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职业哭丧人,用哭声送逝者最后一程。
行内有三不哭规矩:横死的仇家不哭,无辜的稚童不哭,大奸大恶之徒不哭。
一旦哭错,就会折自己的阳寿。
自从村长的女儿从城里做慈善回来,就天天指责我靠眼泪骗钱,消费死者。
她见我拒绝给一个溺亡的恶霸哭丧,就自己跑去假哭,我只好烧纸钱替她消灾。
村里善人枉死,她非说我哭得不够真诚,当众羞辱我。
后来,她为了表现自己的大爱,逼着我去给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哭丧,说死者为大,不该有偏见。
我抵死不从,她就煽动村民,说我不尊敬死者会给村子带来灾祸。
村民强行灌我喝了给死者的祭酒。
那酒里有毒,我当场毙命。
重生后,我不管了。
1
再睁眼,我发现自己在村东头王瘸子家的灵堂前。
沈鸢,你什么意思
一道尖锐的女声在我耳旁响起。
王二叔好歹是咱们村里的人,他就是脾气爆了点,现在人没了,让你来哭个丧都不愿意
我抬起头,看到了林晚晚那张写满正义的脸。
她是村长的女儿,去城里读了几年大学,回来后就热衷于对村里的各种陋习指指点点。
而我这个靠哭声吃饭的职业哭丧人,就是她的眼中钉。
王瘸子是村里的恶霸,横死在了河里。
按照我们沈家世代相传的规矩,横死的仇家不哭。
这不仅是对我们自己的保护,也是对逝者因果的尊重。
我假意擦了擦嘴角,前世这个地方被他们强行灌下毒酒时咬破了。
现在重生仿佛还能感受到一股铁锈味。
我淡淡地看着她:我的规矩,横死的仇家不哭,王瘸子生前和我家结过怨,我不能哭。
林晚晚嗤笑一声,大声喊道。
都什么年代了,沈鸢,你还搞这套封建迷信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要不是我爹说,这是祖宗留下了的,要有个形式,我才不会让王大婶请你!
我看就是你懒,不想干活!
她转向王瘸子的婆娘,一脸的同情。
王大婶,你看看她!你们给的钱也不少,这种形式都不肯办,这世上怎么有这么黑心的人!
王瘸子的婆娘立刻哭天抢地起来,指着我的鼻子骂。
沈鸢!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我家老王活着的时候是踹过你家门,可那不都过去了吗!人死债消,你怎么还记仇啊!
我不管!你今天必须给我哭!不然我就去你那闹!
村民们也开始窃窃私语。
就是啊,晚晚说得对,死者为大嘛。
沈鸢这孩子,就是太固执,老祖宗那套早就过时了。
村长女儿就是不一样,有文化,懂道理。
林晚晚见所有人都站在了她这边,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她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沈鸢,你要是还冥顽不灵,以后这村里,可就没你的生意了。
看着和前世一样的走向,我冷哼一声。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
我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平静地说:这活儿,我还真就不接了。
说完,我转身就要走。
林晚晚愣住了,她没想到我这么干脆。
她立刻拦住我,理直气壮地说:不行!你走了,谁来给王二叔哭丧
我看着她,觉得有些好笑:哭丧不就是走个形式你完全可以自己哭。
林晚晚被我噎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
哭就哭!你以为我不敢吗我就要让大家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哀悼!不像你,只会假惺惺地念叨几句!
她说完,真的就跪在了灵堂前,扯着嗓子干嚎起来。
这哪里是哭丧,这声音比杀猪还难听。
我没理会她,径直往外走。
走出王家大门时,我从口袋里摸出三张黄纸,用火柴点燃,嘴里默念了几句。
上辈子是我给他烧了纸消灾,她才安然无恙。
现在我只想保全自己。
不懂规矩乱哭,是会招惹上不干净的东西的。
这辈子,我仁至义尽,她要承担因果那就去。
火光熄灭,我听到身后林晚晚的干嚎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声惊恐的尖叫。
啊!谁在掐我脖子!
2
灵堂里顿时乱成一团。
晚晚!你怎么了
快!快去看看!
