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霜骨村被千丈雪幕压得喘不过气。风刮在脸上像刀子,屋檐下的冰棱子垂下来,一根根戳着天。
十七岁的岑昭蜷在茅屋角落,披着那件洗得发灰的旧布袍。手边是爹临死前塞进他怀里的铜炉,斑驳残旧,炉身刻着几个谁也不认识的字——玄烬。
他生来体寒,血脉如冰,经脉闭塞,连最粗浅的引气法都练不成。村里人说他是断脉的种,连晒谷场上的草药见了他都要打蔫。老药工看他可怜,才许他在药渣堆里捡些边角料练手。
可他偏要炼丹。
温脉散,最基础的通络丹药,能驱寒活血。别人炼十次成七回,他炼十次败十回。炉火总在第三息崩塌,药液凝成黑渣。村民笑他:废物烧炭还差不多。
他不争辩,只低头添柴。
因为每夜,他都会梦见一片火海。烈焰焚身,却不痛,只觉血脉深处有东西要烧起来。醒来时,掌心总有一道灼痕,三日自愈,没人知道。
今天是他第十一次试炼。
三炷香立在炉旁,香灰簌簌掉落。他盯着炉火,手指冻得发僵。体寒让他手温不足,控火极难,稍偏一点,火候就垮。
他闭眼深吸一口气,把冻麻的手浸进热水里片刻,迅速擦干,双手紧扣炉柄。不用引气,全凭经验。
炉火幽蓝,药粉入炉,翻滚成浆。第一息稳,第二息顺,到了第三息,火势忽弱,药液开始发黑。
又要败了。
门外传来孩童的嬉笑:岑昭又炸炉啦!烧炭都比你强!
他没理,盯着炉心,指甲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舌尖一痛。他咬破了指尖,一滴血坠入炉底。
血触铜炉的刹那,玄烬炉轻轻一震。炉底那些模糊的刻痕,泛起一丝暗红微光,转瞬即逝。
炉中黑渣忽地一颤。
裂纹中,透出三道金纹。药香骤起,清光流转,一粒丹丸静静悬浮在炉心,丹成三纹。
废丹化奇。
他怔住,手悬在半空,不敢碰。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炼出温脉散。还是三纹品相,远超普通学徒水准。
他缓缓开炉,取出丹丸,指尖触到丹体,竟有一丝暖意顺着指节爬上来——那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温度。
他低头看掌心,一道新灼痕正在浮现,形如火焰纹路,边缘发红,隐隐作痛。
从未有过的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老药工驼着背走进来,鼻音浓重:又炸了我来收渣……
话说到一半,顿住了。
他盯着岑昭手中的丹,眼珠子差点瞪出来:这……这是三纹温脉丹你用的什么火
岑昭沉默,把丹收进袖中,摇头。
老药工眯眼打量他,又看看炉子,欲言又止。最后只哼了一声:别烧坏炉子,那玩意儿比你还金贵。
人走了,门关上。
屋里只剩他和炉。
他坐回角落,盯着玄烬炉。炉壁微烫,与往日冰凉截然不同。他伸手抚过炉身,低声问:不是巧合……你在我炉里,是不是
话落,炉底刻痕忽地一闪,微光如心跳,一瞬即灭。
他闭了闭眼。
当夜,他再入梦。
火海依旧,烈焰焚身,但他不再恐惧。火中似有低语,听不清,却像在回应他。他想往前走,脚下一空,猛地惊醒。
天还没亮。
掌心灼痕未退,隐隐发烫。他摸向炉底,指尖一热——炉心竟有余温。
从未有过的事。
他坐了很久,终于起身,从炉底暗格取出那粒三纹丹,放在掌心。丹体温润,药香内敛。他没吞,也没留,而是轻轻碾碎,混入药渣,倒进屋后雪堆。
不能留。
村里人若知道他炼出奇丹,必疑他偷药,或用了邪法。他体寒脉滞,本就被当成废物,突然成丹,只会招祸。
他只是个炼丹学徒,背一尊破炉,住一间茅屋。
但他知道,有些事,变了。
血祭炉,丹逆转,掌心留痕,炉底余温。梦中火海,也在变真实。
他低头看手,轻声说:再来一次。
他重新备药,手法比之前稳。药粉入炉,火苗燃起。这一次,他没等火崩,就在入药第一息,咬破指尖,滴血入炉。
血落,炉震,微光再闪。
但药液只是颤了颤,最终仍凝成黑渣。
失败。
他不意外。他知道,那不是他能掌控的东西。它只在濒败时出现,逆转一息火候,救下废丹。
它在护他。
他把废渣倒掉,擦净炉膛,背靠墙角坐下。
天快亮了。
门轻轻敲了三下。
他起身开门。
阿箬站在门外,十六岁,采药少女,穿一件旧棉袄,袖口磨得发白。她没说话,只递来一包草药和一块干粮。
是他前几次失败后,她悄悄留的。
她眼神清澈,像雪泉,不笑,也不语。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雪里。
回屋,他把干粮放在桌上,没吃。草药摊开,是寒髓草,极寒之物,能缓体寒,但极难寻。她每日翻山采药,自己都舍不得卖,却给了他。
他握紧掌心,灼痕还在。
他知道,这世上,只有两个人没把他当废物。
一个是老药工,一个是阿箬。
但他背的炉,做的梦,掌心的痕,炉底的光,都是秘密。
他不能说。
他坐回炉边,闭眼。体内血脉依旧冰凉,经脉依旧闭塞,引气依旧无望。
他还是那个无法修炼的废脉之人。
可就在昨夜,废丹化奇,炉有余温,梦火不灭。
他睁开眼,盯着炉心,低声说:下次,再晚一点出手。
他知道它在听。
那缕藏在炉中的东西,不显形,不传音,只在他丹将毁时,轻轻拨动一息火候。
它救他,靠本能。
而他要靠自己,一次次试,一次次败,等它出手。
他抬头看窗外,雪还在下。
村中炊烟寥寥,无人知昨夜有丹成三纹。
也无人知,茅屋少年掌心有痕,炉底有光,梦中有火。
他不是废物。
他只是……未燃。
他低头,吹熄残火,准备下一次。
手指抚过炉身,轻声说:再来。
天刚亮,雪还在落。
