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巨大的别墅里,夕阳的余晖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江彻走了。
像丢掉一件用顺手了但终究会腻的工具一样,走得没有一丝留恋。
他留给我一座空荡荡的宫殿,和一堆法律上属于我,情感上却像是在嘲讽我的冰冷资产。
这些,是你应得的报酬。
谢谢你的服务。再见。
他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扎进我的神经里。
我赢了吗
我报仇了吗
我费尽心机,我忍受屈辱,我精心策划的这场复仇……不过是替另一个人,完成了他的复仇计划而已。
我亲手,将林家送进了地狱。
让他,不费吹灰之力,就报了血海深仇。
我让他,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成为了这场复仇大戏的最终赢家。
我的复仇,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以为我是执棋者,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是他手里最重要,也最可悲的一颗棋子。
苏念死了,死在了林家的算计和冷漠里。
温念活了下来,却要背负着这场由别人导演的、荒诞复仇留下的无尽空虚。
我靠着一个男人的策划和谎言,完成了人生的逆袭。
到头来,我不过是帮他,清理了他想清理的垃圾而已。
我,苏念,或者说温念,最终,也活成了一个笑话。
夜色降临,我看着窗外漆黑的海面,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在乡下的那个夜晚。
养父喝醉了酒,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念念,你是我们家的宝贝,是老天爷送给我们的礼物。
礼物。
多么温暖的词语。
可无论是被亲生父母当成续命的药材,还是被复仇者当成借刀杀人的武器。
在命运这个巨大的垃圾场里,我们都不过是,可以被随时丢弃和计较的,垃圾而已。
2
江彻离开后的第一个月,我把自己关在这座别墅里。
这座他口中我应得的报酬,每一寸空间都充满了他的气息,他的影子,他的算计。
我试图用酒精麻痹自己,但越是清醒,那份被愚弄、被操控的耻辱感就越是深刻。
我像一具行尸走肉,每天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坐在落地窗前,看着潮起潮落。
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沙滩,发出沉闷的轰鸣。
我想,我就像这沙滩,任由命运的潮水一次次冲刷,留下满目疮痍,却无力反抗。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我在乡下的养母打来的。
她的声音苍老而疲惫,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念念啊,你……还好吗
我握着电话,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爸他……前几天梦到你了,说你一个人在大城市,不放心。你要是……要是累了,就回来看看。
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砸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上,碎成一片。
家。
我还有家吗
苏念的家,随着养父母的相继离世,已经不在了。
温念的家,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
挂掉电话,我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而陌生的脸。
温念。
这张脸属于温念,林家的真千金。
而我,骨子里永远是那个在乡下长大的苏念。
一个荒唐的念头,在我心中疯长起来。
林家已经彻底覆灭,江彻也得到了他想要的结局。
所有人都尘归尘,土归土。
只有我,像个孤魂野鬼,悬在半空中。
我拥有了他们梦寐以求的财富,却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或许,我该去找回一些东西。
一些,真正属于我的东西。
哪怕那东西,同样肮脏、不堪,甚至充满了怨恨。
但它至少是真实的。
我的亲生母亲,林秀娟。
那个为了一个男人,把我像垃圾一样丢在医院,任我自生自灭的女人。
她在哪她过得怎么样
她会不会,有那么一刻,想起过我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我的心脏。
我动用了江彻留下的资源——那些我曾经不屑一顾,如今却不得不依赖的力量,去调查林秀娟的下落。
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林家倒台后,她作为林先生名义上的妻子,本该受到牵连。但江彻似乎有意无意地放了她一马,她没有被卷入那场经济犯罪的旋涡。
然而,她过得并不好。
那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那个让她抛夫弃女,众叛亲离的男人,在林家大势已去之后,卷走了她身边最后一点私房钱,消失得无影无踪。
现在的她,被娘家拒之门外,被朋友当成瘟疫,一个人租住在城中村最破旧、最阴暗的角落里,靠打零工勉强维生。
资料的最后一页,是她的一张近照。
照片上的女人,头发花白,面容憔悴,眼神浑浊,正佝偻着背,在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
