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秋雨,带着一种刺骨的、缠绵的凉意,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颐和园昆明湖畔的石阶,将天地连成一片灰蒙蒙的潮湿幕布。
楚子航撑着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静立湖边,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像。
卡塞尔学院的定制风衣勾勒出他挺拔而冷峻的轮廓,领口严谨地竖着,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寒意,却隔绝不了那无孔不入的潮湿。
执行部的任务简报简洁冰冷:监测颐和园区域异常气象,疑似与未登记的龙族活动或古老遗迹苏醒有关。
风险等级初步判定为B+。任务接收人:楚子航。
选择这个任务的原因,埋在他从不轻易示人的心底。
因为这里是夏弥曾经最喜欢的地方。
她说过,这里的荷花底下睡着一条龙。
那时他只当是少女天马行空的玩笑,记录水质数据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
后来他才明白,她说的每一句看似无心的话,都可能是一个被重重迷雾包裹的真相。
雨丝斜织,游客早已稀疏,纷纷躲进著名的长廊。楚子航却恍若未觉,只是望着被雨点击碎又不断重圆的湖面。
记忆像沉入湖底的古莲籽,在这熟悉的雨幕里悄然复苏。
师兄,你知道为什么昆明湖的荷花永远开得比别处好吗
记忆里那个穿着简单白裙子的女孩,总会在他进行无聊的数据采集时,突然从旁边探出头来,眼睛亮得像雨后的星星,
因为底下睡着一条龙哦!它呼吸的时候,湖水就暖和啦!
他没有回答,甚至没有抬头,只是钢笔尖在笔记本上轻微地顿了一下,留下一个不易察觉的墨点。
那时他的世界里,任务、血统、训练、父亲的背影……一切都比一个活泼过分的同校女生更重要,也更沉重。
楚子航,最后一次见面,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她的声音罕见地褪去了所有玩笑,清晰得近乎锐利,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找我吗
他记得自己当时似乎皱了下眉,出于任务目标可能丢失的考量,还是别的什么,他已分辨不清。最终他选择了沉默,基于某种他后来无数次痛恨的、名为纪律和理性的东西。
于是她笑了,笑容像雨水中迅速凋零的白花,带着一种他当时无法解读的悲伤。
没关系,她转过身,声音轻得快被雨声淹没,我会等你的。不管多久。
脚步声,清脆的,踩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由远及近,打断了他深陷的回忆。
楚子航猛地转头,黄金瞳在昏暗雨幕中不易察觉地微微收缩——
长廊尽头,一个穿着杏黄色汉服、打着一把油纸伞的女孩正收起伞,探身望着湖面。
水珠从伞尖滴落,在她脚边绽开细小的水花。
她似乎察觉到目光,抬起头来,雨丝拂过她的脸颊。
一张脸。一张楚子航哪怕燃烧尽血液、剥离了骨骼也无法忘记的脸。
夏弥他的声音脱口而出,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过喉咙,完全不似他自己。
女孩闻声转过头,明澈的眼睛里掠过一丝真实的困惑:您是在叫我吗
不是她。几乎在瞬间,楚子航冰冷的理智就做出了判断。
尽管面容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气质迥异。
这个女孩的眼神更温软,更人间,像一泓清浅的泉水,缺乏夏弥那种深藏于灵动狡黠之下、仿佛熔岩般滚烫的生命力和偶尔掠过的、非人的虚无与古老。
更重要的是,他超乎常人的感知里,捕捉不到一丝一毫属于龙族的威压或气息,哪怕是最微弱的共鸣。
抱歉,他迅速收敛了所有外泄的情绪,恢复成一贯的冷漠疏离,认错人了。
女孩却微微笑了起来,唇角扬起的弧度都那般熟悉:您是不是把我当成夏弥了经常有人这么说呢。她撑开伞,准备走向雨中的十七孔桥,她是我姐姐。
楚子航的心跳漏了一拍。
姐姐夏弥的档案他翻阅过无数次,清楚明白地写着:独生子女。
能聊聊吗他上前一步,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度,关于你姐姐。
女孩停下脚步,回头仔细地看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复杂:你知道夏弥的事
知道一些。他谨慎地回答。
那你知道她已经不在了吗女孩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却重重地砸在楚子航的心上,沉入那片名为失去的冰冷湖底。
这是他第一次,从另一个看似与那个秘密世界无关的人口中,听到关于夏弥不在的消息。
以人类的身份,以姐妹的身份。
我是楚子航,他听到自己说,你姐姐的高中同学。
女孩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像是被点亮的灯:原来是你!楚子航师兄!姐姐的日记里提到过你好多次!
