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祭重生时,命运钟三响
血雾漫过封禅台石阶时,我睁开了眼。
三世记忆在颅内翻涌,像有人拿刀在脑仁里搅。我闭了闭眼,指尖掐进掌心,疼得清醒了些。这具身体还没完全归位,旧伤在骨缝里爬,左肩那道贯穿伤尤其刺骨——那是第一世被钉在龙柱上时,阿沅用剑替我剜出来的。
台下百官列阵,黑压压一片。御史大夫出列,声音冷得像铁:太子沈昭,祭天七日无瑞象,天不降命,何以承国
禁军已经围了高台四角,刀出鞘三寸。半柱香插在香炉里,火头正往下烧。我知道规矩:香尽无兆,太子之位当场剥夺。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玄色常服,袖口金线龙纹暗闪。这一世,我又回来了。封禅前夜,轮回重启的节点。
耳边忽然一静。
咚——
第一声古钟,自颅骨深处响起。
眼前掠过残影:刑场,红衣,刀光落颈。一个女人站在断头台前,手握令旗,唇角扬着冷笑。可她指尖在抖。
咚——
第二声钟响,画面再闪:她夜里独坐残殿,掌心托着半块玉佩,贴在唇上。风穿殿梁,吹得烛火摇曳。她声音极轻,却字字扎进我心里:阿昭,你再不来,我就焚了这人间。
咚——
第三声钟落,画面碎了。只留下一股灼热的情绪——不是恨,是等。等得快要疯了的等。
我猛地回神,额角已沁出冷汗。
阿沅还活着,而且醒了。她记得。
我缓缓抬眼,望着香炉里那截将熄的火头,忽然往前走了一步,又退了三步,垂首道:天未降瑞,岂敢妄承。
全场一静。
谁也没想到我会主动退位。御史大夫愣了半息,随即嘴角一扬:太子既知天意,便请交还印绶,暂居东宫,待……
待字还没落地,我已转身下台。
风卷起玄袍下摆,左颈胎记隐隐发烫。莲形印记,三世不灭。他们以为我怯了,怕了,认命了。可只有我知道,这一退,是为了下一步。
我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听见身后有人低语:懦太子,终究不堪大用。
我没回头。只是袖中手指一收,指甲掐进掌心的血痕里。
你等着。这一世,我不再做任人摆布的棋子。
御花园偏径上,梅花开得正烈。我沿着石子路往东宫走,脚步不急不缓。可刚转过月洞门,风突然变了方向。
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像是从地底烧上来的。
她就站在三丈外,红袍猎猎,长发未束,像一团行走的火。紫眸盯着我,不带一丝情绪。眉心朱砂如血,腰间那柄无鞘短剑随步轻晃,剑身刻着两个字:阿昭。
谢阿沅。
南陵摄政公主,手握山河令,屠三城、斩七将,朝中无人敢直呼其名。宫人背地叫她修罗,说她疯,说她残,说她为祭天改命,不惜血洗人间。
可我知道,她不是疯。她是等得太久。
我迎着她走过去,没停,也没避。
擦肩而过那瞬,我低声道:阿沅。
她脚步顿了半拍。
就在这一刹那,金手指再震。
眼前画面一闪:子时三刻,残殿孤灯。她跪坐在蒲团上,掌心碎玉贴唇,一遍遍摩挲。声音轻得像梦呓:阿昭,你再不来,我就焚了这人间。
不是威胁。是哀求。
我嘴角慢慢扬起,冷笑成形。
她记得。三世因果,她全都记得。
这一局,我来了。
她忽然开口,嗓音如刃:听说你今日祭天,天无应象
我侧身,与她对视:天若不应,便由人来改。
她瞳孔微缩,紫眸深处似有烈火一闪而过。随即冷笑:好大的口气。你可知上一个说这话的人,已被我烧成了灰
