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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花了半个月整理荒山,将别人的痕迹抹去,只留下我们的记忆。
然后,她去了京城。
我跟在她身边,也看到了宋雪涵等人的报应。
陆忘没有让人给宋雪涵治病,就让她在冷宫里躺着。
宫里人向来捧高踩低,更何况她还是皇后的时候对手底下人并不好,这会儿一失势,很多人都踩在了她的头上。
最难过的时候,连给她送水送饭的人也没有。
她死时,大小便失禁,后背已经生出了深可见骨的褥疮。
而长乐,陆忘回京后就把她贬为庶人,赶出宫外。
得知七年前治疗鼠疫真相的百姓被人玩弄的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将气都撒在了她身上。
她这半个月,过得比我当初还惨得多。
思思捧着我的牌位从街头走过时,她身上发臭,围绕着苍蝇,和当初高高在上的长乐公主判若两人。
思思目不斜视,在彻底消失在她视线里后才冷笑一声,“活该。”
她摸着我的牌位,“阿娘,她真的不配当你的孩子。”
我弯起眉眼,伸手轻轻抚摸她的长发。
没关系的。
她不认我,我也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
从今往后,我的孩子只有思思。
思思干脆地将药方交出来,太医们欣喜若狂安排人去试药,但这药方只是能延缓患者病情加重,没有很显著的疗效。
陆忘表情难看。
思思耸耸肩,无所谓地笑笑,“最后的药方阿娘是告诉过我。”
“但是托陛下的福,阿娘那时候看不见,说话也说不利落了,我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些什么。”
“所以她只留下了这个药方,虽然药效慢点,但好歹对鼠疫也有作用啊,你们爱要不要。”
陆忘脸色铁青。
太医们静了一瞬,看向他:“陛下,这样下去,死于鼠疫的人依旧很多啊!”
陆忘咬牙:“没有加快疗效的办法吗?”
思思托着腮,眉眼一弯,“有是有。”
“阿娘的血可以加快疗效,你和长乐喝阿娘的血最多,是最有用的。”
太医们面露骇然,纷纷跪着大喊“陛下不可。”
陆忘却沉默了很久,最终挥挥手,让他们下去。
第二天,他将长乐找回来,开始强迫她一起每天放血。
陆忘放的血不少,每天都有一大碗,没几天,他的身体就越来越差,明明是阳春三月,却时常冷得发抖。
有次半夜,我听到他低声呢喃,“阿鸢,当初你也这么痛苦吗?”
我哑然。
但没一会儿他就自嘲地回答,“应该比我更痛吧,我有上好的补品,而你没有,甚至我不让你吃饭。”
“阿鸢”
说着说着,他竟然将脸埋在被子里,哭出声来。
“阿鸢,对不起,阿鸢”
我一怔,轻轻摇头。
我听见了。
但我不会原谅你。
如果不是陆忘诓骗我下山,说下山后会娶我为妻,一起生一个冰雪聪明的可爱女儿,说会对我好。
我分明会待在山上,平静地过完这一生。
加了血的药疗效显著,京城死的人越来越少,陆忘的身体却越来越差。
太医大臣们组团跪在他宫殿门口,求他不要再用自己的血入药。
陆忘却摇摇头,低声道:“当初阿鸢,也是这样的。”
太医大臣们说不出话来,眼见他要转身离开,有人痛哭出声,“陛下!”
“您是一国之君,您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国家社稷着想啊!你这样怎么好好处理政务啊!!”
陆忘晃了晃神,呢喃着:“你说得对”
大臣们一喜。
但还没等他们松一口气,就听到了陆忘将思思封为太子的消息,并且开始教思思各种政务。
大臣们不让,但陆忘执意如此,他们也拿他没办法。
思思很聪明,学得很快,没多久就可以在政事上独挡一面。
等到她登基那天。
病得已经没个人形的陆忘恳求她:“等我死后,将我和你阿娘葬在一起,我答应过她的,要永远照顾她”
思思眼带悲悯地看他,不答应也没拒绝,却在第二天将他带到了荒山。
“你要干什么?”
陆忘骤然反应过来,惊恐道:“你要干什么?!”
思思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这是阿娘的骨灰。”
陆忘牙齿发颤,竟然想扑过来抢:“不!我不许!”
“你不能这么做!你不能!”
他已经没力气走路,只能趴在地上,像条蛆一样朝着思思爬去。
“不!!”
没等他爬到思思面前,她已经打开骨灰盒,将我的骨灰倾倒入滚滚的江水中。
“不要!!我的阿鸢!我的阿鸢!!不要这样!!”
思思居高临下道:“如果不是你,阿娘应该是自由的。”
“现在,她会随着江水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除了你身边。”
“不——”
陆忘痛哭,竟然就这么被气断了气,死不瞑目。
思思没再看他。拍了拍我的牌位,“阿娘,你自由了。”
我眷恋地看着她,点点头,灵魂逐渐消散。
最后一刻,我对上了陆忘空洞的眼。
陆忘,再也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