岑昭把炉底暗格合上,三纹丹和寒髓草都收在里面。他没吃阿箬留的干粮,只用布巾裹了块冷饼揣进怀里。炉子背在肩上,铜扣压着旧袍,冷得贴肉。
村口石碑前聚了人。
一块青石板钉在木架上,上面贴了张黄纸,墨字写着丹阁试典,五域共举,胜者入星陨塔,得古诀,登丹途。底下是一排签名,都是村里的年轻药工。村长蹲在旁边,叼着烟杆,眼皮耷拉着。
岑昭走过去,没说话,从袖里抽出半截炭笔。
村长抬眼,烟杆一磕:你还来
没人回头,可周围的呼吸都慢了一拍。
体寒脉滞,火都点不稳,去了也是给北原丢脸。村长吐出一口烟,斜睨着他,炉子别砸了,好歹是你爹留的。
岑昭没应,炭笔落在纸上,写下岑昭二字。笔画细而直,像冻僵的树枝撑着雪,没断。
签完名,他转身就走。
快到家时,阿箬站在屋檐下等他。她手里攥着一束草,叶尖泛蓝,根须裹着冰碴——是寒髓草,崖底三丈深的冻土里才长得出的东西。她采这草,得趴在雪缝里半个时辰,手冻裂了也不能松。
她递过来,声音轻:你体寒,路上护心脉。
岑昭看了她一眼。她没笑,也没低头,只是站着,袖口磨出的线头在风里晃。
他伸手接过,没道谢,也没多看。草药被仔细叠进布巾,塞进炉底暗格,紧挨着那粒三纹丹。动作很稳,像在封存一件不能见光的东西。
她没拦他,也没问能不能回来。
只是在他转身时,忽然说:别硬撑。
他脚步顿了一下,没回头,走了。
出村的路被雪埋了大半。
他走得慢,脚印深,每一步都踩实了才抬腿。风从背后推,雪扑在脸上,炉子压着肩,铜身贴着脊梁,冷得发麻。可他知道,这炉子不能丢。昨夜它有余温,梦里火海比以往近了一步,掌心的灼痕到现在还隐隐发热。
他没觉得暖,但也没停下。
翻过第一个雪坡时,远处传来轰响。
地面微震,一道赤红影子破雪而来,踏着火光,直冲村口方向。等靠近了,才看清是头巨蜥,鳞片泛着焦铜色,四爪燃着火,踩过的地方,雪坑里腾起白烟。蜥背上骑着个少年,黑袍红边,披风卷着火星,眉眼凌厉,下巴抬得很高。
炎隼到了村口,火蜥一停,前爪刨地,溅起雪渣。他跳下来,靴底踩出一圈焦痕,径直走向石碑。
北原也有人报名他扫了一眼名单,嗤笑出声,霜骨村这名字倒配你们——骨头都冻硬了,还炼什么丹
没人应他。村民往后退了半步。
他目光扫过,忽然盯住雪地上的两行脚印,一深一浅,通向村外。他眯眼:谁刚走的
村长咳了声:一个学徒,体寒的,报了名,不作数。
体寒炎隼笑了,一跃跳回火蜥背上,那也配碰火废物点心都不如。他一扯缰绳,走,追上去看看,是不是连炉子都背不动。
火蜥低吼一声,四爪喷火,雪地炸开四道焦坑,直追而去。
岑昭走到山脊拐弯处,听见了身后的动静。
他没回头,只把炉子往上托了托,脚步加快。雪深,走不快,但他知道,不能停。停下来,就是认输。认了,就再没人信他能走这条路。
轰的一声,火蜥从侧坡冲上,烈焰扫过枯树,树干当场焦裂。炎隼勒住缰绳,火蜥前爪悬空一踏,落在他前方三步远,挡住去路。
热浪扑面,雪化成雾。
炎隼居高临下看着他:你就是那个体寒的学徒背着个破炉子,想去试丹大典
岑昭站定,手按在炉柄上。掌心灼痕突然一烫,像有火苗从皮下窜过。炉底刻痕微不可察地闪了一下,几乎看不见。
火蜥忽然低鸣,前腿一软,往后退了半步,尾巴焦躁地扫着雪地。
炎隼皱眉,一扯缰绳:怕什么
他抬脚,朝岑昭脚边的炉子踢去。
岑昭动了。
他侧身一步,整个人挡在炉前,肩背绷紧。炉子没倒,但脚下一滑,右膝磕在冻石上,疼得他呼吸一滞。
可他没出声。
火蜥又退了半步,鼻孔喷出白气,焦躁地原地转圈。炎隼脸色变了:怎么回事
岑昭没理他,慢慢站直,把炉子重新背好。铜扣卡进肩窝,冷得刺骨。他低头看了眼脚边的雪,刚才那一踢,踢散了浮雪,露出底下冻土的裂纹。裂纹里,有极淡的一缕红光闪过,转瞬即灭。
他没多看。
只是抬起眼,看着炎隼,什么也没说。
炎隼盯着他,忽然笑了:不说话怕了
岑昭转身,继续往前走。
雪更大了,风卷着白雾,把他的身影一点点吞进去。脚印还在,一深一浅,没断。
炎隼坐在火蜥上,没追。他盯着那行脚印,眉头越皱越紧。
这人……不对劲。
火蜥低吼,焦躁地刨着地,不肯再往前一步。
岑昭翻过第二道山梁时,风停了。
他停下,喘了口气,手伸进袖中,摸了摸掌心。灼痕还在,比早上更烫。他掀开炉底暗格,寒髓草静静躺着,三纹丹的药香混着草根的冷气,钻进鼻子里。
他合上暗格,抬头。
前方是千雪原,白茫茫一片,通向南境官道。路没人走,雪平如镜,只有他这一行脚印,正往深处延伸。
他迈步,踩进新雪里。
脚印深,不断。
风停了,雪还在下。
岑昭踩进新雪里,脚印深,不断。炉子贴着背,铜身冷得发硬,可炉底有一丝温,像埋了灰烬的余火。他没去想炎隼,也没回头。那行脚印从村口一路延伸过来,被风扫过,却没断。他知道,只要不倒,就没人能抹掉他走过的路。
试丹场在南境官道尽头,三座石台立在荒原上,周围插着铁旗,旗面冻得绷直。已有几十人到场,各自守着丹炉,运气引火。火苗从炉心窜起,有红有黄,还有人掌心托着火种,轻轻吹燃。空气里弥漫着药渣和炭灰的味道。
岑昭走到最边上的石台,放下炉子。铜扣松开时,肩头一轻,冷风立刻钻进衣领。他没动,先摸了摸掌心。灼痕还在,比路上更烫,像有火在皮下跳。
考官是名灰袍老者,站在中央高台,手握玉尺,目光扫过众人。
凝火试锋,第一关。他声音不高,却传得远,以气引火,燃炉三息。无火者,剔除。
话落,场中响起一片吐纳声。年轻药工们闭眼运气,指尖泛红,火苗从丹炉口跃出。有人一次成功,有人反复三次才稳住火种。每燃一炉,考官便点头记名。
轮到岑昭时,全场安静了一瞬。
他站在炉前,没闭眼,也没运气。体寒如旧,经脉像冻住的河,气走不动。他伸手按在炉柄上,指节因冷而僵,可掌心那道灼痕突然一抽,像被什么扯了一下。
