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掌上玉（0
-
6岁）
第一部分：掌上玉（0-6岁）
林慧兰四十岁那年才生下林晓宇,产房外的红灯灭时,她攥着床单的手还在抖——前三次流产的阴影没散,医生说这胎再保不住,她大概率就怀不上了。丈夫老周在病房外搓着手,把保温桶里的燕窝粥搅得冒热气,看见护士抱出皱巴巴的婴儿,第一句话是能吃能睡不,第二句就红了眼：慧兰,咱儿子,以后咱啥都给他最好的。
这话成了林家的金科玉律。晓宇半岁时发烧,林慧兰抱着他在医院急诊室守了通宵,第二天老周把家里的毛绒玩具全扔了,说怕沾灰惹孩子过敏；一岁学走路摔了一跤,膝盖蹭破点皮,林慧兰当即把客厅的木地板换成软垫,连桌角都包了三层海绵,老周还嫌不够,又买了台监控,连晓宇在婴儿床里翻身都要实时盯着。
晓宇三岁那年,老周在工地出了意外,临终前攥着林慧兰的手,断断续续说别亏了儿子……让他过好日子。从那以后,林慧兰把丈夫的抚恤金和自己的退休金捆在一起,全砸在晓宇身上。幼儿园老师建议让孩子学自己吃饭,林慧兰站在教室门口,当着全班家长的面喂晓宇：我儿子细皮嫩肉的,拿勺子磨手。老师说要培养孩子分享,晓宇抢了同桌的积木,林慧兰反而笑：我儿子聪明,知道自己要啥。
有次亲戚家的小孩来做客,抢了晓宇的遥控车,晓宇坐在地上打滚哭,林慧兰二话不说把车夺回来,还瞪了那孩子一眼：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没看见弟弟喜欢吗亲戚尴尬地拉着孩子走,背后传来林慧兰哄晓宇的声音：宝贝不哭,妈再给你买个更大的,比他那个好十倍。
晓宇六岁生日那天,林慧兰摆了十桌酒,还请了小丑来表演。晓宇嫌蛋糕上的草莓不够甜,抬手就把蛋糕掀在地上,奶油溅了小丑一身。林慧兰没骂他,反而蹲下来揉他的头发：怪妈没选好,咱现在去买进口草莓,现做一个好不好那天晚上,晓宇抱着新蛋糕坐在沙发上,林慧兰蹲在旁边给他喂,他吃一口吐一口,说不如幼儿园阿姨做的,林慧兰就笑着把吐出来的擦掉,再递上一块新的。
睡前,林慧兰给晓宇讲故事,讲《孔融让梨》,晓宇打断她：孔融是傻子,大的梨为什么要给别人林慧兰愣了愣,随即笑了：咱儿子说得对,咱不做傻子,想要的就得自己要。她没看见,晓宇把故事书扔到地上时,眼里闪过的那点理所当然的蛮横——那是她亲手种在孩子心里的种子,正借着溺爱的雨水,悄悄发了芽。
2
偏航舟（7
-
15岁）
第二部分：偏航舟（7-15岁）
晓宇上小学的第一天,林慧兰背着他的书包,拎着保温杯,跟在后面一路叮嘱：要是有人欺负你,别忍,妈去学校找他！进了教室,晓宇看中了靠窗的座位,不管那座位上已经放了别的同学的书包,直接把书包扔到地上,坐了下来。同学委屈地哭了,老师过来调解,林慧兰立刻上前：小孩子抢座位很正常,再说我儿子喜欢这个位置,就让他坐呗,多大点事。
老师没办法,只能给那个同学换了座位。从那以后,晓宇在学校里更没了规矩：上课吃东西、下课抢同学的零食、作业从不自己写,都是林慧兰熬夜帮他抄。有次数学老师把林慧兰叫到学校,说晓宇连续三个月不交作业,还在课堂上顶撞老师。林慧兰当着老师的面,把晓宇拉到身后：他还小,不懂事,作业我以后盯着他写,至于顶撞老师,肯定是老师说话重了,伤了他的自尊心。
老师气得发抖,拿出晓宇在作业本上画的涂鸦——上面是个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死老师。林慧兰却笑着说：小孩子瞎画的,哪有什么恶意,您别往心里去。那天之后,数学老师再也没管过晓宇,其他老师也渐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都知道,林慧兰护犊子,惹不起。
晓宇上初中时,迷上了网络游戏。他每天放学不回家,躲在网吧里打游戏,林慧兰找不到他,就沿着街一家家网吧找,找到后也不骂他,只是把热好的饭递过去：别饿坏了,妈在旁边等你,打完这局咱就回家。有次网吧老板不让未成年人进,林慧兰跟老板吵了起来：我儿子就玩一会儿,你凭什么不让进我给你加钱还不行吗
晓宇的成绩一落千丈,中考连普通高中都没考上。林慧兰托关系、花了五万块钱,把他送进了市里的一所私立高中。开学前,她给晓宇买了最新款的手机和电脑,还跟他说：在学校别委屈自己,缺钱了就跟妈说,妈给你打。晓宇接过手机,头也不抬地玩着游戏：知道了,你别烦我。
高一那年,晓宇认识了一群社会上的朋友,开始逃课、抽烟、喝酒。有次他跟人打架,把对方的头打破了,对方家长闹到学校,要求赔偿医药费,还要开除晓宇。林慧兰赶到学校,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对方家长跪下了：求你们别开除我儿子,医药费我全出,我再给你们赔罪,行不行