和我记忆中那个穿着洋裙,姿态高傲,用眼角余光瞥了我一眼,就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的林夫人,判若两人。
我的心,没有一丝报复的快感。
只有一片荒芜的悲凉。
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去见她。
我换掉了所有名贵的衣服,卸掉了精致的妆容,以一个全新的身份。
我给自己取了个新名字。
秦筝。
琴瑟的筝。
我希望我的余生,能像这名字一样,平静,简单,再无波澜。
我以秦筝的身份,出现在了那片肮脏的城中村。
3
我找到林秀娟的时候,她正因为抢一个塑料瓶,和另一个拾荒的老人撕打在一起。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野狗,头发散乱,面目狰狞,嘴里咒骂着最污秽的词语。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看热闹的兴奋。
我站在人群外,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这个给了我生命,却也给了我最初的遗弃和伤害的女人。
直到她被人推倒在地,额头磕在尖锐的石子上,流出血来,我才走上前。
我分开人群,脱下外套,披在她瘦骨嶙峋的身上。
她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警惕和疑惑。
你是谁她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
我叫秦筝。我平静地回答,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家。
她不相信。
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图我什么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什么都不图。我扶起她,我只是……看你可怜。
或许是这句可怜刺痛了她,或许是我的眼神太过平静,让她无从揣测。
最终,她还是跟着我走了。
我把她带回了那座海边的别墅。
当她看到这座富丽堂皇得如同皇宫的房子时,她眼中的警惕和浑浊,瞬间被贪婪和狂热所取代。
你……你住在这里她结结巴巴地问,手不自觉地抚摸着门口的汉白玉雕塑。
嗯。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这么有钱
一个……运气比较好的人吧。我淡淡地说。
我没有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
我不想再陷入任何与林家有关的纠葛里。
我只想完成我心中那个小小的,或许有些可笑的执念——让她,也对我产生一丝丝,哪怕只有一丝丝的母爱。
我给她请了最好的保姆,一日三餐按照营养师的菜谱精心搭配。
我带她去最高档的商场,那些她曾经趋之若鹜,如今却连看都不敢看的奢侈品店,我让她随便挑。
她一开始是惶恐的,不安的。但很快,她就适应了这种生活。
她开始颐指气使,对保姆呼来喝去。
她开始理所当然地向我索要,今天是一个十几万的包,明天是一块几十万的表。
我全都满足她。
我以为,用金钱和物质,总能填满她心中的沟壑。
我以为,只要我对她足够好,她总会对我产生一点点感情。
我天真得可笑。
我忘了,一个能为了爱情抛弃亲生骨肉的女人,她的心,早就不是正常人的构造了。
她开始频繁地在我面前提起一个名字。
小雅。
小雅最喜欢这个牌子的香水了。
要是我家小雅还在,穿这件裙子一定比模特还好看。
秦筝啊,你能不能……给我点钱我想给小雅买块好点的墓地。
小雅,周雅。
那个男人的女儿。
那个在我短暂的豪门千金生涯里,带头霸凌我,把我锁在体育器材室,用冷水泼我,剪掉我头发的女孩。
我调查过,她在我回到林家后不久,就因为一次飙车意外,当场死亡。
原来,在林秀娟的心里,周雅才是她的女儿。
而我,这个流着她的血的亲生女儿,不过是一个碰巧有钱,可以供她挥霍的陌生人。
我的心,一点点冷下去。
那份好不容易燃起的,对亲情的微弱渴望,也一点点熄灭。
但我没有停下来。
我像一个执拗的赌徒,输光了所有,却还想用最后一点尊严,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奇迹。
4
转折发生在一个普通的下午。
那天,我刚谈成一笔生意,心情不错,特意去拍下了一只她念叨了很久的古董花瓶,准备送给她当礼物。
那是一只清代的粉彩瓶,价值不菲。
我捧着花瓶回到家,她正坐在沙发上,和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牌搭子打麻将。
别墅里烟雾缭绕,嘈杂不堪。
我皱了皱眉,但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把花瓶递给她:娟姨,你看,你喜欢的那个。
她头也没抬,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先放那儿,没看我正忙着吗!
一个牌搭子阴阳怪气地笑道:秀娟,你这干女儿可真孝顺啊,比亲生的还亲呢!
另一个立马接话:就是,不像有些白眼狼,自己享福,连亲妈都不管。
林秀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猛地把手里的麻将一推,站起身,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孝顺她也配!
要不是她命硬,克死了我的小雅,我用得着在这里受你们的气
她就是个扫把星!白眼狼!
你为什么不去死!你死了,我的小雅就不会死!