我知道。我看着她,一字一句,但他不是我。
她盯着我看了三息,忽然抬手,指尖掠过腰间剑柄。那一瞬,我几乎以为她要出剑。
可她只是转身,红袍翻卷如焰,一步步走远。
风过处,只留下一句话,轻得像叹息:沈昭,别让我等太久。
我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梅林尽头。
左颈胎记灼得厉害,像是有火在烧。
我知道她在试探。也在警告。她以暴政逼我现身,以屠城引我觉醒。她杀万人,不是为了掌权,是为了唤醒我这具沉睡的躯壳。
老太医孙九针颤巍巍从假山后转出来,手里捧着药匣,看见我吓得差点摔了:哎哟我的太子爷……您怎么还在这儿公主刚走,您就不怕她……
我没理他,只淡淡问:她最近,还烧城吗
孙九针脸色刷白,左右张望,压低声音:烧……上月烧了北陵,前日烧了西昭……说是……说是等一个人回来……他哆嗦着从药匣夹层掏出一张纸条,字迹歪斜颤抖,我每夜都写,写着写着就怕了……这天下疯了啊……
纸上只有一行字:摄政公主又烧城,为等一人归。
我看完,把纸条还给他。
他慌忙塞回去,抱着药匣逃也似的跑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
云层厚重,压着宫檐。封禅台方向,血雾仍未散尽。
三声钟响已过,未来七日的残影在我脑中流转。刑场、令旗、刀光、颤抖的指尖……她不会杀我。她等我,等了三辈子。
可裴寂不会给我们时间。
那老东西藏在皇陵深处,影子都不露,却能操控百官心神。今早御史大夫那番话,语气节奏,分明是他惯用的杀局前奏。
我不急。
这一世,我不再被动接招。
阿沅已经醒了。她以焚世为号,等我入局。而我,有命运的回声。
只要钟声还在响,我就还能落子。
我抬手整理袖口,金线龙纹在指尖滑过。东宫不远,可我没走。
转身朝御花园深处走去。
我知道她今晚还会去残殿。我知道她会再摸那块玉佩。我知道她会在子时低语。
而我,要让她听见回应。
风起了。
我站在梅树下,轻声说:阿沅,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
第四声钟响,自子时方向炸开。
不是在我耳边。
是在她心里。
我们同时听见了。
第2章
太医语焚城,逆命录藏机
子时的钟声还在颅中震荡,像一根烧红的铁丝穿脑而过。我站在梅树下,指尖发麻,不是因为冷,而是那一声钟响——它从她心里来,落在我魂上。
我知道她听见了。我也知道,她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不再走。转身朝太医院方向去。
夜风卷着药香,夹着一丝焦味。孙九针那老东西胆小如鼠,可他知道的事,比满朝文武加起来都真。我要的不是他嘴里的答案,是藏在他骨头缝里的记忆。
太医院外两队禁军巡夜,我绕到后墙,翻窗而入。值夜的小太监趴在案上打盹,药炉咕嘟冒泡。我直奔孙九针的药房,门没锁。他不敢锁,怕夜里有人急症破门,惹上人命。
药匣在最里侧,乌木镶铜角,夹层藏纸条那张我见过。我打开,空的。他今晚没写。
但我没走。坐在他常坐的矮凳上,闭眼,等。
三息后,脚步声由远及近,拖沓,发抖。门吱呀推开,孙九针端着一碗药,看见我,手一抖,碗摔在地上,黑汁四溅。
太、太子您怎么……
旧伤犯了。我抬手按左肩,夜里疼得睡不着,听说你配的安络散有用。
他哆嗦着点头,转身去柜子取药。我盯着他后颈,那里有一道旧疤——上一世,他替阿沅藏过血书,被裴寂的人划了一刀。
