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盛夏,摄影棚里的空气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汪幸樾站在指定位置,等待着导演的指令。他瞥了一眼坐在监视器后的俞怔。俞怔眉头紧锁,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显然对刚才的表演不满意。
重来。俞怔的声音让整个片场瞬间凝固,幸樾,你的表情再收敛一点,不需要那么多外放的情绪。
汪幸樾点头,心里却泛起一丝困惑。这已经是今天第八次NG了,他扮演的角色此刻正经历着与爱人分别的痛苦,怎么就不能外放情绪了
没等他多想,俞怔已经起身走过来:看着我的眼睛,我要的是这种…
俞怔的表情忽然变得复杂,眼中闪过一瞬间的痛楚,随即又恢复了平静,这种隐忍的悲伤,明白吗
汪幸樾怔住了,他从未在俞怔脸上看到过如此生动的表情。作为星耀娱乐的老板兼导演,俞怔向来以冷静克制著称,几乎从不在片场展示个人情绪。
明白了,俞导。汪幸樾低声应道,尽管他心里并不完全明白。
拍摄继续,就在汪幸樾酝酿情绪,准备说出台词时,俞怔的助理小林急匆匆地跑进摄影棚,举着手机,面色惊慌。
俞导,出事了。小林的声音急促,徐铠...上热搜了。
俞怔头也没回:什么事能比拍摄重要
徐铠前女友发微博,说他与其交往时出轨赵倾,还附了聊天记录和照片...现在已经爆了,热搜前十有六条都是这个。
片场顿时一片死寂,徐铠是星耀娱乐目前最红的艺人,公司大半资源都倾斜在他身上,若是他塌房,带来的连锁反应不堪设想。
俞怔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他接过手机,快速翻看热搜内容,手指越划越慢。汪幸樾屏住呼吸,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怒火。
停机。俞怔突然命令道,声音带着怒意,今天不拍了。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但没人敢提出异议。俞怔大步走向休息区,一边吩咐助理:联系徐铠,让他十分钟内给我回电话。通知公关部紧急开会,立刻!
汪幸樾站在原地,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混乱,心里却泛起一丝隐秘的期待。徐铠塌房,意味着公司一哥的位置空出来了。他作为星耀娱乐的二线艺人,等待这个机会已经等了太久。
然而没等他的小心思蔓延开来,俞怔那边又起了新的波澜。另一个助理举着平板电脑跑到俞怔面前:俞总,徐铠前女友又发了一条微博,直接@了您...
俞怔接过平板,目光扫过屏幕,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汪幸樾远远地看着,注意到俞怔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是他从没见过的失态。
搭建直播设备,现在就搭。俞怔的声音出奇地平静,我要开直播回应。
工作人员顿时忙成一团。
汪幸樾悄悄挪到能看见平板屏幕的位置,瞥见了那条引发风波的微博。徐铠前女友不仅爆料了徐铠出轨,还直指俞怔知情不报,甚至暗示公司为掩盖丑闻曾向她施压。
直播设备很快搭建完毕。俞怔整理了一下衣领,坐到镜头前。
我都没听过这号人,这都是造谣,都是子虚乌有的事!他已经气得急头白脸,越说越激动,抓起旁边的鱼豆腐,咬开包装,一口吃下,欸,好吃的。
我在此郑重声明,在今天之前,我对徐铠的私人生活虽然不是很了解,但我知道他从未与爆料人有过任何接触。
俞怔继续道:还有你背后那些人!他们恶毒的不是在说徐恺,他们还拉上赵倾,她是一个无辜的人,我只是想让她给他辅导台词,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
直播评论区飞速刷新,众说纷纭,还有人刷起了,魔嫂降世,收你来了。
汪幸樾看着这一幕,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争取更多资源。徐铠倒下后,公司必须推出新的门面艺人,而他汪幸樾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演技在线,口碑良好,还有一批忠实的粉丝。
就在汪幸樾暗自规划未来时,直播画风突变。俞怔的助理突然面色惨白地递上一部手机,屏幕上显示着爆料人的最新回应。
俞怔瞥了一眼,表情微微一僵:看来爆料人又有了新说法。不过我相信真相越辩越明,欢迎大家监督。
然而评论区已经开始被新的内容刷屏。汪幸樾好奇地打开自己的手机,点进热搜,一条新的话题正以惊人的速度攀升:
徐铠前女友再爆俞怔白月光
汪幸樾点进话题,看到徐铠前女友最新发布的微博:
@俞怔
装什么清高你以为没人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捧徐铠不就是因为他长得像你的白月光贺昇茗吗全公司都知道你忘不了贺昇茗,少在这立什么正经人设!
