底去了哪里你说啊!
我歇斯底里地喊着,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这几个月的提心吊胆,东躲西藏,看尽白眼,所有的委屈都涌了上来。
崔云渺看着我,脸上的愤怒一点点褪去,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灰败。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解释。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肩膀垮了下去,像一座被抽掉脊梁的山。
对不起……他声音沙哑,几乎低不可闻。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心上。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也熄灭了。
原来,他真的……骗了我他承认了
巨大的失望和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愤怒。我看着他蜷缩在昏暗灯光下的身影,只觉得无比陌生。那个曾经让我仰望、信赖、深爱的男人,碎了,面目全非。
我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转身走进小小的卧室,砰地关上了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慢慢滑坐到地上。
外面一片死寂。
日子像生了锈的钝刀,在煎熬中缓慢切割。我们之间只剩下沉默。他早出晚归,不知道在忙什么。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具行尸走肉。催债的短信和电话越来越多,法院的开庭通知也寄到了这间出租屋。
开庭的日子,终究是来了。
我最终还是去了法院。坐在旁听席最后排的角落。看着被告席上的崔云渺,穿着不合身的旧西装,头发有些凌乱,背却挺得笔直。他瘦了很多,侧脸的线条更显冷硬。
检察官的指控一条条列出,证据一件件呈现:伪造的合同,精心篡改的财务流水,还有那段清晰无比的录音……每一个环节都指向他,严丝合缝。
他辩护律师的辩驳显得苍白无力,主要是集中在证据可能存在疑点,以及崔云渺过往良好的商业信誉上。但在这堆积如山的铁证面前,信誉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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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听席上坐着一些记者和前公司的人,我能感受到那些投射在他背影上的目光,鄙夷、唾弃、幸灾乐祸。
心,一点点沉到谷底。也许,该认命了或许,他真的一时糊涂
就在法官准备进入最后环节时,旁听席入口处忽然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宽檐帽和墨镜的女人,低着头快步走了进来。她选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几乎把自己藏在阴影里。
她摘下了墨镜,目光投向被告席。
虽然光线很暗,距离也远,但我还是认出来了!
是照片里那个女人!林薇!
她来干什么看崔云渺怎么被判刑还是……想亲眼见证他的结局一股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上来。
审判接近尾声。法官拿起法槌,准备做最后的宣判前陈词。
就在这时,崔云渺的辩护律师突然站了起来,声音洪亮:审判长!我方申请提交新的关键证据!此证据足以证明我的当事人崔云渺先生完全无辜!真正的策划者与实施者另有其人!
整个法庭瞬间哗然!
法官也愣了一下,蹙眉:现在提交新证据为何不按规定时间
审判长!此证据系我方刚刚取得,情况特殊,关乎本案核心事实,恳请合议庭准许当庭质证!律师语气坚决,递上了一个小小的银色U盘。
法官和几位审判员低声商议了几句。最终,法官敲了下法槌:鉴于该证据可能涉及案件关键,本庭准许当庭展示。书记员,接驳设备。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法庭前方的大屏幕上。我也屏住了呼吸。崔云渺依旧站得笔直,但我看到他放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U盘插入,投影亮起。
首先出现在屏幕上的,竟然是几张熟悉的照片——就是那个陌生号码发给我的,崔云渺和林薇在会所的暧昧照片!但紧接着,播放的是一段视频!
视频明显是监控录像的片段,角度与照片相同。画面里,崔云渺和林薇确实坐在会所包厢里。崔云渺在说话,眉头紧锁,神情严肃。林薇侧身听着,手里端着酒杯。然后,崔云渺拿出手机操作了几下,似乎在展示什么给她看。林薇凑近去看手机屏幕,两人的头因此靠得很近——正是照片拍下的那个瞬间!
但视频里有声音!
