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小姑破天荒地给我煮了两个鸡蛋。
今天你就成人了,多吃点儿,新鲜热乎的鸡蛋。
我一愣,不是应该庆祝我爸再婚吗更何况,我还没满
十八。
谁知,一个鸡蛋刚剥完皮,我爸和继母就来了。晚晚,家里要为你堂弟买房,彩礼还差三十万。隔壁村的张瘸子愿意出这个价,就是年纪大了点,今年刚满六十。
我爸闷头抽烟,默认了。
从今天起,你不再是这家的孩子了,赶紧收拾收拾,滚蛋!
当晚,我被锁进房间,看着窗外万家灯火,第99次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妈,救我。
电话那头,是我妈不耐烦的声音:你爸都安排好了,你听话就行了!
原来,他们有了新的家庭之后,真的都不要我了。
1.
吱呀——
我浑身一抖,房门随后被推开,继母刘芳走了进来。
我看到她满脸是藏不住的油光和得意。
她将一件大红色嫁衣扔到我身上,走近我。
张瘸子就喜欢这个颜色,不想受罪就给我穿上。
说着,她一手掐住我的下巴,逼我抬头,指甲几乎陷进我的肉里,我忍不住惨叫一声。
视线越过她的肩膀,我看到我爸就坐在门口抽烟,留下一地半截的烟蒂。
他,始终不敢看我一眼。
我内心冷笑,原来我的父亲竟如此懦弱。
今天是我的十六岁生日,桌上还放着一个两个热气腾腾的鸡蛋,一个已经被我扒了壳。
是小姑早上破天荒煮给我的。
她当时笑得一脸褶子,声音腻得发慌:晚晚,今天你就成人了,多吃点儿,新鲜热乎的鸡蛋。
我当时还愣了一下,我明明还没满十八。
你最好乖一点
见我盯着鸡蛋看,继母换了副笑脸。
很久没吃鸡蛋了吧今天好好享受,吃完了也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们。
她放下嫁衣,转身离开,与父亲一起回了客厅。
门砰的一声再次关上。
我看着那鸡蛋,胃里一阵翻腾,但为了有力气抗争,我还是逼着自己硬生生吃了一个。
不多会儿,客厅里传来压抑的笑声。
我竖起耳朵,贴在冰冷的门板上。
三十万到手,阿斌的婚房首付就稳了!是继母尖利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狂喜。
她……她会不会跑是我爸的声音,含糊不清,充满了心虚。
继母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放心,鸡蛋里我加了足量的安眠药,她能睡到明天张瘸子来接亲。
轰——
我脑子里炸开一片空白。
安眠药……
新鲜热乎的鸡蛋。
原来是这个意思。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手脚冰凉。
药效开始发作了。
我的头越来越重,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四肢像灌了铅。
不。
我不能睡过去。
睡过去,就全完了。
我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挪到窗边。
窗户的插销早就被我偷偷弄松了。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一点点,一点点地撬开它。
生锈的金属摩擦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刺耳得像一声尖叫。
我不敢回头,不敢去看门外那三个魔鬼的影子。
我翻出窗外,冰冷的夜风让我打了个哆嗦。
这里是二楼。
我闭上眼,没有丝毫犹豫,纵身跳了下去。
砰!
脚踝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我闷哼一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我扭伤了脚。
可我不敢停。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个囚禁我的牢笼。
咬着牙,我一瘸一拐,用尽最后的力气,疯狂地向村外无尽的黑暗中跑去。
2.
