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预见过所有人的死期,唯独死对头的命数一片混沌。
直到血月当空,他跪在祭坛上剖出剑骨。
我忽然看清了前世。
原来我曾为他挖瞳赴死。
而重生归来的他,正在为我逆天改命。
1
第一次见到谢无尘,是在阴森恐怖的幽冥崖底。
那时,我刚吸了三个恶人的魂魄练手,正坐在一块半截埋进土里的白骨堆上擦着指甲缝里的血。
崖底终年不见天日,腐臭的气息混杂着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脚下的白骨踩上去咯吱作响。
他就那么从天而降,白衣胜雪,长剑斜指地面,剑尖还挂着几滴崖底特有的寒露。衣袂翻飞间,竟没沾染半点尘埃,与这阴森的环境格格不入。
沈昭,收手吧。他声音清冽悠扬,像山涧流淌的冰泉,在空旷的崖底荡开一圈圈回声。
我闻言,不由得挑了挑眉,漫不经心地晃动着脚脖子上的锁链。锁链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崖底显得格外清晰。
这锁链,乃幽冥阁特制的锁魂链,专门克制我们这种靠吸取魂魄来修炼的邪修。只要锁魂链在身,修为便会被压制大半。
刚才吸魂时动静太大,怕是惊动了太一宗的眼线,不然怎么会把这尊大神招来了。
谢首席,我故意拖长语调,指间摩挲着冰凉的锁链,你们正道斩妖除魔,我们魔道吸食魂魄,说到底,不过是各凭本事在这世间谋取生存罢了。难道只许你们打着正义的旗号杀人,就不准我们找点活路
他垂眸看着我,长睫在眼睑下投出一片浅浅的阴影,表情看不太真切。
残害生灵,终会遭到反噬。
残害生灵我嗤笑一声,抬脚踢开脚边一块碎裂的头骨,这三个魂魄,一个是拐卖孩童的人牙子,一个是屠村夺财的恶霸,还有一个是欺师灭祖的叛徒。谢首席要是觉得他们不该死,大可以现在超度了他们。
他握着剑柄的手指紧了紧,剑身发出轻微的嗡鸣。
他三人虽作恶多端,但自有天道裁决,轮不到你私自动手。
天道我歪着头看他,指间在锁链上划出一道浅痕,等天道裁决的时候,那些被他们害死的人早就化成灰了。谢首席这话说得轻巧,怕是没体会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吧。
他没说话,只是长剑微微抬起。寒光顺着剑身流淌,在昏暗的崖底亮起一道冷芒。
我心中一紧,暗自做好了硬拼的准备。虽然被锁魂链压制住了一半的修为,但真要打起来,就算拼着受重伤,我也得从他手里讨点好处。
毕竟以他的实力,要取我的性命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预想中的剑气没到,反而是一阵轻微的咔哒声响起,那束缚在我脚上的锁链应声而断。
断裂的锁链掉在地上,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我愣住,一时间竟不知所措。
这锁魂链坚不可摧,就算是修为高深的长老也得用特制的钥匙才能打开,他怎么凭剑气就能斩断
谢无尘收剑入鞘,动作行云流水。他转身就走,留给我一个衣袂飘飘的背影。黑色的崖壁在他身后缓缓合拢,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风里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此地阴气太重,不宜久留。
我盯着他的背影,鬼瞳不受控制地发动。
眼底涌上一阵熟悉的刺痛,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扭曲变色。崖底的白骨散发出淡淡的灰雾,潮湿的岩壁上缠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唯独他那道白色的身影,依旧是一片混沌。
像被浓雾包裹的深渊,无论怎么看都望不到底。
我试着集中精神,催动体内仅存的魔气灌入双眼。刺痛感骤然加剧,可他身上的混沌依旧纹丝不动。
啧。我捂着眼睛低低骂了一声,放弃了尝试。
这还是头一次遇到鬼瞳看不透的人,真是奇了怪了。
他都已经走到崖壁边缘,听到我的动静又停下脚步,却没回头。
鬼瞳反噬伤身体,少用为好。
我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我在用鬼瞳难道他能看穿我的修为
谢首席倒是消息灵通,连我有什么本事都清楚。
幽冥阁少主沈昭,天生鬼瞳,能窥生死。他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众所周知的事,这些事,正道早就查清了。
哦那他们查到我什么时候死了吗我故意问道,脚尖在地上的白骨堆里画着圈。