我没有回头,脚步不停地回了家。
他们不惜命,我得惜命。
第二天一早,村长就黑着脸带着林晚晚找上了门。
林晚晚的脖子上,有几道清晰的青紫色指痕。
她看我的眼神里更多的是愤怒。
沈鸢!是不是你搞的鬼!村长一进门就拍着桌子质问我。
我正在喝粥,闻言抬起眼皮,淡淡地说:村长,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昨天就直接回家了。
林晚晚气得嘴唇发抖:就是你!我一开始哭得好好的,你一出门烧了那几张破纸,我就感觉有人掐我!
你就是故意用你那些下三滥的招数害我!
我放下碗筷,平静地看着她:你不是不信这些我不过烧几张纸能干什么。
够了!村长对我呵斥了一声。
沈鸢,我知道你对晚晚有意见,觉得她一个读书人抢了你的风头。
但你不能用这种旁门左道害人!晚晚是我女儿,是咱们村未来的希望,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我看着这对父女,心里一片冰凉,懒得再解释。
他们走后没多久,村西头的大善人李忠突发心梗去世了。
李忠一辈子行善积德,在村里口碑极好。
他的家人找到了我,希望我能风风光光地送他最后一程。
即使再来一世,我也愿意为他操办。
李忠的灵堂上,我换上素服,点燃三炷清香,双膝跪地。
酝酿好情绪,悲声自心底而起,哭声由低到高。
哭声里,满是我对他这样好人的惋惜。
灵堂内外,一片抽泣之声。
就在这时,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停!停一下!
林晚晚挤开人群,走到我面前,皱着眉头。
沈鸢,你这哭的是什么啊
一点真情实感都没有,光听见调子了,眼泪呢我一滴都没看见!
她指着我的脸,对李忠的儿子说:李大哥,你看看,她就是装腔作势,根本没用心!
忠伯活着的时候是大善人,她就这么敷衍了事你们给的钱,也太好挣了吧!
李家人本来沉浸在悲伤中,被她这么一煽动,也用怀疑的目光看向我。
职业哭丧人,讲究的是以声带情,用哭声引导和抒发家属的哀思,而不是比谁眼泪流得多。
但林晚晚这种人又怎么会明白。
上一世,我也曾跟她据理力争,结果就是她一红眼眶,所有人都觉得是我的错。
我还没开口,林晚晚就又开始了她的表演。
她扑到棺材前,哭喊起来。
李大伯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你对我那么好,晚晚舍不得你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捶胸顿足,眼泪鼻涕流了一脸,看上去确实比我真诚多了。
村民们又开始交口称赞。
还是晚晚有良心啊,哭得多伤心。
林晚晚得意地看了我一眼。
看到又是她过来捣乱,我直接摆摆手,把位置给她让出来。
行,我不配赚这个钱,哪里有你哭的好。
不过李忠是善终,你这样号啕大哭,会惊扰他安息的。而且你不是他家人,哭得太凶,会乱了气场。
听到我这句话,林晚晚脸上的悲伤变成了嘲讽。
又来了!沈鸢,你什么时候能不拿你那套迷信说辞来吓唬人
我看你就是嫉妒我比你哭得好,比你更得人心!
她不耐烦地挥挥手,对我身边的李家人说:你们别信她的,她就是想偷懒!你们放心,今天我来主哭,一定让李大伯走得风风光光!
李家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村长的女儿。
我默默地收起东西,退到了一旁。
无所谓,仁至义尽了。
这次来本就是冲着李忠的面子,三天后才是重头戏。
3
三天后,拐卖了十几个孩子的陈老三,在被警察追捕的途中,失足掉下山崖摔死了。
他的尸体被家人运了回来。
陈老三在村里是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他的父母为了能让儿子的葬礼好看一点,捧着一大摞现金找到了我。
沈鸢,求求你,求求你去给我家老三哭一哭吧。
我们知道他罪大恶极,可他毕竟是我儿子啊,我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就想让他走得体面点……
我同前世一样面无表情地拒绝了。
这是坏了阴德的事,给多少钱,我都不能干。
陈家父母哭着求我,几乎要跪下了。
我依旧不为所动。
为这种人哭丧,不仅是折我自己的阳寿,更是对那些被他拐卖的孩子和家庭的二次伤害。
这是我的底线。
我正要关门,林晚晚却带着一群村民气势汹汹地围了过来。
她一把推开陈家父母,指着我的鼻子就骂。
沈鸢!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
陈三叔是犯了错,可他已经死了!死者为大,你懂不懂!
