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哑女太子妃 > 第一章

太子把正妃香囊放在我手心,周围闺秀皆眼红似血,虎视眈眈。
我呆了几息,直觉这是个烫手山芋,反手丢了回去,正中太子眉间红痣。
咚一声响,听起来是颗饱满的好头。
一时间殿内沉如死水,针落可闻,哗啦啦跪了一整片。
上首帝王贵妃皆垂眸落下视线,压得人喘不过气。
可我直直和太子对视,那人丰神俊朗,贵气十足,对我笑得像个魅惑人的山野精怪。
他不怒反笑,朗声朝帝王说:父皇,我就要娶她!
——
1.
殿选一过,秀女皆乘车而归。
府门一关,嫡姐宁云珠的气愤才彻底压不住,反手便挥了过来。
我眼疾手快抓住她手腕,正巧父母赶来,她便如同被我欺负了般娇柔后仰扑进母亲怀里。
『娘,妹妹太子妃的身份还没敲定便先教训起我来了。我知道是我抢了妹妹独女的身份,那我走就是了,何苦打我。』
娘冷冷看了我几眼,抱着她好一阵轻哄。爹显然知道了今日殿内的事,面色漆黑,却一时不敢对我说狠话。
『滚回你院子里去。』
最后他大臂一挥,长袖挥过了我的脸,擦得脸皮生疼。
我转身就走,心中毫无波动。
倒不是脾性好,主要是哑巴不能开口说话。
没错,我是个天生的哑巴。
如果不是哑巴,又怎么会被亲生母亲抛弃,转而和健康的侍女之女调换呢
一晃十八年,她心里愧疚害怕,把我寻回。又见我举止粗鄙仍旧哑巴,便丢在马棚边的小院自生自灭。
连带着全府上下也把我当个透明人。
『哑巴不会说话,那你们也不必和她说话了。』是宁云珠吩咐的。
所以我院子里也没什么仆人。
不过也好,乐得轻松。
回房刚关上门,背后便附上来一个热源,身上还有着未散的甜腻香气。
『娘子~』
我在紧密的拥抱中转身,一张俊脸便凑上来亲了我一口。
这张脸半个时辰前还在殿内对我吊儿郎当的笑。
任谁也想不到,当朝矜贵太子居然如同个采花贼般私会外女。
我说不出话,抬手摸了摸他还红着的额头。太子笑眯眯的说不痛,然后牵着我去吃他带来的甜点。
『这些都是宫里御厨最拿手的点心,甜而不腻,保证你喜欢。』他献宝似的夹起一块糕点蹭到我嘴角。
细腻丝滑、入口即化、唇齿留香,果然比镇上买的饴糖好吃多了。
『慢慢吃,你喜欢以后便日日做,满天下没什么是你吃不着的。』
太子撑着头看我,目光清润而明亮,衬得眼角那两条细疤都淡了许多。
我顿了顿,伸出拇指轻轻摸了摸他眼角。
今日香囊的流苏扫过了他的眼角,那些裂开的伤口在悉心呵护下早已愈合,可曾经经历过的痛却是真实存在的。
似乎是看出了我的担忧,太子抓住我的右手贴在唇边轻吻。
『早就不疼了,我会好好保护这双眼睛的。它还没来得及看那些杂碎的下场,也还要看你未来几十年,同我白首偕老的模样呢。』
又是甜言蜜语,这张嘴怎么这么会说情话。我招架不住,用糕点堵住了他的嘴。
太子不依不饶的凑上来讨吻,热情的缠吻之际,我忽然想起第一次亲吻时他的手足无措。
2.