她打量着他,眼神里的戒备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好奇和柔和的光芒,
她说你是班里最好的数学课代表,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很耐心,总是被她缠着讲题。
楚子航沉默着。
那些他以为只存在于他和那个虚假的夏弥之间的、微不足道的日常碎片,突然从另一个陌生人口中如此自然地道出,带来一种奇异而尖锐的痛楚,伴随着巨大的不真实感。
我叫夏苗,女孩说,声音温软,禾苗的苗。
姐姐说这个名字是她取的,希望我能像禾苗一样,平平安安,普通又努力地长大。
雨不知何时变小了,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湖面上洒下细碎而摇晃的光斑。
夏苗邀请楚子航去附近一家临湖的茶馆坐坐。
小小的包厢里茶香袅袅。
夏苗捧着白瓷茶杯,热气氤氲了她眉眼间与夏弥极其相似的轮廓。
姐姐走得很突然,她低声说,目光落在荡漾的茶汤里,爸妈收到的通知是一场意外,在国外交流时发生的……但我总觉得不像。
她之前还好好的,还给我寄了明信片,说很快就能回来……
楚子航静静地听着,指关节无意识地绷紧。
他是这世上寥寥无几的、清楚知道那场意外真相的人之一。
那并非意外,而是终结,是他亲手挥出的刀光,混合着雨水的冰冷和血液的灼热。
她留了些东西给你,夏苗忽然抬起头,看着他,在一个铁盒子里。她出国前特意交代的,说如果有一天你来找她,就交给你。她好像……早就知道你会来一样。
楚子航握着茶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下。
夏弥(或者说,耶梦加得)留下的东西给他的
夏苗的家藏在老城区一条安静的胡同里。
青砖灰瓦,小小的院落收拾得干净整洁,墙角几株晚开的月季承着雨珠,在微弱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娇柔。
姐姐的房间一直保持着原样,
夏苗推开西厢房的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阳光晒过被褥的味道和一丝极细微的、仿佛凝固了的熟悉气息,
妈妈每周都会来打扫,她说总觉得姐姐只是出远门了。
房间布置得很简单,靠墙的单人床,书桌上堆着高中课本和辅导资料,窗台明亮。
楚子航一眼就看到了窗边书桌一角放着的那个熟悉的铁盒子——那原本是他用来装特制炼金子弹的密封容器,有一次被夏弥看到,硬是借走了,笑嘻嘻地说要用来装世界上最珍贵的标本。
盒子里没有标本。
只有一堆零零碎碎、却仿佛带着温度的小东西。
一张楚子航趴在课桌上午睡的照片,角度偷拍得极其刁钻,只拍到他冷峻的侧脸和微微颤动的睫毛;
一沓写得工工整整的数学笔记,上面用红笔密密麻麻标注着这里问过师兄、这里其实懂了但假装没懂;
一盒包装精致却早已融化变形、看不出原貌的巧克力,标签上还能辨认出娟秀的字迹:
本来想送给那个面瘫的生日礼物,可惜过期了;
还有一本厚厚的、封面画着卡通小龙的日记本。
楚子航的手指顿了顿,终于翻开了那本日记。
第一页就让他愣住了。
X月X日,晴。今天又成功骗到楚师兄给我讲题了!他讲题的样子真好看,眉头微微皱着,好像面对的是什么世界难题,其实只是简单的三角函数而已。
虽然表情总是凶巴巴的,但从来没有拒绝过我。嗯…下次要不要装得再笨一点
X月X日,雨。妈妈又催我回‘老家’了。可是我不想走。至少…至少等到毕业吧。
还能再多看看他。虽然他是个木头,是个面瘫,是个只知道执行任务的笨蛋。
X月X日,阴。楚子航,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会生气吗会…原谅我吗
日记一页页翻过去,记录着一个女孩琐碎日常下隐秘而热烈的心事。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就像夏弥本人一样,仿佛笼罩在一层永远看不透的迷雾里。
那些刻意制造的偶遇,那些绞尽脑汁的问题,那些偷偷注视的目光……透过纸页,鲜活地扑面而来。