她歇斯底里地吼叫着,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
那几个所谓的朋友,被她的样子吓到了,讪讪地起身告辞。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空气死寂。
我看着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我捧着那只花瓶,手在微微颤抖。
在你心里,我到底算什么我轻声问,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绝望。
她冷笑一声,眼中充满了怨毒和不屑。
你算什么你不过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污点!
她说着,一把抢过我手中的花瓶,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
精美的瓷器,瞬间四分五裂。
就像我的心一样。
我看着满地的碎片,忽然就笑了。
我笑自己愚蠢,笑自己天真,笑自己一次又一次,踏进同一个名叫亲情的陷阱。
好,好一个污点。我点点头,慢慢蹲下身,想去收拾那些碎片。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毫无征兆地在我脑中响起。
【叮!检测到宿主林秀娟产生强烈负面情绪:怨恨值+1000!】
【母爱转移系统正式激活。】
【系统功能:宿主可将从指定对象(秦筝)处获得的一切物质财富与情感价值,转化为爱意能量,并转移给指定受益人。】
【当前爱意能量:1000。】
【请宿主指定受益人。】
我猛地抬起头,看向林秀娟。
她也愣住了,眼神惊恐,四处张望着,仿佛在寻找声音的来源。
谁谁在说话
她脑中,显然也听到了同样的声音。
短暂的惊慌之后,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狂喜。
她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语气,在心里默念道:
我的受益人,是我的女儿,周雅!
【受益人已绑定:周雅。】
【系统提示:受益人周雅已故,爱意能量将以特殊形式进行转移,请宿主努力积攒。】
我看着她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喜悦,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冷。
我以为,江彻的算计,已经是我这辈子经历过最黑暗的人心。
我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那更深不见底的恶意。
而这恶意,来自我的亲生母亲。
母爱转移系统
呵呵。
我慢慢站起身,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好啊。
你想玩,那我就陪你玩到底。
我倒要看看,这场荒诞的游戏,最终会把我们带向何方。
5
从那天起,林秀娟就像换了一个人。
她不再对我冷嘲热讽,也不再开口闭口都是小雅。
她变得……殷勤起来。
她会主动关心我的工作,提醒我按时吃饭,甚至会学着给我煲汤。
那姿态,像一个慈爱的母亲。
可我知道,在那张伪善的面具下,隐藏着怎样一颗恶毒而贪婪的心。
因为每一次,当我喝下她煲的汤,夸赞一句好喝时,我脑中的系统提示音就会如期而至。
【叮!检测到宿主产生负面情绪:虚伪值+10,厌恶值+20。】
【爱意能量+300。】
她一边对我嘘寒问暖,一边在心里咒骂我,怨恨我。
而这份怨恨,正在通过那个诡异的系统,源源不断地转化为可以恩赐给她宝贝女儿周雅的能量。
我没有戳穿她。
我像一个顶级的观众,欣赏着她拙劣而又卖力的表演。
她开始变本加厉。
她会在我接待重要商业伙伴的时候,故意不小心打翻咖啡,弄脏我的合同,然后一脸惶恐地向我道歉。
筝筝,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怪我……
我微笑着说没关系,然后看着我的商业伙伴拂袖而去。
【叮!检测到宿主产生负面情绪:幸灾乐祸值+500,怨恨值+300。】
【爱意能量+8000。】
她会把我给她买的,那些价值连城的奢侈品包包、珠宝首饰,转手就扔进壁炉里烧掉。
然后抱着骨灰盒,对着空气喃喃自语:小雅,你看,妈妈给你买了新包包,新项链,你喜欢吗
火光映在她脸上,那神情,是满足,是慈爱,也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
【叮!检测到宿主产生负面情绪:破坏欲+1000,精神胜利值+2000。】
【爱意能量+30000。】
她不知道,她每一次作妖,每一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表演,我都听得清清楚楚。
我看着她疯狂地积攒着那些所谓的爱意能量,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就像在看一场小丑的独角戏。
而我,就是那个坐在台下的,唯一的,冷漠的观众。
她以为她掌控了一切,以为我是她掌心里的玩物,是她为另一个女儿攫取养分的工具。
她不知道,从一开始,我就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温念了。