他沉默片刻,声音隔着一段距离传来,有些模糊不清。
命数自有定数,却也能因心而变。
因心而变我咀嚼着这四个字,还想再问些什么,抬头却发现崖壁边早已没了他的身影。只有崖顶透下的一缕微光,落在地上的锁链碎片上,反射出细碎的光芒。
我弯腰捡起一块断裂的锁魂链,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这锁魂链不仅材质特殊,上面还刻着专门压制魔气的符文,刚才他那一剑,不仅斩断了锁链,连上面的符文都被剑气抹去了。
正道首席对魔女手下留情,还自带命数屏蔽功能
我捏碎手里的锁链碎片,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
这谢无尘,倒是比那些只会喊打喊杀的正道老古董有趣多了。
2
我那便宜老爹,也就是现任幽冥阁阁主,怀疑我勾结正道,把我扔进了刑室。烙铁烧得通红,滋滋冒着热气,铁烙头的纹路里还嵌着早已干涸的黑血,被火烤得散发出焦糊的气味。
刑室的铁链缠得我动弹不得,粗糙的铁环磨得我手腕生疼,肌肤与铁器接触的地方已经泛起了明显的红痕。
我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听着外面巡逻弟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靴底碾过地面碎石的声音格外刺耳。
呵,就因为我多跟谢无尘多说了两句话,就认定我勾结正道我看着空荡荡的刑室嗤笑一声,手腕用力挣了挣,铁链却纹丝不动,老东西倒是会找借口,怕不是早就想废了我,好让他那个宝贝私生子上位。
正琢磨着要不要咬破舌尖逼出点魔气冲开锁链,外面突然传来厮杀声。
兵器碰撞的声音和不知哪方弟子临死前的惨叫此起彼伏,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穿透重重阻碍传了进来:
太一宗谢无尘在此,特来围剿幽冥阁余孽!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时候来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我被怀疑勾结正道的时候来
不过也好,省得我挨痛又流血……
刑室的门被一脚踹开,木屑飞溅中,白衣染血的谢无尘站在门口,长剑上还滴着血。
他看到我,眉头皱了皱。
跟我走。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伸手解开我的锁链。指尖触碰到锁链的瞬间,几道细微的剑气顺着铁环游走,锁扣应声弹开。
你救我我盯着他,活动了一下发麻的手腕,铁链松开的瞬间,体内被压制的魔气开始缓缓流动,不怕我反咬你一口毕竟放虎归山的道理,谢首席应该懂。我要是回头把太一宗搅个天翻地覆,你可别后悔。
他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外跑。
他的手掌很烫,带着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力道却很稳。
穿过回廊时,迎面撞上两个举着鬼头刀的幽冥阁弟子,他手腕翻转,长剑在指间划出一道银弧,那俩人还未看清招式,就捂着脖颈倒在地上,鲜血喷溅在廊柱上。
你这剑快得不像样,杀起人来也毫不手软。
他们是邪魔。他语气平淡,剑锋又挑飞一个从房梁上跳下来的幽冥阁弟子,留着只会残害更多生灵。
哦那我呢我故意凑近他,声音带着几分戏谑,我可是幽冥阁少主,你们正道人人喊打的魔女,手上沾的血不比他们少,你怎么不连我一起斩了
谢无尘脚步微顿,侧目看了我一眼,须臾便敛下眸子,神情快得让人抓不住。
你跟他们不一样。
这句话说得极轻,被淹没在身后倒塌的梁柱声里。
我正想追问,他突然将我往身后一拉,长剑横扫而出,一道匹练般的剑气撞在迎面砸过来的巨石上,将石头劈成了两半。
碎石飞溅中,他护着我钻进侧门,拐进了另一条密道。
跑到门口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火光冲天的幽冥阁,主楼的飞檐正在烈火中劈啪作响,楼阁倒塌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热浪夹杂着浓烟扑面而来,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恍惚间,我看到一片同样的火海。
不同的是,我被扔进了魔渊自生自灭,而幽冥阁当权者从老东西变成了他心肝宝贝的私生子。
怎么会
老东西现在确实将一部分权力过渡给了私生子,但尚未退位,可我看到的为何是沈夜当权之时