对方家长心软了,没再追究,但学校还是给了晓宇记过处分。林慧兰拉着晓宇回家,路上晓宇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你至于吗不就是打个人吗林慧兰眼圈红了,却还是哄他：妈不是怕你被开除吗你要是没学上,以后怎么办啊晓宇冷笑一声：能怎么办反正你会给我想办法。
那天晚上,林慧兰坐在晓宇的房间门口,听着里面传来打游戏的声音,一夜没睡。她摸出丈夫的照片,眼泪滴在照片上：老周,我是不是做错了可我就这一个儿子,我不能让他受委屈啊……窗外的月亮很圆,却照不进她心里的那片迷茫——她以为自己是在给孩子铺路,却没发现,这条路早已偏离了正轨,朝着深渊延伸。
3
脱缰马（16
-
22岁）
第三部分：脱缰马（16-22岁）
晓宇高二那年,彻底放弃了学业。他每天在学校里混日子,要么躲在厕所抽烟,要么跟朋友去校外的KTV唱歌,期末考试八门课挂了七门。班主任找林慧兰谈话,说晓宇已经不适合待在学校了,不如让他早点学门手艺。林慧兰不同意：我儿子还小,再让他读两年,说不定就懂事了。
她又给学校送了两万块钱,晓宇才得以继续留在学校。可晓宇更变本加厉了,他开始跟朋友一起赌钱,输了就回家跟林慧兰要。林慧兰一开始不给,晓宇就摔东西、绝食,林慧兰心疼他,只能把钱给他。有次晓宇输了三万块,对方找上门来要债,说不给钱就打断他的腿。林慧兰吓得浑身发抖,把自己攒了多年的养老钱拿出来,还跟亲戚借了一万,才把债还清。
晓宇非但不感激,反而怪她：你怎么这么慢差点让我被人打了。林慧兰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收拾着被晓宇摔碎的碗碟,手指被碎片划破了,血流在地上,她也没察觉——她的心,比手上的伤口更疼。
十八岁那年,晓宇从高中毕业了,没有考上大学。林慧兰托人给她找了份在超市理货的工作,晓宇干了三天就不干了：太累了,工资又低,我才不干这种活。林慧兰又给她找了份在工地当监理的工作,是老周以前的朋友介绍的,活轻松,工资还高。可晓宇去了没半个月,就因为跟工人吵架,被老板辞退了。
林慧兰没办法,只能让晓宇在家待着,每天给他做饭、洗衣服,还按月给他零花钱。晓宇在家除了打游戏,就是跟朋友出去喝酒,有时甚至夜不归宿。林慧兰担心他,给他打电话,他要么不接,要么接了就骂：你烦不烦我都这么大了,还用你管
二十岁那年,晓宇认识了一个叫莉莉的女孩,女孩长得漂亮,嘴也甜,晓宇很快就陷进去了。他跟莉莉逛街、买名牌、去高档餐厅吃饭,钱不够了就跟林慧兰要。林慧兰劝他：你别这么花钱,以后还要过日子呢。晓宇不听：莉莉是我女朋友,我不疼她疼谁你要是不给我钱,我就跟你断绝关系。
林慧兰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退休金取出来,还把老周留下的那套老房子挂出去卖了。房子卖了八十万,晓宇拿了七十万,说要跟莉莉一起开个服装店。可没过多久,莉莉就拿着钱消失了,晓宇去找她,才发现莉莉早就有男朋友了,跟他在一起就是为了骗钱。
晓宇崩溃了,他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林慧兰敲门,他也不开,只是在里面哭。林慧兰心疼他,隔着门哄他：宝贝,别哭了,钱没了就没了,妈再给你挣,只要你好好的就行。她没说,那套老房子,是她和老周一起住了二十年的地方,里面全是他们的回忆——可在她心里,再珍贵的回忆,也比不上儿子的眼泪。
从那以后,晓宇变得更颓废了。他每天在家打游戏,饿了就叫外卖,脏衣服堆得满地都是,林慧兰默默地收拾着,看着儿子越来越消瘦的脸,心里像被刀割一样。她有时会想,要是老周还在,会不会不一样可她不敢深想,她怕自己会后悔——后悔当初太溺爱儿子,把他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4
坠深渊（23
-
25岁）
第四部分：坠深渊（23-25岁）
晓宇二十五岁那年,因为长期熬夜打游戏,得了急性胰腺炎,住进了医院。医生说再晚来一步,就有生命危险。林慧兰在病床前守了他半个月,头发都白了不少。晓宇醒来后,看着林慧兰憔悴的脸,心里有了一丝愧疚：妈,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林慧兰以为儿子终于懂事了,激动得哭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以后咱好好过日子,不熬夜了,好不好晓宇点了点头,可出院后没几天,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甚至变本加厉——他开始在网上借高利贷,用来打游戏、买装备。
