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我养的狐狸不见了。
那是个雪夜,我在山中迷路,差点冻死在雪窝里。朦胧中看见一团火红的毛球瑟缩在枯木下,奄奄一息。
我以为是只受伤的小狐狸,心生怜惜,抱回了家。
后来才知道,我捡的是个化形失败的狐妖。
墨染。
它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咬了我一口,牙齿锋利,在我手背留下两道深深的血痕。
我疼得倒吸凉气,它却趾高气昂地甩着尾巴,一副敢救我就是你的荣幸的模样。
小东西,怎么这么凶
它瞥我一眼,高傲得像个小皇帝。
养狐狸比养猫还难伺候。
它挑食,只吃最嫩的鸡肉；它爱干净,稍有不慎就要炸毛；它脾气大,动不动就躲起来,害我满山找它。
更要命的是,它还爱记仇。
有一次我忘了给它准备晚饭,它气得三天不理我,任我好话说尽都不肯原谅。
可我舍不得。
自从有了它,我那间破旧的茅屋总算有了生气。
冬夜里,它蜷在我脚边,毛茸茸的身体散发着温暖；白天我做针线活时,它就趴在窗台上晒太阳,偶尔抬眼瞟我一下。
那眼神,倨傲中带着几分依恋。
墨染化形那日,我正在院子里浆洗衣物。
一阵妖风过后,面前站着个黑衣少年。
剑眉星目,五官精致得不像凡人。
就是那双狐狸眼,依旧带着熟悉的傲慢。
以后你可以跟我说话了！我惊喜万分。
他冷哼一声：谁稀罕跟你这村妇说话。
话虽如此,从那天起,他却再没离开过我的小院。
第二章
化形后的墨染更加难伺候。
他嫌我的茅屋简陋,嫌我的饭菜粗糙,嫌我的衣裳土气。
柳如烟,你就不能学学城里那些女子,把自己打扮得像个人样
我一个绣娘,哪有那些闲钱。
切,没用的女人。
话音刚落,院门外就有人敲门。
如烟姑娘在家吗
是村长家的儿子王大牛,提着一篮子山货。
墨染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我去开门,王大牛憨厚地笑着：这是我娘让我送的,都是山里的好东西。
多谢婶子了。
王大牛挠挠头：如烟姑娘,下月县城有花市,我想请你一同去看看。
还没等我回答,墨染就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一身黑衣,容貌俊美得不像凡人,气质更是清冷如雪山之巅。
王大牛看见他,吓得连连后退：这、这位公子是
她的......墨染瞥了我一眼,主人。
王大牛脸色发白,慌忙告辞。
等他走远,我转身瞪着墨染：你胡说什么
我有说错吗他理直气壮,你救了我,我自然算是你的。
我被他说得脸红：你这狐妖,满口胡话！
哼,我看那蠢货是觊觎你的美色。
人家只是好心。
好心墨染冷笑,男人哪有真正的好心,他不过是想占你便宜罢了。
我心中一暖。
这只臭狐狸,嘴上不饶人,心里倒是护着我的。
从那之后,再有男子来我家,墨染总要现身一番。
渐渐地,村里开始传言,说我被狐妖迷了心窍。
传言越传越邪乎,说我夜夜与妖精苟合,早晚要被吸干精气而死。
第三章
村里的流言愈演愈烈。
有几个婆子甚至跑到我门前,要我早日脱离妖魔。
我听得烦了,紧闭房门不见客。
墨染却坐不住了。
都是因为我,你才被人指指点点。
他背对着我,声音难得没有那股傲气：要不,我还是走吧。
不许走！
我猛地站起身,声音比预想的要大。
墨染回头看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脸：我的意思是,你住惯了这里,换地方未必适应。
再说,我一个人也孤单。
他沉默了很久,才点点头。
那我便再留些时日。
这件事过后,墨染开始主动帮我做家务。
他虽然是妖,但力气大,很多重活都能替我分担。
我夸他几句,他就别扭地撇开头,嘴里嘟囔着闲得无聊。
其实我看得出来,他心里是高兴的。
那段时光很平静。
我每日做针线活,他就在一旁看书或者打盹。
偶尔我扎到手指,他会立刻过来查看伤口,嘴里念叨着笨手笨脚,手上动作却很轻柔。
我开始觉得,有他陪伴的日子,比一个人时要充实快乐得多。
直到那年春天,他突然跟我说要回妖界一趟。
有要紧事
嗯,族中召唤,不得不去。
他顿了顿：最多七日,我就回来。
我点点头：路上小心。
他走了。
我独自一人待在小院里,忽然觉得四周都空落落的。
没有人跟我斗嘴,没有人嫌弃我的饭菜,连晚上睡觉都觉得冷清。
第八日,他没回来。
第十日,还是没回来。
半个月后,我再也坐不住,决定去妖界找他。
第四章
妖界与人界的入口隐匿在后山深处。
我按照墨染曾经无意中透露的线索,摸索着找到了那道虚无缥缈的门。
妖界的天空是紫色的,到处生长着奇花异草。
我一个凡人踏入此地,立刻引来众妖侧目。
人类怎么会在这里
快看,她身上有墨染的气息。
是墨染的人宠吗
我脸红得像火烧云,加快脚步往前走。
在一群小妖的指引下,我来到了墨染的居所。
