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留给我一把古董梳子,嘱咐我每日梳头不得超过三次。
我严格遵守,直到男友嘲笑我迷信,故意用梳子连续梳了十次。
镜中的他突然开始疯狂掉落头发,露出腐烂的头皮。
我惊恐地转身,却发现他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对我微笑。
怎么了他问,而镜中的那个他却仍在不断腐烂。
第二天,男友消失了,梳子却多了一缕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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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被古旧窗棂切割成昏黄斜块,尘埃在其中无声浮沉。这栋老宅总有一种时间凝滞的错觉,尤其是在祖母去世后。我坐在她生前最常坐的那张桃木梳妆台前,指尖拂过台面上细微的刻痕。空气里是她常用的那种廉价头油的淡涩气味,混着老木头和灰尘的味道,仿佛她只是出去串个门,下一秒就会掀帘进来。
抽屉最深处,用软绸包着的,是那把梳子。
乌木质地,沉甸甸的,触手冰凉,即便在夏末也沁着一股寒气。梳齿细密,顶端却并不尖锐,反而有种圆润感,像是被摩挲了很多很多年。梳背上刻着繁复的缠枝莲纹,中间嵌着一小块暗沉的玉石,不透光,看久了,似乎能把人的视线吸进去。
祖母把它交到我手上时,枯瘦的手指攥得我生疼,浑浊的眼睛里是一种近乎严厉的恳切。囡囡,她喘着气,喉咙里像拉着破风箱,拿着,收好。每天用它梳头,记住,一天……绝不能超过三次。她反复叮咛,那强调让人头皮发麻。
我一向听话,尤其是对祖母这些带着老派迷信的规矩。或许是出于敬畏,或许是潜意识里确实能感觉到这把梳子不同寻常的凉意。每日清晨、傍晚,我对着这面光影模糊的铜镜,细细梳过三次,每一次,那冰凉的齿尖划过头皮,都激得人一颤,精神倒是能清明许久。
直到陈默来了。
他是我男友,阳光,开朗,接受现代高等教育,信奉科学能解释一切。他对我那些老祖宗的规矩总带着善意的调侃。
那天他又看我对着镜子,小心翼翼数着梳第三次头,然后像完成什么重大仪式一样把梳子妥帖收好。他忍不住笑出声,从后面搂住我,下巴抵在我颈窝。
至于吗一把梳子而已。他气息温热,吹在我耳畔,你看你,跟伺候老佛爷似的。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些。
镜子里,他的笑脸贴着我微红的脸颊,亲密无间。我嗔怪地瞪他一眼:奶奶说的总有道理。你别乱讲。
能有什么道理梳个头还能梳出祸事来他显然不信,伸手就去拉抽屉,我偏要试试,看它能不能把我头发梳没了。
我心头猛地一悸,慌忙按住他的手:别闹!陈默!
可他比我快一步,已经将那把乌木梳抓在了手里。他的手指骨节分明,充满活力的暖,握着那暗沉冰凉的梳子,对比鲜明得刺眼。
就一下,他冲我眨眨眼,带着恶作剧的得意,我倒要看看它有多神奇。说着,抬手就往自己那头浓密黑亮的短发梳去。
一次。他故意大声数着,动作夸张。
梳齿划过发丝,无声无息。
我心跳得厉害,想去抢,却被他笑着躲开。
两次!三次!他连梳了三下,动作快而随意,看,什么事都没发生嘛!我就说是骗……
话没说完,他像是要彻底打破我的顾虑,又或许是纯粹觉得好玩,接连不断地又梳了下去。
四、五、六……十!