我是秦筝。
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见识过人心最极致的恶,也学会了如何利用这份恶的人。
我开始配合她的表演。
我带她出席各种上流社会的宴会,把她介绍给所有人:这是我的母亲,林秀娟。
我看着她穿着我为她定制的高级礼服,戴着我为她拍下的钻石项链,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找回了曾经身为林夫人的虚荣和骄傲。
而每一次,当有人夸赞我们母女情深时,我都能听到她心中那刺耳的系统提示音。
【叮!检测到宿主产生负面情绪:嫉妒值+2000,怨恨值+5000。】
【凭什么这个小贱人能站在我身边,享受这一切这些都该是我的小雅的!】
【爱意能量+70000。】
她的能量槽,在以一个惊人的速度增长着。
而我也在等待。
等待一个时机。
等待她积攒够足够的能量,按下那个最终的按钮。
因为,我也很好奇。
当一个母亲,把对女儿所有的爱都转移走之后,会发生什么
6
随着爱意能量的积累,一些诡异的事情开始发生。
有一天,我收到一份来自房产交易中心的通知。
通知上说,我名下这栋海边别墅的产权人,已经通过特殊渠道,变更为了一个叫周雅的人。
因为受益人已故,目前房产处于灵魂绑定状态。
我拿着那份文件,上面的公章和钢印,真实得不容置疑。
我立刻打电话给我的律师团队,他们是江彻留下的,全都是业内顶尖的精英。
他们查了一天,给我的回复是:一切手续合法合规,但执行渠道……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畴。
就好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现实世界的规则之上,强行修改了这一切。
紧接着,我的银行账户也开始出现问题。
每天都会有大笔的资金,被自动转走。
收款账户的名字,同样是周雅。
那是一个以周雅的身份证信息开设的,真实存在的秘密账户。
我试图冻结,试图阻止,但都无济于事。
那股神秘的力量,似乎凌驾于所有金融系统之上。
林秀娟也发现了这些变化。
她变得越来越容光焕发,仿佛年轻了十岁。
她会一个人站在别墅的阳台上,迎着海风,张开双臂,脸上露出痴迷的笑容。
小雅,我的宝贝,你感受到了吗妈妈把最好的都给你了。
这座房子,现在是你的了。妈妈赚的钱,也都是你的了。
你放心,很快,很快妈妈就把属于你的一切,都从那个小贱人手里拿回来!
她以为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她一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提供的富贵生活,一边像一只贪婪的硕鼠,把我拥有的一切,都偷偷搬运到她心中的那个圣地。
我看着她,就像看着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子。
如果说,江彻的操控,是精密、冷静、带着艺术品般的审视;那林秀娟的掠夺,就是粗暴、贪婪、充满了原始的疯狂。
她开始不满足于这些物质的转移。
她想要更多。
她想要我的全部。
她开始策划,如何让我意外死亡。
她先是在我常喝的燕窝里,加入了无色无味的慢性毒药。
可惜,我早就对入口的任何东西都保持着十二分的警惕。被江彻训练出的那份敏感,让我轻易就察觉到了味道的细微差别。
我当着她的面,把燕窝倒进了马桶,笑着说:娟姨,今天的燕窝炖得有点老,明天换个口味吧。
我看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慌和怨毒。
【叮!检测到宿主产生负面情绪:计划失败的恼怒+3000。】
【爱意能量+30000。】
一计不成,她又生一计。
她破坏了我汽车的刹车系统。
那天我正好要出门去签一份重要的合同。
幸好,每天出门前检查车辆,已经成了我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我叫来拖车公司,当着她的面,平静地说:车坏了,今天的会议取消了。
她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叮!检测到宿主产生负面情绪:扼腕叹息+5000。】
【爱意能量+50000。】
接二连三的失败,让她变得愈发焦躁和疯狂。
她看着系统面板上飞速增长,却迟迟无法达到某个临界点的能量条,终于失去了耐心。
那天晚上,她拿着一把水果刀,悄悄地走进了我的卧室。
我其实并没有睡着。
当她握着刀,站在我床前,月光照亮她狰狞而扭曲的脸时,我睁开了眼睛。
我们四目相对。
她的眼中,是杀意,是疯狂,是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的眼中,是冰冷,是平静,是看穿一切的漠然。
你终于不演了我轻声问。
她被我突如其来的清醒吓了一跳,握着刀的手一抖。
但随即,她就变得更加凶狠。
你……你都知道了
不然呢我缓缓坐起身,丝毫没有因为那把对着我心脏的刀而感到畏惧,你以为你的演技很好吗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浇灭了她的气焰,却点燃了她更深的怨恨。
知道了又怎么样!她尖叫起来,反正你今天必须死!你的一切,都该是小雅的!你这个窃贼!小偷!