崔云渺的声音清晰传来:……林总监,这笔账外资金池的异常波动,我怀疑有人在利用项目B的壳子做手脚。你是分管财务副总监,看看这个资金流向图,是不是有异常这跟你上次提交的报告对不上。
林薇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崔总,这个……可能是系统延迟更新我回头再查查详细日志……
崔云渺的声音严厉起来:不是延迟!数额对不上!整整两个亿!这不是小事!我要你立刻组织内部彻查!所有涉及这个资金池的操作日志,无论权限多高,全部调出来!包括你经手的,明白吗这件事,只能你我知道!
视频到此结束。
法庭里死一般寂静。几秒钟后,爆发出更大的议论声!
照片是断章取义!录音呢那份致命的录音……
辩护律师立刻开口:审判长!各位!照片是伪造的假象!这证明我的当事人崔云渺先生,早在半年前就察觉了公司财务异常,并且私下指示林薇女士进行秘密调查!这与他被指控的‘合谋挪用资金’完全相悖!
他紧接着操作电脑,播放了第二段音频。
滋滋……老地方……钱呢……滋滋……放心……账做平了……洗出去……滋滋……
正是那份作为铁证的录音!但这次,播放的是完整片段,虽然开头和结尾有些杂音,但最关键的是,在洗出去三个字后面,紧跟着一个非常轻微的、被之前剪辑处理掩盖掉的词语——安全。
……洗出去……安全……滋滋……
而且,这个声音……虽然非常像崔云渺,但仔细听,在说洗出去三个字时,尾音有一点点不自然的僵硬,少了点崔云渺说话时那种惯有的低沉磁性。
辩护律师大声道:各位!经过权威声纹机构重新鉴定,这段完整录音中,核心指令部分的声纹特征,与我的当事人崔云渺先生,匹配度不足65%!而与本案另一位关键人物——前财务副总监林薇女士的声纹样本,匹配度高达92%!同时,请注意录音中那个被恶意剪辑掉的‘安全’二字!这充分证明,这份录音是经过精心剪辑伪造,故意模仿我当事人声线,企图栽赃陷害!真正下达指令转移资金的人,是林薇!
轰——!法庭彻底炸了锅!
记者们疯了似的拍照,旁听席上一片震惊的议论。前公司的人脸色大变。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原来是这样!他半年前就在查了他找林薇是为了查账不是合谋那林薇……
我猛地看向旁听席那个角落!
林薇!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女人,脸色惨白如纸!她猛地站起身,想往外跑!
抓住她!检察官反应极快,厉声喝道!
法警迅速冲了过去。林薇慌不择路,撞倒了几个人,但还是被两名高大的法警牢牢按住。帽子掉了,头发散乱,她脸上全是惊恐和绝望,再没有照片里半分妩媚,像个疯子。
不是我!你们陷害我!她尖声叫着,挣扎着被拖离法庭。
法官连敲法槌:肃静!肃静!
法庭里好不容易才安静下来。法官看着被告席上的崔云渺,语气复杂:被告,关于这些新证据,以及林薇的情况,你有什么要补充陈述的吗
崔云渺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法庭,最后,竟然越过人群,落在了我所在的角落。他的眼神疲惫,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清明。
我只想说,他的声音很平静,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这半年来,我失去了很多。身份,财富,声誉……甚至差点失去自由。但支撑我查下去的,是我对公司的责任,以及……他顿了一下,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对一个承诺的坚持。我答应过一个人,要给她最好的生活,不能让她跟着我背一辈子的污名。
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原来他的沉默,他的颓废,他的那句对不起……不是认罪,是觉得连累了我,觉得没能保护好我。
他深吸一口气,转向法官:审判长,该提交的证据,我的律师都已经提交。包括林薇利用职务之便,勾结外部人员,伪造合同、篡改系统、转移资金、试图嫁祸于我的所有原始操作日志和技术复原证据,都在U盘里。请法庭明鉴。
一场惊天逆转!
