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顾景川相敬如宾五年,他连我姓都懒得记。
确诊通知书下来的当晚,他飞去了地球另一端,理由是——忙。
我干脆利落,一把火点了新房,木灰做骨灰,死遁得潇洒。
改头换姓,杀到拉斯维加斯,包最野的男模、开最贵的香槟,连墓志铭都托人刻好:
【别烦老娘】
我逍遥了两年零三个月,直到国内新闻乍现:老头子病危。
连夜杀回,十厘米高跟踩进墓园,却看见——
我的墓没了。
原地换上一块崭新的黑曜石碑,金漆狂草:
【苏梨之墓】
1
我死命揉眼——视网膜都搓出火了,画面还是纹丝不动:
那棵我当年砸七位数移植的桂花树,正金雨狂飙,落花像碎钞机哗啦啦往我脸上甩。
可碑呢
我的墓他妈原地蒸发,换成一块通体黑曜的墓碑,
金漆狂草三个字——【苏梨之墓】
笔锋嚣张得要破石而出,杀气比阎王签字还刺眼。
王八蛋!连墓都敢调包!
我气得笑出声,声线在墓园里劈出电锯般的回响。
两年,假死才两年,连我亲手埋的种都被人连根刨了。
而刨地还是——我那位名义上的丈夫,顾景川。
他此刻大概正在华尔街某间会议室,用那双杀过无数并购案的冷白手指,
轻描淡写地签下又一笔血洗市场的合同。
听到我去逝的噩耗时,他或许连眉梢都没抬,
只在心里松了半口气:终于不用再演夫妻恩爱的烂戏了。
五年婚姻,我们各取所需:他要我沈家的权,我要顾家的现金流。
我在顾家五年,把婆婆混成了亲妈,把小姑子哄成了亲妹,
却独独把顾景川当高悬夜空的冷月,供得自己夜夜发寒。
顾景川,京市商圈谁不晓
平时寡言得像冰雕,一出手就是尸横遍野的资本修罗场。
他只要往那儿一站,
空气里都能渗出零下四十度的血腥味。
如果不是昨晚刷财经频道,
无意间看见我爸病危插管的新闻,
我这辈子都打算在拉斯维加斯醉生梦死到老。
现在,我踩着十厘米猩红高跟,
在桂花雨里笑得像个刚炸完赌场的疯子——顾景川,你最好祈祷那块新碑不是你立的。
否则,我不介意亲手把你按进这坑里,让你亲眼看看,什么叫真正的亡妻归来。
2
提起苏梨——那是顾景川用奉在心口的白月光。
而我,直到结婚第五年,才亲手撕下他伪装。
那天,我陪婆婆突袭公司。
电梯门一开,顶层总裁办像被热浪掀翻——
百叶窗没拉,落地玻璃透进正午炽光。
苏梨坐在顾景川的办公桌上,长发飘落,遮了半边春色。
他扣着她的腰,衬衫半褪,肩背肌理绷成一张满弦的弓。
文件、钢笔、冷掉的咖啡,全被他们撞得七零八落。
空气里混着香水、汗液与纸墨的焦味,像一场失控的化学反应。
婆婆当场尖叫失声。
我却只听见自己耳膜里,血管爆裂的咔哒一声——
原来白月光不是挂在天边,是烧在他骨血里的野火。
而我,是这场火里唯一的灰烬。
我转身就走,高跟鞋在大理石上敲出死刑倒计时。
我们本就是联姻,我自然没资格管。
3
老头子与我,其实只隔一道缓坡。
他的骨灰埋在最高处,碑面朝天;我的空冢埋在下方,碑面朝他。
他一辈子俯瞰众生,如今也俯瞰我——
碑前黑压压全是人,最前排站着我那位珠光宝气的后妈,和她手里牵着的沈珏——我同父异母的弟弟。
我戴着墨镜、一身黑裙,把自己塞进最后一排的边角,只想三鞠躬后溜之大吉。
可就在我弯腰的瞬间,后妈鹰眼一斜,精准锁定。
【女士,您代表哪家】
她一把扣住我手腕,美甲几乎掐进肉里。
脉搏狂跳,我却笑得滴水不漏:
【沈总当年救过我父亲的厂,今日特来吊唁】。
——我爸生前热衷做慈善,这理由百试百灵。
后妈果然松手,转身继续她的表演式答谢。
我抬头看向墓碑:照片里的父亲比记忆里老了十岁,皱纹里夹着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意气风发。
心脏像被重锤砸中。
早知他终究躲不过意外,我何必跟顾景川演那场假死的烂戏
忽然,裙角被轻轻拽住。
姐姐。
我低头——
沈珏仰着脸,瞳孔干净得像两枚被山泉洗过的玻璃珠。
小弟弟认错人啦。我压低嗓音。
他却咧嘴,酒窝深深:姐姐。
撒娇的尾音像根羽毛,搔得我心尖发颤。
我拍他发顶:我真不是你姐姐。
话音未落,小家伙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泪珠滚得比陵园的喷泉水还急。
——两年前我下葬那日,他以为大家在玩游戏,直到看见骨灰盒被土掩埋,才扑过来嚎啕,说要把姐姐抢回家。
傻孩子。
爸走了,你得自己长大了。
我狠下心转身,却在抬眼的一瞬僵住。
逆光里,一道黑色身影缓缓逼近。
剪裁极薄的黑色西装裹着凌厉肩线,像一把刚出鞘的刀。
顾景川。
他手里握着一束白菊,花瓣被风吹得四散,像一场提前到来的雪。
4
我眼皮狂跳,像被火钳烫了睫毛,整个人瞬间缩进人群后,只敢从人缝里偷看。
顾景川立在碑前三步,背脊笔直,嗓音低得压人——
小婿顾景川,拜别岳父大人。
小婿
我差点把舌尖咬出血。
五年婚姻,有名无实,沈家对他早已失去价值,他竟肯屈尊来演这出孝子贤孙
来不及多想,我趁众人被他吸住目光,猫腰溜出陵园,就近找了家酒店落脚。
计划很简单:睡一晚,查清谁动了我的碑,然后飞回拉斯维加斯继续醉生梦死。
凌晨两点,电话铃炸响。
我摸起听筒刚要骂人,对面已抢先开火:
请问您是医生吗808房客人突发急症,需要急救!
