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凶宅试睡员
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出租屋里突兀地亮起,嗡地震动了一下,屏幕上是林薇发来的消息弹窗。
笑笑!快看!天降横财!后面跟着一个夸张的流口水表情包。
我正对着一摊摊刺目的红色数字发呆——信用卡账单、网贷平台的还款提醒、房东催缴房租的最后通牒。看到这几个字,我心猛地一跳,手指却故作冷淡地回复:中彩票了分我一半
比中彩票靠谱!她秒回,紧接着一个招聘链接甩了过来。标题用鲜红加粗的字体写着——高薪急聘!凶宅试睡员!日薪三千!挑战你的胆量!
我的心跳又快了几分,但指尖弹出的语音依旧带着惯常的不屑:林大小姐,你没事吧这年头谁还信这个又是哪个无良媒体搞的噱头骗流量的
真的!我查过了,是正规中介平台发布的!就城南那栋特别出名的别墅,三年前那桩……哎,反正就是那家灭门的!现在房主想出手,低价卖了,但必须得有人住过证明没事才能过户。月入十万啊苏笑!只需要每晚直播八小时就行!她语气急切得几乎要溢出听筒,知道你最近困难,这机会简直为你量身定做!
十万。这个数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下个季度的房租,拖欠了俩月的账单,医院里妈妈那双日渐浑浊却依旧盛满担忧的眼睛……它们像无形的藤蔓,在这一刻骤然收紧,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世上哪有什么鬼怪,都是自己吓自己。我打字回她,指尖却有些发凉。像是要说服她,更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就是嘛!所以这钱跟白捡一样!直播设备他们提供,你就人去就行,玩一晚上手机钱就到手了!地址发你,明天就去‘验宅’!她动作快得惊人,地址和联系人电话立刻甩了过来。
我盯着那行地址——城南锦绣花园,七号别墅。心脏莫名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缓慢地揉捏。这个名字……太耳熟了。三年前,我大四,被毕业论文和找工作压得焦头烂额,但宿舍楼下报刊亭那黑白色调的社会新闻版面,以及加粗的灭门惨案、稚女罹难几个触目惊心的大字,还是硬生生挤进过我的视野。当时只觉得悚然,隔着新闻纸唏嘘一声人生无常,便又被现实的焦虑裹挟着前行。此刻,那模糊的惨剧却仿佛被这只冰冷的手从记忆深处捞起,滴着冰水,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2
夜探鬼屋
穷比鬼可怕。这句自我安慰的话,此刻念出来,却带着一股走投无路的酸涩和孤注一掷的狠劲。
第二天,我还是去了。中介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不合时宜的西装,笑容油腻,开着一辆半旧不新的宝马,一路载着我往城南开。越开越偏僻,繁华的街景逐渐褪色,路灯变得稀疏,晚风灌进车窗,带着郊区特有的荒凉和土腥气。
苏小姐胆子很大嘛,年轻有为。他搓着手,递给我一份简单的合同,规矩都清楚了吧每晚十点到早上六点,必须在那栋别墅里,全程开启平台提供的专用设备直播,不够八小时一分钱没有。坚持一个月,十万块当场结清。
合同条款简单到近乎简陋,唯独报酬数字鲜明确凿。我目光在那串零上停留了好几秒,几乎能听到血液冲刷耳膜的声音。指尖有些发麻,我竭力维持着镇定,草草扫过其他条款,在末尾签下了名字。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某种不祥的预兆。
车最终停在了一栋孤零零的三层别墅前。黑铁雕花的院门锈迹斑斑,费力推开时发出衰老不堪的呻吟。院内的荒草肆意疯长,几乎齐腰,在惨淡的月光下随风晃动,投下幢幢鬼影。别墅的外墙是那种陈旧的灰白色,很多窗户玻璃破损,黑洞洞的,像被挖掉眼珠的空洞眼眶,沉默地凝视着不速之客。
喏,钥匙。直播设备在客厅茶几上。祝你好运。中介把我扔下,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倒车,车尾灯迅速消失在浓稠的黑暗里,逃也似的。
3
直播惊魂
我独自站在冰冷的铁门外,深吸了一口夜气,空气中弥漫着植物腐烂和尘土混合的气息。握紧手中冰凉硌手的钥匙,我用力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
别墅内部比外面更显破败。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一种说不清的、甜腻的腐朽气息,像是水果烂在了看不见的角落。客厅很大,挑空很高,家具都蒙着白布,在白炽灯(只有客厅中央的吊灯能亮)的灯光下,投下奇形怪状、随时可能活过来的阴影。墙壁上有几块颜色略浅的方形印记,像是原本挂画的地方,画被取走了,只剩下钉子像黑色的疤痕突兀地留在那里。
茶几上放着一套崭新的直播设备,摄像头像个冰冷而忠诚的独眼幽灵,沉默地对着我。
我按照说明调试好设备,接通了直播平台。房间名他们早就设定好了——深夜探秘!三年前灭门凶宅首度夜间直击!