林薇作为重大嫌疑人被当场收押。针对崔云渺的指控,因为核心证据被证明系伪造和恶意剪辑,加上新提交的证据链直指林薇及其同伙,整个案件的性质彻底改变。
庭审被迫中断,择日再审,但风向已然剧变。
走出法院大门,初冬稀薄的阳光照在身上,竟有些刺眼。几个月来压在心头的巨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透进一点光。记者们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围堵上来,长枪短炮几乎要戳到崔云渺脸上。
崔总!请问您事先知道林薇要陷害您吗
崔总!公司会恢复您的职位吗
崔总,您现在有什么感想
他什么也没说。他的律师挡在前面,艰难地分开人群。他低着头,一只手紧紧握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拉着我快步穿过喧嚣,走向路边停着的一辆普通黑色轿车。
司机是律师的助手。车子发动,汇入车流,将那些聒噪彻底甩在身后。
车厢里异常安静。我靠在后座上,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手心里全是汗。他坐在我旁边,同样沉默着,望着前方,侧脸的线条依旧紧绷。
你……我开口,声音有些哑,你早就知道是她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想起那张照片,想起自己那些恶意的揣测和歇斯底里的指责,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
他转过头看我,眼神很深,带着一种复杂的、劫后余生的疲惫。最开始只是怀疑,没有任何证据。告诉你,除了让你跟着担惊受怕,有什么用后来……后来事情爆发得太快,一切都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我自顾不暇,更怕牵连你更深。他苦笑了一下,而且……你看到照片时,那种眼神……让我觉得,或许我解释了你也不会信了。是我没做好。
他的坦诚像针一样扎了我一下。是啊,我那时,不就已经在心里给他定罪了吗只凭一张照片,一段录音。
那你……这几个月在做什么我轻声问。那些早出晚归,那些疲惫不堪。
找证据。他简单地说,语气却异常沉重。像大海捞针。林薇很狡猾,她留下的痕迹被清理得很干净。那笔巨额资金被她拆分成无数碎片,通过复杂的路径流向了海外。我能做的,就是在破产清算组接手之前,动用最后一点能调动的关系和人脉,一点点复原数据,寻找蛛丝马迹。还有……就是想办法弄到那段录音的原始文件。他揉了揉眉心,很难,非常难。好几次差点被发现,功亏一篑。幸亏……他顿住了,没再说下去。
车子停在了那栋我们熟悉的、曾经属于他的公司大厦楼下。大楼依旧气派,只是门口进出的面孔,已经换了很多。几个月前,他还是这里的主人,如今,需要律师带着,才能踏入。
破产管理人办公室就在里面。律师去交涉了,我们等在外面冰冷的走廊长椅上。
接下来会怎么样我问。
清算程序继续。他语气平静,我的个人资产,该冻结的还是会冻结,该拍卖的还是会拍卖。公司欠下的巨额债务,我作为法人代表,在彻底撇清责任前,依旧是第一责任人。他侧头看我,眼神里有一丝歉意,可能还要过一段苦日子。
只要人没事。我说出这句话,才发现自己是真的这么想。那几个月的绝望煎熬,让我明白了什么才是最珍贵的。
他伸手,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凉,但很用力。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走廊里只有中央空调单调的送风声。
律师出来了,表情并不轻松,但也算是有进展:初步沟通了。法院那边会根据今天的庭审情况重新审查。崔总被冻结的个人账户,部分用于基本生活的额度可能会酌情解冻一部分。另外,林薇那边一旦坐实,她转移侵吞的资产如果能追回,可以部分抵偿债务。不过……他推了推眼镜,这是个漫长的过程。崔总您的个人破产申请,程序还是得走。
崔云渺点点头:我明白。辛苦你了。
律师先离开了。我们并肩走出大厦,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华灯初上。
想去哪里他问我。
我摇摇头,只觉得身心俱疲。
回家吧。他说。
家我愣了一下,那个破旧的出租屋吗
嗯。他伸手拦出租车,动作自然了许多,回我们的家。
日子并没有立刻变好。
官司缠身,债务如山。崔云渺的个人破产程序启动了。我们那间出租屋里的东西少得可怜。法院解冻了他账户里很少的一部分钱,刚够交几个月的房租和基本生活费。
他变得很忙。不再是以前的总裁,但也没闲着。他接一些朋友介绍的零散项目,帮人做商业咨询,写方案,甚至还去大学里代过几节管理课。收入不稳定,但总归是有了进项。
他以前那些光鲜亮丽的朋友,大部分消失了,像从未出现过。只有一两个真正交情深的,偶尔会私下联系,力所能及地帮点小忙。
我也找了份工作,在一家小型广告公司做文案。薪水不高,但足够支付我的日常开销,还能补贴一点房租。每天挤地铁,吃快餐,下班去菜市场买打折的菜。
生活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粗糙而真实。没有豪车接送,没有奢侈品,没有觥筹交错。但我们之间那种沉重的隔阂,却在这样平淡甚至有些拮据的日子里,慢慢消融了。
他会在我加班晚归时,笨拙地用电饭煲保温好一碗热粥。我会在周末,拉着他去超市抢购特价商品。出租屋的窗户有点漏风,我们一起买了厚实的胶带,他踩着凳子去封窗缝,我在下面给他递胶带。
左边!左边再贴点!漏风!我指挥着。
这样他笨手笨脚地按着。
对!使劲按按!
