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宫一年,我是连奴才都敢随便踩在脚下的无宠贵人。
那日,我悄悄用石子绊倒正欲向四皇子陆隐献媚的张嬷嬷,果不其然,她在陆隐面前摔了个狗吃屎,出尽洋相。
陆隐目睹一切,当晚便寻来。
【贵人绝非那种唯唯诺诺、任人摆布之人,想不想把这本事,用在更高处】
他提出交易：他倾囊相助,助我博得圣宠,而我得势后,需为他在皇帝面前美言。
协议达成后,御花园深处的那片海棠林成了我们的秘塾。
他教我琴棋书画,教我洞察帝心,可却没教过我,对不该心动的人动了心要怎么办。
他是先皇后所生的独子,我是他名分上的庶母。
我们之间终究有一道跨越不过去的鸿沟。
终于我一曲动君心,被召侍寝的那晚,我和他都慌了,见他失魂落魄,我也心如刀绞。
怎料侍寝当夜,老皇帝突然驾崩！我瞬间成了弑君的刺客,一时间千夫所指,百口莫辩。
绝望之际,他一身亲王冠服闯入大殿,毅然将我护在身后,寒眸怒视着在场所有人。
【我看今日谁敢动她分毫！】
1
入宫一年来,我连皇上的面都未曾见过,同期入宫的几位贵人已有两位蒙受圣恩,晋了位分。
唯独我,因家世不显,又没有银钱打点太监宫女,便被遗忘在这深宫角落,住在离紫宸殿最远的宫殿。
宫女雀儿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唯一贴心人,常宽慰我。
【主子青春正盛,总有出头之日。】
我笑而不语,心中明白若无契机,恐怕真要在这深宫之中寂寞终老。
却不料,转机来得突然,且还是以我从未想过的方式。
【云贵人这针脚,像是给宫里的猫狗用的,也配呈给娘娘】
晚春的风卷着海棠花瓣,扑在我单薄的宫装上,张嬷嬷捏着我刚绣好的帕子,银簪子差点就要扎到我的鼻尖。
我悄悄勾了勾藏在裙摆下的鹅卵石,心中暗骂。
老东西,这帕子原是她要拿去讨好淑妃的,偏偏要借我的手,现在又嫌我绣的不好。
【嬷嬷教训的是。】
我故意放低姿态,眼角余光却瞥见不远处的一道玄色身影,是四皇子陆隐。
宫中谁人不知他是已故先皇后的独子,虽非长子,却十分尊贵,朝中多有传言说他最有可能被立为太子。
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张嬷嬷回头刚准备行礼,结果扑通一声就被我踢过去的鹅卵石绊倒在地。
还不偏不倚摔在了陆隐脚边。
【张嬷嬷这个礼,行的可有点大了。】
陆隐嗤笑一声,随即用眼神上下打量着我,最后视线停留在我的裙摆上,没说什么,转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等他走后,张嬷嬷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你给我等着。】
到了晚上,我独靠在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因为实在是......太饿了。
由于我白天里的意气用事导致张嬷嬷直接吩咐人把我的晚膳换成了馊菜馊饭。
张嬷嬷是宫中的管事嬷嬷,那些宫女太监们都对她唯命是从。
更何况像我这种不受宠的小透明,他们自然可以毫无顾忌。
这就是后宫,主子落魄过得还不如奴才,而奴才得势就会欺凌到主子头上。
2
后半夜,一阵琴声将我引到了御花园后身的海棠林。
紧接着一个高挑的身影背对着我,他似乎听见了脚步,站起身转过来面向我。
借着月光我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是四皇子陆隐。
他身着常服站在不远处,眉目如画,气度不凡。
我心下一惊,忙低头行礼：
【妾身贵人云氏,见过四殿下。】
宫中规矩,后宫女子入夜后不得私见外男,即便是皇子也不例外。
若被人发现,轻则受罚,重则丧命。
陆隐却不惊慌,反而走近几步,用目光打量着我。
【那群奴才惯会看人下菜碟。】
【不过以贵人之姿容,得宠是迟早的事。】
他竟还记得白天之事,但我却不知如何应答,只得再次福身。
【殿下谬赞,若无事,妾身先行告退。】
【我有一提议。】
陆隐忽然叫住了我。
【贵人可想获得圣宠】
我顿住脚步,说不想肯定是假的。
【我可以助你得宠。】
【但你得宠后,需在父皇面前为我美言。】
我警惕地看向他。
【殿下说笑了,您已是陛下爱子,何需妾身区区一个贵人美言】
陆隐轻笑。
【宫中局势复杂,纵是皇子也需多方助力。如何这可是一场公平交易。我助你得圣心,你助我得帝意。】
夜风拂过,海棠花瓣纷纷扬扬落下。
我望着眼前这个与我年纪相仿的皇子,心中天人交战。
这无疑是与虎谋皮,但若拒绝,我可能永无出头之日。
【好。】
最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
【我答应你。】
陆隐显然对我的回答很满意。
【明日此时,此地相见。我会带你需要的所有东西。】