他梳完了整整十下,把梳子往梳妆台上一抛,耸耸肩,一脸你看吧的轻松表情。我就说是你太迷信了,这不好好的
那梳子落在台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轻响。我心口那股莫名的不安却越来越重,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镜子。
镜子里,陈默依旧笑着,揽着我的肩。
但下一秒,我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了。
镜中,陈默的头发——那一头我常羡慕的、又黑又密的短发——忽然开始大把大把地脱落。不是轻轻飘落,而是像深秋被狂风摧下的树叶,簌簌地往下掉,速度快得惊人。
几秒钟,头顶就秃了一大块。
而更恐怖的是,露出的头皮根本不是健康的肉色,而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青灰,上面布满了暗褐色的斑块,并且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凹陷,仿佛皮下的血肉骨骼正在急速消融变质,粘稠的、黄褐色的液体渗了出来,顺着额角往下淌。
镜中的那个陈默,眼睛还维持着笑意,嘴角上扬的弧度甚至都没变,可整颗头颅已经腐烂得不成样子,眼珠浑浊不堪地挂在迅速塌陷的眼窝里,几缕残发黏在恶心的、露出的部分头骨上……
我啊地一声短促尖叫,猛地转过身,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冲破胸腔。
身后,陈默好端端地站着。
浓密的黑发,光洁的头皮,健康的肤色。他脸上带着些许疑惑,些许被我过度反应吓到的错愕。
怎么了他问,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关切,甚至伸手想碰我,你脸色怎么这么白见鬼了
我剧烈地喘息着,手指冰凉颤抖,猛地又扭头看向镜子。
镜子里,那个腐烂的、头发掉光、头皮糜烂流脓的他依然还在!那个恐怖的影像维持着僵硬的微笑,腐烂在持续,甚至能看到细小的、蠕动的阴影在创口处……
而现实中,温暖的手搭上了我的肩膀。
你到底怎么了陈默的声音带着真实的困惑和一丝不耐烦,镜子有什么好看的我脸上有东西
现实触感温热真实,镜中影像恐怖绝伦。
两种截然相反的感知疯狂撕扯着我的神经。我张着嘴,喉咙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胃里翻江倒海。
那是……什么
是我眼花了精神出问题了
陈默凑近了些,仔细看我的脸,又狐疑地瞥了一眼镜子。在他的视线落到镜面上的一刹那,那里面恐怖的形象倏地一下消失了,重新映照出我们两人苍白而困惑的脸。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幻觉。
没……没什么……我猛地低下头,不敢再看那镜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可能……可能是有点低血糖,眼花了一下。
我挣脱他的搀扶,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抓起梳妆台上那把乌木梳,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刺痛了我的皮肤。
陈默皱皱眉,显然不太信,但看我惊魂未定的样子,也没再多问,只是嘀咕了一句:早就说你别太迷信,自己吓自己。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一闭眼,就是镜中那颗腐烂流脓的头颅和现实里陈默关切的脸交替出现。那把梳子被我塞进了抽屉最深处,再也不敢碰。
第二天,陈默没有像往常一样给我发早安信息。
电话拨过去,是关机状态。
一种冰冷的预感攫住我。我联系了他所有的朋友、同事,甚至报了警。所有人都说昨天之后就没再见过他。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消失了。
警察来家里调查,询问了最后见到他的情况。我浑浑噩噩地应对着,不敢提及梳子和镜子的异状。他们检查了他的物品,一无所获。
送走警察,老宅里死寂得可怕。
阳光依旧透过窗棂照进来,却再也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鬼使神差地走到梳妆台前,手指颤抖着,拉开了那个抽屉。
软绸还在。
我深吸一口气,掀开绸布。
那把乌木梳静静躺在那里,暗沉的木质,冰凉的温度。
我的目光凝固在梳齿上。
在那里,缠绕着好几根短短硬硬的、明显属于男性的黑色头发。
而在那簇头发之中,赫然夹杂着一小缕——
那么突兀,那么刺眼的一缕。
与我枕头上捡到的、陈默掉落的头发截然不同。这一缕,更长些,更软,带着一种熟悉的、我曾在祖母梳头后闻到的、若有似无的……廉价头油的淡涩气味。
我站着,一动不动,如同冰封。