考官皱眉:北原来的引气。
岑昭没应。
无气引火,不得入试。考官抬手,玉尺指向他,退下。
旁边有人笑出声:连火都点不着,还来试丹
看他那炉子,锈得快散了,怕是烧炭都不旺。
岑昭低头,从袖中抽出一截短刃。刀锋薄,是他平时刮药用的。他捏住指尖,一划。
血珠涌出,滴进炉心。
刹那,炉底暗红刻痕一闪,幽蓝火焰自内燃起,无声跳动,像从地底浮出的寒火。火光映在他脸上,苍白的皮肤泛出一点青蓝。
全场静了。
考官瞳孔一缩,玉尺顿在半空。
那火不是借外物点燃,也不是引气所生。它从炉内自燃,血为引,火自生。
这……有人低声,是血燃炉可这火色不对,不是凡火。
岑昭没看任何人,只盯着炉火。蓝焰稳定,不跳不晃,像有东西在火里沉着呼吸。他知道这火不是他点的,也不是他能控的。但他也知道,只要炉在,血在,火就不会灭。
考官沉默片刻,终于点头:过。
第二关开始。
控温炼药,三味主材,凝成半丹即成。考官挥手,铁箱打开,取出三包药材,寒铁叶、赤心藤、霜骨花。限时两炷香。
众人迅速开炉,投药。岑昭也动手。寒铁叶入炉,遇火即卷,赤心藤化汁,霜骨花碎成粉。药液翻滚,颜色由青转褐。
可他的火太冷。
蓝焰虽稳,却压不住药性暴动。寒铁叶本就难融,遇冷反胀,药液沸腾,炉壁开始发烫。他手指紧扣炉柄,冷汗从额角滑下。体寒加剧,手僵得几乎握不住。
火无根,温难控。考官摇头,这炉药,要毁。
旁边几人已炼出半丹,药香四溢。有人瞥他一眼,冷笑:侥幸点火,终究废丹。
药液越来越浊,气泡密集,炉盖震动。眼看就要炸炉。
就在药液将沸未沸的瞬间,他心口忽然一动。
不是痛,也不是热,像有人在火里轻轻拨了一下。那一瞬,蓝焰收束,火候自调,暴动的药液骤然平静,颜色由浊转清,泛出微光。
炉火匀缓,药香悄然升起,清而不散。
岑昭没动。
他知道,不是他稳住了火。
是它又在了。
那缕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藏在炉里,藏在血里,只在他快败时,轻轻一拨,让废丹转奇。他不懂,也不问。他只知道,只要他还站着,炉火就不该灭。
考官盯着他的炉子,眉头越皱越紧。
高台上,莫千机一直没动。
他站在阴影里,白发束在脑后,鹰目盯着岑昭的炉火。从血滴入炉那一刻起,他就没移开视线。
自生幽火……血启非邪……他低声自语,这不是炼丹,是唤醒。
他袖中藏着一卷旧帛,此刻微微发烫。帛上字迹模糊,只有一句:命星子现,丹灵护持,逆炼归真。
他没动,可指尖在袖中掐了一下。
天外,星轨忽动。
一道紫光划破夜空,从北天斜射而下,落向鬼墟方向。光不长,只一瞬,像被什么斩断。可就在那光落下的刹那,岑昭掌心的灼痕猛地一烫,炉底刻痕轻鸣,像被唤醒的骨。
莫千机抬头望天。
星位偏了。原本应在天心的昭明星,此刻偏移三寸,紫气缠绕,如被牵引。
他低头,再看岑昭。
少年站在炉前,脸色苍白,手还在抖。可那炉火,清光流转,半丹已成。药香不浓,却带着一丝古意,像从千年前飘来的气息。
莫千机闭了眼。
再睁时,目光如刀。
丹灵护持……竟真存在。他袖中古卷颤得更烈,字迹在黑暗中浮现,命星子,逆炼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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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出声,只将古卷攥紧。
岑昭不知道这些。
他只知道,炉火稳了,药成了。他掀开炉盖,取出半丹。丹色清透,内有微光游走,不像凡品。
他收丹入格,动作平稳,像藏一件不能见光的东西。
风又起,吹动铁旗哗响。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
紫光已灭,星位如常。可他体内,寒脉深处,似有一丝暖流,极细,极弱,却真实存在。像冰河裂开一道缝,有火从底下渗上来。
他没觉得暖。
但掌心的灼痕,还在跳。
风卷着铁旗的残响,吹过试丹场。
岑昭站在石台边缘,炉子贴在胸前,铜身冷得刺骨,可底子还有一丝温。他没动,手指扣着炉柄,掌心那道灼痕还在跳,像有火在皮下爬行。刚才那一炉半丹成时,体内那股暖流只闪了一瞬,立刻被寒脉吞没。现在四肢发僵,呼吸都带着冰碴。
考官站在高台,声音压下来:第三关——夺炉。
话音落,场中人影乱动。
有人扑向弱者,有人护炉后退。规则简单,谁最后抱着炉子站着,谁过关。不是炼丹,是抢,是砸,是活下来。
岑昭没往前走。他知道,自己不是来赢的。只要炉不碎,火不断,他就没输。
他把炉抱得更紧了些。
人影冲他来了。
是炎隼。
火蜥没带进来,可他掌心燃着赤焰,一步踏碎雪面,直奔岑昭。他眼神发狠,嘴角咧着,像是早等这一刻。
邪火妖术他冷声,我倒看看你这破炉,能撑几下!
一掌劈下,直砸炉顶。
岑昭侧身挡,肩头硬接一击。骨头嗡地一震,人退半步,脚跟陷进冻土。炉身咚地凹下去一块,裂纹从边缘爬开。
他没吭声,手却更紧地贴住炉壁。
就在裂纹蔓延到炉心刻痕的刹那,胸口猛地一烫。
不是痛,是灼。像有火从心口炸开,顺着血脉冲向四肢。掌心的灼痕瞬间烧红,整条手臂都像被架在火上烤。他咬牙,没松手。
炉底暗红刻痕骤然亮起。
幽蓝火焰自内暴起,不再是稳燃的火苗,而是冲天火柱,直喷而出。火势扭曲,竟在空中凝成一条火龙虚影,张口咆哮,扑向炎隼。
炎隼瞳孔一缩,急退。
可火龙太快,一爪扫中肩臂。皮肉焦黑,衣袍炸裂,他整个人被掀飞出去,滚在雪地里,连翻三圈才停下。他撑地起身,手臂发抖,脸上全是惊怒。
这火……不是你该有的!