没回京城之前,我一直住在云州。
边防之地,尸体、疫病、杀乱是常有的事。我同往常一样上山采药,药的旁边躺着具身着盔甲的躯体。
这场面我习以为常,反正过几个月就是肥料,我也不怕,拿起工具就蹲在旁边开挖。
谁知脚腕突然被尸体抓住,他露出一张灰土血污遮不住的俊脸,声音沙哑。
『救我……』
命令我
那死吧。
师父说了路边的人少捡,尤其是男人!更别说不礼貌的男人了。
我脚腕发力甩开他的手就准备走。
见我走他懵了一下,拼尽全力支起头伸手挽留。
『求你!仙子姐姐!』
我脚步一顿。
这种求救方式第一次见,这种夸赞也第一回听。
我思索了几息,又回去蹲在他的身边,将他乱蓬蓬的头发掀开。
一双流着血泪的眼睛露了出来,缓缓和我对上视线。
我指了指自己,想让他看清我的脸,以免未来报恩找错了对象。
谁知那人瞳孔微缩,直呆呆的看着我来了句『仙、仙子来收我了吗』
然后两眼一翻轰然倒下昏死过去。
会说甜言蜜语的人总值得奖励几颗饴糖,我把男子拖了回去。
伤口涉及到眼睛,他苏醒后便瞎了眼,第一句话便是『这地府怎的这么黑!不对!我应该上天庭啊,仙子姐姐!』
我站在他身边猛敲了下胡乱摸索到抱住我腰的人。
男子抱到了人,问『是你吗仙子姐姐!』
我推开他,在他手心写了个姜字——这是师父给我起的名。
他还不算笨,瞎了也能感受出来字,我便又把其他情况告诉了他。
得知我不是仙女,他松了口气。又得知我是个哑巴,他又啊了一声。
我不在意他的情绪,转身继续碾药去了。
第二天,我起时瞎子已经拿起扫把扫我的院落了。
他听见动静回头,献宝似的『看,我瞎了也能干活。你是哑巴我是瞎子,不如暂时搭伙过日子吧。』
瞎子脸擦干净后真是好看得恍若天神下凡,他话虽难听,可看见脸就叫人心里舒坦。
我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送上门来的落难美人哪有推辞的道理。本就欠了我那么多药费,以身相许又如何。
于是我默认了他的话,对自己男人的伤也上心了许多。
以前是活了就行,现在是至少身体得好。
为了看家护院、为了个人幸福、为了后代着想。
说实话,他干活很烂,院子越扫越脏、火一烧就灭、衣服越洗越破、还晾得乱七八糟。
但他很会说甜言蜜语又弥补了这一缺点。
『姜阿姐,我不会生火但我会捡柴,以后院子里的柴都让我来捡,你平时在家晒晒药就好了!』
『姜阿姐你怎么什么都会啊,我真想请我的老师们见见你,让他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能人!』
『姜姜,你是神女下凡吗要不然又会医术长得又美、那么刚好救了我又收留了我,是不是天神派你来救我的』
……
铁石心肠的人听久了心也甜了几分。
但他总睡在药庐不是个办法,山里还有其他病人来求医。
瞎子虽然会躲开人群,但还是好几次被人瞧了去,很快村里闲言碎语就传了出来。
『那个哑巴医女金屋藏娇,和男人私相授受呢!』
我听见过,但因为风评一向差,所以不以为然。
况且他们也没说错,我确实破屋藏娇、和瞎子搭伙过日子了呀。
风言风语的,过段时间山贼把隔壁村洗劫了就散了。
但是瞎子捡柴时得知了这些流言,夜里回来面色格外涨红的站在我面前。
『姜姜,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他也知道,无论闺阁千金还是乡野村妇,名节都很重要。
我抬起他手毫不留情的写了个字『是。』
瞎子眼泪一下涌了出来,眼角的伤让他控制不住泪水的分泌,眼尾红得撩人。
『那怎么办,要不我走吧。』
他说完又一愣,下意识说。
『不,不行,我不能走,也不想走。』
我眨眼,看他哭得好可怜好漂亮,一时有些移不开眼。
『这些人真坏,怎么光骂你不骂我呢,明明我才是硬要住你家的那个罪魁祸首!』
『姜姜,对不起,我把你清誉毁了,你打我骂我吧。』
看小话痨碎碎念认错,我心里趣味十足。但看他眼泪掉得越来越厉害,我又十分心疼我用过的药。
于是抓起他手写『搭伙。』
他懂了,又没懂『啊』
我又写『做夫妻。』
搭伙过日子、搭伙做夫妻。
这次瞎子眼泪止住了,白玉般的皮肤从头红到脚,怔在原地,迟迟不给回应。
我不懂他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有什么好思考的,有些不耐,扯住他衣领亲了上去。
瞎子双目赫然瞪大,呼吸都屏住了,双手牢牢抓住我的肩膀。
抓得很紧,他没有松开。
3.
再不松就憋死我了!