真会搞噱头。我心里嘀咕,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惑却蛇一样滑过心底。
晚上十点整,我准时开了播。平台显然提前做了推广,直播间瞬间涌进来不少人气。
【卧槽!真来了!主播牛逼!】
【是锦绣花园七号吗那个一家四口都没了的】
【主播看看床底下啊!说不定有惊喜!】
【道具组不错啊,这布景挺逼真,花了多少钱】
【赌五毛,主播撑不过三天!】
弹幕滚动得飞快,夹杂着各种小额打赏和惊悚表情包。人气指数肉眼可见地攀升。一种奇异的混合着虚荣和紧张的情绪在我心底蔓延。
我清清嗓子,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大家好,我是新人试睡员苏笑。如大家所见,我现在就在这栋传说中的别墅里。感觉嘛……除了灰尘大了点,网速慢了点,暂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了。看来十万块也不好挣啊,得吃一个月的灰。
我举着设备,在一楼转了一圈,刻意用镜头扫过布满油污的厨房灶台、积满枯叶和死虫的餐厅角落。弹幕一直在刷高能预警、保护,但实际上什么也没发生。最初的紧张感慢慢被一种不过如此的懈怠取代,甚至生出几分无聊来。
看吧,世界上本没有鬼,庸人自扰之。我笑着对镜头说,像是在证明给屏幕那头的人看,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为了直播效果,我决定上楼看看。
楼梯是木质的,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每一步回声都在空旷死寂的房子里被放大,拖得长长的,仿佛有什么东西跟在我后面学步。二楼的走廊更加黑暗,只有我手机电筒光束照亮的一小片区域。我推开主卧室的门。
灰尘更重了,空气滞涩得让人呼吸都不顺畅。一张很大的双人床,挂着暗红色的床幔,积了厚厚的灰,颜色变得污浊暗沉,像凝固的血。梳妆台上还散落着一些女性化妆品的瓶瓶罐罐,落满了灰,像一个个微缩的墓碑。
然后,我看到了那幅结婚照。
它就挂在床头正上方,巨大的相框,玻璃碎裂成蛛网状,仿佛遭受过重击。照片里的一对新人穿着过时但精致的礼服,男人英俊,眉眼间带着那时流行的端正,女人秀美,笑靥如花。但无数裂痕恰好从男人脸上纵横划过,让那标准笑容显得支离破碎又僵硬诡异,尤其是那双眼睛,无论我从哪个角度移动,都感觉正被它们直勾勾地盯着。
我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顺着尾椎爬升。我下意识地将镜头移开,不敢再多看。
【等等!主播别动!看那个照片!】
【妈的这照片好瘆人啊……这男的笑得我发毛。】
【这女的好漂亮啊……可惜了……】
【主播今晚睡这屋吗刺激!】
【截图了!今晚的噩梦素材有了!】
弹幕又炸了一波。
怎么可能睡这屋,我强笑着,声音有点发干,赶紧退出了主卧,仿佛逃离什么无形的磁场,灰尘都能埋人了,我找个客房将就一晚就行。
最终我选了一楼一间靠近大门的小客房。房间简单到近乎简陋,只有一张狭窄的单人床,一个老式的、颜色深沉的木质衣柜,衣柜门上的镜子模糊不清。我把直播设备架在床头柜上,调整角度,对准自己和半个房间,包括那扇紧闭的衣柜门。
时间一点点过去。直播间的观众来来去去,热度却一直很高。打赏的礼物时不时刷过屏幕。除了房子旧点冷点,空气难闻点,一切正常。窗外是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听不到。持续的紧张和无聊交替袭来,我甚至开始有点犯困,打了个哈欠,拿出手机刷了刷朋友圈,回了几条无关紧要的消息。
林薇给我发了好几条消息:怎么样怎么样没事吧
4
柜中鬼眼
没事,好得很。我回复,指尖在屏幕上停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估计是哪个开发商搞的噱头,变相广告而已。十万块稳了。像是在告诉她,也像是在告诉自己。
快到凌晨两点的时候,人的精神最容易松懈恍惚。直播间的弹幕突然又开始密集起来,节奏明显变得不同。
【主播!你背后!那衣柜门是不是动了一下】
【我也看到了!绝对动了!就一条缝!】
【眼花了吧柜门自己会开】
【不是!真动了!主播快看后面啊!】
【高能高能!护体弹幕刷起来!】
【妈的我不敢看了……】