阳光透过封好的窗户照进来,落在他的侧脸和沾着胶带屑的手指上。他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这个学会讨价还价、会修漏水水龙头、会笨拙煮粥的男人,比那个在闪光灯下意气风发的总裁,更让我心动。
关于林薇的案子,进展缓慢却坚定。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她和她背后的利益集团。她转移的资金,一部分被跨国追踪,开始了漫长的追缴程序。崔云渺的名誉在逐步恢复,但失去的公司和财富,就像泼出去的水。
一天晚上,我们挤在沙发上看电视里一则财经新闻的重播。是关于我们原来那家公司,几经波折,被另一家大集团收购重组了。新闻画面扫过崭新的管理层团队,意气风发。
崔云渺看着屏幕,眼神平静,无波无澜。他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是一个搞笑的综艺节目。
我靠在他肩膀上:不难过
有点可惜。他诚实地说,但也不全是坏事。至少,那些跟着我打拼了很多年的老部下,大部分在新公司里找到了位置。他侧过脸,下巴蹭了蹭我的头发,而且,塞翁失马。
焉知非福我接话,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手臂环住我。综艺节目里传来夸张的笑声,小出租屋里暖融融的。
*
又过了一年。
林薇的案子尘埃落定。数罪并罚,刑期很长。她侵吞挪用的巨额资产,追回了一部分,按照法律程序,优先用于抵偿原公司的部分债务。加上崔云渺个人破产程序也接近尾声,虽然他的个人资产几乎清零,背负的连带债务也依然庞大,但至少,压在心头的法律风险基本解除,生活有了喘息的空间。
他利用这段时间积累的经验和人脉,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合伙注册了一家小小的咨询工作室。规模很小,起步维艰,但他很投入。
我的工作也稳定下来,升了个小主管,加了点薪水。
我们搬离了那个漏风的出租屋,换了一间稍大、有阳光的一居室。还是租的。但小区环境好很多,楼下有个小小的街心公园。
某个工作日的傍晚,我下班回家。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他站在那里,靠着墙,像是在等我。昏黄的路灯勾勒出他挺拔的轮廓。他穿着普通的夹克,不再是量身定制的西装,但那份沉稳的气质,似乎又回来了些。
怎么在这儿等我加快脚步走过去。
有事跟你说。他拉过我的手,他的手心很温暖。
什么事这么神秘我笑着问。
他没立刻回答,拉着我走到旁边公园的长椅上坐下。初春的风还带着凉意,但空气里有草木萌发的气息。
还记得林薇案子里,被转移出去的那笔最大的海外资金吗他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我的心提了一下:嗯,不是说追回希望渺茫吗
本来是。他点点头,侧头看我,路灯下,他的眼神亮得惊人,但今天下午,我收到一个跨国包裹。里面……是一个匿名寄来的存储卡。
存储卡
对。里面只有一份文件,一个位于开曼群岛的秘密账户信息。那个账户,是用极其复杂的多层嵌套结构伪装的,最终指向的受益人……是林薇。他深吸一口气,最关键的是,那个账户里,冻结着那笔最大的款项,接近五个亿。
我倒抽一口冷气:五个亿!怎么……怎么会……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当初追查那么久都石沉大海的钱,突然出现了
不知道。崔云渺摇摇头,眉头微蹙,匿名寄来的,没有任何线索。包裹是国际快递,寄件人信息模糊不清。存储卡里的文件加密方式很特别,但指向性极其明确。我已经第一时间联系了破产管理人办公室和负责追缴的律师团队,把东西移交了。
这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我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你的债务……
对。他终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虽然眼底还是带着深深的疑惑,这笔钱如果能顺利追回并入账,抵偿完公司的优先债务后,按照比例,应该还能剩下一部分,足以彻底覆盖掉我个人的连带债务。甚至……还能有点盈余。
巨大的惊喜像烟花一样在我脑子里炸开!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压在他身上、压在我们身上整整两年的沉重枷锁,终于要彻底卸下了!意味着我们可以真正地喘口气,重新开始规划人生,而不是仅仅为了生存挣扎!