全场死寂。
没人说话。几十双眼睛盯着岑昭的炉子,盯着那还在缓缓回落的蓝焰。那火不散,像有东西在炉里喘息。
岑昭低头看炉。
他知道不是他点的火。是它动了。从前只在炼丹将败时轻轻一拨,这次却是震怒。炉身还在震,像被什么撞过。他指节发白,掌心烫得几乎握不住炉柄。
高台上,莫千机一直没动。
他站在阴影里,白发束着,鹰目盯着那条火龙消散的地方。袖中古卷又烫了一次,比刚才更烈。他没打开,只用指尖压住布帛,不让它抖出来。
天外,星轨再动。
一道紫光撕开云层,从北天斜射而下,落向鬼墟方向。光不长,只一瞬,像被刀斩断。可就在光落下的刹那,地面猛地一颤。
远处,鬼墟边缘,大地开裂。
泥土翻涌,石块崩飞,半截石碑破土而出。碑面刻着八个字:命星归位,九转逆天。
字迹斑驳,却透着古意。
灵气乱了。空中浮尘无风自动,草木枯枝凭空炸裂。星位偏移,原本在天心的昭明星,此刻偏出三寸,紫气缠绕,如被牵引。
莫千机闭眼掐指。
命星方位,与场中某人气息隐隐相合。他睁眼,目光落向岑昭——少年正低头抚炉,脸色惨白,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显然受了反噬。
就在这时,一只黑羽信鸽扑棱棱落上高台栏杆。
莫千机伸手取下脚环上的密令。帛书展开,墨字浮现:寻命星子,格杀勿论。中土令。
他没动表情,手指一收,帛书在掌心化成灰,随风散了。
风吹过试丹场。
岑昭靠炉坐着,背贴石台。寒流从四肢倒灌回心口,刚才那股暖意早被压住,现在全身发冷,牙齿打颤。掌心的灼痕蔓延到了手腕,皮肉发红,像被烙铁烫过。
他闭眼,耳边忽然响起低语。
不是声音,是感觉。像有话从炉底传来,顺着铜身爬进骨头里。
……逆炼……归真……
不是人说的。也不是梦。是炉里的东西,在他快撑不住时,又动了一下。
他睁眼,盯着炉底刻痕。
那纹路他见过。在梦里。焚心火海的深处,大地裂开,岩浆如河,两岸的岩壁上,就刻着类似的纹。那时他不知道那是什么,现在却觉得,那不是图案,是路标。
它在等他。
他没说话,只咬破指尖,血滴在炉身上。
血滑过裂纹,渗进刻痕。炉底微光一闪,像回应。
他喉咙发干,低声说:只要火不灭,我就还在。
话落,炉火没旺,也没熄。只是那丝蓝焰,稳了下来。
远处,鬼墟地裂未合,石碑半埋在土里,八个字对着天空。风卷着灰土,吹过试丹场,吹得铁旗哗响。
莫千机站在高台,目光扫过人群,最后停在岑昭身上。
少年靠着炉子,脸色发青,手还在抖。可那炉火,清光流转,像埋着不该属于这个世间的火种。
他收回视线,袖中古卷安静下来。
但中土方向,又有信鸽飞来。
三只,接连落下。
他没接。只是看着它们停在栏杆上,羽毛被风吹得乱颤。
岑昭没抬头。
他只觉手腕上的灼痕又跳了一下,火意钻进骨头。他握紧炉柄,指节泛白,冷汗顺着肘部滑下,滴在炉身,立刻被热气蒸干。
岑昭靠着石台,炉子贴在胸口,冷得像块冰。手腕上的灼痕还在跳,火意顺着筋脉往上爬,烧得骨头发烫。他没动,呼吸浅而急,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滴在炉身上,蒸出一缕白气。
风还在刮,铁旗拍打声远了。
他缓缓睁眼,手指摸到炉底那道刻痕。裂纹还在,血渗进去的地方微微发亮。那纹路他认得,和梦里火海岩壁上的图案一样,一道一道,像星子连成的路。不是乱刻的,是记号,是引子。
他指尖顺着纹路划过去,皮肉一抽,火意猛地窜上来。
考官站在高台,声音压下来:终试——炼‘九死还魂丹’,成者入星陨塔,败者废炉。
话落,百炉齐燃。其他学徒引气入火,火焰腾起,红的、青的、紫的,映得试丹场一片亮。只有岑昭没动。他体内寒脉未平,气走不动,火也借不来。他只能靠炉。
他咬破指尖,血滴进裂纹。
炉底嗡地一震,幽蓝火从内燃起,微弱,却稳。火苗跳了两下,贴着药鼎内壁爬升。药粉入炉,开始化液。
旁人已经控火融药,火势均匀。岑昭这边,蓝焰摇晃,药液翻滚得厉害。寒体压制刚过,血脉不稳,火候稍偏,药性就乱。他手指扣紧炉柄,不敢松。
药液沸腾,颜色由浊转灰,再泛黑。这是要毁的征兆。
围观的人低声笑起来。
血引火邪门歪道。
火都不稳,炼什么九死还魂。
等着吧,炸炉是迟早的事。
考官皱眉,盯着岑昭的炉子。火太弱,压不住三味异火融合之力。药液翻腾得更急,气泡炸裂,发出嗤嗤声,炉壁发烫,铜皮开始发红。
再不控火,就叫停了。考官开口。
岑昭没应。他闭上眼,掌心灼痕烧得发麻。
火海来了。
岩浆河奔流,两岸是刻满星纹的岩壁,一条火路从深处延伸出来,通向中央悬空的巨炉。炉身九转,火自内生,金焰如柱,直冲天穹。梦里那股低语又响,不是声音,是烙在骨头里的字——
逆炼……归真……
他猛地睁眼。
药液快炸了。
他没加固火候,反而松手。
手指一撤,蓝焰骤降,火苗缩回炉心,药液迅速冷却,由黑转灰,再凝成糊状,几乎停滞。火快灭了。
全场哗然。
疯了
自己把自己废了!
这还炼什么丹!
考官抬手,就要下令终止。
就在火苗将熄未熄的刹那,炉心咚地一震。
一道金焰,自虚无燃起。
不是从火种来,不是从气引,是炉底那道刻痕亮了,金光顺着纹路爬升,火从纹中生,冲天而起。金焰一出,四周百炉齐颤,火焰歪斜,像是被压住了头。
金焰入药,凝滞的药液突然活了。黑糊化开,转清,再泛金光,层层流转,如星轨盘旋。
可火太烈。
金焰不受控,顺着炉壁往上烧,岑昭手臂一麻,火意钻进血脉,热流冲心。寒脉还在,冷气从四肢往里压,热流从心口往外撞,两股力在经络里对冲,骨头像要裂开。
他咬牙,没松手。
双手死扣炉柄,额头青筋跳动。冷汗淌下来,滴在炉身,蒸成白烟。他盯着那道刻痕,火是顺着它走的,路也是它画的。
梦里星纹的走向,是火的路。
他不再压火,也不引火,而是用手指顺着刻痕,一点一点,引导热流走那条纹路。火随指动,热流顺着星轨游走,寒脉被一点点推开。血脉咔地一响,像是冰层裂开一道缝。
暖意从心口散开。
药液彻底化开,金光流转三十六圈,开始凝丹。
炉盖震动,一声闷响,轰然飞起。金丹悬在炉口,滴溜溜转,九道丹纹环绕其外,一圈接一圈,缓缓旋转,像天上星轨列阵。
全场死寂。
莫千机站在高台,袖中古卷发烫,他没去碰,只盯着那九道丹纹。嘴唇动了动,声音压得极低:
千年未见……九转还魂,丹纹星轨……
金丹落回炉中,火势渐收。金焰退进刻痕,蓝焰重燃,稳稳托着丹身。岑昭松手,整个人往后一倒,靠在石台上,喘得厉害。
可体内不一样了。
寒脉还在,但不再是铁板一块。心口那团冷气散了大半,暖流在经络里缓行,像春水破冰。他抬起手,掌心灼痕没退,反而深了,变成一道赤纹,从指尖爬上手腕,一直延伸到小臂,皮下隐隐发亮。
他动了动手指,一股热流从心口冲上来,顺着手臂奔向指尖。不是火,是血在烧。
古脉通了一截。
他低头看炉,金丹安静躺在炉底,九纹未散。他伸手去取,指尖刚碰丹身,炉底刻痕又是一亮。
火海再闪。
这次不是梦。
岩浆河奔流不息,星纹刻道延伸向远方,尽头有一扇门,门上刻着九道纹,和他掌心的赤纹一模一样。门没开,可他听见了声音。
不是低语。
是心跳。
和他的一样。
他收回手,没再看炉。
考官走下来,盯着他的炉子看了很久,才开口:成丹了。
岑昭没应。
他慢慢站起身,腿还有些软,但能站稳。炉子还在,火没灭,丹成了。他把炉背到肩上,铜链硌着骨头,裂纹处还渗着血,可那火,还在烧。
莫千机走下高台,离他还有几步远,停住。
你这火,他问,从哪来的
岑昭抬头,看了他一眼。
没说话。
他转身,一步踏出去。
风卷着灰土,吹过试丹场。远处鬼墟地裂未合,石碑半埋,八个字对着天。他背炉而行,足印深陷雪地,一行不断。
手腕上的赤纹,还在发烫。
风卷着灰土,吹过试丹场。远处鬼墟地裂未合,石碑半埋,八个字对着天。他背炉而行,足印深陷雪地,一行不断。
手腕上的赤纹还在发烫,像有火在皮下爬。每走一步,那热就往骨头里钻一分。他没停,也不敢停。炉子压着肩,裂纹处渗出的血已经干了,铜链硌着锁骨,疼得清醒。
刚走出三丈,脚下一软。
不是累的。
是掌心那道赤纹猛地一缩,像是被什么从里面拽住。他膝盖一弯,单膝砸进雪里,额头撞上炉身,发出铛的一声闷响。
眼前黑了一下。
火海冲上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岩浆翻滚,星纹崩裂,整片火域像要炸开。他想闭眼,可眼皮撑不住,只能看着那火墙中央,一道影子从深处坠出——没有脸,没有形,只有一团扭曲的光,裹着烧尽的灰烬,直扑他心口。
他张嘴想喊,可没声音。
那影子撞进胸口的瞬间,胸口像是被烙铁捅穿。他仰头,喉咙里滚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向后倒去。
一只手扶住了他肩膀。
是莫千机。
老人站在他身后,左手按着他肩,右手袖中露出一截泛黄的卷角。那卷轴在抖,像是被什么压着,发出细微的咔咔声。
别动。莫千机声音低,却稳,它进去了。
岑昭喘着气,牙关打颤。体内像有两股东西在撞,一股是火,一股是冰。火从心口往外烧,冰从四肢往里压。他想抬手推开老人,可手指动不了。
你……他挤出一个字。
你炉里的东西,不是灵。莫千机盯着他眼睛,是神。上古丹神,逆天炼命,魂碎不灭。它等了千年,等一个能引它共鸣的人。
岑昭喉咙发紧。
命星子。老人说,就是你。
他没说话,只觉得胸口那团火在往下沉,沉进血脉,沉进骨头。掌心赤纹不再跳,反而安静下来,像被喂饱了。
你早知道。他终于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自己。
我知道。莫千机没否认,但我知道没用。信的,得是这炉。
他指了指岑昭背上的残炉。
岑昭猛地抬头,眼里有火光。
你在看我笑话他咬牙,试炼时,我在炸炉,你在高台站着。我在流血,你在掐指推命。你明明知道我能活,可你没拦,也没帮。
莫千机不动。
拦了,它就不会醒。他道,帮了,你就不是你了。
风刮过来,卷起地上的灰雪,打在两人身上。莫千机袖中古卷又震了一下,他低头看了一眼,从袖中抽出半截残页,上面十六个字浮现出来:
命星子,生于寒脉,火自血生,丹逆则道成。
字是血写的,刚显出来就往下滴血珠。
岑昭盯着那字,胸口那团火又动了。不是烧,是转,像轮子开始走。他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丹灵不是护他,是等他。等他炼出九转丹,等他血脉初醒,等他能承受这一缕残魂。
他慢慢站直。
炉子还在,火没灭。
你告诉我这些,想要什么他问。
不想要。莫千机收起残页,只是告诉你,从现在起,没人会再让你安静炼丹了。
他转身要走。
为什么是我岑昭在后面问。
莫千机脚步顿住。
因为你烧的不是药。他背对着说,你烧的是命。别人炼丹为活人,你炼丹在逆天。丹神选你,不是因为你强,是因为你败过太多次。
风更大了。
老人走远了,身影被雪吞进去。
岑昭站在原地,手慢慢抚上炉身。裂纹还在,血也还在。他闭眼,那火海没退,反而清晰了。岩壁上的星纹不再是乱线,而是一条路,通向一扇门。门上有九道纹,和他掌心的一模一样。
他睁开眼。
天边有云在动,像是被什么撕开了一道口子。九重天门的虚影闪了一下,随即崩碎,化作光点洒落。
他没再看天。
回到宿所时,天已经黑了。一间低矮的石屋,门是铁的,锁是旧的。他把炉放在桌上,自己靠墙坐下。身体还在发虚,可血脉里那股暖流没停,一圈圈往外扩。
他盯着炉子。
炉底那道刻痕,今晚一直在发热。
他伸手去摸,指尖刚碰上,炉子突然嗡地一震。
不是响,是颤。
像活物在抖。
他还没反应过来,屋外传来一声轻响。
不是脚步,是瓦片被踩动的声音。
他抬头,目光钉在屋顶。
下一瞬,一道黑影从天而降,手中短剑直刺心口。
剑快,人更快。
他想躲,可身体跟不上。寒脉刚松,力气没回,动作慢了半拍。
剑尖离胸口只剩三寸。
炉子飞了起来。
不是他扔的,是自己弹起来的。残炉横在胸前,裂纹处蓝焰暴起,火舌卷上剑身,发出嗤的一声,剑尖当场熔断。
刺客一惊,翻身就退。
岑昭借着火光看清了对方的脸——蒙面,黑衣,左耳挂着一枚玉符。那人落地没停,一脚踹开窗户,人已跃出。
岑昭扑到窗边。
外面风雪正急,地上有两行脚印,刚踩出来就被雪盖住。他探身出去,看见窗框上卡着那枚玉符。
他取下来。
黑玉,四角刻纹,正面写着中土禁卫·诛命。
他捏了捏,玉符没碎。