就是现在。
我闭眼,心神沉入。读心术不是看字,是触情绪。像伸手探进一团混沌的雾,抓最烫的那一块。
画面炸开:北陵火光冲天,阿沅站在城楼,红袍翻卷。她没下令,只是望着东方,嘴唇微动。孙九针躲在城门洞里,怀里揣着纸笔,听见她喃喃:阿昭,你听得到吗
再闪:西昭城破那夜,她亲手点燃火把,扔进粮仓。百姓哭喊四散,她却转身问随行将领:他可曾醒来
最后画面:她跪在残殿蒲团上,掌心碎玉贴唇,声音轻得像风:你再不来,我就焚了这人间。
不是疯话。是求救。
我睁眼,孙九针正颤抖着递来药碗。我没接,只问:她烧城,是为了让我听见
他脸色惨白,膝盖一软,跪了下去:小人……小人不敢说……国师的人在宫里……耳朵无处不在……
那你写。我把纸笔推过去,现在写。
他咬牙,蘸墨,手抖得几乎不成字,但还是写下了:**公主焚三城,非为立威,实为传音。万人火,只为一人听。**
写完,他瘫在地上,像被抽了筋。
我收起纸条,起身就走。刚到窗边,忽然顿住。
回头问:她……有没有提过‘逆命’二字
孙九针猛地抬头,瞳孔缩成针尖:您……您怎么知道这个名字那是……那是皇陵禁书里的……
我没等他说完,翻窗而出。
逆命录。藏在先帝棺后暗格,唯有子时阴气最盛时才能开启。裴寂知道,所以他会派人守。
但今晚不一样。第四声钟响之后,我听见的不只是她的声音,还有阵法的脉动。九阴锁魂阵,靠的是人心惧意引动。可我现在不怕。
我怕的是来得太晚。
皇陵在宫北,石道两侧立着石兽,风穿碑林,像有人低语。我贴墙而行,避开巡卫。陵门铁锁,我从袖中取出一枚铜匙——先帝赐太子的通行令,此世我早备好了。
门开一条缝,阴气扑面。我闪身而入。
内殿漆黑,棺椁在正中,香炉冷灰。我数着步子,七步右转,三步前,掌心贴墙。砖石微动,一道暗格滑出。
书在里面。残破封皮,墨字斑驳:《逆命录》。
我抽出,翻开。只有一行字:
**天道有隙,双魂同鸣者,可裂之。**
字迹熟悉。是阿沅的。
我合上书,贴身藏好。正要退,忽然听见脚步声从侧廊传来。
不止一人。
我熄灯,躲进棺后。黑衣人入内,领头的低声:太子最近动作频繁,国师怀疑他已察觉逆命之说。
另一人道:那书已被取走,是否……
不必。他拿走的是残卷。真正的《逆命录》在摄政公主手中。她才是那个……能引动双魂共鸣的人。
可她为何迟迟不动
她在等。等他主动踏入局中。
我屏息。他们走了。我却没动。
原来她手里还有完整的书。原来她不是失控,是布局。她烧城,传音,逼我觉醒,只为等我走进她的棋盘。
而我,刚刚拿到了她留下的钥匙。
回东宫的路上,我摸着怀里的书,脚步渐稳。天还没亮,但我知道,这一夜,我已经赢了一局。
刚进院门,黑影掠过屋檐。
一人落地,黑袍覆面,递来一卷竹简:公主令:明日午时,南昭城百姓集结祭坛,若太子不至,便以万人血祭封禅。
我接过竹简,没看。直接问:她说了什么
黑衣人顿了顿:她说——‘这次,别再退了。’
我笑了。
退这一世,我从没打算退。
南昭城是空城。百姓早被迁走。她不是要杀人,是要逼我出现在封禅台。万人血祭她宁可烧自己,也不会伤无辜。那句话,是说给裴寂听的。
也是说给我听的。
我回房,取出袖中半块玉佩。冰凉,但贴在掌心时,仿佛有温度。那是上一世,她血祭前塞进我手里的。
我摩挲着裂口,忽然闭眼。
金手指再震。
画面闪现:残殿,子时,她跪在蒲团上,抬头望天,紫眸含泪。她没说话,只是把玉佩按在唇上,像在吻一个再也回不来的梦。
情绪涌来——不是恨,不是怒,是怕。怕我这一次,还是不来。
我睁开眼,把玉佩攥紧。