那是一座精美的阁楼,红墙青瓦,处处透着主人的品味。
可我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墨染哥哥,人家专门从千里外赶来看你,你就不能多陪陪人家嘛~
是个女子的声音,娇滴滴的,听得人起鸡皮疙瘩。
然后是墨染熟悉的冷淡声音：我说了,我已经有人了。
有人女子不屑地笑,不过是个凡人女子罢了,她能陪你几年等她老死了,你还不是要孤单一人
墨染哥哥,你就可怜可怜小狸吧,小狸等了你三百年呢~
我站在门外,心如刀绞。
原来他不是去办什么要紧事。
他是去见其他女人了。
还是个等了他三百年的狐妖。
我转身就走,再也不想听下去。
身后传来墨染的声音：我心中已有所属,你死了这条心吧。
可我已经走远,再也听不清了。
回到人界,我把所有关于墨染的东西都收了起来。
他送我的镯子,他爱看的话本,他睡过的垫子。
统统塞进箱底,眼不见为净。
既然他在妖界有更好的选择,又何必回到我这个凡人身边呢
我一个人住惯了,没有他也能过得很好。
三个月后,墨染回来了。
他推门而入,一如既往的冷傲模样。
柳如烟,我回来了。
我头也不抬,继续做手里的针线活。
回来做什么妖界不是更适合你吗
墨染脸色一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放下针线,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觉得,既然你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就不必再委屈自己留在这里了。
他愣住了。
良久才开口：你都听见了
是。
那你可知道我拒绝了她
我苦笑：拒绝了这次,下次呢下下次呢墨染,你是妖,我是人,我们本就不是一路人。
他沉默了。
最后丢下一句随你就离开了。
这次,他真的没再回来。
第五章
墨染走后第三年,我遇到了顾惜时。
那日我去镇上卖绣品,回来时天色已晚,山路崎岖,我不慎摔了一跤。
姑娘没事吧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我抬头,借着月光看见一张清秀的脸庞。
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素净的长袍,手里提着个画盒。
多谢公子。
他扶我起身,见我脚踝受伤,二话不说就背起我往村里走。
公子贵姓
在下顾惜时,是个画画的。
他的声音很好听,温和得像春日的暖阳。
我靠在他背上,嗅到淡淡的墨香。
那是种很安心的味道。
后来我才知道,顾惜时是城里来的画师,专门到山村写生。
他在村里租了间小屋,一住就是半年。
我们渐渐熟络起来。
他常来找我聊天,有时带着刚画好的画给我看。
山水、花鸟、人物,无一不栩栩如生。
公子的画技真是了得。
谬赞了。他温和地笑,这幅荷花图,是仿着姑娘的样子画的。
我仔细一看,画中女子眉眼确实与我有几分相似。
只是那女子比我美多了,眉如远山,眼若秋水。
公子太抬举我了。
不,他认真地看着我,在我眼中,姑娘就是这般美丽。
我脸红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夸过我。
墨染总说我土里土气,像个村妇。
可顾惜时却说我美。
那种被人珍视的感觉,让我心中涌起阵阵暖流。
我开始期待他的到来,开始在意自己的容貌仪态。
每次见面前,我都要对着铜镜梳妆半晌,换上最好的衣裳。
就这样过了一年,顾惜时向我提亲了。
第六章
如烟,你愿意嫁给我吗
春日的黄昏,顾惜时跪在我面前,手中捧着一支刚折的桃花。
我知道自己只是个穷画师,配不上姑娘,但我发誓,定会一生一世待你好,绝不负你。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中涌起阵阵暖意。
我愿意。
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刮起一阵妖风。
一道黑影从天而降,落在我们面前。
是墨染。
他还是那副模样,黑衣如墨,眉目如画。
只是那双狐狸眼中,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
柳如烟！
他怒吼出声：你要嫁给这个凡人
顾惜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护在我身前。
你是何人
墨染没理他,只是死死盯着我：回答我,你要嫁给他
我努力平复心情,点点头：是。
好。墨染笑了,笑容却冷得吓人,很好。
他一挥袖,狂风大作。
等风停时,他已经消失不见。
只留下满院狼藉。
顾惜时呆愣地看着这一切：刚才那是......