人家父母都这么求你了,你还端着你那破规矩不放,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我冷冷地看着她:他不是犯错,是犯罪。那些被他害了的孩子,谁来同情
林晚晚被我问得一滞,但她找到了新的说辞。
那是警察该管的事!我们现在说的是葬礼!是人道主义!
她振臂一呼,对周围的村民说:大家评评理!她沈鸢是不是太过分了!什么三不哭,我看就是她自己定的规矩,想给谁哭就给谁哭,不就是为了多要钱!
陈家给的钱最多,她反而不哭,这不是明摆着欺负老实人吗!
村民们原本对陈老三恨之入骨,但林晚晚的话,让她们觉得死者为大。
晚晚说得对,哪有送上门的生意不做的。
就是,陈老三是坏,可他爹妈是无辜的啊。
沈鸢这架子也太大了,不就是个哭丧的吗
我爸妈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出来,气得发抖:你们懂什么!为大奸大恶之人哭丧,是会遭天谴的!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规矩,是保命的!
林晚晚冷笑一声:叔叔,都什么社会了,还天谴
我看,她就是不想让陈三叔走得安宁,她这是偏见!是歧视!我们新时代青年,最反对的就是这种歧视!
今天,我就要打破你这封建糟粕!沈鸢,我再问你一遍,你去还是不去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去。
林晚晚的脸色沉了下来。
她转头对她父亲说:爸,你看看她!冥顽不灵!我们村里有这种人,迟早要惹来灾祸的!
村长哼了一声,看着我的眼神满是不悦。
沈鸢,我劝你考虑清楚。这件事,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这关系到我们全村的风水和安宁!
我要被这荒唐的逻辑气笑了。
一个作恶多端的人贩子死了,我不去为他哭丧,反而会给村子带来灾祸
这是什么道理
见我油盐不进,林晚晚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她对陈家父母说:陈大叔,陈大婶,你们别求她了。她不哭,我来哭!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了!也没她说的这么多规矩!
然后,她又对所有村民说:大家跟我来!我们一起去给陈三叔送行!让某些铁石心肠的人看看,什么叫人心向善!
一群人簇拥着林晚晚,去了陈家的灵堂。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群人,疯了。
4
我低估了林晚晚的愚蠢。
半个小时后,我家的大门被撞开。
村长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闯了进来。
林晚晚跟在他们身后,眼眶红红的。
沈鸢!你必须跟我们走一趟!村长厉声喝道。
我妈挡在我面前:你们要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村长冷笑,在村里,我就是王法!都是她害得晚晚在陈家灵堂前晕了过去,这事儿没完!
林晚晚抽泣着说:我……我刚才跪在灵堂前,正准备哭,就觉得眼前一黑,好像有好多小孩子围着我,说我为什么要帮坏人……我好害怕……
我心里一沉。
那是被陈老三害死孩子的怨气。
林晚晚没有哭丧人的命格护身,强行去接触这种大凶的场合,冲撞了那些可怜的怨灵。
那是你们自找的。我冷冷地说,我早就警告过你们。
你还敢嘴硬!一个村民指着我骂道,就是你这个扫把星!你不去哭,才害得晚晚被煞气冲撞!你必须去把这事儿解决了!
对!你必须去给陈老三哭丧!把那些东西送走!
他们开始推搡我的父母。
我爸年纪大了,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眼睛一红,冲了上去:你们干什么!放开我爸妈!
那就跟我们走!
他们几个人抓住了我的胳膊,强行把我往外拖。
我拼命挣扎,指甲在他们的手臂上划出一道道血痕。
放开我!你们这是犯法的!