从回忆中脱离,推开难以满足的大瞎子,太子还幽怨的看着我不满。
『昔日是谁天天拉着我上榻要孩子,才几月不见娘子就变了个性子,难不成是谁把你勾引了去。』
我喘了口气,不听他拈酸吃醋,从床板下拿出封信递给他。
亲爹是兵部尚书,平日作风十分严谨,就连亲生女儿流离十八年被鸠占鹊巢的丑闻都未曾流露出去,没有受到言官参本。
但作为府中透明人,也有些透明的好处。
太子瞥了眼封壳便塞进怀中,粘着我亲昵了好一会儿,天际泛黄时才依依不舍离去。
『我去催父皇拟旨,马上咱们就能团聚了,你再等等!』
我点了点头,亲自推他翻窗,看他翻墙离去。
不一会儿,侍女请我去前院用膳。
明明看我不顺眼还非要自讨苦吃日日共膳,我不懂他们的想法,但这饭不能不吃。
一家三口齐聚只等我一人,宁云珠自然又仗着我是个哑巴不会反驳卖了波乖。
我只当看戏,他们说话时我便飞快地将好吃的挑走。
爹看不下去,重重拍下筷子『大家闺秀哪有你这样吃饭的,不求你像你姐姐一般举止优雅,但也多点自觉学学她,别这么放饭流歠!』
宁云珠煽风点火『姐姐若真进了皇家,这般吃相先不说失了宁府的面子,若是触怒了圣上,那可……』
她故作畏惧的捂住口。
那帕子轻香缭绕,挥一挥便是一阵香风。
我瞥了眼,咽下最后一口菜,起身向三人行了个标准的告退礼。
娘深吸了口气,看着我的目光中带了厌恶『到底是没人教过,浑身粗俗,形如草莽,不懂丝毫礼数!』
这句话让我心中有了些起伏。我抬眼和她对视,形状一致的两双眼同样的冷漠。
她到底心虚,见我不服便气得拍桌而起,宁云珠连忙扶她来扇我。架子已经搭起,她戏不唱也得唱!
母女血脉相连,我和她不仅长得极为相似。还同样清高、同样自傲、同样有一条踩不碎的脊梁骨。
她一掌即将落下,我脊背直挺,倏地看向那个不作为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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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我一盯,隐形的爹虎躯一震,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把抱住了娘的手臂。
『都给我住手!一家人拳脚相向成何体统!』
宁云珠见我没挨打脸色顿时沉了,不依不饶『爹,自家不教训难道还等着别人来教训不成』
娘也说『在外面野惯了的孩子怎么能和珠儿一样贴心柔顺,若是不严厉管教,刑罚上身,她哪里记得住规矩是什么!』
爹不耐烦的挥袖,夹着厌恶的目光冷漠扫视我,随即和缓下声音安慰母女二人。
『她到底是入了太子殿下的眼,谁知道陛下会不会赐婚。若是一会儿圣旨颁下她却顶着张肿脸接旨,你让天使怎么想,传到上面耳中又怎么办!』
宁云珠更气了,恶狠狠瞪了我一眼,撒泼似的『怎么可能,她是个哑巴!要不是今年情况特殊,她连参选的资格都没有!』
『选妃最终还是看陛下的意思,若是珠儿都不能入陛下眼,那更何况露儿夫君过忧了。』
见说不通,爹烦躁的扯开二人拉着他衣袖的手『你们懂什么!朝堂之事瞬息万变,太子是带着军功回来的,势如中天,陛下什么不能满足他!』
宁云珠见状,趁爹转身之际,气急败坏地想伸手推我。
我哪能如她愿,蹲身躲过,顺便铲了她奔来的脚。只听一声巨响,她扑在地上,钗环发髻皆散。
一声巨大的哭嚎从尚书府响起『爹娘!她推我!』
『珠儿!』娘花容失色,还等不及扶她便横眉冷对向我走来。
我注意到她垂下的左手在疯狂抑制颤抖,面上肌肉抽搐,带着种诡异的迫不及待。
看来她想对我动手已久啊。
『你这孽种!坏胎!扫把星!』
雍容华贵的妇人用尽全力扬起左手,那道纤细的影子从她面上一晃而过,她眼中的憎恶与兴奋更加明显。
我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是心缓缓下沉,有一种尘埃落定的了然感。
果然,她也很憎恶这种与她相似的脸。
掌风凌厉,如同惊雷般劈向我。