贺昇茗汪幸樾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曾经的影帝,俞怔一手捧红的巨星,却在巅峰时期突然与星耀解约,从此退圈消失。业界一直有传言说他和俞怔关系非同一般,但从未得到证实。
直播中的俞怔显然也看到了这条爆料。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汪幸樾的眼睛,他在俞怔手下工作五年,从未见过老板如此失态。
关于贺昇茗...俞怔开口,声音略微沙哑,我没想到会有人提起这个名字。既然提起了,我就简单说明一下。
片场安静得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声音。所有工作人员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俞怔的下文。汪幸樾感到自己的心跳莫名加速。
我和贺昇茗先生只是合作过几部电影的工作伙伴关系。俞怔的语气变得异常冷淡,他在合约期满后选择离开娱乐圈,这是他的个人选择,我予以尊重。但我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已经多年没有联系。请不要再传播这种不实信息。
这番撇清关系的说辞干脆利落,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但汪幸樾敏锐地注意到,俞怔在说贺昇茗三个字时,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直播结束后,俞怔迅速离场,留下副导演收拾残局。汪幸樾回到化妆间,准备卸妆下班。镜中的他有一张清秀的脸,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明亮,鼻梁高挺。这也是俞怔当初签下他的原因。
幸樾,你先别走。副导演推门进来,俞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汪幸樾有些意外。俞怔很少单独召见艺人,特别是这种敏感时刻。他简单整理了一下妆容,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向俞怔的办公室。
门没关严,透过缝隙,汪幸樾看到俞怔站在窗前,手中拿着一个相框。那是他从未见过的俞怔,肩膀微微下垂,整个人笼罩在疲惫和落寞中。
汪幸樾轻轻敲门,俞怔迅速收起相框,转身时已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自持。
进来。他走向办公桌,坐。
汪幸樾依言坐下,安静地等待老板发话。俞怔打量着他,目光中有一种他读不懂的复杂情绪。
徐铠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俞怔开口,公司需要重新规划重点艺人。你的合约还有一年到期,我们想重点培养你。
汪幸樾心中一阵狂喜,但表面上仍保持着谦逊:谢谢俞总信任,我会努力的。
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些调整需要你做。俞怔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这是公司为你制定的新形象规划。包括发型、穿着风格、甚至表演方式,都需要做一些改变。
汪幸樾接过文件,翻阅起来。越是往下看,他的心越是沉下去。文件里详细规定了他未来形象的每一个细节,从发型到眉形,从穿衣风格到说话方式,甚至包括在镜头前应该如何微笑,眼神应该传递怎样的情绪。
所有这些要求,都指向一个方向:让他更像某个人。
汪幸樾抬起头,直视俞怔:俞总,这些要求...很具体。
公司有整体的规划,你照做就是。俞怔避开他的目光,有什么问题吗
汪幸樾想起直播时看到的那个爆料,关于贺昇茗的传言,又联想到这些年俞怔对他表演的指导,总是要求他收敛情绪眼神再忧郁一点笑的时候不要露出牙齿...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心中形成。
俞总,他小心翼翼地问,这些调整,是和贺昇茗有关吗
俞怔的表情瞬间冻结,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谁允许你直呼他的名字俞怔的声音冷得像冰,做好你分内的事,不要过问不该问的。
汪幸樾低下头:对不起,是我越界了。