屋内炉火还在烧,蓝焰贴着炉壁爬行。他低头看自己掌心,赤纹从手腕爬到了肘部,皮下金光隐隐流动。
他把玉符攥进手心。
血从指缝渗出来,滴在炉盖上,蒸出一缕白烟。
炉底刻痕又亮了一下。
血从指缝里渗出来,滴在炉盖上,蒸出一缕白烟。玉符的碎屑卡在掌心,边缘磨得皮开肉绽。他没甩手,也没包扎,只是把拳头攥得更紧,直到血顺着铜炉的裂纹往下淌,渗进炉底刻痕。
那道纹路又亮了一瞬。
天快亮了。屋外风停了,雪还在下,细密地落在窗沿,像一层灰烬。炉火没灭,蓝焰贴着内壁爬行,忽明忽暗,像是在等什么人。
门被推开时,没发出声音。来人靴底沾着冻土,脚步沉,却不急。他站在门口,看了眼炉子,又看了眼岑昭的手。
血喂够了莫千机走进来,袖口露出半截黄皮卷轴,该听点人话了。
岑昭没抬头。他把玉符残片从掌心抠出来,扔进炉膛。火苗跳了一下,烧成灰,飘起来又落回去。
你昨晚就知道有人来。他说。
知道。老人站到桌前,将卷轴放在炉边,我也知道你不追。你要是追了,现在就不是坐在这儿,而是躺在某条沟里,被人剥了皮。
岑昭抬眼。
我不信命。莫千机说,但我信火。你炉子里烧的不是药,是命。别人炼丹怕炸炉,你炼丹是等着它炸——炸了,才有东西出来。
他掀开卷轴。
皮质发脆,边角卷曲,像是被火烧过多次。上面字迹残缺,只有一行还能看清:五火归炉,天道可续。字尾拖着一道焦痕,像是火苗烧出来的。
《玄烬丹经》。莫千机道,只剩这一半。另一半,据说在西岭断崖的骨塔里,但没人活着回来。
岑昭盯着那行字。心口那团火又动了,不是烧,是转,一圈一圈往下沉。他忽然想起梦里的火海——岩壁上的星纹,和这卷轴上的纹路,是一样的。
什么意思他问。
意思是你得走。老人收起卷轴,塞进他手里,玄烬炉不是凡物,是上古丹神陨落后的心炉残骸。它选了你,不是因为你多强,是因为你够败。九百次炸炉,九百次重来,它等的就是这种人。
岑昭没接话。
中土要杀你。莫千机声音压低,他们怕‘命星子’觉醒,怕五火合一,怕天道重燃。你要是不动,他们就会一直派人来,直到你死。
所以我要先动。
对。第一站,南荒。
为什么是南荒
因为火蜥王巢下的地脉里,埋着第一缕灵火——赤阳真火。那是五火之一,也是唯一能破寒脉的火种。你体内的冰火对冲,靠丹神残魂压不住太久。去南荒,取火,炼脉,才能活。
岑昭低头看炉。裂纹还在,血还在。他把卷轴塞进怀里,起身,背炉上肩。
炎隼呢他问。
被他族人关了。败在你手上,还毁了族中圣炉,定为‘辱火者’,锁在火窟岩牢,等死。
他不会死。岑昭说,他还欠我一战。
莫千机看着他,忽然笑了下。你变了。昨天还只是个被追杀的学徒,今天倒像要掀天的人。
我只是不想再被人推着走。
老人点头,转身出门。风卷着雪扑进来,又被门关在外面。
天亮了。雪停了。他站在屋前,炉子压着肩,怀里揣着半卷残经。远处村口,一个人影站着,没动。
是阿箬。
她没穿厚袄,只披了件旧布袍,手里攥着个白玉佩,通体雪白,雕着一朵半开的莲。
你真要走她走近,声音很轻。
嗯。
伤没好。
路上会好。
她没再劝,只是把玉佩塞进他手里。寒髓草救过你一次,这次,换它护你。
他低头看玉佩。冰凉,却在他掌心慢慢变暖。
回来。她说。
他点头,把玉佩系在炉带外侧。铜炉一震,蓝焰在内壁闪了一下。
他转身,踏进雪地。
南荒在三千里外。荒原尽头是赤地,地壳裂开,热气往上冒,踩上去能烫穿鞋底。他走了一天一夜,中途没歇。炉火一直没灭,反而越烧越稳。夜里,他靠在岩缝里,翻开《玄烬丹经》,发现那些残字会在火光下移动,拼成新的句子:火自血生,逆则通神。
他懂了。
这不是教人炼丹的书,是教人用命炼火的契。
第三天黄昏,他到了火窟外。地裂如巨口,赤气喷涌,三道炎阵横在入口,火蜥巡守,鳞片映着红光。
他没硬闯。把炉子放在地上,割破手指,血滴进炉心。蓝焰腾起,贴地蔓延,像一条蛇,顺着岩缝钻进去。火焰所过之处,炎阵的火纹一寸寸熄灭。
半个时辰后,通道开了。
他走进去。岩壁滚烫,空气灼喉。越往里,越热。尽头是铁门,锁着三重火链,链上刻着南荒古咒。
他抬手,炉子撞上铁门。
蓝焰逆燃,顺着锁孔钻进去。一声闷响,锁断了。
门开时,一股焦臭味扑出来。炎隼靠墙坐着,手脚被火链锁住,皮肤干裂,嘴唇发黑,只剩一口气。
他睁开眼,看见岑昭,冷笑:你来笑我
岑昭没说话,蹲下,把水囊塞进他手里。
炎隼没接,手抖得厉害。我败了。炉毁了。族人说我辱火,该烧成灰。
你没败。岑昭说,你只是没看见我的火。
你哪来的火雪地里长大的废物,凭什么有火
凭我烧过九百次废丹。岑昭把炉子放在地上,凭我每次炸炉,火都比上次更真。
炎隼盯着那炉子。蓝焰在内壁游走,映得他眼里有了光。
你要杀我他问。
我要你活着。岑昭说,我要你当我的引火之人。
引火我连自己的火都保不住。
你保得住。岑昭伸手,按在他胸口,南荒的火在你血脉里,没死。只要你还恨,还想赢,火就在。
炎隼没动。良久,他抬手,抽出腰间短刀,在手臂上一划。血涌出来,滴进炉底。
炉身一震。
蓝焰猛地蹿高,缠上血滴,火光中,一道赤纹从炉底蔓延而出,和炎隼手臂上的血痕连成一线。
血盟成了。
炎隼靠在墙上,喘着气。你要去哪
取火。岑昭收炉起身,第一缕,赤阳真火。
火窟深处,地心岩脉,有口熔炉,封着它。炎隼说,但没人能靠近,热得连骨头都会化。
岑昭点头。那我就试试。
他扶起炎隼,往外走。身后,炉火未熄,蓝焰贴着岩壁,一路燃烧。
炉火贴着岩壁往前爬,蓝焰在裂缝里扭动,像条活蛇。岑昭背着玄烬炉,一手架着炎隼,脚踩滚烫的石道,往地底深处走。空气越来越热,吸一口,喉咙发干,肺里像被砂纸磨过。
炎隼头垂着,半边身子靠在他肩上,手臂上的血盟纹路暗红,像是快熄的炭。他忽然咳了一声,声音哑得像砂石刮过铁板。
不远了。他说。
岑昭没应,只把炉子往上托了托。炉底裂纹渗着血,是他昨夜割的,血喂进去,火就一直没灭。
岩道尽头豁然开阔,一片赤红湖面横在眼前,熔岩翻涌,气泡炸开,热浪扑面而来。湖心一块黑石凸起,石台上搁着一口残破的青铜炉,炉口向上,吞吐着一道金红色火柱,直冲岩顶。火柱周围,空气扭曲,影子都不落地。
那就是赤阳真火。炎隼喘着说,封在熔炉里,千年没熄。
岑昭盯着那火柱,掌心忽然一烫。他低头,那道旧灼痕裂开了,血从皮下渗出,滴在炉盖上,蓝焰猛地跳了一下。