大脑还在关机,嘴已自作主张:
是。
太好了!请您立刻过来!
我盯着天花板三秒,低骂一句脏话,赤脚踹开被子——
但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保镖一路沉默,刷卡,推门,侧立——
我踏进套房主卧,脚步生生刹住。
床上躺着的,正是白日里在墓前意气风发的男人。
此刻,他脸色惨白如纸,手腕上一道狰狞血口,血已浸透半边床单,像一簇不肯熄灭的业火。
我喉咙发紧,声音失控地冲出口:
他……他这是——
保镖低声:
请您务必全力救治,切勿外传。
我厉声:
不送医院疯了!
保镖垂眼,像背台词:
人多眼杂,总裁……不愿。
我气到发笑,心脏却猛地一坠。
五年前,他娶我,是为借沈家的权铺他的路。
后来他不肯离,只为顺他父亲一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如今,我死了,我父亲也真的死了,他却千里奔丧,深夜割腕
我俯身,指尖压住他手动脉——搏动微弱,却固执地敲着我的指腹,像在叩一扇不肯开的门。
血腥味冲进鼻腔,我忽然分不清--他是为我而来,还是为苏梨
5
止血钳刚松开,我无意间掀开他另一侧的袖口——
腕骨上,疤痕层层叠叠,新伤猩红凸起,旧疤沉成紫黑。
我心脏骤停半拍,耳边嗡鸣。
我从未想过,商场的杀神会有这么脆弱的一面
我从箱子取出一个疤痕凝胶,给这些伤口上药,最后留给一旁的保镖
我离开时他似睡非睡,眉头揉成一团,好几次伸手抓住了我,吓得我赶紧离开,嘴里还叫着一个名字,再度沉睡过去。
门板被锤得像拆迁队抡大锤,我直接从梦里弹起,心脏差点儿顺着喉咙蹦迪。
靠——才几点!
鸡窝头、拖鞋杀气腾腾,我一把拉开门缝——
脏话瞬间咽回肚子。
汪洋杵在门口,西装笔挺,笑得比门铃还刺耳:
安小姐,劳驾,再跟我走一趟。
我砰地就要关门,他单手撑住,声音压低,像刀片刮过玻璃:
老板手又——麻烦您。
我火直接顶到嗓子眼:手断了就送医院!别把我当流动急诊室,慢走——不送!
尾音未落,两名保镖一左一右,直接把我双脚离地带走。
808房门被拉开——
床上,顾景川面色纸白,额角冷汗滚落。
脚跟还没落地,一道黑影嗖地从床尾弹起——
顾景川像饿了三天的豹子,一把掐住我后颈,把我整个人提得脚尖离地。
他脸色惨白,眼底却烧着幽绿的光,声音嘶哑得像砂纸磨过碎玻璃:
药——谁给你的
我看着顾景川手里的白色瓶装凝胶,脑浆瞬间沸腾——
这玩意儿根本不在市面流通,是我当年恋爱脑晚期亲手为顾景川调的膏药。
现在倒好,猪脑上头,直接喂回正主!
顾景川五指钳在我后颈,像拎一只待宰的鸡仔,嗓音贴着耳膜炸成冰渣:
沈璃——在哪!
他指骨骤紧,像断头台的铡刀,下一瞬就能让我身首异处。
我抡拳猛砸他腕骨,指甲抠进青筋,血珠迸溅,声音却凉薄得像冰碴子:
死了。
两个字落地,杀气瞬间溃散。
五指松开,我踉跄一步,只见他整个人像被抽走脊梁,颓然倒回床沿。
血从纱布里渗出来,顺着苍白手背蜿蜒,滴在地板上,嗒——嗒——
空气里只剩铁锈味。
良久,他开口,嗓子干裂得像荒漠里最后一粒沙:
……你走吧。
6
他发白的唇动了动,声音像锈铁刮过玻璃,轻得几乎听不见:
……谢了。
两个字,抖得不成调,却重重砸在我耳膜上。
谢不谢。我转身,把尾音扔在空气里。
刚碰上门把,身后忽然传来低哑一问:你怎么认识沈璃
我脊背一僵,没回头,只把心虚碾成轻描淡写的两个字。
她是我学姐。
他忽地低笑一声,像锈弦崩出冷音——
你道谢的方式很特别,和我一位故人一模一样。
我猛地后撤半步,背脊撞上门板,瞳孔缩成针尖——
他在钓谁钓我
口误。我咬碎这两字,声音短得像刀背磕刃。
空气瞬间结冰。
顾景川却在那死寂里缓缓坐直,唇色竟奇迹般回温。
他抬眼,眸底幽光一闪,像深夜海面突然翻起的冷火。
有趣,他嗓音低得近乎呢喃,沈璃从没提过你。
我心脏狂擂,脚跟蹭着地毯往后滑:我……小透明,学姐不记名很正常。
顾景川冷冷扫了我一眼。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骤然罩下,我下意识收声、敛笑、转身——站住。
身后嗓音倦懒,却像铁钩勾住脚踝。
他重新倒回枕头,手臂随意搭在额前,仿佛刚才的逼视只是幻觉。
既然你认识沈璃,尾音拖得极慢,像在给猎物系绳,
那就劳烦——把我的伤处理到底。医院,我不便去。
6
夜里睡得沉,我梦见结婚那年。
新房灯火通明,顾景川被人连拖带抬地送进来,一身酒气。
闹婚的人嗓子都喊哑了,他依旧像关机似的,瘫在床上不动。
人群散去,我把门一关,我终于松了肩颈,把高跟鞋踢到墙角,盘腿坐下,和张青青拆了一桌喜糖、冷盘、小蛋糕。
饿死我了。我夹了一块鹅肝往嘴里塞,含混不清地说,顾景川到底哪根神经短路京市比我们沈家硬的招牌多得是,我也不算天仙,他干嘛点头联姻
张青青递给我纸巾:管他的,先把你爸的事平过去再说。
我擦嘴,皱了皱眉,声音低了半度:怕就怕他不止冲着我爸。地皮已经批了,我爸再过几年就退休,到时候沈家只剩一个壳。壳子一拆,离婚协议肯定递到我面前。
张青青不死心,托腮冲我眨眼:说真的,就顾景川那张脸、那身材,你不心动章家的大明星章月都追着他跑,微博小号全是暗戳戳的表白。
我差点被蛋糕噎住,指着自己鼻尖:我对他动心我还不如对楼下卖煎饼的大哥动心。
我看着夜色:十八岁就在酒局里杀进杀出的千杯不醉,今晚说倒就倒他不过是给我递个信号——别多想,各取所需,懂
我端起香槟,一口闷掉,气泡辣得喉咙发疼:恋爱脑没好下场,青青,你可别糊涂。
7
领证才两天,我老头子那边的调查就悄悄撤了。
我和顾景川心照不宣——婚是交易,房是合租。同一屋檐下,分房而睡,连上下班都错开,像两条平行线。
第三天傍晚,我刚打卡准备走人,护士站忽然炸开了锅。隔着玻璃,一道熟悉又刺耳的男声飙进来:
让沈璃出来!她亲口答应过嫁我!