妖怪。我简单解释,不过是个过客,公子不必在意。
他点点头,却若有所思。
我们的婚期定在秋天。
这几个月里,顾惜时对我更加体贴入微。
他会陪我上山采花,会给我画像,会在月圆之夜跟我说些城里的趣事。
我渐渐忘了墨染的存在。
直到婚礼前夜,他又出现了。
柳如烟,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要嫁给那个凡人
我穿着红色嫁衣,对着铜镜梳妆。
镜中映出他的身影,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
是。
为什么他的声音很轻,他能给你什么一世的平凡还是数十年后的生离死别
我放下梳子,回头看他：那你呢你能给我什么
我......
你能给我安稳的生活吗你能陪我到老吗还是说,哪天你腻了,就又要回妖界找你的那些红颜知己
墨染脸色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转回身,继续梳头：墨染,谢谢你陪了我这些年,但我们确实不合适。
你嫁给他,会后悔的。
他留下这句话,再次消失。
这次,我以为他真的不会再来了。
第七章
我和顾惜时的婚后生活很幸福。
他是个温柔体贴的丈夫,从不让我受半点委屈。
我们在镇上买了间小院,他在前院作画,我在后院做绣活。
他的画越来越有名气,经常有富商上门求画。
我的绣品也颇受欢迎,订单络绎不绝。
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第二年春天,我有了身孕。
顾惜时高兴得像个孩子,每天围着我转,生怕我有什么闪失。
如烟,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都好。我摸着隆起的肚子,只要健康就行。
我想要女儿,像你一样漂亮聪慧。
他说着,又开始构思要给未出生的孩子画什么样的画。
那段时间,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
孩子生下来不到一岁,就因为一场急病夭折了。
我几乎疯了,抱着冰冷的小身体不肯松手。
是顾惜时强行将孩子从我怀里抱走,安排后事。
他也很痛苦,却依然要强撑着照顾失魂落魄的我。
那段日子,我整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
顾惜时陪着我,一坐就是一整夜。
他不说话,只是握着我的手,用体温温暖我冰冷的心。
失去孩子的痛楚如影随形,我开始怀疑人生的意义。
为什么我爱的人都要离开我
为什么我注定要承受这些苦难
就在我最绝望的时候,墨染出现了。
他还是那副模样,岁月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站在院门外,隔着栅栏静静地看着我。
眼中有我从未见过的温柔。
如烟。
我抬头看他,眼泪又止不住地流下来。
墨染......
他推门而入,走到我面前,轻轻将我拥入怀中。
别哭了,我在这里。
那一刻,我所有的坚强都崩塌了。
第八章
墨染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默默陪着我。
他帮我整理院子,给我做饭,照顾我的起居。
顾惜时从外面回来,看见他时明显一愣。
你是......