她以为我在退。她以为我没懂。
可我已经拿到了《逆命录》,听见了她的钟声,看穿了她的局。
我不是不来。
我是要让她知道,这一世,轮到我来敲钟。
我起身,吹灭灯,站在窗前。
天边微亮,第一缕光爬上宫檐。
我低声说:阿沅,你的信,我收到了。
门外忽有脚步声。
我转身,手按书册。
门开,黑衣人又立在门口:公主改令——南昭城不祭人,祭名册。
什么名册
三城死者名录。她要在封禅台前,点名三千六百人,一个一个,烧成灰。
我盯着他:然后呢
他抬头,声音冷:她说,若你还不来,下一个烧的,就是你的名字。
第3章
狱中窥血炼,胎记证前尘
我撕了那张名册。
黑衣人还站在门口,风从他背后灌进来,吹得案上纸页哗响。我没看他,只把烧成半截的名录扔进灯焰,火苗猛地窜高,映着他袖口的暗纹——是阿沅宫里的制式,但绣线比寻常细半分,像她从前给我缝衣时用的那一种。
告诉她,我放下灯罩,我进天牢。
他没动,也没问为什么。只是低头看了眼我摊在桌上的手。指甲缝里还有昨夜翻《逆命录》时蹭的灰,掌心压着半块玉佩,裂口对裂口,正好拼成一个残圆。
他走了。半个时辰后,我自己走进了天牢。
铁门落锁的声音像咬断一根骨头。牢里没点灯,只有墙上三盏油火,青得发绿。地上铺着干草,角落有个木桶,墙角刻满了歪斜的划痕——前人记日子用的。我没坐下,靠着墙站直。左肩旧伤开始抽,像是有人拿钝刀在里面慢慢刮。
我知道她会来。
我也知道,这地牢底下压着九阴锁魂阵。三声钟响迟迟不来,金手指像被泥堵住的井。我等了两个时辰,直到血从袖口渗出来,在草上滴出一小片暗红。
我咬破舌尖,把血抹在左颈胎记上。
热的。
一瞬间,钟声撞进脑袋,断断续续,像被什么扯着嗓子硬拽出来。画面闪现:丹炉,火光冲天,阿沅跪在炉前,手腕割开,血滴进铜鼎。鼎中浮着一块玉佩,正是我贴身藏的那半块。她嘴唇动着,没声音,可我看清了。
她在说:阿昭,痛吗
钟停。
我睁开眼,牢门正被推开。
她走进来,红袍没沾尘,像刚从火里走出来的人。紫眸扫过我,落在滴血的袖口。她没说话,抬手。侍卫上前,按我跪下。
刀出鞘,划开左臂。
血顺着小臂流,滴进她递来的玉碗。她低头看着,发丝垂下来,遮住半边脸。我盯着她手背,那里有一道旧疤——上一世,她为我挡剑留下的。
够了。她忽然说。
碗被收走。她转身要走。
我抓住她袍角。
她顿住。
我抬头,一把扯开衣领,露出左颈莲形胎记,血顺着锁骨往下淌,流过胎记,像一道蜿蜒的河。
你认得这个吗我说。
她猛地回头。
目光落在我脖子上,整个人僵住。她抬手,指尖悬在我胎记上方,没碰,像怕一碰就碎。
三息后,她跪了下来。
不是命令,是膝盖自己弯的。
她离我很近,呼吸打在我脸上,温的。她终于碰了我,指尖轻轻压上胎记边缘,像在确认是不是真的。
三世了……她声音哑得不像话,你终于,让我碰到了。
她眼底有光闪了一下,极快,像冰面裂开一道缝。
然后她站起身,退后两步,抬手抽出腰间短剑,剑尖点地。
明日午时,她声音恢复冷硬,斩首示众。
门关上,脚步远去。
我仍跪在原地,血还在流,但不冷。我知道那道命令不是杀我,是给她自己加锁。她怕她忍不住——怕她看到我流血,就停不下来。
我靠墙坐下,把剩下那点血涂在玉佩上。它烫了一下,又凉下去。
外面传来铁链拖地的声音,是换班的狱卒。我闭上眼,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和子时的钟声渐渐合拍。
她以为她在逼我现身。