一开始,他借的都是几千块的小额贷款,林慧兰还能帮他还上。可后来,他越借越多,短短几个月,就欠了二十多万。高利贷公司的人找上门来,拿着借条,说再不还钱,就卸了晓宇的胳膊。林慧兰吓得腿都软了,她跪在地上,求对方再宽限几天,对方不耐烦地踢了她一脚：别在这装可怜,三天之内不还钱,就等着收尸吧！
林慧兰爬起来,浑身是土,她看着紧闭的房门,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帮儿子了。她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儿子有事。那天晚上,她揣着家里仅有的几千块钱,去了一家珠宝店——她想抢点钱,给儿子还债。
可她刚走进珠宝店,就被店员发现了异常,店员报了警,警察很快就来了,把林慧兰带走了。在派出所里,林慧兰如实交代了自己的想法,她说：我儿子欠了高利贷,他们要杀他,我没办法,只能这么做……警察听了,都叹了口气,他们联系了晓宇,让他来派出所。
晓宇来的时候,还穿着睡衣,头发乱糟糟的。他看到林慧兰戴着手铐,愣了一下,随即不耐烦地说：你又惹什么事了我还得回家打游戏呢。林慧兰看着儿子,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晓宇,妈对不起你,妈没本事,帮不了你了……
晓宇没理她,转身就要走,警察叫住他：你妈为了你,差点去抢劫,你就这么对她晓宇冷笑一声：是她自己要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她不是一直都想帮我吗现在没本事了,怪谁
林慧兰看着儿子冷漠的脸,突然觉得自己这二十多年的付出,都像一场笑话。她想起晓宇小时候,那么可爱,会抱着她的脖子叫妈妈；想起老周临终前,嘱咐她要好好照顾儿子；想起自己为了儿子,扔了工作,卖了房子,放弃了所有……可到头来,她养出的,却是一个连亲情都不懂的白眼狼。
后来,林慧兰因为抢劫未遂,被判了一年有期徒刑。在监狱里,她很少说话,只是经常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她不知道晓宇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人给他做饭,有没有人提醒他别熬夜……可她又不敢想,她怕自己一想起儿子,就会崩溃。
一年后,林慧兰刑满释放了。她走出监狱大门,外面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来接她。她回到家,家里乱七八糟的,地上全是外卖盒和啤酒瓶,晓宇不在家,只有一张纸条放在桌子上,上面写着：妈,我欠了别人的钱,躲出去了,你别找我,也别联系我。
林慧兰拿起纸条,手不停地抖,纸条上的字模糊了,她的眼泪滴在上面,晕开了墨迹。她走到客厅,看到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上,老周抱着年幼的晓宇,她站在旁边,笑得很开心。可现在,老周不在了,晓宇走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房子。
她坐在沙发上,想起自己这一辈子,好像都在为儿子活,可最后,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她终于明白,自己所谓的爱,不是爱,而是溺爱,是害。她以为自己是在给儿子铺路,却没想到,自己铺的,是一条通往深渊的路,不仅毁了儿子,也毁了自己。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屋子里没有开灯,一片漆黑。林慧兰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她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等到儿子回来。她只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被溺爱这两个字,毁了。
5
尘埃定（结局）
第五部分：尘埃定（结局）