我是如烟的朋友。墨染平静地说,听说她遭了变故,特来看看。
顾惜时点点头,没有多问。
这些天他也很憔悴,为了生计四处奔波,无暇顾及其他。
墨染在我家住了下来。
奇怪的是,他和顾惜时相处得还算融洽。
两人偶尔会下下棋,聊聊画艺。
墨染虽然嘴毒,但见顾惜时确实真心待我,也收敛了不少。
我渐渐从丧子之痛中走出来。
有一天晚上,我跟墨染说：谢谢你陪我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举手之劳。他别开脸,你好了就行。
墨染。我叫住要离开的他,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脚步一顿,背对着我站了很久。
因为......我舍不得你难过。
这句话说得很轻,轻得我差点以为是错觉。
可我听见了。
心中涌起一阵酸涩的暖流。
这只傲娇的狐狸,终究还是在乎我的。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时墨染已经不见了。
桌上留着一张纸条：保重身体,勿要挂念。
这次,他真的走了。
再没回来过。
我和顾惜时重新开始生活。
没有了孩子,我们把对方当作了全世界。
他会给我画像,记录我每一个表情；我会给他绣衣裳,一针一线都带着深情。
十年后,我们又有了一个女儿。
这次老天爷眷顾,孩子平安长大。
顾惜时高兴得逢人就夸：我女儿像我夫人,漂亮聪明。
看着他抱着女儿的模样,我觉得很满足。
这就是平凡人的幸福吧。
虽然没有妖法,没有不老不死,但有真心相爱的人陪伴,就足够了。
第九章
女儿十五岁那年,顾惜时病倒了。
起初只是咳嗽,我们都没在意。
可病情越来越重,请了好几个大夫都束手无策。
夫人,老爷这病......大夫欲言又止。
我心中一沉：还有多久
最多三个月。
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
顾惜时虽然知道自己的情况,却依然乐观。
他拉着我的手：如烟,我这辈子能娶到你,很知足了。
别说傻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傻瓜。他摸摸我的脸,人有生老病死,这是自然规律。
我只舍不得你和咱们的女儿。
女儿还小,还不太懂生死离别的痛苦。
只是觉得爹爹病了,要多陪陪他。
她趴在床边,奶声奶气地说：爹爹,我给你画了张画,你看好不好看
顾惜时接过那张稚嫩的涂鸦,宝贝似的收好：画得真好,爹爹最喜欢了。
夜深人静时,他会拉着我的手,交代后事。
如烟,我走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若遇到合适的人,不要因为我而拒绝幸福。
我不要什么幸福。我哭着说,我只要你好好的。
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我忽然想起了墨染。
那个说自己是九尾狐妖的墨染。
妖有妖法,或许......或许他能救顾惜时
可我去哪里找他呢
我已经三年没有他的消息了。
就在我绝望的时候,女儿跑进来报信：娘亲,外面有个漂亮哥哥找你！
我心中一跳,快步走出去。
院门外,墨染负手而立。
三年不见,他依旧是那副不老的容颜。
见我出来,他淡淡地说：听说你夫君病重,我来看看。
我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
墨染......
带我去见他。
第十章
墨染跟着我进了房间。
顾惜时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听见脚步声,他艰难地睁开眼,看见墨染时微微一愣。
这位是......
我以前养过的狐狸。我简单解释,它修炼成妖了。
顾惜时恍然,虚弱地点点头：原来如此。
墨染走到床边,手搭在顾惜时的脉门上。
片刻后,他收回手,脸色凝重。
如何我紧张地问。
能救。墨染看了我一眼,但需要代价。
什么代价
我的一条命。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我族天赋神通,可以续命于人,但施术者需以自身寿元为代价。
他顿了顿：我有九条命,给他一条,还剩八条,不算什么。
听到这话,我既感动又不安。
墨染,不行,我不能要你的命。
你确定他冷笑,错过这次机会,他必死无疑。
我看着病床上的顾惜时,心如刀绞。
这是救他的唯一办法啊。
如烟。顾惜时虚弱地开口,别为难这位公子了,生死有命,强求不得。
墨染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你倒是个明白人。
可惜我家夫人是个傻子。他看向我,为了个将死之人,连朋友的命都不顾了。
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
确实,让墨染付出生命来救顾惜时,太过自私了。
可我真的不想失去顾惜时。
如烟。顾惜时握住我的手,答应我,别让这位公子为难。
我含泪点头。
墨染却突然开口：我改主意了。
我救他。
我猛地抬头看他,眼中满含感激。
不过,我有个条件。
他的目光在我和顾惜时之间游移：他病好之后,你要跟我回妖界。
什么我不敢置信。
一命换一命很公平。我救了他,你就是我的了。
顾惜时挣扎着要坐起来：不行！我不能让夫人......