犯法林晚晚擦干眼泪,脸上露出一抹冷笑,沈鸢,我这是在给你机会。
只要你乖乖去哭了,向陈三叔的在天之灵道个歉,再向我道个歉,今天这事就算了。
不然,我们就只能用村里的规矩来办了。
她的话音刚落,我就看到了一个村民端着一碗浑浊的黄酒走了过来。
那是灵堂上用来祭奠死者的祭酒。
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上一世的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们也是这样抓着我,掰开我的嘴,把那碗加了料的祭酒,一滴不剩地灌进了我的喉咙。
那种灼烧般的痛苦和窒息的绝望,我永生难忘。
不……我挣扎得更厉害了。
由不得你!村长发了狠,对我爸妈吼道,你们再拦着,就一块儿绑了!
我爸妈被吓得不敢再动。
我被死死地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林晚晚亲自端着那碗酒,走到我面前,蹲下身子说:
沈鸢,看到了吗这就是跟我作对的下场。
你的那些破规矩,在这个村里,什么都不是。我说什么,才是规矩。
既然你不肯为他哭,
她笑着,把碗沿凑到我的嘴边:那就喝了这杯敬酒,算是替他送行了!
村民们冷漠地看着。
父母在一旁哭喊,前世的无力感再次将我笼罩。
我不能再死一次。
就在那碗酒即将灌进我嘴里的瞬间,我停止了挣扎。
抬起眼,直直地看向林晚晚,嘴角勾起了一抹微笑。
好啊。
她喂酒的动作一顿,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我看着她,一字一顿地,清晰地说道:
不过,这可是祭祀的酒。
你已经去给陈三叔哭过了,要是不想再看见鬼影,你得跪着喂我,不知你敢吗
这一次,我可不是再任由她害死我。
data-fanqie-type=pay_tag>
5
林晚晚被我问得愣住了。
她手里的碗晃了一下,几滴浑浊的酒液洒在了我的脸上,冰冷刺骨。
周围的村民也安静下来,不解地看着我们。
你……你什么意思林晚晚的声音有些发虚。
字面意思。我维持着那个诡异的笑容,你不是说我该敬他一杯酒吗你跪着喂我,才显得有诚意,不是吗
我的目光死死地锁住她的眼睛。
怎么不敢了你不是说不信鬼神吗一碗祭酒而已,怕什么
林晚晚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在所有村民的注视下,她骑虎难下。
如果她退缩了,就等于承认了她自己也害怕所谓的鬼神,她之前说的所有话,都将成为一个笑话。
我有什么不敢的!她咬着牙,把心一横,喝!我今天就让你喝个够!
她径直跪下,捏住我的下巴,用力想把我的嘴掰开。
我被按住的身体突然用尽全力一挣!
林晚晚猝不及防,身体一歪,整个人朝我扑了过来。
她手里的那碗祭酒,一滴不剩,全都泼在了她自己的脸上和胸前。
所有人都惊呆了。
林晚晚呆呆地坐在地上,满身酒气,狼狈不堪。
我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不等任何人反应,用手指蘸了一点地上混合着尘土的酒液,飞快地在自己的掌心画了一个无人看懂的符咒。
然后,我猛地站起身,对着林晚晚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厉声大喊。
村民们被我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连连后退,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林晚晚更是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我冷冷地看着她,你打翻了敬人贩子的酒,还洒了自己一身,等同于你替他应了这杯祭。从现在开始,那些被他害死的孩子的怨气,都会来找你。
你不是喜欢讲大爱吗现在,你可以好好地去爱他们了。
我说完,不再理会他们的反应,拉着惊魂未定的父母,迅速回了屋,锁上了大门。
院子里,林晚晚的尖叫声和村长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了一锅粥。
反了!反了!沈鸢你这个妖女!
爸!我好冷……我好冷啊……好像有人在我耳边吹气……
晚晚!你别吓我!快!快送晚晚回家!