其实她早就在等一个确认——不是我有没有觉醒,不是我知不知道真相,而是我愿不愿意,把命交到她手里。
我交了。
不知过了多久,牢门又开。
这次没人进来。只有一道影子投在墙上,逆着光,看不清脸。但我认得出那轮廓,那微微偏头的习惯,还有她停顿时肩线的起伏。
她回来了。
她站在门外,隔着铁栏看我,没走近。
我睁开眼。
她嘴唇动了动。
你要是死在别人手里……她嗓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烧的就不只是名册了。
我没答。
她转身要走。
阿沅。我叫住她。
她没回头。
我不是不来。我说,我是等你认我。
她肩膀抖了一下,很快压住。脚步继续往前,消失在通道尽头。
我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玉佩,裂口处渗出一点血,正好填满缝隙。它突然发烫,像被火燎过。
金手指又震。
画面闪现:她回宫后一剑劈碎铜镜,镜中映出我被斩首的画面。她愣住,忽然冲上去抱住镜框,额头抵着碎玻璃,嘴一张一合。
我看清了她的唇形。
最后一钟……你要听见。
钟没响。但我知道它会来。
我靠墙闭眼,血流得慢了,手臂发麻。我把自己缩进角落,像回到母胎里的姿势。胎记贴着墙,凉得发烫。
外面风大了,吹得油灯火苗乱晃。墙上影子摇动,像有人在跳舞。
我忽然想起上一世,她血祭前夜,也是这样靠着墙,一动不动。那时我不懂,现在懂了。
她不是在等死。
她是在等一个人,走进她的地狱。
我摸了摸脖子上的胎记,笑了。
她下令斩我。
其实是在请我赴约。
铁门突然被推开。
风扑进来,吹灭了最远那盏灯。
她站在门口,红袍猎猎,手里拎着一个丹炉,不大,但冒着黑烟。她把它放在门口,没看我。
血炼成了。她说。
然后她抽出短剑,往自己掌心一划,血滴进炉口。
黑烟骤然变红。
她抬头,紫眸直直盯住我。
你要是敢在午时前死,她说,我就让这丹烧穿地脉,炸了整座皇城。
她转身走了。
门关上。
炉子里的红烟缓缓散开,在空中扭成一个字。
是昭。
第4章
刑场刀光落,双魂钟共鸣
铁链拖动的声音停在牢门外。
门开时风灌进来,吹得炉中残烟一歪,那团红雾凝成的昭字颤了颤,散成丝线缠上我的手腕。我抬起手,血痂在袖口裂开,渗出的血顺着指缝往下滴,落在地上的符痕里。昨夜画的《逆命录》残符吸了血,墙砖缝里发出极轻的嗡鸣,像地底有根弦被拨了一下。
我知道她收到了。
两名狱卒架我起来,铁铐压着肩骨,每走一步都像要把骨头碾碎。我低头看脚前的影子,比昨夜长了些,说明太阳快到中天了。离午时还有不到两刻。
他们把我押上刑场高台。
石阶是黑的,踩上去发涩,像是吸过太多血。台中央立着断头桩,铜环上刻满符文,正微微发烫。我被按跪在桩前,脖颈贴上冷铁。台下百姓跪了一地,没人敢抬头。风从南昭城方向吹来,带着烧焦的味儿。
阿沅站在监斩位上。
红袍没动,像凝固的火焰。她手里握着山河令,指尖压着令符边缘,袖口随风轻抖。我抬眼,正好撞上她紫眸的余光。她没看我,可睫毛颤了一下。
三声钟响迟迟不来。
金手指像被堵住,脑子里空荡荡的。我咬破舌尖,血滑进喉咙,胎记突然发烫。一瞬间,画面冲进来——刀落,我颈血喷出,溅在她脸上。她瞳孔缩了一下,右手猛地掐进掌心,指甲断了一根。地脉火线就在那时断开半寸,差一点,整座阵就要崩。
可就差那半寸。
我明白了。
她不是要我躲刀,是要我在刀落前碰她。
我缓缓抬头,对上她的视线。她眼底有红丝,是焚世丹在烧。她快撑不住了。我用唇语说:我信你。
她瞳孔一缩。