你没得选择。墨染冷冷地说,不答应,他就等死吧。
我看着顾惜时痛苦的表情,心中天人交战。
最终,我点了点头。
好,我答应你。
第十一章
墨染救顾惜时的过程我没有看见。
他让我和女儿在院子里等着,不许打扰。
房间里传出阵阵奇光,还有低沉的吟咏声。
一个时辰后,门开了。
墨染走出来,脸色苍白如纸,明显消耗极大。
好了。他简单地说,他死不了了。
我冲进房间,顾惜时果然气色好了许多,呼吸也平稳了。
我激动得泪流满面：谢谢你,墨染,谢谢你！
别急着谢我。他在门口停住,别忘了你答应过什么。
我知道。我深吸一口气,等他完全好了,我就跟你走。
墨染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等等。我叫住他,你看起来很虚弱,要不在这里休息几天
他顿了顿：不必,妖界自有恢复妖力的方法。
七天后,我来接你。
他走了。
我守在顾惜时身边,看着他一天天好起来。
第三天,他就能下床了；第五天,已经能正常吃饭了；第七天,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几乎和正常人无异。
如烟,这位公子对我们有大恩啊。顾惜时感慨,待他来时,我定要好好谢他。
我心中苦涩,却只能点头应是。
到了约定的日子,墨染准时出现。
他恢复了不少,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
可以走了吗
我看了看顾惜时,又看了看懵懂的女儿,心如刀割。
爹爹,娘亲要去哪里女儿拽着我的衣角。
我蹲下身,抱住她：娘亲要去很远的地方,你要听爹爹的话,知道吗
我不要娘亲走！她哭了起来。
顾惜时也上前拉住我：如烟,不要走好不好我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多幸福啊。
我咬着唇,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对不起。
墨染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幕,没有丝毫动容。
时间到了,跟我走吧。
我含泪跟家人告别,跟着墨染离开了那个温暖的家。
回头望去,顾惜时抱着女儿站在门口,两人都在哭。
我心都要碎了。
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我答应了墨染,就必须履行诺言。
第十二章
妖界的生活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墨染给我安排了独立的院落,衣食无忧,却不许我踏出半步。
为什么不能出去
妖界规矩森严,人类随意走动会引起麻烦。
那我整天待在这里做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丢给我一堆绸缎,没事就绣花,别闲着。
我无奈,只能每天做针线活打发时间。
墨染偶尔会来看我,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
我们就这样相对而坐,彼此无话。
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起顾惜时和女儿,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墨染看见了,脸色会变得很难看。
你还在想他们
我......
柳如烟,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最好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他说话很冷,可我总觉得他眼中闪过一丝受伤的神色。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我实在受不了了。
墨染,我想回去看看他们。
不行。
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我想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
我说了不行！他怒了,你是我的人,哪也不许去！
我也生气了：我又不是你的宠物,为什么要听你的
你是我用命换来的,当然要听我的！
那我把命还给你！我红着眼睛吼回去,我不稀罕你救我夫君,我只想回家！
墨染被我气得浑身发抖。
最后冷笑一声：想回家门都没有！
他拂袖而去,在院子周围布下结界。
从那天起,我彻底成了他的囚徒。
可他也不来看我了。
我独自一人被困在这华丽的牢笼里,度日如年。
每天对着窗外的妖界奇景,我只觉得讽刺。
这里再美,也不是我的家。
第十三章
我被困了整整三年。
三年里,墨染只来过两次。
第一次是我生病的时候,他面无表情地给我送药,扔下就走。
第二次是我试图自尽的时候,他及时阻止了我,然后暴怒如雷。
柳如烟！你疯了吗
我没疯。我平静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回家。
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是。我摇头,这里永远不是。
墨染怔怔地看着我,眼中闪过痛苦的神色。
你就这么恨我
我不恨你。我叹了口气,我只是累了。
墨染,你当初救惜时,是出于什么目的
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我想要你。
可你得到我了吗
他愣住了。
你得到的只是我的肉身,我的心从来不在这里。
每一天,每一夜,我都在想念我的家人。我担心惜时的身体,担心女儿有没有好好吃饭,担心她会不会想娘亲。
这样的我,对你有什么意义
墨染的脸色越来越白。
我以为时间久了,你会忘记他们的。
不会的。我摇头,永远不会。
就像你忘不了那个等了你三百年的狐妖一样。
他猛地抬头看我：你怎么知道......