陈默消失的第三天,警察的调查依然毫无进展。他就像一滴水蒸发了,没有监控拍到他离开,银行卡没有动静,社交账号彻底沉寂。他的家人从外地赶来,哭红了眼睛,一遍遍问我最后见到他时的情况。我避重就轻,喉咙像是被愧疚和恐惧的双重绳索勒紧,一个字也不敢提那把梳子和镜中那可怖的景象。
老宅变得令人窒息。每一个角落都残留着陈默的气息,又同时弥漫着祖母留下的、那种陈旧而阴郁的秩序。尤其是那面梳妆镜,我甚至不敢再看它一眼,用一块厚厚的绒布将其严严实实地盖住。
但梳子……那柄乌木梳,我无法忽视它。
在一个无法入睡的深夜,我最终还是颤抖着拉开了那个抽屉。软绸包裹着的梳子静静躺着,像一截沉睡的黑暗。我屏住呼吸,用镊子小心翼翼地拨开梳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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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缕陌生的、带着头油味的头发还在。它纠缠在陈默那几根短发之间,显得那么突兀,那么不容置疑。
这不是幻觉。
一个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我翻出祖母留下的老式针线盒,里面有一把小巧的剪刀。我闭上眼,心一横,剪下了自己的一小缕头发。然后,我用镊子夹着它,慢慢地、极其抗拒地靠近那柄梳子。
就在我的头发即将触碰到梳齿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冰冷的排斥力猛地从梳子上传来,并非物理上的推力,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经的警告和厌恶,让我手臂上的寒毛瞬间倒竖,心脏狂跳,几乎要呕吐出来。我猛地缩回手,那缕我的头发飘落在地。
它……拒绝我
为什么陈默的头发可以被接纳,甚至被捕捉,而我的却不能祖母的叮嘱——每日梳头不得超过三次——再次回响在耳边。这规矩仅仅是为了保护使用者还是说,这梳子本身……有着更诡异的嗜好它需要养分而过度梳头,是在献祭
第四天,我决定去寻找答案。祖母在这座小城生活了一辈子,或许有人知道些什么。我去了她常去的老年活动中心,拜访了几位和她年纪相仿的老邻居。
提起祖母,她们的话语里多是怀念,但当我旁敲侧击地问起那把她视若珍宝的乌木梳时,几位老人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一位姓王的奶奶拉着我到一边,压低声音:囡囡,你奶奶那梳子,邪性得很呐……听我娘那辈人说,好像不是咱们这儿的东西,是你太奶奶年轻时,从一个逃难来的南边女人手里换的。那女人当时病得快死了,换了点干粮就走了,后来……听说就死在城外的乱坟岗了。
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都说那梳子能留住东西,好的坏的都留。以前老辈子人用它……好像不是给活人梳头的。
不是给活人梳头那我每天梳的那三次……
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
你奶奶后来不是把它收起来不用了么怎么又……王奶奶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拍拍我的手背,有些老物件,沾了太多生死怨气,就成精了。能不用,就别用了吧。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不是给活人梳头这句话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如果不是给活人,那是给谁祖母那些我未曾见过的亲戚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噩梦。梦见祖母坐在那张梳妆台前,背对着我,一下,一下,缓慢地梳着头。梳子正是那把乌木梳。镜子里映出的,却不是她慈祥的脸,而是一张模糊不清、不断滴着水、布满藻类的女人的脸,女人的头发无穷无尽,被祖母梳着,越梳越多,几乎要淹没整个房间。然后,祖母缓缓转过头,她的脸也开始腐烂,眼窝空洞,她对我说:囡囡,梳头……
我尖叫着惊醒,浑身被冷汗湿透。
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而下。老宅的电路似乎出了问题,灯光忽明忽灭。在明灭的光线中,我惊恐地发现,梳妆台上那块盖着镜子的绒布,不知何时滑落了下来。
黑暗的房间里,那面铜镜反射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像一只骤然睁开的、冰冷的眼睛。
我死死盯着那面镜子,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闪电再次亮起!
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房间,也照亮了镜面。
镜子里,映出的不再是卧室的景象。
那是一片朦胧的、仿佛浸在水底的光线,昏暗,泛着绿。一个人影背对着镜子,坐在一张模糊的椅子上。那背影……那件衬衫……是陈默!