我踩着高跟鞋一路小跑,大厅里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同事。肖穆正把小护士逼得往后躲,见我出现,戾气一秒收,眼尾耷拉下来,像只被雨淋湿的狗。
璃璃,他伸手想拉我,叔叔说你嫁给了顾景川,这不是真的,对吧
我侧身避开,压低声音:肖穆,我们两家当年确实谈过婚事。可我爸一出事,你妈就亲自上门退婚。现在我已婚,旧事别再提。
他脸色瞬间涨红,嗓音拔高:退婚不是我的意思!我从头到尾只想娶你——
可婚已经退了!我冷声截断,我现在是顾景川的合法妻子。
肖穆却忽地笑了,眼底带着少年时代那种不管不顾的邪气。
没关系,璃璃。顾景川心里有别人,全京圈都知道。等你们离婚,我立马娶你。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我太阳穴突突直跳——结婚三天就被当众预定二婚,这热搜标题我都能替他们想好了。
那就不用了。
一道低冷的声音从背后切进来,像冰刃划开玻璃。
我回头,才发现顾景川斜倚在旋转门边。
西装只系了中间那粒扣,衬衫雪白挺括,肩线像刀裁。
他慢条斯理地走近,经过肖穆时,他抬手,掌心落在对方肩上——不重,却压得肖穆肩膀猛地一沉。
下一秒,那只手顺势下滑,扣住我的腰,把我整个人带进怀里。
我的家务事,就不劳你操心。顾景川唇角微勾,笑意却不达眼底。
倒是你——他声音低而缓,等你到我这个年纪,你有几分本事敢抵抗父母,又是否能够承担后果。
肖穆的脸由红转白,肩膀有些微微发抖。
8
肖穆落荒而逃的背影把整层楼的笑都点燃了。
我下意识想追两步,身后却传来顾景川低低的咳嗽,我回神,冲他干笑:我跟他从小一起长大,脾气急,嘴上没把门,他爸常给他收拾残局——你别跟他计较。
顾太太。男人嗓音不高,却带着天生的距离感,你不需要替他道歉。
电梯下到地库,一路无话。
上车后,我想开口说句谢谢,又觉得这两个字太轻,配不上我们之间明码标价的婚姻。于是干脆闭嘴。
可车里安静的诡异,终究没忍住: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
顾景川侧头看着窗外,灯影在他脸上切出一条冷硬的线,像没听见。
坐在副驾驶的汪洋回头,笑得像只和稀泥的猫:跟苏家谈合作,散得早——
闭嘴。
顾景川声音动人。汪洋瞬间静音,后视镜里只剩一双委屈巴巴的眼睛。
车厢重归寂静。半晌,顾景川才淡声补了一句:只是谈合作。
我懂。我赶紧点头,笑容标准得像迎宾小姐,顾总时间宝贵,要是苏小姐误会什么,我随时出面澄清,绝不给您添麻烦——
话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沈璃。他第一次叫我的名字,语速很慢,放心,过去或许有误会,今后——
他停顿,目光从车窗移到我脸上,深黑得像夜里不起浪的海。
——不会再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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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顾景川出国处理急事的第三十一天。
送走杀身,顾家老宅被我带成了大型团建现场。
客厅里支起了自动麻将桌,筹码是画满涂鸦的便利贴。
杠上开花,清一色对对胡,每人十八张,记账记账!
我把牌一推,笑得像个刚打劫成功的山大王。
顾然把脸贴到桌上,几乎把九条看成了二维码。
嫂子,你是不是诈胡这怎么混进来一个九饼
饼你个头!
我抬手在她额头弹了个脆响,小然,你昨晚是不是偷看汪洋朋友圈看到三点眼睛都磨成散光了。
顾然尖叫,把麻将当暗器扔回牌池:再胡说我就去跳河!
行行行,我闭嘴。等你哥回来,我不帮你牵线,你自己去问汪洋要不要收你。
小丫头捂着耳朵跑路,被我一把拎回座椅。
学业警告——毕业论文要是敢卡壳,别说汪洋,我都嫌你丢人。
顾然高举双手:我悬梁!我刺股!我立刻回屋背文献!
我顺势把目光扫向旁边看热闹的几个小女佣,板起脸:我十六岁保送清大,平生最讨厌年纪轻轻就躺平。明年谁没考上大学,我就给谁开‘毕业大礼包’——直接辞退,听明白没
小姑娘们瞬间站得笔直,点头如捣蒜。
太阳毒辣,我眯眼看向花园。
几点了
顾然弱弱地:十二点半……
我撸起袖子,眼睛放光:开火!今天让你们见识一下沈氏满汉全席2.0!