言尽于此,他抱着琴,逐渐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却不知,这一决定将彻底改变我和他的命运。
3
次夜,我按照约定来到海棠林,陆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常服,更衬他得面如冠玉,身姿挺拔。
见我来了,他从身旁拿出一个包袱。
【这是上好的云锦料子和苏绣丝线】
他递给我。
【听说你擅长刺绣,可在一些贴身衣物上用心,找机会进献给父皇。】
我惊讶地接过。
他怎么知道我擅长刺绣
陆隐看穿了我的心思,唇角微扬。
【既决定合作,我自然要了解自己的盟友。】
接着,他又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
【这是父皇平日的喜好和厌恶,你需熟记于心。父皇偏爱江南小调,喜欢女子温婉而不失才情,厌恶过于艳丽的妆容和刺鼻的香料......】
他娓娓道来,将皇上的喜好一一细数,我却听得浑浑噩噩,因为我今晚......又没吃饱。
陆隐见我总是神情恍惚,借着月光打量着我的脸。
【你脸色似乎不大好。】
我被他盯得不知所措,下意识想否认,肚子却在此时不合时宜的叫起来。
特别是在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太令人尴尬了。
陆隐挑眉【晚膳没用】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含糊道【......用了一点。】
他沉默得看着我,黑眸中似有什么情绪飞快的闪过。
突然,他转身从不远处假山后的石凳旁拿出了个食盒。
【过来。】
我好奇得走近,他打开食盒,里面竟是几样精致的点心,还冒着热气。
【宫里宵禁后厨下不便生火,只有这些温着的。】
他将食盒往我面前推了推,目光却瞥向别处。
【凑合吃吧,省得明日没精神,白费本王功夫。】
那股香甜让我饿得发慌的胃立刻被唤醒。
也顾不得什么仪态规矩,道了声谢,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点心酥软香甜,显然是御膳房上好的手艺。
要换作平日里以我的位份肯定是吃不到这些的。
没想到这位四殿下心眼儿还挺好。
我抬眼偷偷瞄着他。
发现他就在一旁站着,并不看我,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身旁的海棠树干。
直到我吃得差不多了,他才重新转回身。
【继续。】
他重新拿起一旁的小册子。
【父皇不喜甜腻,但偏好蜜制金桔的清香,你若制香囊或熏衣,可从此处入手……】
夜风轻柔,海棠簌簌。
他清冽的嗓音低低讲述着帝王喜好,而我坐在他身旁,口中的甜味还未散尽,心中某个角落,却悄然塌陷了一小块。
4
接下来的日子,海棠林成了我们心照不宣的秘密基地。
陆隐果真倾囊相授,从帝王心术到诗词歌赋,从音律鉴赏到妆容仪态。
可他严厉得近乎苛刻,一个眼神不对,一个音准偏差,都会被他冷声指出。
【父皇不喜矫揉造作,眼神需得清正,却又不能全然无波,要带一丝欲语还休的仰慕。】
他捏着我的下巴,迫使我与他的视线相对。
他指尖微凉,呼吸却近在咫尺。
我的心跳骤然失序,他却仿若未觉,只专注地审视着我的眼睛。
【对,就是这种…...带了点惊慌,又强自镇定的样子。记住这种感觉。】
我慌忙得别过脸。
陆隐不仅教我术,更教我势。
他给我分析后宫各位妃嫔的出身、性格、恩怨乃至前朝关联,告诉我如何避其锋芒,如何借力打力。
【淑妃看似温和,实则心胸狭隘,尤忌他人比她貌美,你日后若遇她,衣着需素净三分。】
【德妃家世显赫,性子骄纵,但头脑简单,可稍加利用……】
偶尔,他也会给我带来一些小任务。
【三日后,御花园东南角的凉亭,父皇申时会路过那里赏荷。】
他递给我一把精致的团扇,扇面是双面绣的荷花,极尽精巧,却又不失雅致。
【你的绣工不错,这把扇子,‘不小心’遗落在了那里。】
我明白他的意思。
这是要我不经意地引起皇帝的注意。
三日后,我按计划行事。
果然,皇帝拾起了那把团扇,对着那精妙的绣工端详了片刻,随口问了一句。
【这是何人之物】
太监回禀道,【似是霓裳宫云贵人遗落的,听闻云贵人绣工甚是了得。】
皇帝未置可否,只将扇子交给了太监
【收起来吧。】
消息当晚就由一个小太监悄悄传到了我耳中。
虽然皇帝没有立刻召见我,但我知道,种子已经埋下了。
我愈发惊叹于陆隐的手段,也愈发...…依赖。
然,树欲静而风不止。
5
张嬷嬷的刁难变本加厉。
许是那日在我这里吃了亏,又因为在陆隐面前丢了脸,她将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我身上。
份例被克扣得几乎难以果腹,就连洗漱的热水也时常短缺。