听着外面的动静,我妈担忧地问我:鸢鸢,你刚才……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吗晚晚她真的会……
我摇了摇头,给我妈倒了杯热水:妈,我就是吓唬她的。
当然是吓唬她的,我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使唤鬼怪。
我只是利用了他们骨子里的迷信和恐惧。
但林晚晚自己作死,强行去招惹那些怨灵,又被祭酒泼了一身,阴气入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我只是不再像上辈子一样替她挡灾了而已。
当天晚上,我就听见村长家传来林晚晚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林晚晚一闭上眼,就看到无数个没有脸的小孩子,围在她的床边,问她为什么要帮坏人。
他们不打她,也不骂她,就只是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问。
那种精神上的折磨,比任何酷刑都可怕。
6
第二天,村长家就请来了邻村的神婆。
神婆在村长家又跳又叫,烧了一堆符纸,折腾了半天,最后摇着头出来了。
她对村长说,林晚晚这是冲撞了枉死的怨灵,怨气太重,她解不了。
这事儿啊,解铃还须系铃人。神婆临走前,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我家的方向。
村长一家焦头烂额,而村里的流言蜚语也开始变了风向。
之前还夸林晚晚有文化、懂道理的村民,现在都开始窃窃私语。
我就说吧,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坏。
那陈老三害了那么多孩子,是该下地狱的,怎么能为他哭丧呢
晚晚就是读书读傻了,什么都敢碰,这下好了吧,惹祸上身了。
要我说,这事儿还得找沈鸢,人家是专业的。
林晚晚的精神状态一天比一天差,她已经不敢一个人待着了,晚上必须点着灯,让父母守在旁边才能勉强睡一会儿,但还是噩梦连连。
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再也没有了之前嚣张的气焰。
这天下午,村长和他老婆,拉着形容枯槁的林晚晚,再次登了我家的门。
这一次,他们的态度不再是气势汹汹,而是带着几分恳求。
沈鸢……村长搓着手,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之前……之前是叔不对,叔给你赔个不是。
林晚晚站在他身后,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沈鸢,求求你,救救我们家晚晚吧。村长老婆说着就哭了起来,她快被折磨疯了,再这样下去,她就没命了!
我坐在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没有说话。
见我没反应,林晚晚终于忍不住了,她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我,声音嘶哑地说道:
沈鸢,我知道错了。
我不该逼你,不该说你封建迷信……你是有真本事的,我服了。
求求你,你帮帮我,把那些东西……送走吧。只要你肯帮我,你要多少钱都行!
我放下茶杯,淡淡地看着她:这不是钱的事。
哪里有什么鬼神呀,不是你自己吓自己吗
别这样,都是我坏了规矩,我给你道歉,林晚晚急切地问,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应你!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去给那些被陈老三拐卖、害死的孩子的家人,挨家挨户地磕头道歉。
林晚晚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凭什么!她尖叫起来,又不是我害死他们的!是陈老三!
可你非要为陈老三哭丧,你口口声声说死者为大,你把一个罪人的体面,看得比受害者的痛苦还重。我平静地说,在你心里,那些孩子和他们的家庭,就活该被遗忘,是吗
我没有!林晚晚激动地反驳,我只是觉得……
你只是觉得,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别人,能让你显得与众不同。我打断了她,你享受那种教化别人的快感,却从不考虑后果。
现在,后果来了,你就该自己承担。
去道歉,真心实意地去。什么时候他们原谅你了,你身上的麻烦,自然就解了。
怨气因她而起,自然也要因她而消。
我不去!林晚晚崩溃地大喊,我凭什么要去给他们下跪!我没错!
村长也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了:沈鸢,你这不是刁难人吗!让晚晚一个黄花大闺女去挨家挨户磕头,她以后还怎么做人!
我冷笑一声:她逼着我给杀人犯哭丧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以后怎么做人她煽动村民要灌我毒酒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会不会死
现在轮到自己了,就知道要脸面了
我站起身,走到他们面前。
路我已经指给你们了,走不走,是你们自己的事。
送客。
我下了逐客令,我爸妈立刻上前,把他们一家三口请了出去。
门外,传来了林晚晚不甘的哭骂声。
以她的高傲,是绝对不会去磕头道歉的。
而她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7
在村长的劝说下,林晚晚坚持原则没有去道歉。
她的骄傲和自尊,不允许她向那些在她眼里的愚昧村民低头。
村长动用关系,从城里请来了一个很有名的心理医生。
医生给林晚晚做了诊断,说是急性应激障碍,开了些镇静的药。
吃了药,林晚晚的状况似乎好了一些,至少晚上能睡着了。
她又开始在村里露面,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气焰又嚣张了起来。
她对村民们说,她之前只是生病了,是心理问题,跟什么鬼神怨气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们看,科学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途径!她在村口的大槐树下,对着一群村民慷慨陈词,沈鸢那一套,就是骗人的把戏,利用你们的恐惧来赚钱!