空气瞬间凝固。
嫂子,冷静!上次那锅红烧肉我到现在还做噩梦——
对,我三天没敢吃糖,看见糖人都绕道。
我挥动双手激情发表演讲:失败是成功的亲妈,今天我一定让你们把舌头吞下去!
众人异口同声:我们不想当成功路上的牺牲品啊——
10
做饭时,我将王爽叫来打下手,小姑娘系着围裙小跑进来,刀工利落。
我趁她低头的功夫,掏出手机,往她账户里转了一笔钱。
叮——
手机弹窗跳出五位数。王爽愣住,刀也停了:太太,您这是
我狡黠一笑:
知道你妈病重,手术费不是还差一截吗刚才麻将桌上赢的,就当大家凑的份子,先拿去应急。以后谁有难处,你也记得搭把手就行。
王爽眼圈唰地红了,扑通就要跪。我吓得扔了锅铲,一把把她薅起来:别跪!也别叫太太,听着怪生分。以后喊我‘璃姐’就行,我算什么顾太太。
王爽抽噎着点头,犹豫几秒,忽然压低嗓子:璃姐,不瞒您说,顾总心里还真有别人。
我讶异:你怎知道
她凑近我耳畔,声音极低:
之前有个小女佣,仗着自己长得好看,动了歪心思。她发现顾总每周日雷打不动去阁楼,想伺机勾引,结果见到了那阁楼上,挂满了一位女人的画像。
好刺激。
我一兴奋,半壶油全倒进了锅里:可是苏梨
王爽摇头,画里人穿着舞蹈服,只有一个背影,看不清脸。后来那女佣被开了,阁楼再没人敢进。
我嘶了一声,莫名兴奋,锅铲差点翻出去:深藏不露啊顾景川……心里却像被猫挠了一下——等老头子平安退休,我麻溜离婚,他正好跟画里白月光再续前缘,完美。
王爽见我发呆,以为我吃醋,赶紧安慰:璃姐别慌!不管她是谁,现在您才是顾太太!
她忽然想起什么,凑过来:对了,顾总出国这么久,您俩天天视频吗新婚燕尔的……
我手一抖,盐巴放多了几勺。
视频呵呵……我干笑,时差,忙,都挺累的。
王爽一脸我懂的表情,我立刻转移话题:快快快,起锅!菜又炒糊了!
11
第二天,我顺路去机关大院看老头子。
原以为他被轮番谈话、彻夜灯光折磨得形销骨立,没想到推门而入——人竟胖了两斤,两颊红润,连头发都焗了油,亮得发光。看来配合调查的日子比我想的要滋润。
更稀奇的是,以前一见我就找借口溜走或不见的叔叔阿姨们,今天齐刷刷排排坐,正高声议论:
老沈那案子明摆着是栽赃!
小璃嫁得好啊,顾家的公子,一出手就把谣言按死。
我端着笑,一一招呼,心里却像吞了颗凉薄荷:原来一条婚讯,比沈家全部家底都管用。人情冷暖,向来只讲风向,不讲良心。
傍晚回家,我站在老宅那棵金桂下,香气浓得化不开。想了又想,还是掏出手机,给他发微信。
第一条写得郑重——
老宅桂花开了,你何时归工作再忙,也请先顾身体,加餐早睡,早日归来。
指尖停在发送键上,寥寥几句,于我而言已有暧昧、逾矩之嫌
我索性抹去无谓的煽情,逐字删掉,只剩一句:
加餐早睡,早日归来。
12
顾景川一走,就是整整一年。
我像一株被移栽到温室的野花,靠着在机关大院练出的见风就长的本事,倒也过的风生水起,大家都很喜欢这个顾太太。
七月里,在顾家的斡旋下,好消息传来:老头子的案子公开平反,官复原职。
人一高兴,胆子就肥。我开始给顾景川频繁的发信息,从每日一条到早晚各三条,内容五花八门——
【顾然吃了我做的红烧肉,边吃边哭,下次来家里,终于不用点外卖了。】
【我们家院子东南角有喜鹊筑巢,我偷瞄到三颗蛋,这是大吉】
【肖穆下个月大婚,为给你出口恶气,我准备随礼一万,全换成硬币,气死他。】
……
我发了很多信息。
他从未回信。
顾然安慰我:嫂子,哥那边情况棘手,每一秒都值钱。他要是倒下,顾家就真塌了。别说回信息,他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
我嗯嗯地应着,手指却停在聊天框上,把今晚的月亮很圆一个字一个字删掉。
直到立秋后的某个午后,我签收了一个国际快递。拆开后是一排码得整整齐齐的汉方补剂:阿胶、红参、当归,连花里胡哨的葡萄籽都按日期分袋装好。
我把补剂按人头分完,连司机老李都领到一盒。婆婆抿着参片,笑得眼角开花:小川心里有你,只是不会说。
13
顾景川回来的那天,秋阳像被筛过的金粉,薄薄地铺在顾家老宅的青砖上。
我穿着一身白色旗袍,与人群站在老宅大门前等他归来。
黑色轿车滑进大门,他下车,比一年前瘦了一圈,他憔悴不少,新冒出的胡茬还未来得及刮干净,眼窝处有浓重的青影。
我原准备了一箩筐的寒暄,却在对上他视线那一刻全数咽回喉咙。
一路辛苦。我咧嘴笑,声音比想象中亮,饭都好了,快进屋吧。
他若有似无地笑:听闻顾太太厨艺长进,不知这满桌饭菜……
我昂首挺胸,自信满满:【都是我亲自做的】。
于是,顾景川始终保持着微笑。
微笑着吃了几筷子色泽诡异的红烧肉,微笑着嚼完了有点夹生的白米饭,微笑着喝光了一盆好像忘记放盐的汤,然后在所有的震惊的目光中,微笑着问
【怎么了吗为何都这样看我】
那夜,我趁他归来心情好,我抱着文件夹,敲了他的书房门,提出了离婚。
却不知为何,空气骤然变冷。
他沉默起身,一步步走到我面前。我下意识后退,背抵上书架。
修长的手指搭上衬衫扣,第三颗、第四颗……锁骨与胸肌的线条在灯光里若隐若现。我脑子嗡地一声,半边脸瞬间烧得发烫。
顾、顾总……我声音发飘,我爸能平安,全仗您和老顾总。这份情,沈璃此生铭记。日后您需要,我赴汤蹈火。至于‘顾太太’这身份我自知不配,原物奉还,万不敢耽误您。
他俯身,与我平视。
我忽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像沐浴后留在肌肤上的皂角香,淡雅而清新,我却觉得剩下半边脸也烧红了。
也好。他嗓音低而平稳,但婚姻不是儿戏,我得先请示父亲。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仓促地笑:谢谢顾总!