我拖着一条腿,我不停地跑,直到我跑到市立图书馆我才停下。
在那儿,我曾得到过一本旧书,那是我贫瘠童年里唯一的光。
力气在一点点抽离,意识渐渐模糊。
倒下的前一刻,我看见了图书馆那熟悉的白色石阶。
醒来时,我躺在一张干净的小床上,脚踝已经被包扎好了。
一个温柔的女人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
我眼圈微红,捧着那碗粥,轻轻啜泣。
女人却没多问,只是轻轻拍着我的背。
她是图书管理员,姓陈。
她收留了我,在图书馆阁楼给我腾了一个小房间。
这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感受到温暖。
我拼命地看书,拼命地学习,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知识。
我发誓要靠自己,争一个未来。
那段日子,是我人生中唯一的暖色。
直到那天,我在街角的布告栏上,看见了我的脸——寻人启事。
沈盈盈,女,十六岁,精神失常,于家中盗取三万元现金后离家出走……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手脚冰凉。
精神失常偷钱
我的名字,和这些肮脏的词语钉在了一起。
晚上,图书馆的电视里正在播放本地新闻。
我看见了我爸和继母的脸。
继母对着镜头哭得梨花带雨,说她如何担心我这个生病的女儿。
我爸低着头,一脸憔悴,声音沙哑地说着一定会把我找回来。
屏幕下方,滚动播放着一个二维码。
爱心捐款专线,帮助可怜的父母找回走失的女儿。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第二天,图书馆里的人看我的眼神变了。
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就是她,那个疯了偷钱的女孩。
看着挺正常的啊,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抱着书,从他们身边走过,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身上。
终于,有人拿起了手机,拨通了寻人启事上的电话。
很快,图书馆的门被猛地推开。
我爸、继母、小姑,带着电视台的记者和摄像机,像一群得胜的将军,冲了进来。
闪光灯在我脸上疯狂闪烁,刺得我睁不开眼。
继母没有看我,而是径直冲到陈姐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
就是你!就是你拐走了我生病的女儿!
她声音尖利,演得像个护女心切的母亲。
陈姐懵了,想解释,却被记者们团团围住。
请问你为什么要诱拐一个未成年少女
你和这个女孩是什么关系
我爸适时地从包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钞票,高高举起,对着镜头深深鞠躬。
感谢各位好心人的捐款,我们终于找到女儿了!
这些钱,我们一定会全用在给我女儿治病上!
图书馆里,所有人都被他们感动了,纷纷指责陈姐。
真是个坏女人,居然利用一个生病的小姑娘!
快报警抓她!
我冲过去,想撕烂他们虚伪的脸。
继母一把将我拽过去,捂住我的嘴,对着镜头心疼地流泪。
大家看,我女儿病得越来越重了。
小姑也在一旁帮腔:是啊,这孩子从小就不听话,我们为她操碎了心。
我百口莫辩,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示众的小丑。
在所有人的指责和唾弃中,我被他们强行拖出了图书馆。
再回头,只看到陈姐被人群包围,那张善良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无助。
我唯一的港湾,也被他们亲手毁了。
车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所有的光。
继母凑到我耳边,脸上是阴冷的笑。
这次,可没有窗户给你跳了。
3.
车子没有开回家,最终停在了一栋破败的招待所前。
我爸没下车,继母刘芳拽着我的胳膊,把我拖进一股霉味和廉价香水混合的空气里。
前台昏昏欲睡的男人抬了抬眼,便又低下头去,无视我的挣扎。
继母把我拽到二楼,打开房门,把我扔进去,反手锁上了门。
她从包里掏出一张老旧发黄的照片,扔在我脸上。
照片的边角已经磨损,上面是一个扎着麻花辫的女人,眉眼间,竟与我有七八分相似。
看清楚了。
刘芳大喊,这是张瘸子死去的老婆。他找了你好几年了,你应该感到荣幸。
我脑子嗡的一声。
荣幸
原来跟死人长得像也是一种荣幸。
我被锁在房间里,黑暗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吞噬掉我最后一丝呼吸的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
刘芳身后,跟着一个穿着陈旧、面无表情的老太婆。
老太婆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来回扫视,像在菜市场上挑拣一块待售的猪肉,那眼神冰冷得让我骨头发寒。
把她处理干净点,张瘸子喜欢‘干净的’。
刘芳对老太婆使了个眼色,声音里黏腻的恶意几乎要滴出水来。
我的心猛地一沉,血液瞬间冻结。
处理干净
彻骨的屈辱和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爆发,我从地上一跃而起,不顾一切地朝门口撞去。
小贱蹄子,还敢反抗!
老太婆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要快,她一把抓住我的头发,扬手就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
我被打得眼冒金星,嘴角瞬间尝到了一股铁锈般的腥甜。紧接着,拳脚落在我身上,密不透风。
身体的剧痛,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绝望和恶心。
刘芳就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冷眼旁观,甚至不耐烦地催促:快点!别耽误了正事!