我都听见了。我苦笑,墨染,我们都有放不下的人,又何必强求
房间里安静极了。
良久,墨染开口：如果我放你回去,你还会想起我吗
我看着他,心中涌起一阵酸涩。
会的。我轻声说,我会记得,有个狐妖曾经为了我,付出了一条命。
我会感激一辈子。
墨染闭上眼睛,仿佛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
最终,他睁开眼,眼中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好,我送你回去。
但是......他顿了顿,从今以后,我们再不相见。
我点头：好。
虽然心中不舍,但我知道,这样对我们都好。
他用妖法送我回到了人界。
临别前,他看着我：柳如烟,我欠你一个道歉。
当初不该强留你在妖界。
没关系。我笑了笑,我们都年轻过,都犯过错。
他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墨染。我叫住他,那个等了你三百年的狐妖,她还在等你吗
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不知道。
若她还在,就别让她继续等了。
有人愿意为你等三百年,是很难得的事情。
墨染的身影僵硬了一瞬,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别,就是永远。
第十四章
我回到家时,顾惜时正在教女儿画画。
看见我推门而入,父女俩都愣住了。
娘亲！女儿扑进我怀里,你回来了！
顾惜时也站了起来,激动得说不出话。
如烟,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那位公子呢
走了。我拍拍女儿的头,我们说好了,我只是暂时跟他离开,现在期限到了。
顾惜时将信将疑,但见我平安回来,也就不再追问。
我们一家三口终于团圆了。
顾惜时的身体恢复得很好,比生病前还要健朗。
女儿也长得水灵可爱,画画的天赋颇高。
我重新开始做绣活,日子过得平静而满足。
只是偶尔想起墨染,心中还是会涌起一丝怅然。
那只傲娇的狐狸,现在过得好吗
他有没有找到那个等了他三百年的同族
十年后,女儿出嫁了。
顾惜时年过六十,头发花白,但精神依然很好。
如烟,我们老了。
是啊,老了。
我们常常坐在院子里,看夕阳西下。
那种岁月静好的感觉,让我很珍惜。
虽然没有妖法加持的永恒青春,但和心爱的人一起慢慢变老,也是种幸福。
又过了几年,顾惜时开始健忘。
有时候他会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忘记女儿嫁到了哪里。
但他从来不会忘记我。
如烟,你今天真漂亮。
他每天都要说一遍这句话,眼中的爱意从未减少。
我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可我已经不再恐慌了。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
我们能够相爱几十年,已经很幸运了。
第十五章
顾惜时走在一个秋日的黄昏。
他走得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如烟,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好不好
好。我含泪点头。
他笑了,然后缓缓合上眼睛。
我为他守灵七天七夜。
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都说顾先生是个好人,走得太可惜了。
女儿也赶回来了,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生活幸福美满。
娘,以后你跟我们住吧。
不了。我摇头,我在这里住惯了,不想搬了。
女儿不放心,但也不好强求。
只能叮嘱我要照顾好自己,常常写信回来。
送走了女儿,我一个人回到那个空荡荡的院子。
没有了顾惜时,这里就像失去了灵魂。
我开始整理他留下的画作。
一幅幅翻过去,都是这些年来我们生活的记录。
我年轻时的模样,女儿小时候的天真,还有我们一家三口的合影。
看着这些画,往昔的温馨岁月历历在目。
翻到最后一幅,我愣住了。
那是一幅未完成的画,画的是我坐在梨花树下。
但画中的我,不是现在这副老态龙钟的模样,而是年轻时的容颜。
画的边缘,还有他留下的题诗：
如烟如梦如流年,此生有缘即是仙。
我捧着这幅画,泪如雨下。
傻瓜,我早就不是年轻时的模样了。
你却还是用最美的笔触来画我。
夜深了,我独自一人坐在院中。
头顶是满天繁星,周围是秋虫的低鸣。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外。
是墨染。
他还是那副不老的容颜,只是眼中多了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你怎么来了
听说他死了。墨染走进院子,我来看看你。
我苦笑：看我这副凄惨的模样吗
不。他摇头,我想看看,一个人的死亡,究竟能让你伤心到什么程度。
第十六章
墨染在我家住了下来。
他说是要照顾我,可更多时候,我觉得他是在观察我。
观察我如何思念亡夫,如何在孤独中挣扎。
你恨我吗有一天晚上,他突然问我。
恨什么
恨我当初强留你在妖界,让你错过了和他最后的时光。
我想了想：开始的时候恨过,现在不恨了。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也是身不由己。