他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哭泣,又似乎在挣扎。而镜中,另一只苍白浮肿、指甲缝里塞满黑泥的手,正握着我熟悉的那把乌木梳,一下,一下,缓慢而执着地,梳着他的头发。
每梳一下,他的身体就颤抖一下,似乎极其痛苦,却又无法反抗。他的头发看起来湿漉漉、黏腻腻的,随着梳子的动作,掉落的已不再是简单的头发,而是一些细碎的、看不清是什么的暗色物质。
陈默!我失声喊道,扑到镜前。
镜中的景象晃动着,如同水波破碎。那只梳头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握着手腕缓缓抬起。
它似乎……想让我看得更清楚些。
闪电熄灭,房间重归黑暗。
不!不要!我在黑暗中疯狂地拍打着镜面,触手一片冰冷坚硬,放开他!把他还给我!
黑暗中,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窗外的暴雨声。
几秒后,闪电再次撕裂夜空。
镜中的景象变了。
陈默不见了。那只手也不见了。
只有那把乌木梳,静静地躺在镜中那昏暗水底的光景里,梳齿间,缠绕的黑发更多了,那缕带着头油味的陌生发丝也更加明显,几乎要占据主导。
而在梳子旁边,多了一样东西。
是陈默从不离身的那个银质打火机。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那里,表面覆盖着一层模糊的水汽和藻类。
闪电过后,一切消失。镜子只映出我惨白绝望的脸和身后漆黑的房间。
我瘫软在地,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将我吞没。那面镜子……那梳子……它们不是一个终点,而是一个窗口,一个通道。陈默被困在了某个可怕的地方,正在遭受我所无法想象的折磨。
而这一切,都源于我的疏忽,源于我对祖母告诫的违背。
第二天雨停了,阳光刺眼,却照不进心里的冰窖。我再次打开抽屉,拿出那把乌木梳。此刻再看它,那乌木的沉静,玉石的暗沉,缠枝莲的繁复,都透着一股嗜血的邪异。
我紧紧攥着它,冰冷的触感刺痛掌心。
不能再等下去了。警察找不到他,因为他们寻找的是这个世界的人。
而陈默,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
我必须自己去。通过这个窗口,去把他找回来。
我的目光落在梳妆台上那把同样古老的剪刀上。
既然头发是钥匙……
一个决绝的、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我心中成型。
我拿起剪刀,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面色惨白却眼神决然的自己。
然后,我抓起自己的一把长发。
剪刀合拢。
发丝断裂的声音,清脆得令人心颤。
剪刀合拢的瞬间,一种奇异的空虚感从头皮传来,仿佛剪断的不仅仅是头发,而是与某种现实联系的纽带。我手中握着那束刚刚割下的、还带着体温的长发,它们在我指间显得如此脆弱。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震碎我的肋骨。我知道自己在做一件极其危险、甚至可能是自取灭亡的事情。但镜中陈默那痛苦挣扎的身影,和他打火机那冰冷的反光,灼烧着我的理智。我必须找到他。
我深吸一口冰凉而带着尘埃味的空气,努力压下喉咙口的恶心和眩晕。用颤抖的手,我将那束自己的头发,极其缓慢地、带着巨大抗拒地,推向那把静静躺在梳妆台上的乌木梳。
没有像上次那样的排斥力。
当我的发丝触碰到那冰凉乌木和缠绕其上的、属于陈默和那个陌生存在的头发时,梳子似乎……轻轻震颤了一下。一种极细微的低鸣,并非通过空气,而是直接在我颅内响起,像是某种沉睡之物被惊扰,发出一声不满的咕哝。
紧接着,一种冰冷的吸附力从梳齿传来。我手指一松,那束我的头发立刻被梳子吞了进去,纠缠、缠绕在原有的发丝之间,很快就不分彼此。
几乎就在同时,梳妆台上那面古老的铜镜发生了变化。
镜面不再清晰地反射出我身后昏暗的卧室。它开始变得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又像是隔着荡漾的水波。影像扭曲晃动,颜色沉淀为一种诡异的、阴冷的青绿色调。
就是它!和昨晚闪电中看到的景象一样!