但从俞怔过激的反应中,他已经得到了答案。
那一刻,汪幸樾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屈辱。他原本以为自己被俞怔赏识是因为演技和潜力,却没想到自己可能只是一个替身,一个用来怀念别人的影子。
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先回去了。汪幸樾起身,尽可能保持镇定。
俞怔点点头,没再看他一眼。
走出办公室,汪幸樾没有直接离开公司。他鬼使神差地来到了公司的资料室。这里存放着星耀娱乐所有作品的档案,包括那些多年前的旧作。
管理员已经下班,但资料室的门意外地没有锁。汪幸樾推门而入,打开了灯。
房间很大,排列着一排排档案架。他沿着标识慢慢寻找,最终在2010-2015区停了下来。那是贺昇茗还在星耀的时代。
汪幸樾抽出标注着《冬日回响》的档案盒,这是俞怔和贺昇茗合作的第一部电视剧,也是让贺昇茗一举成名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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盒子里有剧本、宣传照、以及一些片场花絮照片。汪幸樾拿起一叠照片,慢慢翻看。照片上的贺昇茗年轻得几乎稚嫩,但已经具备了那种后来让他成为巨星的独特气质,混合着忧郁和坚韧的特质。
在一张片场照中,年轻的俞怔正在给贺昇茗讲戏,两人的头靠得很近,俞怔的眼神专注而温柔,那是汪幸樾从未见过的目光。
另一张照片上,贺昇茗在雪中回首,眼神里的情绪复杂得令人心碎,正是俞怔一直要求汪幸樾演绎的那种隐忍的悲伤。
汪幸樾感到一阵窒息。他继续翻找,最终找到了一张贺昇茗的特写照片。照片上的人有着白皙的皮肤,大而明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以及一个含蓄的、不露齿的微笑。
那张脸,与镜中的汪幸樾,有着惊人的相似。
他的手开始发抖。五年来的点点滴滴突然有了新的解释,为什么俞怔总是要求他保持特定的发型和着装风格,为什么总是指导他演绎那种内敛的表演方式,为什么在他尝试突破戏路时表现出不满...
原来他不是被赏识,而是被选中。
汪幸樾瘫坐在椅子上,久久无法动弹。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俞怔的情景,那时他还是个戏剧学院的学生,在一部小剧场作品中演出。俞怔意外出现在观众席,演出结束后专门到后台找他。
你很有潜力,那时的俞怔这样说,你的眼睛会讲故事。
现在想来,俞怔说的不是你会用眼睛讲故事,而是你的眼睛会讲故事——因为这双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汪幸樾苦笑着,将照片放回原处。他走出资料室,脚步虚浮。走廊的墙壁上挂着星耀娱乐旗下艺人的照片,徐铠的照片已经被撤下,留下一个空位。而贺昇茗的照片,早在多年前就已经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回到自己的休息室,汪幸樾打开手机,搜索贺昇茗的名字。大多数内容已经被清理得很干净,只剩下一些粉丝保存的旧照和视频片段。
他点开一段贺昇茗获得影帝时的获奖感言视频。台上的贺昇茗举止得体,感谢了导演、剧组和家人,最后特别感谢了俞怔:
感谢俞怔导演,没有你的信任和指导,我没有机会站在这里。你是我遇到过的最懂得演员内心的导演。
镜头切到台下的俞怔,他微笑着鼓掌,眼中有着显而易见的自豪和某种更深的情感。
汪幸樾关闭视频,心里五味杂陈。他原本因为徐塌房而窃喜,以为自己终于等到出头之日,却没想到自己可能永远活在一个影子的笼罩下。
第二天来到公司,气氛明显不同往常。员工们窃窃私语,见到汪幸樾时眼神都带着一种奇怪的探究意味。
果然,刚进化妆间,造型师就拿着新的方案走过来:幸樾,从今天开始我们尝试新造型哈,俞总特别交代的。
汪幸樾看着方案上那张与贺昇茗极为相似的发型设计图,心中泛起一阵反感。
我觉得这个发型不太适合我,他尝试拒绝,能不能换个样式
造型师面露难色:这是俞总亲自定的,不然...你自己跟他说
就在这时,俞怔走进了化妆间。他今天看起来比往常更加疲惫,但看到汪幸樾时,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新造型很适合你,俞怔打量着他,会让你更有辨识度。
汪幸樾鼓起勇气:俞总,我觉得这个风格可能不太适合我现在的戏路...