墨染愣住了。
你喜欢我,可我不喜欢你,这让你很痛苦对不对
所以你才会用那种极端的方式留住我。
可感情是强求不来的,你留住了我的人,却留不住我的心。
墨染沉默了很久。
那现在呢他问,他死了,你的心还在他那里吗
我笑了：墨染,你想听真话吗
他点头。
我的心确实不在他那里了。我看着满院的月光,因为我的心,跟着他一起走了。
我现在就是个空壳子,没有爱人的能力了。
墨染的脸色刷白。
所以,你永远不会爱我了
不会了。我诚实地说,抱歉。
他站了起来,身形有些摇晃。
我明白了。
第二天一早,墨染就消失了。
临走前,他在我床头放了颗夜明珠。
那东西能延年益寿,保我无病无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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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他最后的馈赠吧。
我又恢复了一个人的生活。
女儿偶尔会来看我,但她有自己的家庭,不能常陪我。
我也不愿意给她添麻烦。
就这样又过了十年。
七十岁那年春天,我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了。
虽然有夜明珠护体,但天命如此,强求不得。
我开始准备后事,给女儿写信,交代家产。
临终前的那个夜晚,墨染又来了。
他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妖族特有的俊美容颜上多了几分疲惫。
你要死了。他说。
是啊。我点点头,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吗
不是。他在我床边坐下,我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什么歉
当年在妖界,我不该那样对你。他低着头,我以为把你留在身边,时间久了你就会爱上我。
可我错了。
感情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我看着他,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怜惜。
墨染,其实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你只是想要个真心爱你的人陪伴,这很正常。
只可惜,我不是那个人。
他抬头看我,眼中有泪光闪烁。
如果,如果我早点明白这些道理......
没有如果。我打断他,墨染,放下吧。
去找那个真正爱你的人,别再浪费时间了。
他点点头,眼泪终于落下来。
柳如烟,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好好珍惜你的友谊。
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当然可以。我笑了,下辈子,我们做最好的朋友。
第十七章
我死在了那个春夜。
死前看见顾惜时站在床边,对我温和地笑。
他还是年轻时的模样,眉眼温润,一如初见。
如烟,我来接你了。
我伸出手,握住了他温暖的掌心。
惜时......
走吧,我们回家。
阴曹地府比我想象的要热闹。
到处都是排队的鬼魂,场面颇为壮观。
我和顾惜时手牵着手,在判官殿前等候。
下一个,柳如烟！
我走进大殿,判官翻着手中的册子。
一生行善积德,夫妻和睦,可入轮回投个好胎。
多谢判官大人。
去孟婆那里喝汤吧,喝完就能投胎了。
我来到孟婆亭,那里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
正等着,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争吵。
我不喝！我要等人！
胡闹！所有鬼魂都必须喝孟婆汤！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墨染。
他还是那副模样,只是神情看起来很疲惫。
墨染我走过去,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看见我,眼中闪过惊喜,随即又恢复冷淡。
意外身亡。他简单解释,倒是你,不是寿终正寝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时候到了而已。
我们相视一笑,往日的恩怨仿佛都烟消云散了。
那个等了你三百年的狐妖呢我好奇地问。
墨染苦笑：早就投胎去了,我回去的时候,她已经等累了。
对不起。
没关系。他摇头,缘分尽了就是尽了,强求不得。
我们一起排队喝孟婆汤。
轮到我时,墨染忽然说：柳如烟,下辈子,我们做朋友吧。
好。我端起碗,下辈子,你要找个真心爱你的人。
你也是。
我一饮而尽,甘甜的汤水流过喉咙。
关于这一世的记忆开始模糊。
最后看见的,是墨染也端起了那碗孟婆汤。
第十八章
下一世,我投胎成了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
父亲是当朝翰林,母亲知书达理,家境优渥。
我自幼聪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十八岁那年,我在花园里救了一只受伤的狐狸。
它有着一身雪白的毛发,只有额头一点朱红,煞是好看。
小家伙,怎么伤成这样