我闭上眼——
『圣旨到——』
4.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书之女宁云露……为太子妃……』
我跪在众人之首,接下这封属于我的赐婚圣旨。
爹娘在我身后强颜欢笑送走天使,府门一关,皆脸色难看的看着我。
宁云珠等人走了才又哭又叫,恨不得把圣旨抢了过去改名换姓,要不是仆从拉着,她估计又要扑向我。
刚刚还热闹的院落一下冷静,大家各怀心事的慌了,我就高兴了。
面带笑意的看了圈众人,我又坐回桌前用膳,这次无人再来多嘴。
权势地位真是个好东西,居然能让苍蝇变蜜蜂,冷了的菜自发有仆从换上热的。
晚膳不欢而散,娘哄着宁云珠离开,爹也转身进了书房。
我看着宁云珠遗留在桌上的绣帕,用筷子夹起,顺手丢进了火盆。
第二天时,宁云珠栀子花粉过了敏,浑身红肿。
她一口咬定是我做的,却毫无证据,只能吃个哑巴亏。
尚书府开始操办我的嫁妆,他们想抠门为宁云珠留下些,但又不能糊弄皇家,因此娘眼不见为净索性丢给管家,当起了甩手掌柜。
然而等皇家赐礼一到,满院皆无下脚之地,这般重视又叫众人冷汗直流,掏空家底嫁妆才塞满了足足180台。
『娘子,这可是我们正儿八经第一次婚礼,你得重视!』太子又偷摸翻墙进来,拿着凤簪往我头发插。
沉甸甸的。
他笑眼蒙蒙『成婚时戴这个,我母后留给我的,说要送给儿媳妇。你戴着真好看。』
我摸了摸凤簪,满意的捧着他脸亲了口。
婚礼前夜,娘孤身一人来到了我的院子,一言不发,留下条刻着宁云露的长命锁便走了。
我拿起它端详,做工精致,手指大小。同样的我在宁云珠脖子上看过,更加精致、虽款式老但仍旧美丽。
那刻着宁云珠的长命锁本该是我的。
这条又算得了什么呢补偿
甚至连金都不是!
我丢在了一边。
成亲这日,我只带走了嫁妆和凤簪。
拜完堂已是饥肠辘辘,太子知道我会饿,所以早早准备好吃食在桌上。
只是我刚下筷,半柱香前去应付宾客的太子又回来了。
我们四目相对,他重新关上门,委屈巴巴的在门外说『娘子,你快盖盖头啊!』
我忍俊不禁,又盖上盖头坐回床上,敲了敲床。
不一会儿,金丝锦靴停在盖头前,眼前的红被挑开,一张满是喜色的俊脸出现在眼前。
『娘子~』他话语在嗓子里山路十八弯『你终于又是我娘子了!』
我笑着看他,在他掌心写到『我一直都是啊。』
太子眼圈红红,依赖般抱紧我,将头埋在我的肩窝来回蹭。
过一会儿,我拍了拍他,示意自己饿了。
饿是件很难忍受的事,尤其是品尝过温饱之后。
东宫的饭菜比尚书府好吃,虽然没有戏看,但太子的脸比戏好看。
喝过合卺酒,分别几月的年轻太子早已忍不住,把我打横一抱便往床上奔去。
他是习武之人,精力旺盛,又身心久旷,一夜酣战至天明,直到最后还在我耳边唤着『娘子~姜姜~宝儿』。
敬茶时我眼神都是疲惫的,陛下意外的好相处,先是故作严厉瞪了眼太子,随即飞快喝了我的茶,让我们好好过日子。
太子母后早逝,所以只是拜见了她的牌位。我听太子提起过,母后是一位温柔慈爱、与所有人关系和善的贤后,更与父皇两情相悦,因此她逝世后后位空悬至今。
回程中我们遇到了贵妃所出的三皇子齐王,太子脸色陡然一变。
『皇兄皇嫂,弟弟祝二位百年好合。』
我看见齐王眼眸垂下前看我的讥笑。
太子握紧我的手,冷哼一声『祝贺孤收下,不过齐王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听闻近日刘将军家的小姐正在择婿呢。』
齐王额角青筋一跳,后槽牙咬得死紧,自讨没趣,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我拉了拉他的手,等回到车内才写『是他当初害你重伤』
太子一脸不爽地点头『身边的副将是他安插的奸细,我剿匪一时不察中了奸计,被数人围攻,进了树林才藏了下来。要不是娘子,我现在只怕是荒山野岭一具枯骨了!』
『娘子就是我的天神,总能在我最危急的时刻救我于水火!』
他双眼发亮,又钻入我怀中,爱恋地蹭我。
这样一说,我又想起了亲吻后续。
5.