我被老太婆死死按在地上,她粗暴地撕扯着我的衣服。
布料撕裂的声音,刺耳得像一声尖叫。
我的裤子被强行褪下。
就在我感到自己的尊严被彻底碾碎,灵魂被剥离身体的那一刻,老太婆突然发出一声嫌恶的呸!
晦气!来月事了!
她啐了一口,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污秽的东西,猛地甩开我,满脸都是掩饰不住的不悦。
刘芳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但她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阴冷的笑。
罢了,算她走运。
等明天药效过了,再把她洗干净了送过去。
她们带着满脸的嫌弃和怒意,摔门而去,门锁咔哒一声,再次将我囚禁。
4.
我蜷缩在冰冷的地上,不知昏死了多久。
身体的每一寸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被老太婆踢打过的地方,仿佛骨头都错了位。
忽然,隔壁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是继母刘芳。
哈哈哈,发了!这次可真发了!
我僵住,整个人贴在冰冷的墙上,试图听得更清楚。
比张瘸子那个老东西给的三十万还多!早知道这丫头这么值钱,就该早点把她弄疯!
我爸的声音含混不清,带着酒气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小声点!张瘸子那边催得紧,明天就得交人,别再出岔子了。
出什么岔子继母的声音充满了不屑,今天那老虔婆不是说了吗她来月事了,晦气!张瘸子知道了会不会不满意
我爸哼了一声: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先交人,钱到手再说。反正下了药,等他发现,我们早走了。
小姑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带着一丝算计:就是,大嫂说得对。明天路上记得把她灌晕点,省得她再跑,夜长梦多。
放心,针管我都准备好了。
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我浑身冰冷,下意识地蜷缩起来。
绝望中,手指却摸到一个冰凉坚硬的方形物体。
居然是一个被遗弃的旧手机。
我几乎不敢相信,颤抖着按了一下侧边的按钮。
黑暗中,屏幕亮起一道微弱的光。
电量显示,还剩最后一格。
顾不得身上的剧痛,我爬到墙边点开了手机的录音功能。
录音结束,隔壁终于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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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天刚蒙蒙亮,房门就响了。
吱呀——
继母刘芳推门进来,脸上挂着笑,手里那支明晃晃的针管。
盈盈,乖,打一针,路上睡一觉就到新家了。
新家。
是那个六十岁张瘸子的家。
我瞳孔狠狠一缩,再没退路。
就在她靠近的瞬间,我猛地抓起昨天找到的旧手机,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她的眼睛狠狠砸了下去!
我记得书上说过,眼睛是人最脆弱的地方。
啊——
刘芳眼前一黑,捂着脸踉跄后退,手里的注射器啪地一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她脸上的得意瞬间被痛苦和恐惧取代,捂着眼睛,嘴里喷出恶毒的咒骂:小贱人!你敢打我!
门外的我爸闻声冲了进来,看到这一幕,眼睛瞬间红了,怒吼着朝我扑来。
反了你了!
我没有丝毫犹豫,俯身捡起地上那半截带着针头的注射器。
不等他抓住我,我反手就将针管狠狠扎进了他伸过来的手臂!
安眠药液被我一把推了进去!
他闷哼一声,身体一软,脸上全是惊恐和不解,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
我趁他倒下之际,像一道被逼到绝路的野兽,猛地冲出房门。
身后,是小姑和继母惊怒交加的尖叫和咒骂。
我拼了命地向外跑,向着那片象征着自由的亮光跑去!
我跌跌撞撞地逃到了市区,浑身是伤,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然而,手里那个唯一的救命稻草,屏幕在刚才的撞击下,已经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痕,半边屏幕彻底陷入了漆黑。
我挣扎着找到最近的警局,冲进去的那一刻,我以为我得救了。
可迎接我的,是一片冰冷的审视。
继母刘芳和闻讯赶来的小姑,已经抢先一步到了。
她们正对着警察声泪俱下地控诉。
警察同志,我女儿她……她精神病又犯了!刘芳的眼泪说来就来,她指着自己被手机碎片划伤的眼睛,血丝正从里面渗出来,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她用手机打伤我,还用安眠药把她亲生父亲扎倒了!我们是担心她,想送她去外地接受最好的治疗,她却误以为我们要害她,发疯了一样!