14
出乎我意料。
向来和蔼的老顾总,会在听到离婚时勃然大怒。
书房门刚阖上,他手里的拐杖便咣一声杵在地上,黄花梨地板被砸出一个白点。
顾景川!老人声如铜锣,你太爷爷、你爷爷、你老子我,哪一个不是一辈子只守一人你倒好,娶进门才多久就要离,始乱终弃,过河拆桥,顾家没这好子孙!
他越说越急,胸口剧烈起伏,一咳,身子便往前栽。我眼疾手快扶住,生怕他一口气提不上来。
爸,您先喝口水——
不喝!老顾总甩开我,又瞪向顾景川,顾家男人可以笨,可以庸碌,唯独不能滥情!
要与沈璃离婚,除非我死!
我赶紧挡在炮火中间:爸,离婚是我提的,他没逼我。我野惯了,规矩束手束脚,怕耽误顾景川。
再说——我努力让语气听起来轻松,婚姻得讲感情,强扭的瓜不甜,您肯定也希望他娶的是真心喜欢的人呀。
老顾总古怪地瞟我一眼,又把矛头调转:商场那套别搬到家里!你喜欢谁难不成等仙女下凡
仙女俩字蹦出来,我脑子立刻联想阁楼那幅画,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又赶紧识相地捂住嘴。
老顾总叹了口气,拐杖换到左手,右手拍我肩膀,力道却温柔:好孩子,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我跟你妈结婚前也只见过一次,不照样白头到老
小两口过日子,磕磕碰碰关起门睡一觉就好。别动不动就离婚,我这把老骨头还想抱孙子呢!
我悄悄冲顾景川挤眼——说句话啊祖宗。
可他只是站在落地灯影里,背脊笔直,一声不吭,像被骂傻了。
15
老顾总一句除非我死,把我钉在顾家整整三年。
三年里,四季更迭像翻书页——
肖穆喜得千金,满月请柬上赫然写着:肖慕璃。
我嗤笑一声,将烫金帖子扔进碎纸机:幼稚。
顾然如愿以偿,嫁给了汪洋。可蜜月未完,她和汪洋便随顾景川远赴海外。
自此,我少了一个聊天搭子,倒也省下许多功夫。
我不再给顾景川发信息。
偶尔与顾然视频,他西装革履、眉眼疏淡地出现在镜头里,我便端着笑,客套一句:注意身体,早日归来。
无关痛痒的客套罢了,顾景川想必也懒得搭理。
每次他都是微微颔首,算是领情。屏幕一黑,彼此都松一口气。
老头子自平反后,彻底收了锋芒。应酬全部推掉,最大的开销是陪后妈到处打卡。
我端了杯茶,试探:爸,我想离婚。当年不过权宜之计……
他瞪圆眼睛,食指戳我脑门:傻丫头!顾家这座山杵在这儿,往后谁敢动我一根汗毛
再说你那点算盘我还不知道断了当医生的念头吧,清苦又担风险,人要惜福!
顾景川打你了骂你了还是把女人领回家了
我惶恐摇头:顾景川自律上进,不抽烟不酗酒,完美的不像一个活人。
我爸越说越激动,这等女婿,打着灯笼都难找!
我苦笑:可女儿觉得,与他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有家族背负,而我想去山区义诊,想学潜水,想参加无国界医生……我和他,是万不可能的.......。
16
其实,我接近过顾景川的。
哪年老头子即将退休,却忽然迷上了新能源新基建之类的风口
可我对投资一窍不通,又担心我爸上当
我连夜抱回一摞书——《七天学会巴菲特》《零基础财富自由》……翻了三页,公式像天书。这比学医难多了
顾然看不下去,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我哥书房里全是这方面的书,你没基础可以让他教你。
我哪敢让他教我,我们结婚多年,我都未踏进过那间书房——那是顾景川的私人区域,太过敏感。
我独自琢磨几天,可大抵没有经商天赋,一看这些书便想睡觉。
于是在一个黄昏,趁顾景川上班未回,悄悄溜进去,书房是沉木中式,书架顶天立地,檀香味混着淡淡烟草。
他的书可真多啊。
经营,投资,史术,心理,管理,财经,营销。
我扶着梯子,踮脚去够最顶层的《私募股权投资实务》,指尖刚碰到书脊,梯子吱呀一声侧滑。
失重感骤起,我闭眼等死。
可下一秒,腰后一股稳稳的力道,像有人托住了我的脊椎;另一只手扣在我膝弯,掌心透过薄裙传来温度。
我睁眼——顾景川不知何时站在梯侧,黑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青筋若隐若现。
他抬眼看我,眸色深得像刚磨开的墨。
惊吓转成羞恼,我挣了一下,还是咚地坐到地板上,尾骨发麻。
就不能顺手抱我一下我低声抱怨,抬眼却撞进他结霜的眸子,声音立刻被冻在喉咙里。
对、对不起!我只想找本书看!我强作镇定,但你那些合同我可没看
他站直,目光掠过我手里的书,淡淡伸手:给我。
什么
书。
他抽走那本厚重的硬壳,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掌心,像静电。
沈璃,他低头掸了掸封面上的灰,想要书,跟我说一声就行。
他抬眼,声音低而缓,这本不适应你。
17
我永远记得那天傍晚。
阳从雕花窗棂斜斜切进来,落在木梯上。顾景川踩着梯阶,替我找适合我看的投资书籍。袖口挽到肘弯,小臂线条被光晕镀上一层淡金。