我看到的,和如今正在发生的,有时间差。
为何会这样
我从未看错过生死。
可如今幽冥阁遭遇围剿,却是实实在在的提前了。
谢无尘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脚步顿了顿。
有些事,提前发生也好。
我看着他的侧脸,火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跳跃,映得他眼底一片深邃。
谢无尘,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没直接回答,只是转头看向遥远的天际:至少能让不该死的人活下去。
我心里一动,鬼瞳又开始发烫,熟悉的刺痛感传来。
我强忍着不适看向他,视野里的火光变成了扭曲的橙红色,倒塌的楼阁溅起浓浓的灰雾,唯独他周身,还是一片混沌,一丝光亮都没有。
这就更奇怪了。
他似乎能预见我,我却看不透他。
3
两年后,沈夜重建幽冥阁。
那私生子踩着老东西的尸骨坐稳了阁主之位,第一件事就是给我扣上叛逃投敌的罪名,画像贴满了正魔两道的城镇。
拜他所赐,如今我不仅正派人人喊打,还要应对魔族的追杀,活成了三界公敌。
我一路逃到断魂崖,身后是密密麻麻的魔族,黑色的魔气在他们头顶翻腾。
沈夜的声音穿透魔群传来,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
沈昭,你逃不掉的!沈夜狞笑着,他骑着一头獠牙外露的魔狼,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交出鬼瞳,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我握紧手里的匕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崖边的风卷着碎石子打在脸上,生疼。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云雾缭绕中隐约能看到嶙峋的怪石,掉下去绝对是粉身碎骨。
想要我的鬼瞳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唇畔勾起一抹冷笑,那就下来陪我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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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夜笑得更猖狂了,挥手示意魔兵上前。
给我抓活的,我要亲自剜掉她的眼睛!
魔族的嘶吼声越来越近,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我深吸一口气,正准备上去拼个鱼死网破,一道白光突然撕裂魔气,像闪电般劈入魔群。
谢无尘从天而降,长剑横扫,剑气如瀑般瞬间斩杀了十几名魔族。黑色的魔气在他的剑气下如同冰雪般消融。
他落在我面前,白衣飘飘,唯有袖口沾着几点血迹,清冷得仿佛不染尘埃的谪仙。
你怎么来了我惊讶地看着他。
路过。他言简意赅,长剑再次挥出,又一道剑气破空而去,将几个冲上来的魔族劈成了两半。
我看着他浴血奋战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谢首席,你是不是爱上我了不然怎么总在我危难的时候出现
他动作一顿,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胡说八道。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步步紧逼,与他距离不过几步之遥,抬手间斩杀了几个趁机偷袭的魔族,你可是正道楷模,我是人人喊打的魔女。我们本该是宿敌,见面就该打个你死我活才对。
他没回答,专心对付剩下的魔族。
剑光闪烁间,魔族一个个倒下,黑色的血液在崖边汇成一道小溪,顺着石缝流入深渊。
很快,就只剩下骑着魔狼的沈夜。
沈夜看着满地的尸体,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却还是硬着头皮喊道:谢无尘,你堂堂正道第一宗门首席,竟敢包庇魔女,就不怕被逐出师门吗
谢无尘没理他,长剑直指沈夜眉心,剑尖凝聚的白光越来越亮。
滚。
沈夜咬了咬牙,看了看谢无尘,又看了看我,最终还是怕了,调转狼头骂骂咧咧地遁走了。
沈昭,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回来取你狗命!