直到最后一页。日期停留在那个雨夜之前不久。
明天大概就要离开了。很多东西带不走,就留在这里吧。对不起啊楚子航,骗了你这么久。但是…
字迹在这里模糊了一片,像是被水滴晕染过,蓝色的墨迹氤氲开来,仿佛一声无声的叹息。
但是喜欢你这件事,是真的。
楚子航闭上眼睛。那个夜晚的记忆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咆哮着将他吞噬。冰冷的雨,灼热的血,她倒在他怀中逐渐失去的温度,最后那个苍白又复杂的、带着血腥味的微笑…
师兄,她当时的声音气若游丝,散在风里,要是能…一直和你一起看雨就好了…
姐姐她……真的很喜欢你。夏苗的声音在一旁轻轻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以前总说,你看起来冷得像冰,心里却藏着最干净的光。她说…你是她生命里遇到过的,最像‘人’的人。
楚子航没有说话,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只是无比小心地、将铁盒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收好,放回原处,动作轻缓得像是对待易碎的梦境。那本日记,他握在手中,沉甸甸的,仿佛承载了一个少女一生的重量。
执行部的加密通讯器在此时震动起来。楚子航走到院中,按下接听。
子航,气象数据分析有突破。施耐德教授冰冷严肃的声音从另一端传来,背景音是键盘急促的敲击声,能量波动源确认,并非活体龙类,指向一个沉睡的龙族祭祀遗迹,年代极其古老。坐标锁定,就在颐和园昆明湖底某处。能量读数正在缓慢增强,有苏醒迹象。
需要立刻进行水下勘探评估风险等级。你是目前最近且最适合的人选。装备稍后送达。务必小心,遗迹往往伴有未知防御机制。
明白。楚子航回答,声音没有丝毫波动。他挂断通讯,目光再次投向昆明湖的方向。
湖底睡着一条龙。夏弥嬉笑的话语再次回响。
她果然,从未说过一句纯粹的谎言。
勘探行动安排在深夜。雨已停歇,月光在潮湿的空气中显得朦胧。楚子航穿着专业的潜水装备,无声地潜入昆明湖微凉的湖水中。水下能见度很低,强光手电的光柱划破幽暗的湖水,照亮了淤泥和水草。
很快,在水下约十五米处,他发现了异常。湖底并非自然的淤泥缓坡,而是覆盖着巨大、规整的青铜板。拂开厚厚的淤泥,古老而繁复的龙文刻痕显露出来,散发着微弱的力量波动。
一个隐藏在皇家园林之下的龙族遗迹入口。
他找到了被巧妙掩藏的入口通道,内部充满了积水,但结构完好。青铜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壁画,描绘着巨龙的翱翔和先民的祭祀场景。通道向下延伸,通往更深的黑暗。
在最深处,是一个巨大的水下溶洞,显然经过人工改造。中央是一座巍峨的青铜祭坛,风格狰狞而古奥,弥漫着沉寂了数千年的庄严与神秘。
楚子航的手电光柱扫过祭坛冰冷的表面。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根支撑祭坛的青铜柱上。
那里刻着一个与周围庄严刻痕格格不入的、略显稚气的笑脸图案:^_^。
笑脸旁边,还有一行用小刀一类的东西刻意划出来的字迹,历经水蚀仍依稀可辨:
楚师兄是大笨蛋
→_→
是夏弥的字迹。她来过这里。在很多年前,或者,在并不久远的以前。
楚子航戴着潜水手套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深深镌刻的痕迹。
冰冷的青铜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微弱的、属于她的温度。
刹那间,无数碎片化的信息在他绝对理性的脑海中拼接、重组、贯通。
她早就知道这个遗迹的存在。她并非偶然出现在他的高中。
她的守护,或许不仅仅是对他,更是对这个沉睡在人类世界腹地的、危险而古老的秘密。
那个雨夜,她的失控,那场惨烈的对决,背后是否还纠缠着其他试图唤醒或利用这个遗迹的势力
她最终的选择,是守护,还是同归于尽