我正昏昏欲睡,瞥见这些弹幕,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里那点因环境而起的细微不安被不耐烦压过。这些水友,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为了节目效果什么都能编。
家人们,别自己吓自己了行不行我对着镜头,努力让语气显得轻松,柜门关得好好的,估计是你们屏幕反光或者卡了……这房子老,门有点变形也正常……
我一边说着,一边带着点敷衍和证明的姿态,随意地回过头,看向那个深色的、沉默的木质衣柜。
声音戛然而止。
喉咙像是被冰冷的铁钳瞬间扼住,所有未说完的字句碎成粉末,堵死在声带里。
衣柜的两扇门,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无声无息地打开了一道窄窄的、漆黑的缝隙。
仿佛里面浓稠的黑暗正在缓慢地流淌出来。
而就在那道深不见底的缝隙里,紧贴着一只眼睛。
一只惨白的、布满蛛网般红血丝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死死地、穿透房间昏暗的光线,凝视着我。
没有情绪。没有波动。只有一种非人的、冰冷的专注。
我的血液在那一刻仿佛彻底冻住,四肢百骸瞬间僵硬冰冷,呼吸猛地卡在喉咙里,发出极其轻微、几乎不存在的嗬的一声轻响,像垂死的小动物最后的哀鸣。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凝固。房间里只剩下摄像头工作时极其轻微的电流声,和我自己疯狂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震得胸腔发痛。
直播间的弹幕在短暂的死寂后,如同海啸般以爆炸性的速度瞬间彻底覆盖了整个屏幕!
【!!!!!!】
【操操操!真有东西!】
【眼睛!一只眼睛!我看到了!】
【报警!快报警啊主播!】
【跑!笑笑快跑!别回头!】
【那是什么东西!柜子里有人!】
【高能预警!这不是演戏!】
【我尿了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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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球仿佛被那只冰冷的眼睛施加了魔法,无法移动分毫。极致的恐惧感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急速攀升,淹没头顶,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全身的汗毛根根倒竖。
然后,几条颜色格外刺眼、字体加粗的付费弹幕,猛地从疯狂刷屏的普通弹幕中跳了出来,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跑!!!快跑!!!他是三年前那起灭门案里悬而未抓的丈夫!!赵宏远!!
那张结婚照!主播你抬头看结婚照!!柜子里的是他!!赵宏远没死!!
他一直在那柜子里!!!
赵宏远……结婚照……
我的眼球几乎要瞪出眼眶,撕裂般的疼痛。极致的恐惧迫使我的视线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移动——越过那道吞噬光线的漆黑缝隙,越过那只恐怖的非人眼睛,落在了床头那幅巨大的、玻璃碎裂的结婚照上。
照片里那个穿着过时新郎礼服、英俊却笑容僵硬的男人。
那双眼睛。照片里男人的眼睛,正透过碎裂的玻璃,微笑着。
而此刻,柜门缝隙里那只布满血丝、惨白冰冷的眼睛——
一模一样。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帧都变成慢动作的酷刑。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挣扎的声音,咚咚咚,快要撞碎肋骨。血液轰隆隆地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变得冰凉,手脚冷得像浸在冰河里。
柜门缝隙里那只眼睛,一眨不眨,死寂地镶嵌在浓墨般的黑暗里,与我对视。那不是活人的眼神,里面空洞、冰冷,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炸的、专注的恶意。
它不是鬼。
弹幕说了……他是人!是那个本该死了的杀人犯丈夫!赵宏远!