我死死盯着镜面,手心全是冷汗。
水波渐渐平复了一些,影像稍微清晰起来。那确实是一个水下或至少是极度潮湿环境下的视角。我能看到模糊的、覆盖着滑腻藻类的石块,还有缓慢飘动的、如同水草般的絮状物……光线来源不明,幽暗,弥散,让人极度不适。
然后,我看到了他。
陈默。
他就在那镜中世界的深处,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他的姿势极不自然,像是被强行塞进那个狭小空间。他看起来更糟了,脸色是一种溺死者般的浮肿和青白,双眼紧闭,嘴唇微微张着,溢出细小的气泡(或者只是像气泡的东西)。他身上的衣服湿透,紧贴着身体,显得他更加瘦削脆弱。
最让我心如刀绞的是,他的头发……原本浓密的地方变得稀疏斑驳,露出更多那块可怕的、正在腐烂的头皮。而那只苍白浮肿的手——我看不到它的主人——依旧存在。它此刻没有在梳头,而是像抚摸所有物一般,用那肿胀的手指,缓慢地、令人作呕地抚摸着陈默的脸颊,偶尔划过他腐烂的头皮。
陈默似乎在无意识的颤抖。
陈默!我再次拍打镜面,声音因恐惧和急切而嘶哑,陈默!你能听到我吗看着我!
镜中的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眉头痛苦地皱起,眼皮剧烈颤动,却无法睁开。
而那只抚摸他的手停了下来。然后,它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镜子的方向——转向了我。
那只手完全不像活人的手,皮肤过度浸泡后的惨白和褶皱,指甲长而弯曲,缝里满是黑泥和水藻。它朝着我的方向,勾了勾手指。
一个明确的、邀请的、或者说,挑衅的动作。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冰冷的吸力猛地从镜面传来!不再是作用于头发,而是直接作用于我的整个身体!
我脚下的地板仿佛消失了,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我,要将我拖进那青绿色的、水波荡漾的镜中世界!梳妆台在剧烈震动,上面的瓶瓶罐罐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我尖叫着,死命用手抵住梳妆台的边缘,指甲因为用力而翻折出血,指甲撕裂的剧痛却远远不及那被拖拽的恐怖。我的身体已经几乎离地,头发向前飘飞,像是要被吸入那个异度空间。
就在我以为自己马上要被彻底吞噬进去的时候,那吸力却毫无征兆地骤然减弱、消失了。
我重重地摔回地板上,撞得浑身生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快要爆炸。
镜中的景象也开始急速消退,水波扭曲,最后变回普通镜面,只映照出我惊魂甫定、狼狈不堪的样子,以及身后一片狼藉的卧室。
一切恢复死寂。
只有梳妆台上,那把乌木梳的位置,似乎微微移动了。它现在正好端端地摆在镜子正前方。
而我剪断头发的地方,头皮传来一阵阵冰冷的刺痛,仿佛那梳子隔空吸走了我的一部分生命力。
我瘫在地上,过了许久才找回一丝力气。恐惧依旧包裹着我,但这一次,恐惧之中却夹杂了一丝……诡异的明了。
那梳子,那镜子,它们确实是一个通道。但它们并非无限索求。我的头发,我的献祭,似乎暂时满足了它,或者……为它标注了所有物的记号它放过了我这一次,但它知道,我还会尝试。
而那个镜中的世界,那个苍白浮肿手的主人……它在玩弄我。它知道我迫切想要救回陈默,它在利用这一点,像猫捉老鼠一样,欣赏着我的恐惧和挣扎。
陈默还活着,至少某种程度上还存在着。但他正在那个可怕的地方,每分每秒地遭受侵蚀。
我不能放弃。绝不能。
我看着镜中自己苍白而坚定的脸,目光最终落回那把邪恶的梳子上。
下一次……下一次我需要更大的祭品。不仅仅是头发。
祖母的话在我脑中回荡:每日梳头不得超过三次。
过度梳头,是在献祭。
而献祭的对象……或许,从来就不止一个。
我或许需要找出,除了头发,它还在梳走什么。而那个带着头油味的、祖母留下的发丝的主人……她,又是谁她是受害者,还是……这一切的源头
答案,可能就藏在祖母从未让我踏入过的、老宅最深处的那个阁楼里。那里,放着祖母辈甚至更早年代留下的旧物。