真相的轮廓在迷雾中若隐若现,比想象中更加沉重和复杂。
她从未真正背叛,只是独自背负着远超她年龄和外表的重担,行走在刀刃之上。
返回岸上时,东方的天际已经透出熹微的晨光。夏苗竟然等在那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和未散的睡意。
下面……有什么她急切地问,声音有些发颤。
楚子航解下沉重的装备,目光沉静地落在她与夏弥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提出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颐和园的荷花,什么时候开得最好
夏苗愣了一下,眼神瞬间有些闪烁,下意识回答:六月底七月初吧……怎么了
现在是十月深秋,楚子航的声音平稳如镜,却带着穿透一切伪装的力量,湖面只有残荷。你姐姐当年说‘荷花底下睡着一条龙’的时候,也是秋天。
他向前迈了一步,目光如冰冷的刀锋,细致地剖析着对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夏弥是独生子女。户籍档案记录明确,父母早亡,由远方表亲监护长大。她没有任何亲妹妹。
你,到底是谁
雨,毫无征兆地又下了起来,细密冰凉,瞬间打湿了他们的头发和衣衫。像极了那个永恒的、诀别的雨夜。
夏苗——或者说,顶着夏苗外表的存在——脸上的担忧和怯懦如同潮水般褪去。
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终于染上了楚子航记忆深处那抹独一无二的神韵,狡黠、灵动,眼底却盛着无法化开的悲伤和疲惫。
还是被你看穿了啊,师兄。她的声音变了,语调微微扬起,带着那种熟悉的、仿佛永远在开玩笑又永远认真的意味,
没办法嘛,现在剩下的力量太少了,只够维持这种程度的‘存在’……果然骗不过你呢。
楚子航的手无声地握紧了腰间的村雨刀柄,但并未立刻拔出。
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景象牢牢烙印在灵魂最深处,弥补那个雨夜未能好好告别的遗憾。
你回来了。他说。不是疑问,而是近乎肯定的陈述。带着一丝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颤抖。
夏弥(此刻只能是她)叹了口气,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染上更多的疲惫和虚幻感:不算是完全回来啦。更像是……借了一点‘夏苗’这个身份的概念,加上遗迹苏醒溢散的能量,暂时……醒过来一会儿。
她转头望向开始泛起涟漪的湖面,侧脸在晨光与雨丝中显得透明,遗迹的能量是触发点,也是燃料。燃料烧完了,我就该再次沉睡了。可能是几天,可能……只剩下几个小时。
楚子航猛地向前一步,几乎要抓住她的手腕,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抹虚幻的温暖时,硬生生停住。
他怕用力一握,眼前的人就会像雨中泡影一样碎掉。
那本日记……他艰难地开口,声音被雨声模糊。
大部分是真的哦,夏弥转回头,对他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往日的俏皮,却掩不住深处的哀伤,虽然身份是假的,目的可能也不纯粹,但是……喜欢你这件事情,是没有掺假的。
她伸出手,接住从天而降的冰凉雨滴,掌心很快积起浅浅一汪:看,又下雨了。这次……总算可以稍微多陪你一会儿了师兄。
楚子航沉默地脱下早已被雨水打湿的外层风衣,动作有些笨拙地撑开,举过两人头顶,试图为她挡开这漫天纷落的秋雨。
这个生涩却真诚的举动让夏弥怔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眼角却微微泛红。
你还是老样子,她的声音带着一点鼻音,一点都没变。一点都不浪漫。
但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坠入了星子,倒映着整个雨幕的天空。