我偷了你什么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是那份从未给过我的母爱,还是这个你亲手把我抛弃的家
住口!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挥舞着刀就要刺过来。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丝诱惑。
【叮!检测到宿主产生极致杀意,满足终极转移激活条件。】
【终极转移——母爱归属权转移,正式开启。】
【一旦转移成功,秦筝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但不限于资产、气运、健康、乃至生命力,都将缓慢流向受益人周雅的‘灵魂’,用以重塑其存在形态。】
【同时,宿主林秀娟,将成为受益人周雅在法律与灵魂层面上的,唯一母亲。】
【是否确认执行终极转移】
林秀娟的动作停住了。
她脸上的疯狂,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取代。
她看着我,就像在看一个即将被献祭的祭品。
哈哈哈……哈哈哈哈!她疯狂地大笑起来,听到没有!听到没有!老天都是帮我的!我的小雅……我的小雅可以回来了!
她毫不犹豫地,在脑海中,按下了那个确认键。
我确认!我确认!立刻执行!
她扔掉手里的刀,张开双臂,仿佛在拥抱一个崭新的未来。
她没有看到,在我脸上,同样露出了一抹笑容。
一抹,冰冷的,带着怜悯的,解脱的笑容。
来吧。
让我们看看,这场闹剧,该如何收场。
7
在她按下确认键的瞬间,一道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威严而又冰冷的机械音,同时在我俩的脑海中响起。
【终极转移成功!】
【宿主林秀娟已将对指定对象(秦筝)的母爱值清零,并成功将‘母亲’身份,从法律与血缘双重层面,彻底转移给受益人(周雅)。】
【根据亲权法对等原则,当‘母亲’身份完全转移后,原亲权关系自动解除。】
【即刻起,秦筝与林秀娟的法律与血缘关系,正式解除!】
【恭喜您,秦筝女士,成功摆脱原生家庭束缚,开启全新人生。】
这声音,像一道惊雷,在林秀娟的脑子里炸开。
她脸上的狂喜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惊恐。
什么……什么意思解除关系不!不可能!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我看到,她手腕上,那串我前几天刚花七位数给她拍下的翡翠手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暗淡,失去光泽,最后化作一堆齑粉,从她手腕上滑落。
我的手串!她尖叫。
紧接着,是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耳朵上的珍珠耳环,身上那件高级定制的丝绸睡袍……
所有我为她购置的,价值不菲的东西,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原有的价值和光彩,变成了一堆破烂。
她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像是见了鬼。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系统!系统你出来!
系统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似乎只在她的脑中回响。
【警告!宿主林秀娟的居住权限已失效。】
【警告!宿主林秀娟非法入侵公民秦筝之私人住宅,请在十分钟内立刻离开!否则将启动强制驱离程序!】
居住权限非法入侵她喃喃自语,随即猛地抬头看向我,眼中充满了血丝,是你!是你搞的鬼!
她像疯了一样朝我扑过来:你这个贱人!你把我的东西还给我!把我的小雅还给我!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然后按下了床头的呼叫铃。
不到三十秒,两个身材魁梧,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就冲了进来。
他们是江彻的人,但在江彻离开后,他们的服务合同就自动转到了我的名下。
他们只听我的。
把她请出去。我淡淡地吩咐。
是,秦小姐。
两个保镖一左一右,架住林秀娟的胳膊,就像在拎一只小鸡。
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她妈!这是我家!林秀娟疯狂地挣扎,嘶吼着。
保镖面无表情,力气大得惊人,拖着她就往外走。
秦筝!你这个白眼狼!不得好死!我生了你,你竟敢这么对我!你会遭报应的!
她的咒骂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别墅的大门外。
十分钟后,我的手机收到一条信息。
【尊敬的秦筝女士,您尾号xxxx的银行卡副卡,因持卡人林秀娟权限变更,已于今日x时x分自动冻结。】
我走到落地窗前。
窗外,被两个保镖客气地请出大门的林秀娟,正疯了似的拍打着冰冷的铁门。
她身上那件原本华贵的睡袍,此刻已经沾满了泥土,变得又脏又破。她头发散乱,状若疯妇。
开门!秦筝!你给我开门!
我是你妈!你不能这么对我!
你把我的钱还给我!那都是我的!是小雅的!