你的戏路会调整的。俞怔打断他,公司正在为你洽谈一部新电影,角色非常合适你。
什么电影
《春寒》的翻拍版。
汪幸樾的心沉了下去。《春寒》正是贺昇茗获得影帝的那部电影,是俞怔为他量身打造的作品,也是两人合作的巅峰之作。
俞总,我不想做别人的替代品。汪幸樾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俞怔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您和贺昇茗的往事,我也知道您希望我模仿他的风格。但我是汪幸樾,我不想成为第二个贺昇茗。
俞怔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开口: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你吗
因为我和他长得像。汪幸樾苦涩地说。
不,俞怔出乎意料地否认了,因为我看到了你身上有和他一样的潜力。那种能够真正理解角色内心的能力,那种为戏痴狂的执着。
他走近一步,声音低沉:你以为我要的是一个复制品错了,我要的是一个能够超越他的人。
汪幸樾愣住了,他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贺昇茗...俞怔念出这个名字时,声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他选择了离开。而你,汪幸樾,你选择留下。这就是你们最大的不同。
说完这番话,俞怔转身离开,留下汪幸樾独自站在原地,思绪万千。
那天的拍摄结束后,汪幸樾意外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对方自称是贺昇茗的朋友,说有些事情想告诉他。
犹豫再三,汪幸樾还是赴约了。在一家隐蔽的咖啡馆里,他见到了一个中年女子,她自我介绍叫林薇,曾经是贺昇茗的助理。
我看到了昨天的直播,也看到了俞怔如何撇清与昇茗的关系。林薇开门见山地说,我觉得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
汪幸樾警惕地看着她: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现在所处的位置,正是昇茗曾经的位置。而俞怔...他有一种习惯,就是重复
patterns。
林薇告诉汪幸樾,俞怔和贺昇茗的关系远不止工作伙伴那么简单。他们是彼此的灵感缪斯,是最懂对方的人,但也正因为这种强烈的联结,最终导致了决裂。
昇茗离开是因为他想要更多自主权,而俞怔无法接受失去控制。林薇说,特别是创作上的控制。他希望昇茗永远演那些他为他量身打造的角色,但昇茗想要突破。
汪幸樾想起俞怔对自己表演的严格控制,不禁感到一阵寒意。
最重要的是,林薇压低声音,俞怔从未真正接受昇茗离开的事实。他一直在寻找替代品,先是徐铠,现在是你。但他要的不是一个独立的演员,而是一个能够完全按照他的意愿行动的傀儡。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汪幸樾问。
因为我看过太多有才华的年轻人被俞怔毁掉。他给你资源,给你机会,但最终会剥夺你的自主性,让你成为他的提线木偶。林薇直视着他的眼睛,小心点,别成为下一个贺昇茗——或者更糟,下一个徐铠。
回到公司后,汪幸樾一直在思考林薇的话。当晚,他意外地发现俞怔办公室的灯还亮着。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轻轻推开了门。
俞怔不在里面。汪幸樾正打算离开,目光却被办公桌上的一样东西吸引,那个他之前见过的相框,此刻正正面朝上放在桌上。
照片中是年轻的俞怔和贺昇茗,两人并肩站在一片雪地中,贺昇茗笑着看向镜头,而俞怔侧头看着贺昇茗,眼神中的情感浓烈到几乎要溢出相框。
汪幸樾从未见过俞怔露出那样的表情。那不是一个导演看演员的眼神,也不是一个老板看员工的眼神。那是一种全然的倾慕与眷恋。
谁允许你进来的
俞怔冰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汪幸樾吓了一跳,相框从手中滑落,玻璃在撞击地面时碎裂开来。
俞怔大步走进来,看到破碎的相框和散落一地的照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照片,仿佛那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对不起,俞总,我不是故意的...汪幸樾慌忙道歉。
俞怔没有回应,只是专注地检查照片是否受损。当他确认照片完好无损时,明显松了一口气。
出去。他仍然低着头,声音压抑。
汪幸樾转身欲走,却又停住脚步。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俞总,您还爱着他,对吗
俞怔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变得锐利如刀:你说什么
您还爱着贺昇茗。所以您找来的每个艺人,都或多或少像他。徐铠有他年轻时的张扬,我有他后来的忧郁。我们不过是您用来怀念他的替身。
俞怔缓缓站起身,目光冷得让汪幸樾不寒而栗: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很了解贺昇茗
我不了解,但我看得出来您从未放下过他。汪幸樾鼓起所有勇气,但您却在直播中说你们连朋友都算不上。
这与你有何干系俞怔的声音危险地低沉下来。
因为我不想成为一个影子!我不想在未来的某一天,当我也想要自主权时,被您像对待他一样抛弃!