林慧兰出狱后的第三个月,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说晓宇在外地偷东西时被抓了,让她去一趟。林慧兰揣着仅有的几百块钱,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赶到了那个陌生的城市。
在看守所里,她见到了晓宇。晓宇瘦了很多,脸上有一道伤疤,眼神里没有了以前的蛮横,只剩下疲惫和迷茫。他看到林慧兰,愣了一下,随即低下了头：妈,你怎么来了
林慧兰看着儿子,喉咙哽咽着,说不出话来。过了很久,她才开口：晓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晓宇抬起头,眼里满是泪水：妈,我也想好好过,可我没办法。我欠了好多钱,他们一直追着我,我找不到工作,只能偷……
林慧兰看着儿子,心里又疼又恨。她疼儿子的遭遇,恨自己当初的溺爱。她叹了口气：晓宇,妈知道错了,妈不该那么惯着你,不该什么都依着你。是妈害了你……
晓宇摇了摇头：妈,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好,我太贪心了,太懒了,我不该跟那些人混在一起,不该借高利贷……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晓宇第一次跟林慧兰说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自己的后悔和害怕。林慧兰也跟晓宇说了自己的愧疚和无奈。临走时,晓宇拉着林慧兰的手：妈,等我出去了,我一定好好做人,找份工作,好好照顾你。
林慧兰点了点头,眼泪又流了下来：妈等你,妈在家等你回来。
晓宇因为盗窃罪,被判了两年有期徒刑。林慧兰回到家,把家里收拾干净,找了一份在小区里当保洁的工作,每个月能挣两千多块钱。她省吃俭用,把大部分钱存起来,准备等晓宇出来后,给他做点小生意。
她每天都会给晓宇写信,告诉他家里的情况,告诉她自己每天都在干什么,鼓励他在里面好好改造,重新做人。晓宇也会给她回信,说自己在里面学会了做饭,学会了缝衣服,还参加了监狱里的技能培训,想出来后学门手艺。
时间一天天过去,林慧兰的头发越来越白,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但她的眼神里,却多了一丝希望。她知道,自己以前犯了错,但现在,她还有机会弥补——她要等晓宇出来,跟他一起,重新开始。
两年后,晓宇刑满释放了。林慧兰去接他,看到晓宇穿着一身干净的衣服,头发剪得很短,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跟以前判若两人。晓宇看到林慧兰,跑过去,紧紧地抱住她：妈,我回来了。
林慧兰拍着儿子的背,眼泪流了下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回家的路上,晓宇跟林慧兰说了自己在监狱里的生活,他说：妈,我以前太不懂事了,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以后我一定好好孝敬你,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林慧兰笑着点了点头：妈相信你。
后来,晓宇在一家汽修厂找了份工作,虽然累,但他很认真,每天早出晚归,还把工资都交给林慧兰保管。林慧兰看着儿子的变化,心里很欣慰,她知道,自己的儿子,终于长大了。
有天晚上,晓宇坐在沙发上,跟林慧兰聊天,他说：妈,我现在才明白,你以前对我的好,其实不是真的好,是害了我。要是你早点管我,我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林慧兰叹了口气：妈那时候,就是太疼你了,怕你受委屈,怕你不开心,所以什么都依着你,没想到,反而把你惯坏了。
晓宇握住林慧兰的手：妈,都过去了,现在还不晚。以后,咱们好好过日子。
林慧兰点了点头,她看着窗外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她知道,虽然自己以前走了很多弯路,犯了很多错,但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她和儿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们会一起,把以前失去的,都一点点找回来。
溺爱的尘埃,终会被时间吹散,而真正的亲情,会在废墟之上,重新发芽,开花,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