他的指尖在书脊上轻点,声音低而稳:看项目先看现金流,再盯团队,最后才是项目本身。那一刻,他像把整片黄昏都拢进了掌心。
我仰头,不自觉喊他:顾景川。
他垂眼,长睫投下一弧阴影:嗯
我做的菜……是不是很难吃
他唇角微挑:还好。我对吃向来不挑,三餐常常顾不上。
你很忙
嗯。有时候跟项目,一整天记不起吃饭。他笑里带一点自嘲,几年前为了抢合同,两天啃的都是咖啡。签字那一刻,汪洋直接低血糖晕过去。
我忽然觉得心里被细针扎了一下——原来传闻里的冷面刹神,也会把自己逼到狼狈。
可他话锋一转,眼神复杂地凝视我:
汪洋跟了我七年,没日没夜跑项目,连恋爱都没空谈。他迟钝、不会哄人。
可一旦认准谁,就死心眼到底。沈璃,你能理解吗
我重重点了下头:我理解的,顾然也理解,不然怎会一心想嫁给他
18
最后一年,我妈死在家里。
她吞了一整瓶安眠药,穿着与老头子离婚那天同样的红裙。法医说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三点——那是老头子从前最常回家的时刻。没人知道她仍爱着爸爸,只有我知道。
我妈的葬礼结束后,我忽然被死别两个字击中:不能生离,那就死别吧。
我想起一年前院内那起误诊事故:患者被错判为胰腺癌,三个月后便因绝望离世。尸检却找不到任何病症。
心病,原来真能杀人。
于是,我给自己伪造了一份中期肿瘤病历。
老顾总与婆婆捧着那张薄纸,手抖得几乎拿不稳。我垂眼,语气轻得像叹息:症状还轻,可我自己就是医生,最清楚后面会怎样。
一句话,把两位老人推入深渊。他们拖着我去各大医院。京市太小,我又是内部人,所有报告自然相互印证。
怀孕的顾然扶着墙哭到干呕,却不敢碰我一下,仿佛我是一碰就碎的玻璃人。
消息飞越大洋的第三天,顾景川回来了。
结婚第五年,他第一次踏进我卧室。初春夜风裹着海雾的腥凉,他却一身肃杀,让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替我掖紧被角——动作重得像要把我钉在床上。
我半睁眼,用尽力气才吐出一句:顾总……等我死了,找个有风的日子把我的骨灰撒了就行。我这一辈子,还有很多地方没去。
他沉默,视线落在那本伪造的病历上,指尖摩挲纸张边缘,沙沙作响。
随后,他坐在床沿,一坐就是一整夜。
汪洋喊他吃饭,他抬手示意不必;暮光从窗帘缝隙爬进来,沿着他微弓的脊背滑下,淌了满地血色,又慢慢褪成铁青;月亮升起来,冷白的光像一层薄霜,覆在他睫毛上。
我困得不行但不敢睡。
顾景川见惯了尔虞我诈,我怕他嗅出伪装,趁我放松,会拆穿这场以死为局的戏。
我们就这样,隔着一床薄被,一叠假病历,对峙到天光破晓。
终于,他起身。
嗓音哑得听不出情绪:沈璃,我走了。
顿了顿,补了三个字——
你等我。
19
我一直以为,顾景川是怕看见我被病痛折磨得形销骨立,才远走国外。
我也坚信,我的死,对彼此都是解脱。
次日醒来,我去为他换药。
窗帘半掩,薄金一样的阳光横在他腰腹。
他平躺着,衬衫只扣了最底下一颗,线条像刀裁。我脸上腾地热起来,赶紧别开眼,低头拆他腕上的纱布——还好,伤口没有渗血。
我轻声说道:
没事了,可以多下床活动
他嗯了一声,猛地坐起,动作利落得像没事人,可额角立刻浮出一层细汗。
我忙伸手去按他肩:别逞强!
失血得补。我环视屋里——除了躺着的这位,只剩汪洋和另外两个保镖,清一色的糙汉。
得炖点补血汤。我叹气,你们谁会
一片沉默。
顾景川垂眼,像做错事的小孩:不会。
我顺口问:女朋友、老婆,总有吧让人煲了送来。
他声音低低的:没有。
我噎住,脑海里莫名掠过苏梨这个名字——墓园里那个早逝的女孩
算了。我随手指汪洋:那就你来。
汪洋指着自己鼻子,惊恐地瞪大眼:他连泡面都能煮成浆糊。
顾景川在旁边看热闹,轻笑出声:你好人做到底,干脆亲自下厨食材我们去买。
我冷笑:我怕毒死你们。
顾景川抬眼,嗓音沙哑却认真:没关系,我先替你未来丈夫试毒。
我不找对象。我几乎是咬着牙。
他像没听见,慢条斯理地喝口水: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男人都是王八蛋。我一句话甩出去。
他被水呛住,咳得耳根通红。
20
第二天傍晚,顾景川约我在酒店楼顶的玻璃花房里吃饭。
玻璃穹顶透着霞光,长桌上布的是一桌缩小版的满汉全席——菜量不大,却道道精致。
我漂泊多年,最想念的就是这一口红烧肉。看见那碗油亮酥润的肉块端上来,喉咙忍不住滚了滚,还是装模作样地推了推药膳:顾总,您先补补。
他把红烧肉径直挪到我面前:吃吧。
我矜持地夹了一小块,一入口——肥而不腻,糖色亮得恰到好处,轻轻一抿就在舌尖化开。
我忘了客套,由衷叹道:这肉……比我在任何饭店吃的都好。
顾景川又夹了一大块放我碗里,语气平淡:我老婆以前最爱这道菜,却总嫌外头做得不够味。我就自己学,学了三年,火候才勉强过关。可惜……后来再没机会做给她吃。
我筷子一顿,肉块险些滑落。
紧接着,侍者端上一只白瓷盘——里头是一堆拇指大小的白草莓,通体雪白,只有籽是浅浅的金。
新品种我疑惑。
顾景川用叉子轻轻拨了拨:尝尝。
我从小就嗜草莓如命,捏起一颗放进嘴里。
汁水在齿间炸开,甜度比普通草莓高出一截,却带着淡淡蜜瓜香。