办公室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俞怔凝视着汪幸樾,眼神复杂难辨。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异常平静:
你说得对,我从未放下过他。但你说错了一点,不是我抛弃了他,是他抛弃了我,抛弃了这一切。
他走向窗边,背对着汪幸樾:现在,请你离开。
汪幸樾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俞怔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办公桌抽屉没有完全关上,里面露出一本旧笔记本的角落。
那本笔记本的封面上,有一个熟悉的签名,贺昇茗的签名。
出去。俞怔声音中带着命令重复道。
这一次,汪幸樾选择了服从。但他知道,自己已经触及了某个真相的边缘,而那个真相,可能会改变一切。
徐铠的丑闻持续发酵,连带影响了星耀娱乐的股价和声誉。一连数日,俞怔忙于危机公关和安抚投资人,肉眼可见地憔悴下去。公司上下气氛凝重,人人自危。
周四晚上,有一个重要的商务酒会。俞怔必须出席,试图稳住几位关键的合作伙伴。他点名让汪幸樾陪同,这通常是一哥才有的待遇。
酒设在一家高级酒店的宴会厅。俞怔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职业微笑,与各路投资人、广告商周旋寒暄。汪幸樾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同样笑容得体。
但汪幸樾能感觉到,俞怔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每一次举杯,每一次客套,都消耗着他巨大的精力。
俞总,这次徐铠的事,可是让我们捏了把汗啊。一位挺着啤酒肚的王总端着酒杯过来,话里有话,星耀的艺人管理,是不是出了点问题
俞怔笑容不变:王总说的是,我们正在深刻反思,加强管理。个别艺人的行为不能代表公司整体。幸樾就是我们公司新一代艺人的优秀代表。他顺势将汪幸樾微微推前。
王总眯着眼打量汪幸樾:哦小伙子形象不错。有点像……那个谁,以前很红的那个……
幸樾很有自己的特点。俞怔迅速打断,语气依旧平稳,但汪幸樾注意到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些。
来,俞总,我敬你一杯。希望星耀能渡过难关,咱们的合作还能继续下去。王总举杯,语气却带着几分施舍的意味。
俞怔刚要举杯,汪幸樾抢先一步,将自己的杯子迎了上去:王总,这杯我敬您。感谢您一直对我们公司的支持。俞总最近胃不太好,医生叮嘱少饮酒,我替他,您多见谅。他笑容温顺,语气诚恳,说完便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王总愣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好!小伙子会来事!那你就代俞总多喝几杯!他又示意侍者倒酒。
几轮下来,汪幸樾脸上泛起了红晕。俞怔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在又一位李总过来敬酒时,俞怔低声对汪幸樾说:差不多了,别喝了。
汪幸樾摇摇头,再次举杯迎上。
灯光下,汪幸樾侧脸的线条,因酒精泛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睛,与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叠。俞怔有一瞬间的晃神。
记忆如同挣脱闸门的洪水,汹涌而至。
那也是这样一个酒局,为了给他独立执导的第一部电影拉投资。那时他还是个没什么名气的导演,星耀也才刚刚起步。贺昇茗陪着他,那时贺昇茗也还是个新人演员。
同样的觥筹交错,同样的步步为营。投资方负责人很难缠,频频举杯,话里话外都是刁难。俞怔不善饮酒,几杯下肚就已快到极限。
是贺昇茗一次次挡在他前面,笑容灿烂地接过一杯又一杯酒,巧妙地说着奉承话,逗得投资方哈哈大笑。
我们俞导是才华型的,这喝酒的粗活,我来,我来就行。
李总,这杯我干了,您随意。我们俞导的这个本子,还得您多关照。
那时的贺昇茗,年轻,耀眼,带着一种豁出去的真诚和热忱。他喝得那么多,那么急,直到去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回来时脸色苍白,却还对俞怔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低声说:没事,怔哥,我看有戏。
那晚,他们最终拿到了投资。但贺昇茗因为饮酒过量,引发了急性胃出血,当晚就被送进了医院。俞怔守在病床前,看着贺昇茗昏睡中仍蹙着的眉头,心里又酸又胀。
那种混合着感激、愧疚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心疼的情绪,在很多年后,依然清晰如昨。
……俞总俞总汪幸樾的声音将俞怔从回忆里拽出。