等魔族被清理干净,谢无尘收剑入鞘,转身就要走。夕阳将他的背影拉得很长,白衣上的血迹被染成了暗红色。
谢无尘,我叫住他,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他脚步停了停,背对着我,声音听不出情绪:有些事,不知道更好。
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我追问,鬼瞳又开始发烫。
他周身的混沌比之前更浓郁了,像化不开的墨。
我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看不清你的命数你是不是……
后面的话被他转身的动作打断。
他看着我,眼神深邃,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叹息。
保重。
目送他走远,我没再开口。
正道的人就是惯会装腔作势。
反正只要他不死,我总会从他嘴巴里撬出答案的。
4
近半年来,我靠吸食炼化魂魄,进境极快。如今抬手能召百鬼,挥袖可凝冰棱,比起谢无尘那身正道功法,未必差了分毫。
但这种靠外力堆砌的修为终究不稳,且容易滋生心魔。
昨晚打坐时,眼前竟突然闪过谢无尘被万箭穿心的样子,吓出我一身冷汗。
听闻太一宗有一镇宗之宝《清心秘典》,记载着上古传下的静心法门,可压制心魔。
我便打算去借来瞧瞧。
说是借,自然是凭本事拿。
趁着太一宗收徒大典这天,人多眼杂,我易容成一个小道童,混进了新弟子里。
腰间别着一柄劣质的桃木剑,这在幽冥阁连烧火棍都不如,眼下倒成了好掩护。
新来的,去丹房倒药渣。管事师兄踹了我一脚,指着东边的角门。
我低眉顺眼地应着。
今日太一宗内热闹非凡,白玉广场摆满案几,穿鲛青色道袍的弟子来回走动,腰间玉佩叮当作响。檀香味混着漫山的钟鸣,跟幽冥阁的血腥气完全不同。
不得不说,这些正道弟子,怪会享受的。
我咂了咂嘴,绕到僻静处,指间凝出点魔气,卸了伪装。墨色袍子滑下来盖住粗布道服,我随手将桃木剑扔进假山缝隙,又变回平时的样子。
藏经阁门是千年铁木做的,上面刻满符文。
我指间划过去,那些金光闪闪的符咒便跟遇着火的薄冰似的化了。
这点禁制,照比幽冥阁地牢的锁魂阵差远了。
阁楼里全是旧书味儿,书架一排排顶到天花板。
按打听来的消息,我在三楼东侧暗格内摸到一本蓝布封皮的书,正是《清心秘典》。
书页凉凉的,封皮上朱砂画着太极图,翻开还有金光跳跃。
我刚想将东西揣进袖子,身后突然有人说话:
偷东西可不是好习惯。
我回头,看到谢无尘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
我转身时魔气已在掌心流转,若是他敢动手,这藏经阁的书架得塌一半。
他穿着件月白道袍,领口绣着银线流云,比前几次见到时温和些。
又被你抓到了。我耸耸肩。
这个给你。他把瓷瓶扔给我。
我接住,拔开塞子,一股清苦药香飘了出来,里面是几粒青色的药丸。
这是什么
清心丹,能压制心魔。他走近两步,流霜剑在腰间泛着微光。我知道你能轻易拆了这藏经阁,但秘典不能拿,功法跟你体质相冲,强练会走火入魔。
我挑眉,魔气悄然敛去。
确实,真要动手,太一宗这些护山大阵未必拦得住我,只是不想闹得太难看。
那你该知道,我要抢的东西,没人能拦。我晃了晃秘典,却没真往袖里塞。
他忽然笑了:可你没真动手,不是吗
我一怔。
方才破阵时特意避开了警报符文,翻找秘典时也没碰乱其他书卷,原来这些细微处,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你怎么知道我有心魔我挺惊讶,这半年我藏得挺好。更奇怪的是,你知道我会来偷秘典
他看着我,眼里像盛着整片星空,深不见底。
我知道的,比你想的多。
你到底是谁我往前凑了凑,快贴到他衣襟,能闻到松木香,你能预知未来
他沉默了片刻:算是吧。