有些村民又被她给说动了。
毕竟,她是村长的女儿,还是个见过世面的大学生。
而我,只是个神神叨叨的哭丧人。
我对此不置可否。
命运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不是几片安眠药能阻止的。
没过几天,村里又办丧事了。
这次去世的,是村东头的老光棍,无儿无女,是村委会出钱办的后事。
村长为了证明林晚晚已经康复,并且为了重塑她富有爱心的形象,特意让她去主持这场哭丧。
林晚晚欣然前往。
她要向所有人表态,我这个就是封建迷信,自己那天只是太过紧张。
灵堂上,她表现得十分卖力,哭声虽然依旧难听,但胜在情绪饱满。
仪式进行到一半,需要哭丧人念诵一段往生咒,为逝者引路。
林晚晚自然是不会的。
她清了清嗓子,对着棺材,朗诵了一首城里流行的现代诗。
那诗歌颂的是自由和远方,跟眼前的场合格格不入。
就在她念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时,一阵阴风吹进了灵堂,吹灭了所有的蜡烛。
灵堂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紧接着,棺材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撞了一下。
啊!
黑暗中,有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怎么回事!
闹鬼了!闹鬼了!
场面顿时失控,村民们尖叫着四散奔逃。
等有人壮着胆子重新点亮蜡烛时,所有人都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林晚晚直挺挺地躺在棺材前面,双眼翻白,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而那口原本盖得严严实实的棺材,棺材盖竟然被推开了一条缝。
一条枯瘦的手臂,从缝隙里伸了出来,死死地抓住了林晚晚的脚踝。
村长和他老婆吓得魂飞魄散,冲上去想把那只手掰开,却怎么也掰不动。
那只手牢牢地禁锢着他们的女儿。
最后,还是几个胆大的后生,合力把棺材盖重新盖上,才算解了围。
林晚晚被抬回家后,就疯了。
她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别抓我……我给你念诗……我带你去远方……
这次,城里来的心理医生也束手无策了。
村长一夜之间白了头。
他意识到,有些事情不是科学能够解释的。
他独自一人,在深夜跪在了我家的门前。
沈鸢……我求求你……我给你磕头了……
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哭得老泪纵横。
救救晚晚吧……她是我唯一的女儿啊……只要你能救她,我这条老命给你都行!
他不停地把头往地上磕。
我妈于心不忍,想去扶他。
我拦住了她,走到门口,隔着门,冷冷地对他说:
现在知道求我了
当初你们父女俩联手逼我,羞辱我,甚至想置我于死地的时候,你们有没有想过,我爸妈也只有我一个女儿
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这是你们自己种下的因,就该自己尝这个果。
我关上了门,任凭他在外面如何哭嚎哀求,都没有再理会。
我不是圣母。
上一世的债,这一世,他们必须一点一点地还。
8
村长的下跪并没有换来我的同情。
走投无路之下,他做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决定。
他听信了一个江湖骗子的话,说林晚晚是被怨灵缠身,需要找一个替身,把怨气引到替身身上,才能得救。
而这个替身,需要与林晚晚的生辰八字相近,且命格要硬。
生辰八字相同那村里肯定没有,但要说命格硬的,整个村子只有我这个哭丧人最硬。
于是夜里,村长带着村里的一帮地痞流氓,撬开了我家的门。
他们打伤了我的父母,用麻袋套住我的头,将我绑到了村子后山的一座破庙里。
破庙里,林晚晚像个木偶一样坐在神像前,眼神空洞。
那个江湖骗子正在神神叨叨地做法。
把她绑在柱子上!村长面目狰狞地对我吼道。
我被他们死死地绑在破庙的柱子上,嘴里塞着布,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看着眼前这荒诞的一幕,心里没有恐惧,只有悲哀和愤怒。
为了救自己的女儿,他就可以肆意地去伤害别人的女儿。
这就是他所谓的父爱。
骗子开始念咒,他用一把桃木剑,在我的眉心划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我的脸颊流下。