雀儿气得偷偷抹眼泪,我却拦住了她。安慰她再等等。
又过了几日,陆隐检查我调香的功课。
我依着他给的方子,调制了一味带有冷梅幽香的香粉,清冽剔透,正是皇帝会喜欢的类型。
他嗅了嗅,点头。
【尚可。】
随即状似无意地问起我。
【近日霓裳宫似乎很是清静】
我知他定然知晓了我的处境,便垂下眼,低声道。
【张嬷嬷…...管事颇为尽心。】
【奴才尽心是好事,但若尽心过了头,便是僭越。】
他手指敲着石桌。
【宫里最近在查一批遗失的贡品丝绸,闹得沸沸扬扬,你可听闻】
我心中一动,抬眼看他。
他目光深邃。
【听说那张嬷嬷的干儿子,在内务府当差】
我秒懂,他不仅给了我反击的机会,连刀都递到了我手上。
第二日,我便让雀儿悄悄将陆隐送我的那批云锦料子混在几件旧衣里,送到了张嬷嬷干儿子负责浆洗的地方。
同时,我又让雀儿故意在几个多嘴的小宫女面前,哭诉张嬷嬷如何欺压我,连皇上可能问起的绣品料子都敢克扣。
一切布置得悄无声息。
三日后,内务府果然在张嬷嬷干儿子的住处搜出了遗失的贡品云锦。
人赃并获,铁证如山。
张嬷嬷哭天抢地地被拖走时,口中还喊着冤枉。
她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那块云锦是如何凭空出现的,毕竟那料子是陆隐私下送给我的,除了我和他没人知道。
霓裳宫瞬间清静了。
新来的管事嬷嬷对我客气有礼,份例足量甚至略有盈余,热水也充足。
雀儿欢喜,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我却抬眼望着海棠林的方向,这就是权力带来的滋味吗
轻描淡写,便能决定他人的命运。
当晚,我见到陆隐时,他正闲闲地拨弄着琴弦。
【张嬷嬷的事,听说了】
他头也不抬地问。
【嗯。】我低声应道。
她因偷盗被砍了一只手,扔进辛者库。
【宫里便是如此。】
他停下拨弦的手指,抬眼看我。
【要么被人踩在脚下,要么…...就把别人踩下去。不敢害人就只能等着被别人害了,心软,活不长。】
他的话语冰冷,我却在那冰冷之下,捕捉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教导和维护。
6
【多谢殿下…...教诲。】
他哼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而开始考教我今日的功课。
经此一事,我在宫中的处境微妙地好转了许多。
至少,明面上的欺辱消失了。
而我也开始期待每天和陆隐的见面。
我的舞技在他的指点下愈发精湛,一曲惊鸿舞已能跳出七八分韵味。
他又开始手把手的教我弹琴,下棋,写字。
渐渐我甚至能偶尔在与他对弈之中,险险地赢上一两子。
他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多了些别的东西。
有时是毫不掩饰的赞赏,有时是复杂的探究,有时…...是我不敢深究的灼热。
那日,我们在海棠树下对弈,我苦思冥想,不小心碰掉了一颗棋子,我们几乎下意识的同时弯腰去捡,狭小的空间里,他的手覆上了我的手,共同握住了那颗棋子。
可他没有立刻松开,反而就着这个姿势,在昏暗的月光下逼近我,低声问。
【方才那一步,是故是故意让着我的】
他的膝盖与我的膝盖相交,温热的呼吸喷洒在我鼻尖。
让我慌了神。
不料天空在此时传来几道震耳欲聋的响声,夏夜闷热,一场突如其来的急雨将我们两人逼近在假山的石洞里。
石洞内空间狭小,为了避让,我的身体不可避免地和他紧贴。
他的外袍半湿,贴在我单薄的夏衫上,湿意和体温一同传递过来。
我冷得微微发抖,他迟疑片刻,还是伸手将我更紧地揽向自己,用体温煨着我,哑着嗓子紧张道。
【你......你病了,耽误进度。】
他说这话时甚至都紧张的都不敢看我,雨水顺着石缝滴落,声音清晰,但我们听到只有彼此的心跳。
他的手指在我冰凉的胳膊上轻轻摩擦,试图生热。
【还冷吗】他低声在我耳畔询问。
我摇了摇头,发髻却不小心蹭到了他的下颌。
他身体似乎微微一僵,那只在我胳膊上摩擦的手也顿住了。
短暂的静止后,他却没有收回手,反到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手臂稍稍用力,将我彻底圈进了他的怀里。
我的侧脸贴在他颈侧,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脉搏急促的跳动,一下一下,敲打在我的心上。
【殿下......】
天哪！这是在皇宫之内,妃子与皇子,被人看到可是要杀头的死罪。
我吓得想要推开他。
【别说话。】
他打断我,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恳求
【就这样.....待一会儿。】
第二章
7
那天过后,我回了霓裳宫,