我小心翼翼地为它包扎伤口,它乖乖地趴在我怀里,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温驯地看着我。
以后就跟着我吧,我会照顾你的。
父母见我喜欢这只狐狸,也就由着我养在闺房里。
它很聪明,从不乱跑乱叫,安静得像个毛绒玩具。
我给它取名叫小白。
每天晚上,它都会蜷在我床边,陪我入睡。
有它陪伴的日子,格外温馨。
半年后的某个夜晚,我正在绣花,忽然听见房间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抬头一看,小白正发出白色的光芒,身形在不断变化。
我吓得手中的针掉到地上。
光芒散去,床边站着个白衣少年。
他容貌俊美,气质清雅,正是我心中白马王子的模样。
姑、姑娘别怕。他有些紧张地说,在下墨尘,是只狐妖,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我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你就是小白
是。
你会说话了！我惊喜万分,太好了,以后我们就能做朋友了！
墨尘温和地笑了：在下的荣幸。
这一世的墨染,性格完全不同了。
他温润如玉,谦逊有礼,像个真正的翩翩公子。
第十九章
墨尘在我家住了下来。
父母以为他是我的表兄,也没有怀疑。
我们每天形影不离,一起读书,一起赏花,一起谈论诗词歌赋。
他博学多才,说话总是温声细语,和我记忆深处那个傲娇的狐妖判若两人。
墨尘,你以前也是这样的性格吗
以前他想了想,记不太清了,化形之后很多记忆都模糊了。
只记得,好像曾经因为性格太过骄傲,伤害过一个很重要的人。
我心中一动：什么人
不知道。他摇头,只是隐约记得,那人对我很好,可我却辜负了她。
所以这一世,我想要改变自己,做个温和的人。
听到这话,我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他在地府也恢复了那一世的记忆。
原来他也后悔过当初的所作所为。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和墨尘的感情越来越深。
他不再是我救回来的小狐狸,而是我心中的如意郎君。
我开始期待他的表白,期待和他步入婚姻殿堂。
可等了又等,他始终没有那个意思。
反而在我十九岁生辰那天,突然跟我说要离开。
为什么我不解,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没有。他温和地说,姑娘对我恩重如山,可我终究是妖,不该妄想与人结合。
我不在乎你是人是妖！
可我在乎。他的眼中闪过痛苦,姑娘,你是天之骄女,应该嫁给门当户对的良人,而不是我这个妖孽。
墨尘......
保重。
他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我追出去,他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上一世他的心情。
原来被心爱的人拒绝,是这种滋味。
第二十章
墨尘走后,我茶饭不思,日渐憔悴。
父母担心我的身体,开始为我张罗亲事。
如烟,南安王世子听说了你的才名,想要娶你为妃。母亲高兴地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
我不嫁。
为什么南安王世子年轻有为,人品也不错......
我心中已有所属。
是谁父亲问。
我沉默不语。
总不能说是个狐妖吧
父母软磨硬泡了半个月,我终于松口答应见一面。
南安王世子确实是个难得的好男儿,温文尔雅,才华横溢。
见面时,他对我也很满意。
柳姑娘果然名不虚传,在下早已仰慕许久。
可我心如死灰,对他提不起半点兴趣。
满脑子想的都是墨尘。
那个温和如玉的白衣少年,那个宁可离开也不愿拖累我的傻狐狸。
就在我犹豫要不要答应这门亲事时,家里出了大事。
父亲被人陷害,锒铛入狱,抄家流放。
我们一家从云端跌落到泥潭,往日的繁华富贵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南安王世子也悄无声息地取消了婚约。
我和母亲相依为命,住进了城外的破庙。
为了生计,我重新拾起了针线活。
手指从娇嫩变得粗糙,美丽的容颜也因为劳累而憔悴。
可我不后悔。
至少这样,我就有理由拒绝一切亲事了。
一个破落户的女儿,有什么资格奢求爱情
又过了一年,母亲也病逝了。
我真正成了孤身一人。
就在我以为这辈子就要这样孤独终老时,墨尘回来了。
他站在破庙门口,看着狼狈的我,眼中满含心疼。
如烟......
你怎么回来了我擦擦眼泪,强作镇定。
我听说了你家的事。他走过来,轻抚我消瘦的脸颊,对不起,我来晚了。
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别开脸,你不是说我们不合适吗
我说错了。他握住我的手,如烟,我想照顾你一辈子,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吗
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心中的冰雪开始融化。
你不怕世人的眼光不怕别人说你娶了个破落户的女儿
我是妖,从来不在乎世人怎么看。他笑了,我只在乎你怎么看我。
那一刻,我终于确信,这一世的我们,会有不同的结局。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