他侧头看我,声音低而软:喜欢吗
我下意识点头。
这是她最爱吃的,她走后,送红色总是不合适,我就种了这白色草莓,他笑了笑,没想到真种成了。
白草莓的甜味忽然在舌尖泛苦。
——原来,连草莓的颜色都是他为苏梨量身定制的。
我把筷子搁下,指尖蜷进掌心:顾总既这么深情,更该保重身体。
他慢条斯理地又吃下一颗,唇角弧度不变:我会的。
顾景川不笑时,眼底像深井;这一笑,井里却盛满碎星。
我低头扒饭,把涌上来的酸涩一并咽进胃里——
联姻是我选的,路是我自己走的,怨不得旁人。
吃到七分饱,他忽然开口:你喜欢什么
我脱口而出:自由。
他挑眉:为了自由,可以放弃任何东西——包括爱人
我冷声反问:顾总不也一样
不一样。
他抬眼,目光笔直撞进我瞳孔,我的爱人是首位,永远不会被舍弃。
心跳猛地漏一拍,我呆望着顾景川。
他翘起嘴角,似笑非笑:
不如,我给你讲个故事
21
十年前,我十八,顾氏摇摇欲坠。
我把自己套进不合身的西装,跑遍京市每一栋玻璃大楼。门禁比人心还冷——一个月下来,名片散完,只换来成堆的拒绝函。
那晚,我坐在公司的空会议室,灯光昏黄,像倒闭预告。
我在脸书绝望发出了一条日志:如果十八岁的你,恰好路过一个快熄火的梦,请伸手拉一把。
配了一张照片:我站在顾氏大楼的背影
第二天我打开脸书,有一条回复,吸引我的注意力,如你所愿,我的私信会话里躺着一个电子邮箱号。
我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把商业计划书发过去。三小时后,秦氏的投资部回了一封邮件:项目通过,金额七千万。落款只有一行小字——如梨所愿。
我追问秦家,对方讳莫如深,只说外孙女想帮一个人。
此后我翻遍社交软件,锁定那个头像:舞者,侧影,光与影的交界线。
照片模糊,可我看了无数次,把那个侧脸的弧度刻进了心里。
直到此刻,玻璃花房暖风浮动,白草莓的甜香还没散尽。顾景川的声音低低落下——
十年前,是她救了我。
我欠她一条命,也欠她一生。
我找遍所有舞者,都没再看到那张侧脸。
嗡——我大脑一片空白,耳朵嗡鸣,一颗心扑通狂跳。
顾景川的话,与我的记忆渐渐重叠。
父母离婚那天,我把舞鞋剪成碎片,把志愿改成医学院。漂洋过海,无枝可依。
至此再无沈梨,沈璃才是活下的哪个。
我以为,改了名就能斩断过去。
偏偏那天深夜,异国公寓里,我刷到一条求救日志——少年孤注一掷的绝望,隔着屏幕也能闻到血腥味。我鬼使神差留了言,又私信邮箱号。
没想到我帮主却是顾景川。
时间骤然折叠。
十八岁的我,隔着屏幕救了十八岁的他;二十八岁的他,在灯下把白草莓推到我面前。
命运兜了一个圈,把我们送回原点。
等等!
顾景川刚才说什么
他说,她的侧脸早已刻在心里
所以…
猝不及防,我被拥入了一个炽热的怀抱。
沈璃,你还是不想承认吗
还是……不要我吗
22
我猛地推开他,嗓音发颤: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因为那份药
顾景川低笑,反问得轻飘:你以为我千里奔回,只为在你岳父大人三鞠躬
我一时语塞。
顾景川轻笑,声音像刀锋划破死寂:沈璃,好一出瞒天过海,连我都被你骗了。
顾景川上前一步,把我逼到落地窗前,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滚烫——我后悔。
后悔这些年来我故作清高,一句喜欢都不敢说;
后悔任你远走,一句挽留都没留。
我知你爱自由,所以不绑你、不求你,可你竟用假病历骗我——
他抬手,掌心覆在我手背,一起按在他左胸。
那温热的皮肤之下,一颗心脏在蓬勃雀跃。
我哽咽:痛吗
我拿那份假报告跑遍全球,一百多个医生告诉我:指标不对,建议复查。
那一刻,我以为老天开眼。
直到‘死讯’传来——你既然烧掉婚房,连灰都不给我留。
沈璃,你算得多精,才布得出这样一场天衣无缝的死局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苦。
岳父去世,是我最后一场豪赌。他指腹摩挲我的腕心,我赌你会回来。
话落,他倏地扯开自己腕上的纱布——伤口未愈,血珠立刻渗出。
你问疼不疼
他俯身与我鼻尖相抵,不及你当年让我心碎的万分之一。
我哭出声:顾景川,你疯了!顾氏好不容易——
是,疯了。
他笑着把我按进怀里,力道大得像要将我嵌进骨血,疯到拿命,换你一句不走,你要走我真的会死。
嗓音低哑,却带着久违的霸道,你骗我一次,我赌命一次,扯平了。
他闭眼,吻落在我的颈侧。
先是克制,继而失控。唇瓣滚烫,一路向上,含住我的唇,呼吸滚烫而凶狠。
我指尖颤着攀上他的肩,像攀住最后的浮木。
窗外,黑夜如酒,星辰碎成漫天流萤。
23
车子绕过老宅的影壁,却拐进一条陌生的梧桐道。
我认得路——前方本该是片焦土,此刻却立着一栋崭新的灰白小楼,外墙爬满凌霄花,像把那场大火生生吞回去,又吐出一片盛夏。
我怔在车门边,半晌才找回声音:……不是烧了吗
顾景川站在我身侧,嗓音被夜风吹得低哑:我亲手刨的、一块砖、一根梁,全按原图纸复原。连你最喜欢的琉璃瓦颜色,都找老师傅重新配的。