俞怔猛地回神,发现汪幸樾正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那位李总已经走开了。
您没事吧汪幸樾问。他的眼神因为酒精而有些迷离,但关切是真切的。
这张脸,有六分像贺昇茗,尤其是此刻带着醉意的神态。但眼神不同。贺昇茗当年看他时,眼神里有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炽热,而汪幸樾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谨慎和讨好。
俞怔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泛起细微的痛楚。他移开目光,声音有些沙哑:没事。你……不用再喝了。
酒会终于结束。送走最后一位客人,俞怔长长吁了口气,疲惫瞬间攫住了他。他揉了揉眉心,对汪幸樾说:今天辛苦你了。
回公司的车上,两人一路无话。俞怔靠着车窗闭目养神,但汪幸樾知道他没睡着。车窗外的流光掠过他瘦削的脸颊,明明灭灭。
就在这时,俞怔的手机连续震动起来。他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划开屏幕。
下一秒,他的身体骤然绷直了。
汪幸樾疑惑地看过去。俞怔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手指甚至有些发抖。他的脸色在手机光线的映照下,变得异常苍白,接着又泛起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那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
回公司。俞怔的声音嘶哑,对司机吩咐道,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屏幕。
汪幸樾悄悄拿出自己的手机。不需要特意搜索,热搜第一的词条已经爆了,后面跟着一个鲜红的沸字。
贺昇茗直播
贺昇茗!他竟然开了直播!
汪幸樾心跳漏了一拍,立刻点了进去。直播已经结束,但回放和录屏早已铺天盖地。他点开一个热度最高的录屏片段。
画面中的男人,坐在一间看似书房的地方,背后是一排书架,墙上挂着一幅笔力遒劲的书法作品。他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身形清瘦,气质沉静温和,与记忆中那个星光熠熠、锋芒毕露的影帝似乎有些不同,但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带着一种经过岁月沉淀后的通透和从容。
是贺昇茗。真的是他,退圈多年,他几乎没有任何公开消息,此刻却突然以这种毫无预兆的方式出现了。
直播的内容,正是回应最近关于他和俞怔的传闻。
贺昇茗的语气平静而诚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看到了一些新闻和讨论,本来觉得没有必要回应。但涉及到俞怔导演,想了想,还是应该说几句。
首先,我和俞导确实已经多年没有联系。所以他说‘不熟’、‘连朋友都算不上’,从现状上来说,并没有错。希望大家不要过度解读这句话。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继续道:
合作期间,俞导是一位非常专业、要求严格的导演,也是一位有远见、有魄力的老板。他对于作品和表演有着极高的追求,我能取得一点成绩,离不开他的指导和帮助。他是我非常尊敬的一位合作伙伴。
至于所谓的‘白月光’说法,纯属无稽之谈。那都是很多年前的合作了,当时为了宣传作品,或许有一些容易引人联想的营销方式,但都只是工作。时过境迁,大家就不要再多加揣测了。
他的语气始终平和,甚至带着一点淡淡的疏离,仿佛在谈论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往事。
然而,在直播的最后,他看着镜头,非常认真地说了一段话:
俞怔导演这些年,很不容易。他一手把星耀做到今天的规模,背后付出的心血和承受的压力,是外人难以想象的。他或许不是一个完美的人,工作上很强势,有时甚至不近人情,但他对作品、对演员、对行业的尊重和热爱,是真实的。
他是个很好的人。请大家多关注他的作品,而不是这些未经证实的私人传闻。谢谢大家。
直播到这里就结束了。
贺昇茗的回应堪称完美,澄清了关系,否定了谣言,维护了俞怔,姿态大方得体,语气云淡风轻,仿佛那些惊心动魄的过往,那些隐秘纠缠的情感,都真的只是外界无端的想象。
他甚至用了俞怔导演、俞导、合作伙伴这样生疏而正式的称呼。
可就是这样一番冷静克制、几乎挑不出任何毛病的回应,却让看到的人,无端地感到一种深切的悲伤。
汪幸樾放下手机,心脏沉甸甸的。他看向旁边的俞怔。
俞怔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但他仍紧紧攥着它,指节泛白。他侧着脸,望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夜景,汪幸樾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的喉结缓慢地滚动了一下。