我静静地看着她歇斯底里的样子,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没有报复的快感,也没有胜利的喜悦。
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原来,当所有的爱与恨都清零之后,剩下的,就只有无尽的空虚。
我平静地拿出手机,拨通了报警电话。
喂,警察吗
我的声音,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海湾路1号别墅。有个疯婆子在我家门口闹事,麻烦你们来处理一下。
8
警察来得很快。
面对警察的询问,林秀娟的情绪更加激动。
我是她妈!我真的是她妈!你们看,我们长得还有点像!她指着我,又指着自己,语无伦次地向警察解释,这是我家,她把我赶了出来!她不孝!你们要为我做主啊!
为首的警察皱了皱眉,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
我递上我的身份证和别墅的房产证。
警察先生,我的名字叫秦筝。这是我的房产,证件上写得很清楚。
至于这位女士,我看向林秀娟,眼神平静无波,我不认识她。她从昨晚开始就在这里骚扰我,严重影响了我的正常生活。
你胡说!林秀娟尖叫起来,我是林秀娟!你怎么会不认识我!你这个睁眼说瞎话的畜生!
警察显然不相信她的话,反而对她的精神状态产生了怀疑。
女士,请您冷静一点。如果您再这样大吵大闹,我们只能以扰乱社会治安的罪名,将您带回派出所了。
我不走!这是我家!她死死地扒着铁门,指甲在上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最后,警察只能采取强制措施,将她带离了现场。
警车开走的时候,她还从车窗里探出头,用怨毒无比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世界,终于清净了。
我一个人站在巨大的别墅里,和几个月前,江彻离开时一模一样的场景。
但心境,却完全不同。
那一次,我是被抛弃的棋子,充满了屈辱和不甘。
这一次,我是主动清零的玩家,内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赢了吗
或许吧。
我用一种最荒诞的方式,彻底摆脱了那个带给我无尽痛苦的母亲。
我看着自己银行账户里那一长串数字,看着这座奢华的别墅,心里却空落落的。
这些东西,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苏念死了,温念死了,现在,连那个试图寻找一丝亲情的秦筝,也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一个拥有巨额财富,却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情感的,空洞的躯壳。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异常平静。
我解雇了大部分的保姆和佣人,只留下了一个负责打扫的阿姨。
我每天自己做饭,自己打理花园,自己开车去海边吹风。
我试图用这些最平凡的日常,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林秀娟没有再来骚扰我。
我从警察那里得知,因为她没有任何身份证明,也说不清自己的来历,行为又有些失常,被暂时送到了市精神卫生中心。
我没有去看她。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我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一个虽然算不上圆满,但至少足够解气的结局。
我错了。
我错得离谱。
我忘了,我的人生,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被精心设计的,无法逃脱的悲剧。
那个真正的执棋者,他从不曾真正离开。
9
那天下午,我和往常一样,在花园里修剪玫瑰。
夕阳很美,将金色的光辉洒在每一片花瓣上。
一切都那么宁静,安详。
一个带着笑意的,我却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看来,你过得不错。
我身体一僵,手中的剪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缓缓转过身。
江彻就站在不远处的拱门下,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脸上带着那种我再熟悉不过的,欣赏艺术品般的微笑。
他就好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优雅,矜贵,却又带着致命的危险。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的声音干涩,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他笑着反问,缓步向我走来,我的‘作品’,完成了最终的蜕变,我这个‘作者’,当然要来验收一下成果。
作品作者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我的全身。
你什么意思
母爱转移系统,他走到我面前,低头嗅了嗅我刚剪下的那朵玫瑰,唇角上扬,这个名字,你喜欢吗我取的。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是……是你我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那个系统……是你做的
不然呢他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熟悉的,高高在上的怜悯,你真以为,这个世界上有那么神奇的东西能把虚无缥缈的‘爱’,转化成实实在在的物质
那不过是……另一场催眠罢了。
催眠。
又是催眠!