我挣扎着爬起来,找出手电筒,走向那通往黑暗阁楼的、吱呀作响的木梯。
每向上一步,空气中的尘埃和陈旧感就加重一分,那若有似无的、廉价头油的淡涩气味,似乎也隐隐约约地,重新飘散开来……
阁楼的木门发出垂死般的呻吟,被我用力推开。一股浓重到令人窒息的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其中混杂着那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廉价头油味,此刻浓郁得几乎化为实体。
手电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这片被时间遗忘的领域。蛛网密布,旧家具、箱笼堆积如山,覆着厚厚的绒状积尘,像一座座沉默的坟茔。空气凝滞冰冷,与楼下的温度截然不同。
我必须找到答案,找到任何可能与这把梳子、与祖母的过去有关的线索。
我艰难地在杂物间穿梭,泪水被灰尘呛出,又被恐惧冻结。终于,在一个角落,我发现了祖母出嫁前用的那个老式樟木箱,上面挂着一把早已锈蚀的锁。
求生的意志和拯救陈默的急切压倒了一切。我找到一把旧铁钳,拼命用力,锈蚀的锁扣终于断裂。
箱子里是些泛黄的旧物。几件叠得整整齐齐、款式古老的衣裙,一些书信,一本纸页脆硬的日记,还有一个小巧的、同样乌木制的首饰盒。
我颤抖着拿起那本日记。纸页边缘焦黄,字迹是祖母年轻时的,娟秀却透着一种压抑。
我快速地翻看着,大多是些琐碎的日常记录。直到翻到中间偏后的某一页,上面的字迹变得潦草而激动,仿佛书写者正处于极大的情绪波动中。
……娘终于把那东西给了我,用红布包着,千叮万嘱。她说这是‘寄魂梳’,能帮我们留住想留的,避开想避的祸……但代价巨大。她说我们家的女人,一代代,总有一个要用它……用它来‘梳走’附在家宅、附在血脉里的‘脏东西’,把它们梳进镜子里,梳到那头去……但绝不能过度,每日不得过三,否则‘门’会开得太大,‘那头’的东西会反过来把梳头的人拉过去,或者……会渴求更多……
……娘说,上一个用它的太姑婆,就是因为心爱之人早逝,悲恸之下连续梳了十次头,想把他‘梳回来’……结果太姑婆不见了,梳子上只多了一缕那男人的头发……而家里,确实安稳了好一阵子……
……这梳子,它在‘喂饱’之前,会一直索取……用它梳走的‘祸’,成了困在镜中世界的‘饵’,也成了后来使用者的‘债’……
我浑身冰冷,日记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
一切都说得通了。
祖母每日谨慎地梳头三次,是在履行某种可怕的家族职责,用这把邪梳将某种世代纠缠的祸患或诅咒梳走,封印到镜子的另一面。那镜中世界困着的,是无数代被梳进去的脏东西和……像太姑婆那样失败的先人!
而过度梳头,就像陈默做的那样,不是在祈福,而是在献祭!他用自己的头发和生机,强行扩大了通道,成了困在镜中那些可怕存在的新饵和养分!
那缕带着头油味的陌生头发……它不是祖母的,很可能是那位迷失的太姑婆,或者更早的某位先人!她(或他)早已成了镜中世界的一部分,成了邪梳的帮凶,甚至可能……就是那只苍白浮肿手的主人!
祖母嘱咐我,是因为她知道这梳子的邪恶,知道血脉的责任落在了我身上。她或许想保护我,却最终将我推入了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我现在,也用了它,献上了自己的头发……
就在这时,楼下卧室里,那面镜子突然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声!
砰!砰!砰!
像是有人在那头疯狂地捶打着镜面!
陈默!
我连滚带爬地冲下阁楼,冲回卧室。
镜面
again
变成了那幽暗的水世界,但这次波纹剧烈动荡,陈默的身影在镜中疯狂挣扎,他睁开了眼睛,眼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他张着嘴,似乎在无声地呐喊。那只苍白浮肿的手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要将他拖往更深沉的黑暗里去。而另一只同样肿胀腐烂的手,正一下,一下,用力地撞击着镜面!