他被救三个月,二人做夫妻才一月,彼时眼疾已经半好,他的将领就找了过来。
那时他才坦白自己的身份,惴惴不安的看我。
我心里确实烦躁,谁能想到荒山野岭随便救个人居然会是太子!
本以为最多也就是个豪门阔少呢。
当太子的媳妇那不得面对三宫六院数不尽的宅斗,她就算一个个毒死那药也不够啊。
所以她选择好聚好散,闭门拒绝太子。
太子不依不饶,在她门口哭了三天三夜,口中胡言乱语。
『我十七岁就跟了你,你夺了我的童子身,现在说丢就丢了!』
『我虽然是太子,但不要三宫六院,只想娶你一人!』
『仙子姐姐,姜姜,娘子,你别不要我,我不当太子了,我让我爹给我封王一辈子驻守边关!』
一句句听得门外将领止不住发抖。
我日夜被闹得睡不着,满脑子他哭声,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始终在脑子里晃。
忍了三日受不了了,于是开门一把把他拉进门内堵住嘴。
最后还是带上了所有药草和他回了军营。
他上战场杀敌,我就在军营治人。战场刀剑无眼,险象环生,他几次命悬一线,都是我夜以继日翻看医书救回来的。
救人一命如再生父母,那救他好几命说我是他天神也不为过。
成婚月余,宁家请我回府一聚。
当爹的面色有些难看,当娘的则挂上了温柔的面具,婉言问我和太子关系如何。
我又说不了话,只笑笑让他们自己猜。
到了夜间,太子来接我,又被盛情留下,美其名曰一家人一起吃饭。
『笑话,父皇母后、我和你才是一家人,他们算什么东西!』太子与我耳语,显然十分不满。
我拍了拍他手背,也想看看他们耍什么花招。
但一顿饭下来相安无事,连宁云珠都安生的没作妖。
只是眼神忽闪,一副心虚又兴奋的模样。
酒足饭饱,爹娘又顺势让我们留下过夜,还收拾好了最奢华的院落。
娘拉着我去院落稍作安排,爹则邀请太子去书房议事。
这有意的让我们二人分开,不是傻子都知道一眼有诈。
坐在陌生豪华的院落中,我转着茶杯看娘,直看得她浑身不适。
她呼吸急促,一直注意着时间。直到半个时辰后才大势已定般松懈下来,转头目光凌厉盯着我。
『你就不该什么都争什么都抢!珠儿是我精心养大的女儿,是最像我的女儿,这一切都该是她的!』
『要怪就怪你没那个命!』
我不理解,我争什么抢什么了我所得到的一切不都是我应得的吗
她像是发了疯般『如果你不回来,这太子妃本该是珠儿的,你不回来,我们还是人人钦羡的一家三口!』
『都是你毁了这一切,我真恨不得撕了你这张脸!如果不是怀了你,我何故把那贱婢推上老爷的床!』
一瞬间,我恍然大悟。
原来宁云珠也是爹亲生的女儿啊,难怪她一直那么理直气壮的鸠占鹊巢呢。
所以,娘这是把自己的失败、嫉恨、难堪全都推到了我的身上
我嗤笑出声,忍不住打手语『你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她看不懂,但不妨理解我的嘲笑。
大抵是觉得有底气了,她再没忍耐,挥手而来。
只是身娇肉贵的夫人哪是能扛两具尸体上下山的人的对手。
我只是轻轻一掀,贵妇人便往后踉跄几步,倒在美人榻上哀唤。
『不好了夫人!』
随着丫鬟喊声,门洞大开,我顺势离开,大步流星往前院赶去。
那里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见到我的身影,太子嗜血修罗般的可怖面容才收回,走到我身边『娘子,你没事吧』
我摇头,看向他滴血的刀尖。
他甩开血滴,剑指向我爹,和倒在地上昏迷不醒衣衫褴褛的宁云珠。
『孤从未见过自荐枕席的小姨子和纵容包庇的岳丈!下药谋害太子之罪你担当得起吗!』
原是宁云珠在二人议事时献加了料的茶,被太子发觉,持剑劈了茶壶。
宁云珠是吓晕的,刀上的血是爹为了保护女儿徒手接白刃流的。
『殿下请听微臣解释!小女爱慕殿下多年,她只求一个侍妾身份常伴殿下左右,不敢与太子妃争宠!』
『微臣愿全心全意侍奉殿下,刀山火海在所不辞,只求您庇佑小女!』