车厢内死寂一片,只有引擎低沉运行的声音。
回到公司,俞怔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脚步很快,甚至没有回头看汪幸樾一眼。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汪幸樾站在走廊上,犹豫了片刻。他鬼使神差地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靠在墙边,静静地等待着。他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办公室里久久没有动静。
就在汪幸樾以为俞怔可能只是在里面处理工作,准备离开时,他忽然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的的哽咽。
像是在极度痛苦时,从喉咙深处压抑不住溢出的悲鸣。
汪幸樾的脚步顿住了。他屏住呼吸,心脏莫名地揪紧。
紧接着,办公室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吸气声。那是极力想要控制,却最终失败的哭泣。
俞怔……在哭
那个永远冷静、永远克制、永远掌控一切的俞怔,竟然在哭。
汪幸樾无法想象此刻办公室里的情形。他只能靠着冰凉的墙壁,听着那压抑的哭声透过门板隐约传来,心里涌起惊涛骇浪。
贺昇茗那番看似撇清关系、实则处处维护的话,那些冷静客观的评价,那句他是个很好的人,像一把最温柔的刀,精准地刺中了俞怔内心深处最不设防的软肋。
他否认了所有,却唯独承认了俞怔的好。
他划清了所有的界限,却用一种最体面的方式,为俞怔挡下了所有的流言蜚语。
这种温柔的残忍,这种彻骨的体谅,比任何指责或怨恨,都更让俞怔崩溃。
他宁愿贺昇茗恨他,骂他,指责他当年的控制与固执,也好过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句他是个很好的人,一句非常尊敬的合作者。
这等于彻底否定了他们之间曾有过的、那些超越工作关系的、真切存在过的情感连接。仿佛那些年彼此的欣赏、默契,甚至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悸动和挣扎,都只是他俞怔一人的幻觉。
原来在他耿耿于怀的这些年里,对方早已真正地放下、释然,甚至可以如此心平气和地为他这个不熟的前合作伙伴说一句公道话。
这种认知,比任何东西都更令他痛彻心扉。
汪幸樾在门外站了很久很久,直到里面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最终归于一片死寂。
他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他只是忽然想起了之前无意间听到的一个公司老员工提起的、关于很多年前的一件小事。
那是俞怔和贺昇茗合作的最后一部电影,开机仪式那天。按照惯例,开机仪式的主创通常会穿一些喜庆颜色的衣服,但大多不会太夸张。
那天俞怔出人意料地穿了一件红色的上衣,非常正的红,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当时大家还开玩笑,说俞导今天格外隆重。
后来有人悄悄说,开机仪式前,俞怔特意去找人算过,说那天是个宜嫁娶的大吉之日。他穿红色,是存了一点无人知晓的、荒唐而隐秘的心思。
不能光明正大地嫁他一次,就在以彼此心血浇筑的作品诞生之日,偷偷穿一次红衣服,假装嫁过他一次。
那年新戏开机,俞怔偷偷穿了红色的衣服,只为嫁贺昇茗一次。
这个传闻太过匪夷所思,汪幸樾当时只当是无聊的臆想,一笑而过。
此刻,他却忽然觉得,那也许是真的。
那个在办公室里崩溃哭泣的男人,那个死死攥着一张旧照片的男人,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汪幸樾的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他不知道自己是为谁感到悲哀。
是为执着于旧影、爱而不得的俞怔
是为看似洒脱放下、实则可能同样伤痕累累的贺昇茗
还是为莫名其妙被卷入这段往事、成为影子替身的自己
他最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走廊空旷而安静,只有他的脚步声在回荡。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俞怔依旧会是那个冷静强悍的俞总,而他依旧是那个努力向上爬的艺人汪幸樾。
今晚的眼泪和崩溃,只会被锁在那间办公室里,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如同那件多年前的红衣,如同那句隔着屏幕的他是个很好的人。
都只是漫长时光里,一些心碎的注脚。
故事的最后,贺昇茗最后在微博写下:再见了,山水一程,永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