梳妆台上的乌木梳疯狂地震动着,发出嗡嗡的低鸣,梳齿间,我和陈默的头发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枯黄暗淡!
它在索取更多!它要完全吞掉陈默,然后……就是我!
绝望如同冰水浇头。但我没有退路了。
我看着镜中陈默绝望的脸,看着那把嗡嗡作响的邪梳,又想起日记里的话——梳走的‘祸’,成了困在镜中世界的‘饵’,也成了后来使用者的‘债’。
终结这一切的方法,或许只有一个。
不是逃离,不是满足它。
是切断这循环的饵和债!
我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我猛地抓起梳妆台上那把老祖母留下的、锈迹斑斑却依旧锋利的剪刀。
我没有冲向镜子,而是扑向了那把疯狂震动的乌木梳!
你不是饿吗!不是要喂吗!我尖叫着,声音嘶哑破裂,给你!都给你!
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剪刀狠狠地刺向梳背上那块暗沉的玉石!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却又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响起!
仿佛什么东西的脊梁被瞬间折断!
玉石碎裂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寒至极的黑气从中猛地爆发出来,伴随着一声尖锐到超越人类听觉极限的嘶嚎,直接刺入我的大脑!
那乌木梳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然后表面瞬间布满了裂纹。
镜中的景象骤然扭曲崩坏!水波疯狂旋转,那只苍白的手猛地缩回,陈默的身影在漩涡中变得支离破碎。整个镜面像是被重击的冰层,哗啦一声,彻底碎裂开来!
但不是玻璃向外爆裂,而是所有的碎片,连同后面那幽暗的世界,都向内猛地坍塌、收缩!形成一个短暂的、黑暗的虚无点。
最后一切归于死寂。
真正的、正常的死寂。
镜框空了,后面只是斑驳的墙壁。梳妆台上,只剩下一些普通的玻璃碎片,和一把彻底断裂、布满裂纹、毫无光泽、梳齿间所有头发都化为灰烬的破梳子。
那令人窒息的阴冷感、头油味,全都消失了。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空荡荡的镜框和那把废梳子上,竟然有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我虚脱地瘫倒在地,浑身都在颤抖,剪刀从手中滑落。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吗
几天后,警察在城郊那条废弃多年的、几乎被淤泥和杂草填平的河道里,找到了陈默。
他昏迷不醒,浑身湿透,沾满淤泥和水藻,生命体征微弱,但还活着。医生说他极度虚弱,像是经历了极大的惊吓和消耗,部分皮肤有奇怪的浸泡溃烂迹象,尤其是头皮,有一块诡异的坏死,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去到那里,又经历了什么。
他醒来后,对之前发生的一切毫无记忆,只模糊记得做了一个很长很可怕的噩梦,梦里一直在水下,有人给他梳头。
我守在他病床边,握着他渐渐回暖的手,什么也没有说。
出院后,我们离开了那座老宅,离开了那座小城,尽量开始新的生活。那场噩梦的细节渐渐模糊,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可怕的幻觉。
只是,陈默的头发,再也没有以前那么浓密了。而我自己,剪短的头发生长得极其缓慢,且在那之后,我再也无法长时间注视任何镜面。
偶尔,在最深沉的夜里,我会突然惊醒,莫名觉得头皮一阵冰冷的刺痛,仿佛有一把看不见的梳子,刚刚从上面缓缓梳过。
而在我潜意识的最深处,一个被刻意遗忘的画面偶尔会闪烁一下:在那面镜子彻底碎裂向内坍塌的最后一瞬,我好像……看到镜框深处的黑暗里,不止陈默一个人影挣扎着被抛了出来。
似乎还有一个……穿着旧式衣裙、头发油腻、身形浮肿模糊的……女人轮廓。
她好像……也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只不过,是被抛向了哪一边呢
窗外的风突然吹动了窗帘,带来一丝夜晚的凉意。
我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
一切都很正常。
大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