太子丢下剑,一脸不屑『我为君你为臣,侍奉居然还要讲求代价。今日之事我会一五一十禀告父皇,岳丈便在家等候圣旨发落吧!』
爹不信他如此无情,转身又救命稻草般抓住我『露儿,你劝殿下啊,我可是你亲爹!宁家是你娘家,我倒了,你也就没有娘家撑腰了啊!』
可笑,显得我现在有人撑腰一样。
我最恨的就是造成这一切悲剧的爹了。
啪一巴掌,爹脸颊迅速肿高,嘴角裂开血。
太子生怕我不解气,手动转了爹的脸,让我又打了一巴掌。
这次对称了,他也说不清话了。
『竟敢当着我的面威胁太子妃。』太子半环着我,呈保护姿势『太子妃是皇家人,你们算什么东西!』
娘扶着腰到前院时已经慌乱得顾不上扶谁了。
我看得厌烦,扯了扯骂得正上头的太子,拉着他回了东宫。
太子马不停蹄进宫添油加醋告状,当晚圣旨就下来了。爹的官位连降六级,一下成为了正六品的闲散小官。
豪门大宅不再,一家三口挤进了一个小院住着。负责打探消息的人说夫妻俩对宁云珠仍旧疼爱得厉害,他们倒真是美满的一家三口。
没过几月,京城又因为齐王的喜事变得热热闹闹。他还是娶到了刘将军家的小姐。
不过意外的是,新婚不到一月,齐王纳了宁云珠为侍妾。
得知消息的我和太子思索了好半会儿,一直没懂齐王的意思。
娶刘小姐是为了将军的支持和军权、娶一无所有的宁云珠是为什么呢
难不成是真爱
散朝时太子晃悠过去打探消息。
『听闻三弟近日喜得美人』
他大大咧咧,齐王想到了什么,脸色忍不住黑了些。
『太子哥哥真是消息灵通啊。』
太子自动屏蔽阴阳怪气,笑了『那正好,你我现在既是兄弟又是连襟,亲上加亲了。』
齐王僵硬的笑『只是个侍妾罢了,难为太子哥哥如此上心。』
太子见他迟迟没有破防,眼神含着深意『无法,孤是父皇的儿子,孤善啊!』
回府后太子便将今日事全告诉了我。
『我今日说了三四句话他还没否认黑脸或破防,可见宁云珠是给他带来了一定好处的。』
我打手语『失了兵部尚书的职,但他肯定和不少武将有所来往。虽然京城布防图在我们手里,但他或多或少也记得些。』
京城布防图便是那日我从床板下给太子的东西。
太子看我说完,面色逐渐凝重。
6.
年底,父皇因为风寒病倒,太子监国代政,齐王从旁辅助。侍疾便落到了嫔妃子女身上。
我去时他正一脸病容倚在床边深思,看见是我才回神笑了一下。
我想给他把脉,他允,但那脉已经乱了。
我没动作,他也从我的表情中读懂了答案。
年迈帝王长叹了口气,又沉重又释然。
『也罢,也能早些去找你母后。太子妃,你很好,朕真的很感激你把太子给朕带回来。』
我拿着纸笔书写『我很爱他。』
他向来深奥的目光流露出简单的安心。
『真好,我们都走了,还有人继续爱他,你们都是好孩子,一定要和美一生,别像我们……』
老帝王累了,沉沉睡去。殿内龙涎香幽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室内越来越暗,我起身看了看天时,才发现不知何时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帝王未醒,贵妃先至。
『好孩子,这里本宫守着,你去歇歇吧。』贵妃一脸慈爱。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我摇头,屁股死死粘着绣墩。
她面色一僵,只好和我周旋起来。
一来二去,时间越拖越久。茶壶已空,外面却空空荡荡,无人来换。
我们二人的目光从茶壶移到对视,都意识到了什么。
她迅速从袖中向我撒出药粉,我持袖一挡,难免吸了一些,身体即刻一软。
贵妃见我倒下来不及先处理我,拔下银簪便冲进室内。
我软手软脚从袖中掏出解毒药丸咽下,等有力气爬起时,立刻将桌上的烛台蜡烛取下,拎着烛台冲进寝殿。
里面沉睡的帝王被惊醒,正全力抵挡着贵妃刺入他胸膛的银簪。
『吾儿兵权在手,只需陛下您死便能登位,您为何不死啊!』贵妃面目狰狞,眼里满是对权利的渴望。
帝王虚弱,力气全在手上,拼尽全力挤出声音『太子妃!』
『哼,那死丫头早就被我药倒了!啊——』
我趁她不注意后背,高举烛台刺下,尖锐瞬间没入贵妃后心,她哀鸣一声,抽搐倒地。