他没死!他一直躲在这里!躲在这个柜子里!像一只藏在巢穴里的毒蜘蛛!
5
真相大白
嗬……我喉咙里终于挤出一丝破碎的、被挤压得变形的气音。身体先于彻底瘫痪的意识做出了反应,求生本能让我猛地从床边弹起来,转身就想朝着房门的方向冲去!
就在我动弹的同一瞬间!
吱呀——
老旧的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漫长而痛苦的呻吟。
那扇柜门,被从里面,猛地彻底推开了!
一个黑影裹挟着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酸臭体垢、陈年汗渍和某种难以形容的腐败甜腻气味,如同蛰伏已久的野兽,骤然扑出!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残影!
我甚至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样子,只感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从身后袭来,重重地撞在我的后背上!
砰!
我整个人被掼倒在地,下巴和脸颊狠狠磕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眼前瞬间金星乱冒,嘴里尝到一丝铁锈般的血腥味。直播设备被带倒,镜头歪斜地对准了天花板,单调地映出一片斑驳的顶灯,但收音孔依旧忠诚地捕捉着现场一切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发生了什么!】
【主播被袭击了!】
【柜子里真的有人出来了!我听到了!】
【救命啊!真的出事了!】
【地址!快报警啊!谁记得地址!锦绣花园七号!】
【主播你说话啊!别吓我们!】
弹幕彻底疯了,密密麻麻的恐惧和绝望几乎要溢出屏幕。
那只冰冷粗糙、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死死地捂住了我的口鼻,另一只手臂如同铁钳般勒住我的脖子,巨大的、悬殊的力量差距让我所有的挣扎都变得徒劳而可笑。那令人窒息的恶臭一个劲地往我鼻子里钻,是多年不见天日、藏污纳垢的体味,是绝望和疯狂发酵的味道。
唔……唔!我拼命蹬踢双腿,双脚徒劳地在地板上摩擦。手指胡乱地在地上抓挠,指甲劈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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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的地板,传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那铁箍般的禁锢。
恐惧。灭顶的恐惧。像冰冷的海水灌满我的肺叶,挤压出最后一点空气。
低沉嘶哑、仿佛声带被砂纸磨过、又带着某种长时间不说话的僵硬滞涩的声音,贴着我耳根响起,湿热黏腻的气息喷在我耳廓上,激起一阵无法控制的、剧烈的战栗。
别动。
就两个字,却像冰冷的铁钉,狠狠砸入我的鼓膜,钉死我的神经。
他拖着我,轻而易举地将我拉离那扇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房门,像拖一条即将被宰杀的牲畜。我绝望地看着那扇代表着生路的光亮越来越远,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抽搐,被巨大的无力感彻底碾碎。
倒地的直播设备依旧对着天花板,镜头里只能看到那片单调的、令人绝望的屋顶。但我们的挣扎声、我喉咙里发出的呜咽、他粗重浑浊的喘息、身体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却无比清晰、放大无数倍地传了出去,成为这场恐怖直播唯一的音源。
【听得我腿都软了……主播还在挣扎!】
【妈的这是什么恐怖片现场!】
【警察呢怎么还没到!】
【谁还记得具体地址!快说啊!】
【锦绣花园!七号别墅!快报警!我已经打了!】
【坚持住啊主播!】
他把我甩在房间离门最远的角落,背狠狠撞上冰冷的墙壁。阴影完全笼罩下来,挡住了那盏昏暗的顶灯光芒。
我终于在极近的距离看清了他。
头发油腻板结,一绺绺地耷拉着,遮住了部分面容。但那双眼睛……我绝不会认错!和结婚照上一模一样!只是此刻这双眼睛里没有了照片上那略显僵硬的幸福笑意,只剩下一种疯狂的、浑浊的、被漫长藏匿和黑暗彻底侵蚀后的野兽般的凶光。他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像要刺破那层惨白中透着不健康青灰色的皮肤,嘴唇干裂乌黑,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沾满不明污渍,散发着我刚才近距离感受到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这不是鬼。这是一个活生生的、藏匿了三年、早已在绝望和罪恶中彻底腐烂疯狂的杀人魔!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目光死死钉在我脸上,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误入巢穴的猎物,混合着残忍、警惕和一丝……诡异的探究。然后,他缓缓咧开嘴,露出一个怪异扭曲、肌肉仿佛不受控制的笑容,黄黑交错的牙齿令人胃里翻江倒海。
又一个……来陪我……的他的声音含混不清,词汇像是从生锈的喉咙里一个个挤出来,……不怕……我……的……房子
他伸出手,那只脏污不堪、指节粗大变形的手,朝我的脸摸来。动作缓慢,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好奇。
滚开!我积聚起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侧头躲开那只碰到我脸颊皮肤、带来冰寒黏腻触感的手,同时屈起膝盖,用尽生平最大的狠劲狠狠向上顶去!