然后他用一根红线,一头系在我的手指上,另一头系在了林晚晚的手指上。
移花接木,祸水东引!骗子大喝一声。
我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那根红线从林晚晚的身上朝我涌来。
我浑身冰冷,像是坠入了冰窖。
与此同时,原本痴痴傻傻的林晚晚,眼神竟然开始恢复了一丝清明。
她看到了被绑在柱子上的我,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她成功了。
她又一次,把自己的灾祸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村长和他老婆喜极而泣。
他们对我没有丝毫的愧疚,只有利用完后的冷漠。
带着康复的林晚晚,和那个骗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破庙,留我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他们以为,我会承担林晚晚犯下的因果
简直不要太天真了,我身为哭丧人,长期接触晦气的东西,怎么可能自身没有保护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我身上的阴冷气息,突然开始消退。
一股温暖的力量,从我胸口挂着的一块不起眼的玉佩中散发出来。
这是我奶奶留给我的遗物,是沈家哭丧人代代相传的护身符。
它能抵御致命的邪术。
上一世,我死于毒酒,它没能护我。
这一世,他们用了邪术,正好触发了它的庇佑。
我身上的红线,啪的一声断了。
那些被强行转移过来的怨气,失去了目标,在破庙里疯狂地冲撞。
另一边,刚刚回到家的林晚晚,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就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
啊——!
被转移出去的怨气,因为邪术被破,以十倍的力度反噬到了她的身上。
这一次,神仙也救不了她了。
我挣脱了绳索,擦掉脸上的血迹,一步一步地走出了破庙。
天,快亮了。
村长家的闹剧,也该落幕了。
我回到家,看到我爸妈头上的伤,心如刀绞。
我扶起他们,一字一句地对他们说:爸,妈,我们去报警。
9
警察的到来,在村里掀起了轩然大波。
非法拘禁,蓄意伤害,再加上之前村长贪污村委会公款给林晚晚请大师的事情败露,证据确凿。
村长和他老婆,还有那几个帮凶,全都被带走了。
那个江湖骗子,也被抓了。
而林晚晚,因为邪术反噬,已经疯了。
她不再只是看见幻觉,而是活在了幻觉里。
她觉得自己是那个被拐卖的孩子,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又以为自己是人贩子陈老三,对着空气叫骂。
还会对着墙壁发表着她那套关于大爱的演说。
她被送进了精神病院,需要在那里度过她的余生。
她用引以为傲的学历,用来攻击别人的道德,最终都成了一场笑话。
最后亲手为自己的人生,哭了一场最悲惨的丧。
村子没有了村长,也没有了林晚晚,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村民们看我的眼神变成了敬畏和愧疚。
他们明白,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是封建迷信,而是对天地、对因果、对生命的敬畏。
我家的生意,又恢复了。
只是,来找我的人,都变得客客气气,再也没人敢对我的规矩指手画脚。
我依旧做着我的职业哭丧人。
为善良的人,献上最真挚的哀悼。
为作恶的人,守住最后的底线。
这天,我接了一个活儿,是去给一个无辜枉死的稚童哭丧。
按照规矩,这也是三不哭之一。
因为稚子无辜,灵魂纯净,尘世的悲伤会玷污他们去往天堂的路。
我们哭丧人能做的,不是哭,而是为他们点一盏长明灯,照亮他们回家的路。
我来到灵堂,没有哭,只是安静地点燃了一盏莲花灯,放在孩子的灵前。
孩子的父母哭得撕心裂肺。
我看着那跳动的烛火,想起了上一世的自己。
何尝不也是一个无辜枉死的稚童
这一世,我没有为自己点灯,而是选择了拿起法律的武器,照亮了前路。
或许,这才是对那些逝去被辜负的灵魂,最好的交代。
烛光摇曳,我仿佛看到奶奶在对我微笑。
我对着烛光,也轻轻地笑了。
这次,我没有辜负她的传承,也没有辜负我自己。
哭声有尽,而天道无情。
我只是一个渺小的哭丧人,用我的方式,守护着人世间,最后的一点规矩和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