知道她必死无疑,但我又多补了几次,直到她悄无声息。
帝王疯狂喘着气,胸脯忽高忽低。我连忙上前给他塞了颗药丸平息。
他指着书架中《论语》的位置『传位……圣旨!』
我心一紧,立刻将圣旨拿出来,上面写的果然是太子的名字。
帝王显然知晓了现在齐王逼宫的情况,躺在床上老泪纵横。
『孽障!孽障啊!』
我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坐在一边陪伴。
『只希望太子没事。』
打斗声逼近,熟悉的枪斗声令我心安。皇帝紧张的坐了起来,苍白的面色陡然红润了些。
我心有不详预感,在殿门被闯开的一瞬间,同一身玄甲的太子打手语。他身边立刻有机灵的副将转身离去。
齐王头盔已被扫下,如同丧家之犬般被踹了进来。他看见身边贵妃的尸体,哀嚎『娘!』
帝王恨铁不成钢的将手边如意砸向他。
『父皇,您没事吧!』
太子的关切并不是作假,帝王摸了摸他的脸,微微摇头,眼眶发红。
太子又看向我,我也失望的摇头。
帝王看向齐王,发出长长的叹息。
不一会儿,朝中要臣皆至,有人胆战心惊,有人义愤填膺,有人置身事外。
在这混乱无光的一日里,王朝完成了新旧政权的交替。
7.
我幼时一直不懂为何家里日子不算贫穷,我却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被爹娘叫着赔钱货野种度日,有记忆起便开始烧柴做饭洗衣,还要承受无数人的谩骂殴打。
直到宁家进京,娘见我毫无翻盘余地才得意的将一切全盘托出。
原来我才该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只因为天生哑疾被生母厌恶,才沦落至此。
明白这一切后,我心中所有的难过和不服全消失了。如果这一切本不该属于我,那我为什么要苦苦追求呢
云州是边境,动乱常有,到了夜里紧闭门户能避免许多恶事。
可家里干活的人是我呀,我不顺意,便每至深夜将家门敞开。
终于有一日盼来了流民暴动。
我早早就顺着狗洞爬了出去躲在树上,听见屋内传来爹娘弟弟的谩骂、哀嚎、求饶……
直到流民离开时才回屋查看。
娘居然还有口气在,她睁着血眼说是我害的,我没否认,拔出她心口的刀又狠狠戳了进去,直到三人皆死。
娘的最后一声喊的也是我『灾星!』
自此,我重获自由,如个小叫花一般游街窜巷,直到生病时寻找义医。
『到处是疫病,你居然能完好自愈,真是强健的体格。有兴趣和我学医吗』
高大的女人语气很惊奇。
我看见她,像看见了暖融融的太阳,好像烂了的种子也获得了发芽的机会。
『是个小哑巴呀,没事,等学了字你就会说话了。先从名字学起吧,你就叫……姜!』
姜,味辛性温,代表诸多美意,是师父对我的祝颂。
云州的恶劣环境花儿是养不活的,唯有姜生命顽强,能无限创造自己生长的条件。
从那天起,我成了师父的药童。从药童到医女,我只花了十一年。
师父常年以身试药,不过五十便逝世。我将她埋在了她守卫一生的玉山脚下,继续她的衣钵在此救人。
也许再过个几年,我也学她捡个身体强健的小姑娘回来,让这一身医术得以传承便算完成了使命吧。
可没想到后来身体强健的人找到了,但不是个小姑娘,而是个大男人。
瞎子吃药时我趁机塞给他了不少试验品,每日都记录他吃后的反应。
他傻愣愣的,我给什么就吃什么,听话的以为这些难受真是药的负作用。
只是欺负傻子没什么成就感,等我那批新药试完便没再让他试药。不过他粘人了许多,片刻不见我便满屋寻我。
真麻烦,于是我只能压缩了些在药庐实验的时间,成日在院里处理药材。
他很喜欢闻我身上清苦的药草香,说这比皇帝身上的龙涎香还好闻。
我一边觉得他呆,一边又因为他的甜言蜜语心中产生不一样的感觉。
我不懂这是什么感觉,但以往思索他何时离去的念头却悄然消失了。
说他傻也是真的,听风就是雨,哭兮兮的说毁了我清誉。
可笑,从小到大清誉这个词就没在我身上安家过,何来失去一说。
但我又不傻,让人欠人情的时机,当然要抓紧把握。