就像当初,他让我相信自己能听见心声一样。
我找了世界上最好的AI工程师、心理学家和律师团队,他慢条斯理地解释着,仿佛在讲述一件与他无关的趣事,我们共同打造了这个‘系统’。一个基于深度学习和虚拟现实技术的,完美的心理干预程序。
我们通过特定的声波、光影,甚至气味,在你和你母亲的潜意识里,植入了‘系统’的存在。让你们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个所谓的‘爱意能量’,不过是AI根据你母亲的情绪波动,计算出的一个数值。而那些‘资产转移’……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玩味。
那些,当然也是真的。只不过,受益人,从来不是什么死去的周雅。
他打了个响指。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律师,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恭敬地递上一份文件。
江彻将文件递到我面前。
那是一份资产托管协议。
上面清楚地写着,我名下所有的,从林家继承来的财产,包括这栋别墅,我银行账户里的所有资金,以及那些公司的股份……在我与我的法定直系亲属(母亲林秀娟)关系解除的那一刻,将全部自动转移到协议的指定受益人名下。
而那个受益人的名字,赫然是——江彻。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我看着他,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良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你的仇不是已经报了吗
报仇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温念,你还是那么天真。你以为,扳倒一个林家,就是我的最终目的了
那不过是……一场开胃小菜。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眼神,像一个冷酷的君王,在审视自己最完美的战利品。
我早就告诉过你,你是我最好的礼物,一把最完美的刀。但我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锋利,还要……有趣。
第一次,我把你打造成复仇的武器,你完成得很出色。但看着你亲手把仇人送进地狱后,那副虽然痛苦但依然完整的样子,我觉得……这件艺术品,还不够完美。
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应该是彻底破碎的,不带一丝希望的。
于是,我设计了第二场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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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调查了你的母亲林秀娟,发现她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催化剂’。一个自私、贪婪、愚蠢,却又对你充满了极致恶意的女人。
我让你找到她,给你希望。我给了你一个‘系统’,给你反抗的力量,让你以为自己可以掌控一切。
我看着你,从最初的试探,到后来的冷漠,再到最后的决绝。你一步步,按照我为你写好的剧本,亲手斩断了你和这个世界最后的一丝血缘羁绊。
你做得很好,温念,非常好。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脸颊,动作温柔,眼神却冰冷刺骨。
你亲手,把你的母亲,送进了精神病院。
你亲手,毁掉了自己对‘亲情’二字的最后一点幻想。
你亲手,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无亲无故,无爱无恨,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现在,看看你。
他逼着我,看向旁边落地窗里映出的影子。
那张脸,苍白,麻木,空洞。
那双眼睛,死气沉沉,再没有一丝光亮。
这,才是我想要的,最完美的艺术品。
一个彻底破碎的灵魂。一件,只属于我的,绝望的杰作。
他收回手,脸上的笑容,是满足,是赞叹。
好了,我的戏看完了。
谢谢你的表演。再见。
他又一次说了再见。
和上次一样,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留留恋。
他转身,向那扇我以为属于我的铁门走去。
两个我曾经以为是我的保镖,恭敬地为他拉开了车门。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浑身的血液,像是被冻结了。
我终于明白了。
从头到尾,我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
一场被江彻精心导演的,供他取乐的,漫长的,残忍的真人秀。
他不是要报仇。
他只是……无聊了。
他只是想看看,一个人,可以被摧毁到什么地步。
而我,就是他选中的,那个可悲的实验品。
第一场复仇,他剥夺了我的过去和天真。
第二场闹剧,他碾碎了我的希望和未来。
我赢了吗
我输得一败涂地。
我输掉了我仅有的一切。
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到我面前,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客气,却不容置喙。
秦筝……哦不,温念小姐,江先生说,这栋别墅他还有用。请您离开吧。
我被客气地请出了别墅。
和几天前,林秀娟被赶出去的场景,何其相似。
唯一的不同是,她被赶走时,还在疯狂地咒骂,挣扎。
而我,只是沉默地,一步一步,走出了那扇我住了几个月,却从未真正属于过我的大门。
我站在门外,身上只穿着那件沾了泥土的园丁服,口袋里空无一物。
夕阳落下,夜色四合。
海风吹来,带着咸湿的凉意。
我看着眼前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它像一头巨大的怪兽,吞噬了我的一切。
我忽然想起了林秀娟。
想起了她被警察带走时,那怨毒的眼神。
报应。
她说,我会遭报应的。
原来,是真的。
我的报应,不是下地狱,不是粉身碎骨。
而是,被抽掉所有的情感,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念想,变成一具活着的,会呼吸的,行尸走肉。
我,苏念,温念,秦筝……
我到底是谁
我从哪里来
又要到哪里去
我站在路边,看着车来车往,灯红酒绿。
这个世界那么大,那么热闹。
却没有一盏灯,是为我而亮。
没有一个人,在等我回家。
我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活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