小姑也在旁边帮腔,添油加醋地描述着我的疯癫行为。
她们演得天衣无缝。
而我,满身狼狈,衣衫褴褛,眼神里全是惊恐和戒备。
我爸被注射了安眠药,现在还躺在医院里,成了她们口中我发病的铁证。
警察的眼神从同情我,变成了怀疑和警惕。
他们信了。
他们采信了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他们看着我,就像看着一个危险、不可理喻的精神病人。
我们会联系医院,先给你做个精神鉴定。
我被暂时安置在了一间观察室,绝望地看着门口。
他们再一次,成功地利用了所有人的同情和偏见,将我牢牢困住。
然而,那个能救我的旧手机,屏幕碎裂随时可能彻底报废。
6.
几天后,我的援助律师终于到了。
一个精干的女人,眼神比警察多了几分探究,她没有给我任何怜悯的安慰,只是开门见山。
听说你有个旧手机
她比划了一下:就是砸人的那个。
我无奈地笑了笑,把那个屏幕碎成蛛网的旧手机递给她。
技术人员花了整整两天。
终于,在第三天早上,我被带到警局会议室。
推开门,我看见继母、小姑,我的父亲,还有目光坚定的律师。
继母的眼睛裹着纱布,脸上充满了哀伤和担忧。
我爸低着头,一副被不孝女伤透了心的憔悴模样。
那个曾经骗了所有人的女记者也来了,她带着摄像机,这次的眼神里,是敏锐,是愤怒。
就在这时,我的律师摁下了播放键。
……那个医生胆子小,两千块钱就搞定了,精神病的证明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电视台那个女记者就是个蠢货,看我哭两声就信了,还帮咱们呼吁捐款……
……明天早上八点,就在村口的那个废弃仓库交人,张瘸子会带现金来……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警察的脸色从严肃变成了震惊,再到无法遏制的愤怒。
女记者的镜头死死地对准我那一家人,记录下他们脸上血色褪尽的全过程。
继母的表演瞬间崩塌。
她猛地站起来,歇斯底里地尖叫:假的!这是她伪造的!这个小贱人疯了,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可录音里,她那尖锐又得意的笑声,清晰得无法辩驳。
录音还在继续,铁证如山。
小姑的脸惨白如纸,身体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我爸瘫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再也演不下去。
铺天盖地的舆论,瞬间反转。
女记者想要关掉直播,被警察的眼神拦住。
一时间,山呼海啸般的声援和愤怒,通过女记者直播的镜头,涌向这个小小的会议室。
我,沈盈盈,不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羔羊。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陈姐冲了进来,一把将我紧紧抱住。
熟悉的温暖包裹着我,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积攒了十六年的委屈、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刻,尽数倾泻。
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下,警方迅速出动。
他们在招待所将我爸和小姑抓获,继母也在医院被直接控制。
张瘸子因涉嫌购买人口被立案调查。
那个被两千块钱收买的医生,也被停职审查。
曾经在网上指责我、谩骂我的人,开始向我道歉。
可那些道歉,对我来说,轻飘飘的,毫无意义。
最终,我爸、继母、小姑,因诈骗、诽谤、拐卖人口等多项罪名,被判入狱。
那些通过欺骗得来的捐款,被全部冻结。
律师问我,想怎么处理这笔钱。
我看着窗外,说出了我的决定。
以我的名义,成立一个救助受虐少女的基金。
这世上,一定还有很多个我,在黑暗的角落里挣扎。
我拒绝了所有想要领养我的家庭。
在社会组织的帮助下,我进入了全市最好的高中。
开学前,我回了一趟市立图书馆。
陈姐看到我,眼圈红了。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像以前一样,递给我一杯温水。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我们身上。
我知道,我的安危,她一直牵挂着。
现在,她终于可以放心了。
7.
一年后,我的名字出现在学校的光荣榜上。
奖学金、竞赛奖项,一条条罗列下来,成了我新生活的勋章。
这天,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接通后,那头是长久的沉默,接着,是一个女人压抑的、试探性的哭声。
盈盈……是妈妈。
我的手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这个声音,我死都不会忘。
一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我拨出求救电话,就是这个声音,冷漠地告诉我:你爸都安排好了,你听话就行了!