他们沿着潮湿的湖畔慢慢走着,仿佛只是一对在雨中散步的普通情侣。
夏弥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语速很快,仿佛害怕时间突然流逝,要把错过的所有时光都压缩在这短暂的苏醒里。
她说她睡着的时候能模糊感觉到外界,像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说她看到他毕业了,变得更强了,成了执行部的王牌,总是独来独往,眉头皱得比以前还深……
楚子航安静地走在她身边,听着,偶尔极其短暂地嗯一声,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其实我‘看’到过好多次哦,夏弥忽然说,声音低了一些,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看着你毕业,看着你出任务,看着你……一直一个人。
她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他,雨水打湿了她的睫毛,像挂着泪珠,为什么不找个女朋友卡塞尔学院和外面,漂亮又厉害的女孩子不是很多吗奥丁的诅咒又没说不让你谈恋爱。
楚子航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答案清晰无比地写在他的眼神里,刻在他的沉默里。
夏弥望着他,忽然叹了口气,笑容变得有些无奈和心疼:真傻。我都已经……不在了啊。
你还在。楚子航的声音低沉而肯定,穿透雨幕,在这里。他抬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一直。
这是他所能说出的、最接近誓言和情话的话语。夏弥的眼睛瞬间红了,她飞快地低下头,肩膀微微颤抖,但再抬起头时,脸上依旧努力挂着灿烂的笑容。
那就……记住我吧,师兄。
她轻声说,声音带着雨水的清澈和一丝祈求,
永远永远记住我。
记得我最漂亮的样子,记得我最好笑的样子,记得我惹你生气的样子……这样,我就一直一直活着,活在你的记忆里。
这可比什么龙王的永生……有意思多了。
雨渐渐小了,阳光再次试图穿透云层,在天边勾勒出一道模糊却绚烂的彩虹,横跨整个烟雨朦胧的昆明湖。
而夏弥的身影,开始变得有些透明,边缘模糊,仿佛逐渐融入这水汽氤氲的光线里。
时间好像……到了啊。
她轻声说,抬起手,看着自己似乎变得有些虚幻的指尖,语气里是浓浓的惋惜,
真可惜……还想再多赖一会儿的……还想看看彩虹完全出来的样子……
楚子航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指尖却毫无阻碍地穿过了她逐渐变淡的手臂,只握住了一手冰凉的、带着阳光温度的雨滴。
别哭啊师兄……夏弥的身影越来越淡,声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空灵的回音,下次……下次下雨的时候……我可能……还会回来看你的……
最后一丝微光如同萤火,消散在雨后清新的空气里。
那道尚未完全成型的彩虹下,只剩下楚子航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手中紧紧握着那本被雨水打湿边缘的日记本。
他缓缓低下头,翻开日记的最后一页。在那片被水渍晕染的、写着但是喜欢你这件事,是真的的字迹下方,不知何时,多出了一行极新的、墨色似乎还未完全干透的、娟秀的小字:
这次不说再见了。
就说……下次下雨时见吧。
楚子航站在空无一人的湖畔,站了很久很久。
直到彩虹完全消散,天空再次飘起细密温柔的雨丝。
他抬起头,任由冰凉的雨点落在脸上,顺着冷峻的线条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其他。
好。他对着空茫的雨幕,轻声回答,像许下一个郑重的承诺。
下次下雨时见。
雨落时,想起你。
雨落时,等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