我愣住了。
难怪他总在我倒霉时出现,难怪幽冥阁围剿早了两年,难怪他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那你告诉我,我以后会怎么样我问,会不会死在魔渊
他轻轻挣开我退了半步,语气发涩:有些事,说了就不准了。
命数像流水,看着固定的河道,一块石头就能让它改道。我要是说了,那块石头就没了。
那你自己呢我盯着他,你的未来是什么样的
他眼神黯淡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的结局,早定了。
定了我咬着牙往前逼,就像幽冥阁必须被围剿沈夜一定会反谢无尘,你是不是早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
他突然转头看我,目光如剑:沈昭,别问了。
5
谢无尘这人,跟个锯嘴葫芦似的,闷声不响。
我得了他的清心丹,终是没继续追问下去。
这天底下,并不是只有太一宗才有我想要的消息。
那日我路过巫医教,顺手将他们的圣女拐了,她告诉我,上古传说中,天地初开时有个神魔,后来分成了两半,一半变剑骨镇魔,一半成魔瞳窥天。
什么意思我心跳得厉害。
圣女眨巴着一双杏眼,语气天真无邪:剑骨和魔瞳,本来是一体。
姐姐,我知道你是谁。你能看到所有人的命数,但是我猜,她突然凑近,笑得狡黠,你应当看不透谢无尘的命数吧
我语塞,抿着唇没有接话。
圣女娇笑,声音如银铃般清脆动听:你自是无法看清的,正如你看不清你自己。因为你与那天生剑骨的谢无尘,本就是一体的。
本该一体……可如今,他是正道首席,我是魔族魔女。
剑骨和魔瞳,是这世间至宝。我曾观教中秘法,言明剑骨是封印魔渊的关键,魔瞳是重启天机的钥匙。你二人的结局,早就定了。
她给我看了一本禁书,书页上画着神魔分魂图,一半化剑骨,一半成魔瞳。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每次与谢无尘交手,我的魔气总会莫名共鸣。
6
血月当空的那天,我刚在断魂崖解决三个追踪的魔修,沈夜的笑声就顺着风飘过来。
他骑在獠牙魔狼上,身后跟着二十多个黑衣魔修,鬼头刀在血光里闪着冷芒。
沈昭,别垂死挣扎了。他勒住狼缰,魔狼喷的腥气凝在空气里,交出魔瞳,让你死得痛快点。你以为谢无尘还会来救你
我嗤笑,冰棱在掌心转了个圈,对付你,何须谢无尘相助。
沈夜笑得更狂,魔狼爪子在岩石上抓出深痕:哼!今日血月大阵开启,太一宗的老东西正逼他献祭剑骨呢。可笑吧,正道楷模到头来不过是块垫脚石。
我心猛地一沉,鬼瞳突然像被火烧似的烫。
这半年我总刻意回避探查谢无尘的命数,可心魔起时,我总会零零碎碎看到谢无尘的死状。
血月大阵,献祭剑骨……
似乎都对上了。
你怎么知道这些我握紧冰棱,指节泛白。
魔尊早布好了局。沈夜舔舔嘴唇,眼里闪着贪婪,等谢无尘一死,魔渊封印松动,就是我们魔族的天下。你这双魔瞳,正好帮我掌控魔渊之力。
话音未落,他挥刀劈来,黑色刀气带着裂石声直逼面门。
我侧身避开,冰棱脱手,正中旁边一个魔修的咽喉。
就凭你我踏着岩壁腾空,魔气在身后展开巨大蝠翼,当年幽冥阁地牢,是谁被我打断几根肋骨
沈夜脸色铁青。
他最恨别人提那次惨败,当时我还被锁魂链捆着,照样能引魔气震断他的骨头。
今日不同往日!他怒吼着催魔狼扑来,抓住她,挖不出活的,死的魔瞳也行。
魔修们像潮水涌上来,魔气在头顶聚成狰狞兽影。
我冷笑,指尖结印,断魂崖下突然升起无数冰刺,瞬间刺穿最前面五个魔修。
沈夜,你该知道,论修为,你还差得远。我悬在半空,看他气急败坏,鬼瞳灼痛却越来越烈,倒是你,真以为魔尊会兑现承诺他不过想要你的狼妖内丹。
沈夜动作顿住。
这蠢货果然不知道自己也是棋子,我故意拖延时间,脑子里全是谢无尘跪在阵法中的画面。
废话少说,沈夜被戳中痛处,挥刀砍断袭来的冰刺,今日你必死无疑!