太好了!太好了!我忍不住抱住他,声音哽咽。这两年多,所有的委屈、恐惧、艰辛,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补偿。
他用力回抱着我,下巴抵着我的头顶,声音也有些沙哑:嗯,太好了。
拥抱了很久,激动的心情才稍稍平复。我们坐在长椅上,晚风吹拂着,公园里很安静。
可……到底是谁寄来的喜悦过后,巨大的疑问浮上心头。谁会这么神通广大谁会这么不计回报地帮我们
崔云渺沉默了很久。他的目光望向远处幽暗的树影,眼神变得深邃而复杂,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遥远的事情。最终,他只是缓缓地说:
也许……是某个早就该离开的人,觉得亏欠太多,在最后……想用这种方式,求个心安,或者……道个别吧。
他这句话说得太轻,像一阵风,瞬间就被吹散了。
你说谁我没听清,追问。
没什么。他收回目光,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有轻松,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释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终于可以往前看了。
他站起身,向我伸出手:回家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宽厚,温暖,带着生活的粗粝痕迹,也带着重新开始的希望。
我没有再追问。也许有些谜底,永远不必揭开。也许有些偿还,注定要以沉默的方式抵达。
我把手放进他掌心,被他紧紧握住,十指相扣。
嗯,回家。
我们并肩走着,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身后是刚刚过去的漫长寒冬和惊涛骇浪,前方,是初春的夜色,平静,而充满未知的可能。
几天后,我们坐在街角那家常去的小馄饨摊上。
正是晚饭的点,摊子生意很好,热气腾腾,人声嘈杂。
他埋头吃着碗里的馄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鼻尖也被热气熏得有点红。手机就放在油腻腻的小桌上,屏幕亮着,上面是银行APP的转账成功通知页面。
一笔不算特别巨大,但足够还清我们名下最后一点零碎债务的款项,刚刚划走。
他放下勺子,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嘴,长长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那口气,像是憋了整整两年多,终于能顺畅地、毫无负担地呼出来了。
清完了我问他,声音有点哑。碗里的馄饨汤映着顶棚昏黄的灯光,晃动着。
嗯。他点点头,拿起手机又看了一眼那个页面,像是确认,又像是告别。然后,他手指点了点,退出了APP,屏幕暗了下去。
他拿起桌上的醋瓶,往我碗里倒了一点:快吃,凉了。
我低下头,舀起一个馄饨送进嘴里。温热的汤汁混着醋的微酸,滚过舌尖,一直暖到胃里。
周围是食客们吸溜馄饨的声响,老板在锅灶前忙碌的吆喝,晚归学生嬉笑打闹的声音,还有远处马路上车流驶过的低沉嗡鸣。
一切嘈杂,一切市井。
他坐在我对面,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袖口随意地挽着,低头喝汤。
热汤的白气糊了我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