我没能击中要害,但似乎顶到了他的大腿或是胯骨。他闷哼一声,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里那点诡异的探究瞬间被点燃的暴戾和凶残彻底取代,仿佛被激怒的野兽。
贱人!他低吼一声,扬手就朝我挥来!带起一股腥臭的风。
我下意识地紧闭眼睛,缩紧脖子,准备承受这必然痛苦的一击。
预想中的耳光没有落下。
相反,不远处倒在地上的直播设备里,突然传出一个经过扩音、却依旧冷静得近乎诡异的年轻男声,那声音平稳、清晰,甚至带着一点奇怪的电流杂音,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骤然划破了这绝望窒息的帷幕:
赵宏远,306国道,清泉驿服务区。
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在这死寂的、只有粗重呼吸声的房间里轰然炸开!
扑在我身上的男人动作猛地僵住!扬起的胳膊凝固在半空,离我的脸只有几厘米。
他脸上的疯狂和暴戾瞬间凝固,然后像退潮一样迅速褪去,换上了极致的惊愕和一种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比我刚才看到他时更甚的、仿佛被鬼魂掐住喉咙的恐惧。
他猛地扭头,充血的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钉住那个发出声音的、屏幕还亮着的直播设备,仿佛看到了比眼前猎物、比世间任何东西都更可怕的存在。
那个男声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语调平稳,没有一丝波澜,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钢针,精准地扎进他的神经:
2015年11月3号,凌晨两点。你抛下你那辆抛锚的破桑塔纳,偷走了一辆车牌为东B7XL23的银色五菱面包车。还记得吗
赵宏远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砸中了后脑,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一下,踉跄着从我身上起来,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呼吸变得急促而混乱,死死瞪着那个设备,仿佛那是什么噬人的深渊。
你……你是谁!他的声音尖利扭曲,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甚至破了一点音。
直播间里,那个男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用那种冰冷的、宣读判决般的语气说道,节奏甚至加快了一丝,不给对方喘息之机:
你开着偷来的车,凌晨五点回到家。你看到了什么你妻子李雯,和那个男人,在你和你女儿的床上。
不……不!闭嘴!你闭嘴!赵宏远抱着头嘶吼起来,像是被这句话彻底刺穿了神经,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狂躁,试图用吼叫掩盖什么。
但那个声音没有丝毫停顿,步步紧逼,字字诛心:
你冲进厨房,拿起了那把德国双立人的砍骨刀。你先砍死了那个男人,十七刀。然后是你的妻子李雯,九刀。最后……
啊——!!!别说了!不是我!不是我!赵宏远彻底崩溃了,疯狂地挥舞着手臂,像要驱散什么看不见的、纠缠他的恶灵,脚步虚浮,几乎站不稳。
……你六岁的女儿,赵甜甜,被你的动静吵醒,抱着她那个掉了耳朵的小熊玩偶,站在卧室门口看着你。
声音冷酷地、精准地落下最后一个字。
时间仿佛凝固了。
赵宏远所有的动作和嘶吼都停住了。他像一尊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灵魂和力气的石像,僵在原地,只有胸膛在剧烈起伏,发出拉风箱般的嗬嗬声。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那双充血疯狂的眼睛里,所有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彻底的、死灰般的、无边无际的空洞和茫然。
他望着虚空,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存在于这个房间的东西,嘴唇哆嗦着,发出几乎听不见的、破碎的呢喃:甜甜……爸爸……爸爸不是故意的……甜甜……爸爸错了……别怕……
呢喃声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呜咽。他整个人佝偻下去,仿佛被那无形的往事重压碾弯了脊梁。
就在他神智恍惚、彻底被拖回三年前那个血腥凌晨的这一刻!