他想起梦里的火海——岩壁上的星纹,和丹神自焚的影子。
你别动。炎隼突然挣开他,站直了身子,我生在火里,死也该归火。这火,我替你取。
话没说完,他一脚踏进熔湖。脚底刚沾液面,皮肉就焦了,但他没停,赤焰从血脉里炸出来,裹住全身,硬生生在熔岩上走出一条路。
岑昭在岸上看着,炉火忽明忽暗。
炎隼快到石台时,湖底动了。一只巨蟾浮出,通体赤金,背上纹着火焰图腾,眼如熔铁。它张口,一道白炽火息喷出,正中炎隼左臂。
肉瞬间化成灰,骨头炸裂,他整个人被掀飞,砸回岸边,只剩半条胳膊连着肩,胸口起伏,像破风箱。
岑昭冲过去,撕下衣角按住他断臂,寒髓草碾碎敷上,药粉刚碰伤口就烧成黑灰。
没用……炎隼咧嘴,牙缝里都是血,火蜥族的血,护不住我了。
炉子突然震了一下。蓝焰从裂纹里钻出,缠上他手腕,顺着血脉往心口走。岑昭闭眼,心神沉下去。
火海再现。
岩壁崩塌,星纹流转,一道人影站在火中,背对天地,举炉自焚。火焰吞没他时,没有惨叫,只有无声的意志撞进岑昭识海:火不灭,因有舍身者。
他睁眼,把炎隼拖到岩台后,解下炉带。
你等我回来。
炎隼没力气说话,只抬了抬没断的那只手,指了指湖心。
岑昭脱下外袍,裹住玄烬炉,绑在背上,一步步走进熔湖。
热浪扑来,衣服先烧,接着是皮,血刚渗出就被蒸干。他咬着牙往前走,每一步,脚下熔岩都沸腾。快到石台时,整条右腿已经焦黑,骨头露在外面。
他爬上黑石,把炉子放在残炉对面。蓝焰顺着炉底爬出,与那道赤阳火柱对峙片刻,忽然逆燃而上,像蛇缠柱,一口咬住火源。
轰——
火柱断了。赤阳真火被蓝焰裹着,倒灌入玄烬炉。炉身剧震,裂纹发烫,岑昭掌心的灼痕炸开,血流不止,却笑了。
南荒地脉震了一下,千里火纹从湖心蔓延出去,像活了过来。
他转身往回走,每一步都在熔岩上留下焦印。离岸还有十步,背后传来低吼。焚天蟾跃起,巨口张开,白炽火息再次喷来。
他没躲。炉子护在胸前,火息撞上蓝焰,炸出一圈气浪。他被掀翻,滚到岸边,一口血喷出来,炉子却没松手。
拿到了……他喘着,把炉子抱紧。
炎隼躺在那儿,眼睛还睁着。我就知道……你能行。
岑昭去扶他,刚碰到肩膀,地面突然裂开。三道黑影从上方跃下,黑衣裹身,腰间缠着铁链,链头刻着符文。他们落地无声,一人直扑玄烬炉,链子甩出,锁向炉身。
岑昭侧身避让,链头擦过手臂,皮开肉绽。他踉跄后退,脚下地缝扩大,岩层崩裂,退路正在塌陷。
命星子。为首那人开口,声音像砂石磨铁,火种留下,给你全尸。
岑昭护炉后退,背抵断崖边缘。炉火蓝焰微弱,赤阳真火在炉心跳动,却压不住寒脉反噬。他腿一软,单膝跪地。
炎隼忽然动了。
他撑起身子,用残臂撑地,一点一点爬起来。血从断口涌出,滴在岩面,嗞嗞作响。
你说过……他声音嘶哑,火在恨里,在想赢里——我还恨!我还想赢!
他抬手,扯断残臂上的火链,血盟纹路骤然发烫,红光顺着地面爬向玄烬炉。炉火猛地一跳,蓝焰暴涨。
他另一只手按上心口,火脉自燃。
轰!
烈焰从他体内炸出,冲天而起,火浪横扫,三名禁卫被掀飞,锁链崩断两根。中间那人勉强站稳,抬手结印,却被气浪掀进地缝。
火光中,炎隼站在原地,身体开始崩解,皮肉化灰,骨头发红,像一根烧透的柴。
引火之人……他的声音随风散开,燃尽为止。
岑昭抬头,眼眶发烫。他咬破舌尖,借痛意压住眩晕,抱着炉子往后一跃。
地缝塌了。
他坠入黑暗,耳边风声呼啸,怀里炉火未熄,蓝焰映着脸,一明一暗。坠落中,他听见岩层深处传来低鸣,像是大地在喘息。
玄烬炉突然震了一下,炉盖缝隙里,一缕金红火丝缠上他手指,暖意顺着血脉往上爬。
玄烬炉贴着他的胸口,蓝焰在裂纹里跳了一下。坠落的风声还在耳边,可下坠已经停了。他躺在一堆碎石上,右腿动不了,皮肉焦黑,骨头露在外面。血从掌心流下来,滴在炉盖,火没灭。
他翻了个身,把炉子压在身下。火丝从炉缝钻出来,顺着血管往里爬,南荒的火种还在动,压着寒脉,让他没立刻冻僵。
舌尖咬破,血腥味冲进脑子。他撑着坐起来,背靠着岩壁。墙上有些刻痕,歪歪扭扭,是古丹道的符文。他认得几个——西岭葬魂塔。
雾从岩缝往外涌,灰白色,带着腐味。他把炉子抱起来当拐杖,一条腿拖着走,踩进雾里。
雾越来越浓,呼吸发沉。炉火微弱,照不出三步远。他走得很慢,中途倒了两次。一次是腿撑不住,一次是心口发紧,火气和寒气撞在一起,差点昏过去。每次快撑不住,掌心的灼痕就烫一下,炉火跟着跳一瞬,像有人在里头拉了他一把。
不知走了多久,塔影从雾里冒出来。黑石垒的,九层高,塔尖断了,挂着半截铁链。门是开的,里面黑得看不见底。
他站在门口,喘了口气。炉火忽明忽暗。
第一道影子先来了。雪地里,一个女孩在喊他名字。她穿着旧布裙,手里提着药篓,脸冻得发红。是阿箬。
他没动。
影子走近,伸手拉他。他抬起炉子,一掌砸过去。虚影碎了,像冰裂开,声音都没留下。
第二道影子是炎隼。他站在熔湖中央,全身着火,手臂炸开,火脉从胸口爆出来。和那天一样。
你欠我一战。他说完,抬手击碎幻象。
第三道是自己。他站在火里,皮肤一块块剥落,骨头烧成白灰,最后只剩一捧灰烬被风吹散。
他闭眼,心火往下沉。丹灵没动,炉火也没乱。他知道这不是真事。
塔门开了。
里面是石阶,盘旋往上。他拖着腿,一层层爬。每上一层,火障就起一次。
第一层是怒火。火焰扑脸,烧得他睁不开眼。他咬牙顶过去,炉火蓝焰外翻,把火压住。
第二层惧火。脚下台阶突然塌了,他往下掉,可没松手。炉子还在怀里,火就还在。
第三层悔火。他看见自己没去救炎隼,那人死在熔湖,火蜥族灭。他摇头,往前走,火自己熄了。
第四层贪火。炉子里涌出金光,丹药成堆,有人喊他丹神。他一脚踢翻幻炉,火退。
第五层痴火。阿箬站在塔顶,伸手等他。他停了两息,继续往上。火没拦他。
第六层妄火。他梦见自己成了中土丹尊,脚下跪着万人。他冷笑,割破手指,血滴进炉,火反噬,幻象崩。
第七层寂火。四周死静,没声,没光,炉火快灭。他拍了拍炉身,低声道:还没完。火跳了一下。
第八层是死火。塔里黑透,他躺下,以为自己要死了。腿疼得没了感觉,呼吸像破风箱。炉火只剩一丝蓝线。
他拔出小刀,划开手腕。血流进炉底裂纹,炉身震了一下,蓝焰猛地往上冲,烧穿了火障。
第九层到了。