我不想再纠缠,蝠翼一振直冲云霄。
身后传来沈夜的怒吼和魔修的嘶吼,我顾不上这些,循着鬼瞳指引的方向飞去。
7
血月光芒越来越盛,空气中阵法启动的灵力波动也愈发密集。
穿过迷雾森林,眼前出现一座山谷。
血色阵法铺满谷底,符文在地面流转,像一条条活的血蛇。
阵法中央,谢无尘正跪在那里。
他的道袍已被血浸透,嘴角挂着未干的血迹,手里攥着一把匕首。
我俯冲下去的瞬间,正好听见他低声呢喃:以我剑骨,献祭阵眼,换取天下太平。
谢无尘!我嘶吼着落在他面前,魔气震得地面符文乱闪。
他抬头,清亮的眸子布满血丝,看到我明显一愣,随即涌上一抹决绝:你怎么来了快走。
走我夺过他手里的匕首扔出老远,冰棱抵住他咽喉,你想献祭剑骨,问过我了吗
匕首落地的脆响惊动阵法,周围符文突然暴涨,血色光芒几乎刺瞎眼睛。
谢无尘咳了两声,嘴角又溢出血:沈昭,这是唯一的办法。魔渊封印快破了,只有剑骨能镇住。
你当我的魔瞳是摆设我的冰棱微微颤抖,鬼瞳剧痛让视线模糊。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你忘了我们本是宿敌。我死了,你该高兴才对。
谁跟你是宿敌!我怒吼着收回冰棱,伸手想去扶他,却被他猛地甩开。
别碰我。他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阵法已经启动,靠近我会被牵连。
我这才注意到,阵法中央刻着密密麻麻的字,最中间是我的生辰八字。
那些字被血色浸染,像一个个诅咒。
我后退一步,浑身冰凉,这是什么意思
谢无尘别过脸,不看我:剑骨与魔瞳本是同源,用你的生辰做引,才能发挥最大威力。
胡说八道!我几乎咬碎牙,鬼瞳疼痛加剧,记忆碎片一幕幕如同决堤洪水般涌来。
8
同样血月当空,同样的阵法,只是那时跪在中间的人是我。
谢无尘被正道长老按在祭坛上,长剑抵着他心口。
沈昭,当年我从血池救你,不是让你现在送死的。他冲我嘶吼,灵力被禁锢在体内,快走!
我看着他胸口起伏的剑骨光芒,突然挣脱魔修束缚。
那时我还不知道魔瞳的真正用途,只知道正道要他死,而我不能让他死。
谢无尘,多谢你当年的救命之恩。我笑着挖出自己的眼睛,黑色魔瞳在掌心跳动,如今我以命相报。
魔瞳融入阵眼的瞬间,我听见魔尊的笑声从身后传来。
淬毒的匕首刺穿我后心时,我看见谢无尘挣脱束缚冲过来,眼里的血丝比那时的血月还红。
沈昭!
9
看着谢无尘苍白的脸,我忽然什么都懂了。
谢无尘重生了。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巧合和不合常理的偏袒,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提前两年围剿幽冥阁,哪里是围剿,分明是趁乱把我从老东西的算计里捞出来。
断魂崖那次,他也不是路过,分明是算准了沈夜会在那里埋伏。
还有清心丹,他甚至知道我炼化魂魄会滋生心魔。
他做了这么多,就是想让我避开前世的死路。可到头来,他自己还是站在了同样的祭坛上。
我攥紧拳头,指尖抵着掌心生疼。
重生报恩,以命抵命……我没见过这么蠢的人。
头顶的乌云越压越低,雷声像闷鼓般砸得人心头发慌。
血月被遮了大半,只剩下边缘一圈诡异的红光,把山谷照得忽明忽暗。
谢无尘,你竟敢私通魔女,背叛正道!
太一宗的白胡子长老拄着拐杖站在崖边,身后跟着数十名持剑的弟子。他看着谢无尘,气得胡子发抖,拐杖在地上戳出一个一个的小坑。
我转头,看见沈夜也带着魔修围了上来。
沈昭,你这个叛徒!勾结正道修士,对得起幽冥阁和魔尊吗
我忍不住笑出声:沈夜,你还真是上赶着讨打。
沈夜脸色一僵,眼神闪烁了一下。
我转向那白胡子长老,慢悠悠道:长老,您说谢无尘私通魔女,那请问,是谁天天把『剑骨乃天下至宝』挂在嘴边又是谁明里暗里盯着他的修为,就盼着他快点成长早日献祭
那老头儿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妖女,休要一派胡言!我太一宗行事,向来以天下苍生为念。
天下苍生我往前走了两步,魔气在脚下凝成冰,一步步朝他逼近,那我倒想问问,二十年前魔渊第一次松动,是谁把刚满十岁的谢无尘绑上祭坛的哦,对了,那次没成,因为他的剑骨还没有长好。
谢无尘突然握住我的手腕,掌心温热。
我回头看他,他轻轻摇头,眼神里却没多少意外,像是早就知道我会说这些。
你胡说!一个年轻弟子忍不住拔剑,谢师兄乃太一宗首席,他自愿守护苍生!
自愿自愿被你们逼着剖心挖骨
沈夜突然插嘴:别跟他们废话!这俩人一个有剑骨,一个有魔瞳,直接抓起来!