哐当——!!!
客厅方向,猛地传来一声巨大的、金属撞击和木头爆裂的巨响!像是有人用破门锤狠狠砸开了大门!
紧接着是纷乱急促到极点的脚步声、严厉冷硬的吼声在空旷的客厅回荡:警察!不许动!
数道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般刺破黑暗,粗暴地扫过走廊,猛地冲进房间,光柱交错,最终齐齐聚焦在僵立原地、失魂落魄的赵宏远身上!
警察真的来了!
强光和吼声让赵宏远从那种魔怔般的状态中惊醒了一瞬,空洞的眼睛里猛地恢复了一丝困兽般的凶性,他发出一声模糊不清的嚎叫,竟然还想朝我这边扑来!
砰!
一声清脆的、震耳欲聋的枪响!警告性地击碎了他脚边不远处的一块地板砖,碎屑飞溅!
再动开枪了!门口的警察厉声警告,声音不容置疑。
赵宏远被枪声震慑,彻底不动了,最后那点凶性也消散殆尽。他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瘫软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随即被迅速冲上来的、表情冷峻的警察死死按倒在地,反铐上手铐。他没有任何反抗,脸贴着冰冷肮脏的地面,那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前方,嘴里依旧反复念叨着:甜甜……爸爸不是故意的……错了……
我瘫在墙角,浑身抖得像是狂风暴雨中的落叶,巨大的恐惧和死里逃生的虚脱感交织在一起,抽干了我最后一丝力气。眼泪这时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出,模糊了视线,温热的液体滑过冰冷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低低的抽泣声。
几个警察围在赵宏远身边,动作利落地搜查、确认身份。有人快步走向我,是一位看起来年纪稍长的女警,她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小姐,没事了,你安全了。有没有受伤能说话吗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剧痛,只能发出嗬嗬的气音,拼命摇头,眼泪流得更凶。
歪倒的直播设备还在工作,镜头对着天花板,清晰地收录着现场警察干练的指令声、急促的脚步声、对讲机里传来的模糊回应、以及赵宏远被拖出去时那持续不断的、梦呓般忏悔与哀求交织的呢喃。
弹幕已经彻底疯了,刷新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任何字句,只能看到一片片混乱的色块和感叹号。
【抓住了!抓住了!啊啊啊!】
【警察叔叔万岁!太快了!】
【主播还好吗回答一声啊!吓死我了!】
【刚才那个说话的是谁!是谁啊!天神下凡吗!】
【天哪我全程不敢呼吸!手心里全是汗!】
【清泉驿服务区偷车灭门真相是这样!】
【他最后喊的是他女儿的名字……现在知道错了早干嘛去了!】
【畜生!不值得同情!】
【主播还活着!万幸!万幸!呜呜呜……】
【那个声音到底是谁细思极恐!】
那个在最关键时刻响起、冷静地揭穿真相、救我于水火的男声,再也没有出现过。
就像它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仿佛只是信号干扰产生的一个幻觉,一个来自遥远网络彼岸的、充满正义感的幽灵。
但我知道不是。那冰冷的、精准的、洞悉一切的语气,每一个字都还清晰地烙在我的脑海里。
女警小心地搀扶起我,给我披上一条厚厚的、带着淡淡消毒水味道的毯子,搀扶着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这栋令人窒息绝望的别墅。跨出大门的那一刻,凌晨冰冷清新的空气涌入肺叶,我贪婪地呼吸着,仿佛第一次感受到活着的实感,浑身却依旧止不住地颤抖。
门外,警灯无声却疯狂地闪烁着,红蓝相间的光芒交替划过周围荒芜的庭院、破败的墙壁、以及警察们严阵以待的身影,将一切染上一种超现实的、光怪陆离的色彩。
我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那栋黑洞洞的别墅。它像一头沉默的、受伤的巨兽,蛰伏在凌晨的微光里,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死亡和罪恶的气息。
二楼,主卧室的那扇窗户。
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窗帘似乎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仿佛有一双冰冷的、洞察一切的眼睛,在窗帘后面,静静地、短暂地注视过楼下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