现在,她却在电话那头泣不成声。
妈妈看到新闻了……我的心都碎了……当年是你爸逼我走的,他拿我娘家人的性命威胁我……
她哭诉着,把一切罪责都推得干干净净。
妈妈现在有能力了,你跟妈妈回家好不好妈妈的新丈夫是位成功的企业家,他会把你当亲生女儿疼爱,我们给你最好的生活。
最好的生活。
我攥着电话,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心里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让我挂断,让我把这个女人从我的世界里永远删除。
可另一个角落里,那个被锁在黑暗中、渴望一丝光亮的女孩,却在小声地问。
万一呢
万一这次是真的呢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她比我想象中更光鲜亮丽,一身剪裁得体的名牌套装,手腕上的钻石闪着刺眼的光。
看到我,她眼圈立刻就红了,冲过来紧紧抱住我,身上昂贵的香水味让我有些窒息。
我的女儿,你受苦了。
她拉着我坐下,将一个崭新的手机盒,和几个印着奢侈品牌LOGO的购物袋推到我面前。
看看喜不喜欢,以后妈妈都给你买。
我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端起咖啡杯,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她这些年的不易和对我的思念。
直到她话锋一转。
盈盈,你叔叔……就是妈妈现在的丈夫,他对我很好,对你也会像亲生女儿一样。
他最近正在竞选一个很重要的商业协会会长,你的事情,对他很有帮助。
她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我的表情。
你的故事很励志,所有人都为你骄傲。但是……被亲生父母贩卖这个情节,传出去对你叔叔的形象不太好。
我放在桌下的手,慢慢握成了拳。
她终于露出了真实的目的。
所以妈妈想,能不能请你接受一个采访
她握住我的手,脸上是慈爱的、恳切的笑容。
很简单,你只要告诉记者,妈妈当年是被迫离开,这些年也一直在想办法找你。我们母女团聚,一家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这样对你,对你叔叔,都好。
她把这件事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只是让我配合她演一场无关紧要的戏。
她根本没想过,她要我亲口抹去我所遭受的一切。
我所经历的那些黑暗、恐惧、挣扎和反抗,在她的嘴里,变成了一个无足轻重的、有损她丈夫形象的情节。
她不是来救赎我的。
她和我爸,和我继母,和小姑,没有任何区别。
我,沈盈盈,永远都只是他们用来换取利益的工具。
8.
我大脑里嗡的一声,嗡嗡作响。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原来,我不是她的女儿。
我和我爸,我继母,我小姑一样,都是她向上爬的垫脚石。
我拿起桌上那个崭新的手机盒,还有那几个奢侈品购物袋,堆在一起,推回到她面前。
动作不大,声音却很响。
她脸上的慈爱瞬间凝固,然后像劣质的石膏面具一样,寸寸碎裂。
你什么意思她的声音变得尖利,沈盈盈,我给你脸了是吗
我没说话,只是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你这个喂不熟的白眼狼!我给你机会,你不要!
她猛地站起来,挡住我的去路。
这时,一直停在咖啡馆门口的那辆黑色轿车车门开了。
一个高大的男人走了下来,径直朝我们走来。
他穿着昂贵的西装,眼神阴鸷,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这就是她那个成功的企业家丈夫。
他走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小姑娘,有时候‘家庭意外’,能解决很多问题。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我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他们一左一右地抓住我的胳膊,想把我强行拖上那辆黑色的车。
我闻到了和我父亲身上一样的,属于绝望的腐朽气味。
我不会再上任何人的车。
绝不。
电光火石间,我抓起桌上那杯滚烫的咖啡,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泼在了我生母那张扭曲的脸上!
啊——
她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捂着脸连连后退。
我趁机挣脱束缚,像疯了一样冲出咖啡馆,冲向车水马龙的街道。
给我站住!