这话一出,我和谢无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
谢无尘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所以,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
他没说知道什么,但在场的明白人都懂。
白胡子长老脸色变了又变,却仍然强作镇定:知道什么一派胡言。我看你当真是被这魔女迷了心智,连自己的责任都记不得了。
我走到谢无尘身侧,直视那长老:知道剑骨和魔瞳本是一体。知道只有我们斗得两败俱伤,你们才能坐收渔利。
雷声炸响,震得人耳朵发麻。
正道需要剑骨加固封印,好让你们太一宗永远握着天下权柄。我盯着他,魔道想要魔瞳掌控魔渊,好让魔尊彻底摆脱束缚。你们一边喊着正邪不两立,一边却又默契地将我们俩往死路上逼。
沈夜的魔狼不安地刨着蹄子,他色厉内荏地吼道:你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我笑了,那你告诉我,为什么每次我和谢无尘动手,总有恰好路过的正道或是魔修为什么我们俩人的行踪,你们总能了如指掌
谢无尘补充道:三年前我奉命围剿幽冥阁,本该是三月初七,却被长老提前到正月十五。那天,正好是沈昭被关入刑室的日子。
他看向我,眼神平静:你们算准了我会救她,算准了我们会结下因果,日后会有牵扯。
白胡子长老的拐杖终于撑不住,在地上滑了一下。竖子,竟敢污蔑师门!
是不是污蔑您心里清楚。谢无尘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您书房的暗格里,还藏着三百年前的卷宗吧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神魔分魂之事,写着剑骨与魔瞳相合才能彻底封印魔渊。可您呢,偏要让正道弟子以为魔瞳是邪物,非要毁了不可。
沈夜的脸色苍白,他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真的只是个被推到台前的棋子。
还有你,沈夜。我转头看向他,你以为,魔尊真要你的狼妖内丹他不过是想借你的手逼我动用魔瞳,好让他趁机夺取罢了。你杀了我,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阴谋。
10
乌云里的闪电越来越亮,天罚的威压愈发重了。
但我心里反而踏实了,像是堵了多年的石头终于被搬开。
谢无尘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看来,今天得联手了。我活动了一下手腕,魔气在指间重新凝结。
谢无尘紧握流霜剑,剑身在昏暗的天地间闪着冷光:正有此意。
白胡子长老见状,知道再拖下去对自己不利,突然高声喊道:太一宗弟子谢无尘自甘堕落,与邪魔同道。在此妖言惑众,给我拿下!
太一宗弟子举剑冲了上来。
沈夜也咬咬牙,驱使着魔修往前扑。
我和谢无尘同时动了。
他的剑气横扫而出,逼退前排的正道弟子。
我的冰棱飞射,钉住几个冲得最急的魔修。
剑气与魔气在空中交汇,竟生出奇异的光晕,把逼近的敌人震得连连后退。
雷声还在响,天罚还在酝酿。但我看着身边的谢无尘,突然觉得也没什么好怕的。
前世我们错过了,这一世,总不能再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谢无尘,我一边应付冲上来的敌人,一边冲他喊道,等解决了这些烦人的家伙,你欠我的恩情,可得换个方式还。
他剑势一顿,回头看我,眼里难得带了点笑意:你想我怎么还
至少……我避开一道刀气,冰棱反手刺穿一个魔修的咽喉,得陪我看一次真正的月亮。
好。
11
雨点子砸在脸上,带着一股子土腥气。
谢无尘突然按住胸口弯下腰,血珠顺着下巴滴入阵眼,那些暗红色的符文瞬间滋滋作响。
该动手了。他直起身时,流霜剑已经嗡嗡地浮到半空中,真正的魔渊入口就在阵眼底下,他们堵不住的。
我刚点头,沈夜的鬼头刀就擦着鼻尖劈了过来。
我侧身躲开,将冰棱往他心口送,却被他那只黑沉沉的狼爪挡了个正着,冰渣子溅他一脸。
沈夜抹了把脸,爪尖泛着黑气:你以为你们俩凑到一起就能翻天一旦魔渊开启,谁也活不成!