这瞎子长得这样好看,就算要走,也得给我留点什么吧。
我虽然从未想过成亲生子,可和美人有一段露水情缘还是能接受的。
美人生疏,我也生疏。做了野夫妻,突破了防线,便不知天地为何物了。整整一个月里二人手碰一下都如同干柴烈火擦出火星。
直到他的身份被揭开。
一直没问他的身份名字,就是为了好聚好散。可等他真要走,我心里又难受十足。
听他在门外哭嚎撒泼,心里又酸胀得很,好像开心,又好像迷茫。
师父曾经告诉我男人的承诺不能轻易相信,但师父又说人不亲自经历是很难坚定相信长者的告诫的。
她说『我们从来不怕经历那些未知的东西,因为我们都知道自己有重新再来的勇气。姜儿,无论何时你都要坚定自我,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遇到难以抉择的事,就跟随自己的心。』
所以我跟随心的指引,和他去了军营。
一晃两三年战事大捷准备回朝,太子苦思冥想要如何风风光光将我娶进门做太子妃。
整日里愁云满面,夜里长吁短叹。
我被扰得睡不好,拍了他一巴掌,然后借侍女娘的名头写了封血信去京城。
没两月,亲娘那边的人便找了过来,说我被人偷偷调换,说她思念成疾。
但我回京当日,宁云珠正在家办赏花宴。他们三人在前院阖家幸福,害怕我扰事将我从后门接了进去。
一直到三日后才想起来我的存在。
一见我,我就知道她是我亲娘。
我和她有着极为相似的皮囊。
但是她不为母女相貌相近欢喜,反倒恐惧、憎恶、恶意满满。
她害怕看见这张年轻的脸,日日夜夜提醒她年轻时犯下的错。
她不愿承认自己做错了。
宁云珠仗着爹娘的宠作威作福,我教训了她几次,她找不到证据收拾我,渐渐的气焰不敢那么嚣张。
亲爹常做隐形人,有时甚至比我还透明。他在朝堂站队中左右摇摆,可给我物色的夫婿皆是齐王门人。
太子知道后险些气炸,当下就要提刀出去砍死他。我好不容易劝住他,他才立刻回去找皇帝要求选妃,还特意强调了正三品以上朝官之女,无论康健都要参选。
而我则趁他进宫上朝时潜入书房将布防图偷了出来。
透明人也有透明人的好,这东西我盯了许久。如果当爹的心思不纯,那还是尽早把他的翅羽拔了为好。
殿选一关关顺利通过,想也知道是太子的安排。我的存在哪里逃得过爱子心切的皇帝法眼,这场选妃不过是个过场。
果然,我一进殿太子就不受控的开始笑。
闺秀见状个个羞涩脸红,我也和他相视一笑。
只是他把太子妃香囊放在我手心时,身边温柔和婉的气息一下化为利剑疯狂往我身上戳。
这比战场还来得吓人。
我直觉这是个烫手山芋,下意识丢了回去,正中呆子眉心。
殿内哗啦啦跪倒一片,宁云珠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太子接住香囊笑得好像被喂了颗糖,转身就说『父皇,我就要娶她!』
一如几年前的茅草屋院中,十七岁的青葱少年笑起来朝气蓬勃『你是哑巴我是瞎子,不如暂时搭伙过日子吧。』
谁知道如今也不止是搭伙过日子了。
新帝登基,太子妃为皇后,他废除本朝后宫制,真正做到了与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父皇一生都在平衡朝堂,削弱世家贵族势力,为此殚精竭虑。我能如此任性,也是父皇给我的底气。』
『我的皇后,娘子~如今我在这世上只剩下你相依为命了!你一定要陪我一辈子!』
皇帝熟门熟路的埋在我肩上撒娇。
先帝子嗣不丰,齐王被幽禁至死,另外二王去往封地。我的爹娘贬为庶人,日夜在宁云珠府外翘首以盼,不过数月便老了十岁。
我们无亲无故,京中确实只剩下夫妻二人相伴了。
我捏了捏他的脸颊,打着手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他眼眶又湿了,眼尾留下的伤痕红得惑人。
『我爱你,娘子!』
他还是那个少年心性的他,一如初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