身后传来她丈夫暴怒的吼声,沉重的脚步声紧追不舍。
我不敢回头,拼命地往前跑。
突然,一股巨大的推力从我背后传来。
我整个人失去平衡,踉跄着向前扑倒。
刺啦——
手臂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
也正是这一推,我狼狈地摔倒在地。
一道刺耳的刹车声和沉闷的撞击声,在我耳边炸开。
世界安静了一瞬。
我忍着剧痛抬头,一辆公交车停在我面前,车头凹陷。
而刚才追我的那个男人,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撞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几米外的地上,身下一片猩红。
我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回过神来。
一声比刚才更尖利、更凄厉的尖叫划破了街道的喧嚣。
是我生母。
她冲出咖啡馆,看都没看地上生死不知的丈夫。
她冲到我面前,伸出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直直地指向我。
对着所有围观的路人,对着那些惊恐的、茫然的、举起手机拍摄的脸。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歇斯底里地嘶吼:
是她!是她把我丈夫推向车轮的!
这个杀人犯!
9.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耳地撕裂了街道的喧嚣。
我被粗暴地从地上拽起来,手臂上的伤口黏着沙石,血肉模糊。
手铐冰冷,扣在我手腕上。
我生母的脸就在我眼前,被滚烫的咖啡烫出的红痕,在她扭曲的表情下显得格外狰狞。
她指着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所有围观的、举着手机的脸孔,发出杜鹃啼血般的嘶吼。
是她!就是她把我丈夫推出去的!
这个杀人犯!她疯了!
闪光灯在我脸上疯狂闪烁,那些陌生的面孔,带着惊恐、鄙夷、和一丝病态的兴奋。
我被塞进警车,隔着车窗,看到她被记者们围住。
她哭倒在地,捶胸顿足,演得比电视台任何一个演员都逼真。
一个完美的、被不孝女毁掉一生的可怜母亲。
我又一次,成了那个疯子,那个罪人。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照得桌子上的划痕无比清晰。
姓名
沈盈盈。
为什么推人
我看着对面那张毫无波澜的脸,没有回答。
解释有用吗
一年前,他们就给我定了罪。
如今,不过是重复上演。
我的沉默在他们眼里,成了默认。
你母亲说,你一直有精神暴力倾向,一年前还把你父亲打进了医院。
这次,是因为她想接你回家,你不愿意,就对她丈夫下了死手
他们已经给我写好了剧本。
我只需要点头。
然后,我的人生,就彻底画上句号。
门开了,我的援助律师走了进来。
她看见我,眉心紧锁。
情况很糟糕。对方是知名企业家,社会关系很硬。现在所有的舆论都对你不利。
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头顶浇下。
是啊,我忘了。
我一无所有,而他们,拥有一切。
包括定义真相的权力。
绝望,像熟悉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
我看着律师那张写满凝重的脸,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却异常平静。
律师,查监控。
律师愣住了。
什么
咖啡馆,路口的红绿灯,都有监控。
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完。
在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后,我再次被带进一间会议室。
这一次,屏幕上没有我生母那张悲痛欲绝的脸。
取而代之的,是监控画面。
画面里,她丈夫那张阴鸷的脸凑近我,嘴唇开合。
虽然没有声音,但那副嘴脸,那威胁的姿态,一览无遗。
紧接着,是我泼出咖啡,是我冲向马路,是他从背后追来,伸出手,狠狠地推了我一把。
就是那一推,我狼狈地摔倒在地。
也正是那一推,让他自己,撞上了飞驰而来的公交车。
铁证如山。
我生母就坐在我对面,死死地盯着屏幕,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最后惨白如纸。
另一个角度的监控被调了出来。
咖啡馆内的。
这一次,有声音。
小姑娘,有时候‘家庭意外’,能解决很多问题。
那句赤裸裸的威胁,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会议室里。
真相大白。
我被无罪释放。
走出警局大门,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我生母因为诬告陷害、涉嫌胁迫,被当场立案调查。
听说,她丈夫的公司,也在一夜之间,因丑闻缠身而土崩瓦解。
所有的一切,都结束了。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收到了重点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红色的纸张,沉甸甸的。
陈姐没有买蜡烛,她端来一个蛋糕,上面用巧克力酱写着一行字。
欢迎来到新世界。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手臂上的伤疤还在,淡淡的粉色,像一道丑陋的烙印。
但我的眼睛,很亮。
我的人生,终于,完完整整地,属于我自己了。
一个,再也没有人可以伤害我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