太一宗长老那边也没闲着,举着拐杖念念有词。
正道弟子们的剑突然亮得晃眼,织成一张光网兜头罩了下来。
剑气撞在魔气上,炸得耳朵嗡嗡响。
谢无尘突然踏步上前,流霜剑噌地蹿起丈高。他扬起头,脖颈上青筋毕露,胸口那片白衣渐渐透出莹光。
借剑骨三分灵。谢无尘说话有点喘,修长的手慢慢掀开衣襟,那里的皮肉正在一点点裂开,露出一截白玉似的骨头,沈昭,接好。
白光炸开的瞬间,我抬手按住眼眶。
黑幽幽的魔瞳悬在半空,正对着他那一截剑骨,两相碰撞竟发出玉珠般的脆响。
不可能!白胡子长老的拐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脸白得像张纸,剑骨和魔瞳……怎么会相和
沈夜的魔狼突然焦躁地刨着地,脚底下传来闷响,像有什么东西要从地里钻出来。
我低头瞅见阵眼裂开道缝,里面翻涌的不是黑魔气,竟是银闪闪的东西,像融化了的银锭子。
他们一直都搞错了。谢无尘笑了声,又咳出血来,魔渊不是要封,是要补。
剑骨和魔瞳在半空转成个圆,一白一黑的光气往外扩,把冲过来的剑气魔气全震成了碎末。
我踩着那些光点走到他身边,看他胸口的血窟窿直冒血,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别碰。他攥住我的手腕,手心烫得吓人,这会儿止血,灵就散了。
沈夜突然跟疯了似的冲过来,举着块黑令牌乱挥:魔尊说了,砸了你们的核——
话没说完,就被那圈光卷了进去。
令牌碎成渣,他那声惨叫也被吞了,连带着旁边几个魔修,全成了光里的点点火星。
白胡子长老扭头想跑,被谢无尘甩出去的剑穗缠住脚脖子。流霜剑嗖地扎在他脚前,金光顺着剑穗爬上去,他那身道袍上的云纹竟烧了起来。
三百年前的卷宗里写着呢。谢无尘看着他在火里扑腾,补渊的法子,你们就是不想认。
长老的哀嚎渐渐小了,脚底下的震动越来越厉害。阵眼的裂缝越裂越大,银闪闪的东西漫出来,像条小河。
我这才明白,所谓魔渊,大概就是天地间一道伤口,得用原配的料子才能补。
走了。谢无尘拉着我往裂缝边靠,他手里的剑骨越来越亮。
下坠的时候,风在耳边呼呼响。
他的白袖子被吹得鼓起来,却把我的手抓得死紧。
穿过那层银闪闪的东西时,没想象中那么冰,倒像泡在温水里。
剑骨和魔瞳在前面领路,那些银水自动分开条道,墙上的纹路看着眼熟,仔细一瞅,竟跟我和他手腕上的胎记一个样。
你看。我指着墙笑,早说过咱是一伙的。
他咳着血笑,剑骨的光顺着纹路往墙上爬:等出去了,找个地方养伤。
我知道处好地方。我想起幽冥阁后山那眼温泉,当年他就是在那儿把我从血池里捞出来的。
12
日月其迈,时盛岁新。
当年彻底封印魔渊后,我与谢无尘便隐匿于幽冥阁禁地内。
听说太一宗换了新长老,据说第一桩事就是烧了那些陈年卷宗。
至于魔族,沈夜那伙人死的死散的散,新的魔尊还在窝里斗。
谢无尘的伤势已经大好,近日来隐隐有破境的趋势。
我不禁感慨,天生剑骨果然是厉害,修炼速度便是我魔瞳完好时也赶不上。
哦对了,我的魔瞳自封印魔渊之后便无用了。
日子就这么慢悠悠过着。
谢无尘教我练剑,我教他怎么用魔气引温泉水煮蛋。
他的剑法清隽,我的招式刁钻,凑在一起倒有几分相得益彰的意思。
入秋时,禁地内温泉周围的枫叶红得像火。
谢无尘的剑骨彻底长好,胸口那道痕淡得几乎看不见。
我偶尔还会想起前世的血月和祭坛,感觉像是做梦一般。
明天去镇上买些盐吧。我翻着晒在石台上的草药,这些是用来敷他旧伤的,虽然他说不用,我还是备着。
顺便买两坛酒。他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拎着串刚摘的野果,后山的柿子熟了,酿点酒过冬。
我接过野果,咬了一口,甜津津的。
你不是说修士要戒酒色
规矩是死的。他走到我身边,帮我把草药摆整齐,人是活的。
夕阳透过洞口照进来,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地上交叠在一起。
我看着那些交织的光影,突然想起鬼瞳最后看到的景象。
不是混沌,不是血光,是一片璀璨的星辰。
原来真正的命数,从来不是天定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