我猛地侧身,肩头撞向枷锁接合处。铁链咔地一震,昨夜用血画的符痕裂开一道缝。我再撞,指节全破,血糊满了锁扣。第三下,铁链崩断。
台下一片惊呼。
我扑向她。
刀光正好劈下。
我撞进她怀里,额头抵住她眉心。她整个人一僵,山河令脱手坠地。我咬破指尖,血抹上她朱砂,又把贴身藏的半块玉佩按上去。裂口对裂口,玉身猛地发烫。
她颈侧的莲形胎记亮了。
我左颈的也亮了。
两道光顺着血脉往上爬,像是有根线从骨头里抽出来,在空中交缠。她呼吸一滞,抬手抓住我后颈,像是怕我消失。我听见她心跳,和我一样快。
子时整。
第四声钟没从天上响。
它从我们胸口炸出来。
不是声音,是震动。像两颗心同时爆开,震得魂魄都在抖。天际一道金缝撕开,从皇城上空直劈向远山。刑场那口古钟无风自鸣,一声,两声,三声——跟着我们的钟一起响。
地脉火光从台基裂缝里涌出,烧到半空又猛地倒灌回去。百姓抬头,看见金缝里有影子晃动,像旧日残片在飘。有人开始发抖,有人跪得更低。
阿沅抓着我的手没松。
她眼底那层冰裂得更深,有一瞬,我看见里面全是雪地,她一个人站在废殿前,手里抱着碎玉佩,等了三辈子。
她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厉害:你……怎么敢……
话没说完,天际金缝突然一颤。
一道黑影掠过云层。
不是人形,像团扭曲的雾,贴着金缝边缘爬行。它停在裂口上方,缓缓低头,朝我们望来。没有脸,只有一片虚空。
阿沅猛地将我往后一推。
我踉跄两步,靠住石栏。她转身拾起山河令,手指在令符上划了一下,血顺着纹路渗进去。令身嗡鸣,腾起一道红光罩住高台。
别看它。她说。
我盯着那黑影。它不动了,但我知道它在听。
阿沅抬手,短剑出鞘。剑身刻着阿昭二字,此刻正发烫发红。她反手一划,掌心血滴落,正好落在令符中央。
红光暴涨。
黑影被逼退半寸。
她回头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
沈昭。她叫我的名字,不是阿昭。
我懂了。
她不是在叫我。
她是在向天道宣告——这个人,我认了。命,我也认了。你们若要收,得从我身上踩过去。
红光撑得更开,像一朵燃烧的莲。
黑影突然俯冲。
它撞上光罩的瞬间,我脑子里钟声再响。不是三声,也不是四声。是半声,卡在喉咙里,像被人掐断。
画面闪现:皇陵深处,石门裂开,一只干枯的手从缝里伸出来,指甲漆黑,正一寸寸抠进地面。
我张嘴,想喊她。
可就在这时,阿沅的剑尖突然转向。
她不是刺向黑影。
她把剑尖抵在自己心口。
血涌出来,顺着剑身流到阿昭二字上。
剑,开始烧。
第5章
山河令易主,新生钟五响
剑尖还在烧。
火焰顺着阿昭二字爬上来,舔上她的掌心,血滴落的节奏没停。我扑过去,膝盖砸在石台上,一手死死压住她心口的伤口,另一手把玉佩举向天。血从我指缝漏下去,滴在她唇上。
你们听到了吗!我吼得喉咙撕裂,第四声钟,是她等了三辈子的心跳!不是祭品落刀的声音,是她在喊我名字!
风停了。黑影贴在金缝边缘,一动不动。
我闭眼,不再压制金手指。三世的画面冲进来——第一世,她站在龙柱顶,红衣翻飞,血顺着青铜纹路往下流,嘴里还在念我的名字;第二世,雪地里她舞完最后一剑,倒下前回头看我,嘴唇动了动,我没听见;第三世,她烧城、杀人、把南昭逼到绝路,只为让我听见那一声钟。
这些片段被我攥住,塞进声音里,像砸碎的石头一样甩向天空:裴寂!你让我们相残三世,可你从没见过她为我焚世,也没见过我敢为她逆天!