塔顶是个小石室,中间悬着一团火。火是幽蓝色的,缩成婴孩大小,蜷在空中,像在睡觉。它忽然睁开眼,没瞳孔,全是火光。
你要火它说话,声音像很多人一起哭。
岑昭点头。
拿命来换。
他没答,从炉带上解下玉佩。雪莲雕的,边角有点磕痕。他握在手心,暖了一下,又凉了。
他重新把玉佩系回去,抬手划破手腕,血滴向火婴。
火婴张嘴,吞了血。它笑了,火光一抖,变成一条细线,钻进玄烬炉。
炉子剧烈震动,裂纹发黑,蓝焰转成幽蓝,带着一丝灰气。他觉得血脉里多了点东西,冷,但不刺骨,像夜里的一口深呼吸。
墙上的石碑裂开,字浮出来:古脉相认,鬼火归心。
他靠着墙,滑坐在地。火婴没了,塔里只剩他和炉子。蓝焰安静下来,贴着炉壁缓缓流动。
外面雾散了些。他听见脚步声,很轻,踩在碎石上。
莫千机站在塔门口,白发被风吹着,袖子垂着,里面露出半卷黄皮书角。他看了一眼炉子,又看岑昭。
三火已集。他说,九冥在找你。
岑昭没问九冥是谁。他低头看炉火,幽蓝里缠着灰丝,像烟。
你还能走莫千机问。
他撑着炉子站起来。腿还是废的,但能动。
南荒火种压着寒脉,鬼火补了空隙。他说,还能走。
莫千机点头,从袖里抽出一张图,铺在地上。是山川图,西边标了个红点。
西岭地底有裂口,通古丹炉遗址。九冥想毁它,你也得去。
岑昭盯着那点。
为什么是我
莫千机没答。他收起图,转身往外走。
火在你炉里,路在你脚下。他走到门口,停了一下,你若不去,天道之炉再无重燃之日。
岑昭低头看自己的手。掌心灼痕裂开了,血正往外渗。他握紧炉子,火没灭。
他往外走,一步一拖。雾已经退到塔基,地面露出黑石纹路,像是某种阵法。
莫千机站在残月下,没再说话。远处山影沉着,风从西边来,带着焦味。
岑昭走到他身边,抬头。
九冥炼人成丹。莫千机忽然说,他用三百活人喂墨火,只为破天门。
岑昭盯着西边山影。
那我就烧了他的火。
风从西边来,带着焦味和血气。
岑昭拖着右腿往前走,骨头磨着皮肉,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玄烬炉贴在胸口,火丝从裂纹里钻出来,缠着血管往里爬。三火在体内乱撞,南荒的赤阳真火烫得经脉发颤,西岭的鬼火却冷得渗骨,两股劲儿拧着劲儿要撕开他的身子。
他没停。
地势往下沉,地面开始发黑,裂出细纹,像干涸的河床。空气越来越沉,呼吸像吞灰。远处一道口子撕开大地,焦风从里面喷出来,卷着血灰打旋。中央立着一座炉,不高,但看得人心里发堵。炉身是黑的,不是烧出来的黑,是浸出来的——人骨堆的,血肉糊的,三百条命炼成的墨火在里面翻滚,魂火在火中哀嚎。
九冥站在炉前。
黑袍没动,可风绕着他走。他抬手,掌心一团墨火跳了一下,像是活物在呼吸。
你来了。他说,命星子,就这副样子
岑昭没答。他把炉子往地上一顿,借力站直。掌心的灼痕裂开了,血顺着指缝流进炉底。幽蓝的火光闪了闪,带着灰丝,勉强撑住一圈热气,把墨火的侵蚀挡在外头。
你炼人。他说,我炼道。
九冥笑了,声音像砂石碾过骨头:炼道你连气都引不进经脉,靠个破炉子撑到现在。天道早死了,还炼什么道
我不信。岑昭往前踏一步,腿一软,单膝砸进灰土里。火气冲头,喉咙发腥,但他没低头,你毁它,我补它。
补九冥抬手,墨火化作长鞭抽下。空气炸响,地面炸开一道口子,直逼岑昭面门。
玄烬炉猛地一震,三火同时窜起,蓝、金、灰三色缠成火柱迎上去。轰的一声,火浪掀开十丈,灰土炸飞,炉身又裂两道缝。
岑昭咳出一口血,混着南荒火和鬼火的颜色。
他咬破舌尖,血滴进炉心。三火再次合一,火柱更盛,直冲墨火炉。可刚碰上,就被一股阴力绞住,火柱崩散,反震回来。玄烬炉咔咔作响,裂纹爬满炉壁,火光忽明忽暗。
丹灵没动。
九冥冷笑:你那点残火,也配叫天道之种我焚万人,只为超脱。你呢靠一个快碎的炉子,一个不说话的魂
岑昭低头看炉。
火快灭了。
他伸手,一寸一寸,把炉盖掀开。炉心那点火苗摇摇欲坠,像是随时会断。
他咬牙,划开手腕,血灌进去。
火跳了一下。
还是不够。
九冥抬手,墨火凝成锁链,直射岑昭胸口:今日,就用你的命,祭我的新天道。
锁链穿胸而过。
岑昭没躲。
血从伤口涌出来,顺着锁链流进墨火炉。可他另一只手,猛地按在心口,指尖刺进皮肉,直插心脉。
你不是不说话吗他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传来,现在,该动了。
那一瞬,炉心最后一点火光熄了。
但一道微光从炉底升起,顺着血线,钻进他眉心。
脑子里有个声音,没出声,却像雷劈进骨髓——
**你即炉,身为鼎,心为火。**
玄烬炉炸了。
碎片飞出去,火种散成星点,逆着风往上冲。一点落进南荒火湖,焚天蟾仰头怒吼,赤阳真火冲天而起;一点没入西岭残碑,鬼火从地底回响,汇成灰焰长河;北原雪峰深处,雪莲玉佩突然发烫,阿箬抬头,寒心火自冰渊升腾;东海云洲雷海翻腾,风雷火破云而出。
五道火光,从五域奔来,汇向裂口中央。
岑昭跪在地上,身体开始裂开,七窍冒火。南荒火、鬼火、寒心火、风雷火、墨火残息,全被他硬生生吞进体内。血肉焦裂,骨头发出碎裂声,可他没倒。
他抬手,掌心朝天。
火从胸口炸出来,成柱,冲上云霄。
天裂开了。
一道虚影从天而降,九重门的轮廓在火光中浮现,星轨转动,灵气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往裂口灌。
九冥抬头,黑袍猎猎。
不可能!天道已死——
他冲向火柱,要夺造化之火。
岑昭抬手,一缕火光射出,直奔北原。
雪地里,阿箬手里的玉佩突然滚烫,她抬头,眼泪落下,砸在雪上,没出声。
火光擦过九冥的脸。
他停下,低头看自己的手。墨火在退,魂火在哭,三百条命的怨恨被火光一点点洗去。他想吼,可发不出声。黑袍开始剥落,皮肉焦化,最后只剩一把灰,被风卷走。
岑昭双膝砸进灰土,手还举着。
火柱没断。
他七窍流血,胸口塌了一块,可火还在烧。
天门虚影稳定了一瞬。
然后,他慢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的灼痕,正在变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