我鼻尖猛地发酸,又硬生生把酸意逼回去,冷笑:刨得真干净,连我的墓都一起刨了
他偏过头,目光笔直地盯在我脸上:因为你没死。我从没信过。
我嗤笑:那为什么不空着反而立了苏梨的碑——顾景川,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夜色里,他的喉结滚了滚,像把滚烫的铁屑咽进喉咙。
她救了我。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死在我赶回来见你的那一夜——我们出了车祸。
他抬手,指节在虚空里微微发抖,那是她最后的愿望。他停住,从西装内袋取出一封折得极薄的信。
米色信纸上,钢笔字娟秀,却带着急促的颤抖——
【沈璃:
我们素未谋面,可我在顾总口中听过无数次你的名字。
他每次提起你,眼角都有光。
那天,我替他挡了撞向驾驶座的车。血漫上来的时候,我只有一个念头——来生,我要像你一样,恣意、自由。
所以,我把你的空位占了,只当提前预支下一世。
愿你平安,也愿他别再哭。
苏梨】
我攥着信,薄薄的纸却烫得指骨生疼。
原来,墓碑不是替代,而是她用一个愿望,替我守住了归途。
顾景川捧出了一只喜鹊,阿璃,你说过的,这是吉兆。
24
我跟着顾景川踏进老宅门槛,前脚刚着地,一团软乎乎的小炮弹便直撞进我怀里。
哎——
顾景川眼疾手快,揪住小家伙后衣领,把人提溜起来,顺势往空中一抛。孩子咯咯大笑,小胳膊小腿乱蹬,像只扑棱翅膀的小雀。
顾然家的我问。
嗯,小名闹闹。顾景川单手抱住孩子,腾出另一只手替我挡了挡门沿,一岁半,正是狗都嫌的年纪。
王爽跌跌撞撞从走廊尽头跑来,手里还攥着半根没啃完的玉米。她眼眶红得厉害,看见我,眼泪啪嗒落下。
我张开手臂,她扑进来:璃姐……我考上了,九月就去报到。
真好。我揉她发顶,以后别哭,要笑,知道吗
大厅里人影晃动。
顾然挺着孕晚期的肚子,冲我招手;汪洋端着果盘,笑得牙不见眼;老顾总拄着拐杖,站得笔直,却红了眼圈;婆婆把佛珠捻得飞快。
我一个一个拥抱过去——
爸妈,我回来了。
顾然,好久不见。
每抱一次,都像把过去一年的空白填回来一点。
最后,顾景川牵着我的手,踏上旋转楼梯。
吱呀一声,阁楼门推开。
昏黄灯光下,满墙照片扑面而来——
十八岁的我,穿着白色纱裙,踮脚立于舞台中央;
最中间,是一幅油画:侧脸,微抬的下颌,聚光灯在睫毛上碎成金色。——正是那年我拿了舞蹈大奖的模样。
他从背后环住我,下巴搁在我肩窝,声音低而温柔:看着可眼熟。
番外
【一】
顾景川第一次去求老顾总出面时,是在深夜的祠堂。
老顾总听完,竟朗声大笑,用拐杖敲了三下青砖——
花开堪折直须折!门户狗屁门户!我儿喜欢,就是最大的门户!
旁边的汪洋差点把下巴磕在门槛上。
【二】
婚礼当晚,顾景川怕闹洞房,提前装醉,由汪洋掩护,一溜烟钻进婚房。
他贴着门,想听新娘的动静。
里头传来沈璃与张青青的嬉笑——
我跟他迟早要离的……
笑声像碎玻璃,扎得他脸色瞬间煞白。
【三】
汪洋以为,顾总受了刺激,会就此清醒。
可第二天一早,顾景川照常西装笔挺,先谈苏家合作,再奔医院——接沈璃回家。
前未婚夫肖穆当众抢人时,他站在走廊尽头,气压低得能结冰。
汪洋缩在一旁,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四】
后来,汪洋发现,顾景川把沈璃的微信置顶,备注只有两个字:
——家里。
沈璃每发一条他都会第一时间看。
汪洋叹气:这哪是联姻,分明是暗恋。
【五】
噩耗来得像一场突袭。
京市深夜的电话——
沈小姐确诊恶性肿瘤。
顾景川正在苏黎世签约,文件推到一半,转身就走。
十五个小时后,他眼眶赤红,却笑着对沈璃说:报告拿错了,别怕。
可所有医院结论一致。
那天他守了沈璃一夜。
次日便带着汪洋飞了国外
【六】
之后半个月,汪洋跟着顾景川飞遍全球。
伦敦、纽约、东京……
他们见了上百位肿瘤专家,喝了无数杯冷咖啡。
第十五日,一位德国教授推翻原结论:建议复查,可能是误诊。
顾景川站在走廊,笑得像个孩子,下一秒却接到国内来电——
沈璃自焚家中,速回。
【七】
火场只剩焦黑的骨架。
顾景川跪进废墟,膝盖被碎玻璃割得鲜血淋漓。
他徒手扒开灰烬,指甲翻裂,却找不到任何温度。
顾然哭着说:她灌了汽油,连骨头都是碎的……
顾景川像没听见,只是喃喃:我一直以为……我们迟早会好的……
话未说完,整个人直挺挺倒下。
【八】
醒来已是三天后。
他拔掉输液管,赤脚跑到墓园。
新碑上刻着四个字——
别烦老娘
红漆未干,像沈璃最后的嘲笑。
顾景川跪下,用铁撬硬生生撬开墓砖。
雨水混着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
骨灰盒露出的那一刻,他忽然安静下来。
大雨倾盆,他抱着盒子,像抱着最后一根浮木。
一声撕心裂肺的喊——
沈璃!
被雷声撕得七零八落。
汪洋后来回忆:
那天,顾景川在雨里跪着,像把命也埋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