话音落的瞬间,我左颈胎记猛地一烫。
不是钟声,是血在往骨头里钻的感觉。墙砖缝里的符痕又嗡鸣起来,昨夜画的《逆命录》残纹吸饱了我的血,现在反向烧了起来,火线沿着地面爬向高台中央。
百姓开始抬头。
有人看见金缝里飘的不是残影,是旧日的回放——阿沅在北陵城楼上望东方,手里攥着一块碎玉佩;我在太医院外听见孙九针心里写她在等一人归;刑场铁链崩断时,我撞进她怀里,两道莲光缠上眉心。
这些画面不是我预知的。是我喊出来的。
黑影开始抖。
它想退,但金缝卡住了它。那道从皇城劈向远山的裂口,现在像一张嘴,咬住了它的边缘。
阿沅咳了一声,血从嘴角溢出。她眼皮颤了颤,手指还死死扣着剑柄。
别松手。我盯着她,你烧了那么久,就快烧穿了。
她没睁眼,可拇指在我手背上蹭了一下。
很轻,像小时候。
我咬破舌尖,把最后一口血喷在玉佩上。它烫得发红,裂口对着天际金缝,像在回应什么。三世的记忆还在往外涌,我不再拦着。我把那些痛、那些等、那些她没说出口的话,全灌进金手指的通道里。
这一次,我不是在听命运的回声。
我在造它。
台下有人站起来了。
一个,两个,十个。他们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金缝,看着里面闪过的画面。有个老妇人突然哭了,嘴里念着:公主……不是暴君啊……
黑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鸣,猛地往回缩。
金缝开始闭合。
不行。
我一把抓过山河令,它还在发烫,红光乱闪,符文逆转,像是要炸开。我不管,直接把它按在阿沅心口的伤口上。血浸上去,令身一震。
你不是要认命吗我对着天吼,那就认清楚——她的命,是我的;我的命,也是她的。你们收不走。
令符突然安静了。
红光不再暴烈,转成一圈圈涟漪,从她心口扩散出去。我感觉到她的脉搏,微弱,但还在跳。她睫毛又颤了下,眼睛睁开一条缝。
紫眸里没有疯,没有火,只有一片沉到底的深海。
她看了我一眼,抬手,用尽力气把剑从心口拔出来。血喷了一下,又被山河令的光压回去。她把剑插进地面,剑身阿昭二字烧得通红,像在宣誓。
然后她抓住令符,往我手里塞。
三世……她声音断得像风里残烛,你都在救我……这一回……换我信你。
我握住。
令身嗡鸣,莲形胎记同时亮起。我的光是冷的,她的光是烫的,两条线从颈侧抽出来,在空中交缠,缠上山河令。红光化成莲形光罩,把我们裹在里面。
黑影扑上来撞了三次,每次都被弹开。金缝缩得更紧,但它没消失。
第五声钟还没响。
我低头看她。她脸色灰白,呼吸浅得几乎摸不到。我用拇指擦掉她唇边的血,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她靠在我肩上,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走。
你说过要焚了人间等我。我贴着她耳朵说,现在我来了,你得活着看它重生。
她没说话,手指在我掌心抓了一下。
我站起身,把她打横抱起,山河令夹在我们之间。她头靠在我胸口,呼吸一下,一下,打在我锁骨上。我一步步走下刑场高台,百姓让开一条路。没人说话,没人跪。
风从南昭城方向吹来,焦味淡了。
我走到台前空地中央,把她轻轻放在地上。她眼睛闭着,但手指还勾着我的袖子。我把山河令举过头顶,双胎记的光顺着血脉往上冲,灌进令身。
我们不逃命。我声音不大,但每个人都听清了,不赎罪。我们——重写命格。
话落。
地底传来震动。
不是雷,不是风,是某种东西从极深处升起的声音。所有人脚下的砖石开始发烫,裂缝里钻出青光,像春草破土。金缝猛地一颤,不再闭合,反而张开了一线。
第五声钟响了。
它不从天来,也不从耳入。它是从地心升起来的,撞进每个人骨头里。百姓
stagger
后退,有人跪下,有人捂住胸口,像是心被什么击中。
我感觉到阿沅动了。
她睁开眼,紫眸映着青光,坐起身,手撑在地上。她抬头看天,金缝里不再有残影飘荡,而是洒下一片清光,像雨一样落下来。有人伸手去接,光停在掌心,没散。
碎玉佩在我怀里发烫。
我拿出来,裂口对着天。青光落上去,裂痕开始收拢,一寸寸弥合,像从未碎过。当最后一道缝消失时,它轻轻颤了一下,浮在半空。
阿沅伸手,指尖碰上玉佩。
它转了个圈,贴上她手腕内侧,像长回去一样,嵌进皮肤里。
她低头看着,忽然笑了。很轻,像雪落进湖心。
我伸手握住她另一只手。她没躲,反而用力回握。
金缝彻底打开。
清光倾泻而下,照在百姓脸上,照在刑台断头桩上,照在南昭城烧焦的屋檐上。黑影发出最后一声嘶鸣,被光吞了进去,连灰都没剩。
阿沅靠着我,呼吸渐渐平稳。她抬手,把山河令从我手里拿过去。令身温润,红光如水。她看了我一眼,反手把令符按进我掌心。
拿着。她说,不是给你。是给‘我们’。
我握紧。
令身嗡鸣,莲光缠绕,顺着我们交握的手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