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其实都心知肚明,也就默契的谁也没有再提。
这天他照常教了我一首新曲子,我却怎么也学不会,气得他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
【停！你这双手今日是借来的吗左右不分,轻重不明,怕是宫里的猪过来拨拉两下,都比这调子准。】
呵呵！猪弹得好,他怎么不找猪来弹。
我刚想回嘴,却见他不知从何处变出一个小巧的白玉酒壶和两只同款的酒杯。
他斟满两杯,酒液的颜色很深在月光下看不出来是什么色。
他将其中一杯塞进我手里,眼神比方才缓和了很多。
【蠢笨至此,合该重罚。喝了,暖暖你那僵硬的指头,省得明日连弦都摸不准。】
我接过,还未反应过来,他已自顾自地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我学着他的样子,猛地灌了一口,却被辛辣醇厚的液体呛得剧烈咳嗽起来,眼泪涌出,脸颊烧得通红。
我渐渐发现,每次我自己最狼狈的时候,在我身边的人永远是陆隐。
而他总会先嘲笑我一番。
【啧,这是西域进贡的葡萄酿,需细品。】
嘴上数落着,又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拍着我的背替我顺气。
指尖隔着薄薄的春衫传来温热的触感,让我又是一阵心悸,咳嗽反而更厉害了。
好不容易缓过气,眼中还噙着泪花,小声嘟囔。
【殿下又没说……况且,谁让您突然就……】
陆隐收回手,目光落在我被酒气熏得绯红的脸颊和湿润的眼睫上,忽然问我。
【你叫云洛......小字是什么】
【......倾婳。】
刚出口,我就有些后悔了,我怎么就这么自然而然的说出口了呢
我知道这不该告诉他。
陆隐一遍遍重复着我的小字。
【倾婳……】
这让我心里不禁生出一丝羞怯。
就在我想让他闭嘴的时候,他忽然抬眸看我。
【陆隐,字……怀之。】
我们就这样交换了彼此得小字。
可这又算什么
8
时间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六月初五这天,宫中举办荷花宴,这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有机会面圣。
陆隐早已将消息透露给我,并且助我精心准备。
【今日父皇心情应当不错。】
【前一天他召见我时说,西北战事告捷,父皇龙心大悦。我已打点妥当,会有机会让你展示才艺。】
我有些紧张
【若我搞砸了怎么办】
【放宽心,尽你所能就好,况且......就算搞砸了也没关系。】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说后半句时的语气让我觉得他好像更希望我搞砸。
他犹豫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支白玉簪,簪头雕着精致的海棠花。
【明日戴这个。】
我认出这是他那日藏在袖子里的簪子,连忙推拒。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收下】
他坚持。
【就当是......预祝你成功的礼物。】
荷花宴上,嫔妃们争奇斗艳,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我依陆隐的建议,只穿了一身淡绿色宫装,发间别着他送的白玉簪,妆容清淡,宛如出水芙蓉。
果然,皇上对浓妆艳抹的妃嫔们兴趣缺缺,反倒多看了我几眼。
宴会进行到一半,淑妃提议。
【皇上,如此良辰美景,不如让姐妹们助助兴】
皇上颔首同意。
几位嫔妃轮流上前,或歌或舞,或弹或唱。
皇上只是淡淡笑着,并未特别赞赏。
时机已到。
我深吸一口气,正欲主动请缨,忽然听到皇上问。
【那位绿衣女子是谁朕似乎未曾见过。】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焦在我身上。
我连忙起身行礼。
【妾身霓裳宫贵人云氏,见过陛下。】
皇帝色眯眯得打量着我。
【果真是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有何所长】
我垂首应答。
【妾身琴艺粗浅,恐污圣听。】
【无妨,弹来听听。】
太监抬来古琴。
我端坐琴前,指尖轻拨,奏的正是陆隐精心指导我多日的《芙蓉曲》。
这首曲子描绘荷花绽放的美景,正应今日之景。
我全神贯注,将数月苦练的成果尽数展现。
余光中,我却瞥向了一旁得陆隐,只那一眼我便赶紧收回目光,因为我知道他也在看着我。
我只能极力克制住自己的内心,他也是。
一曲终了,满场寂静。
片刻后,皇上抚掌称赞。
这下他彻底来了兴致,还要与我下棋。
依陆隐所教,我既不敢赢皇帝,又不能输得太明显,步步为营,最终以半子小负。
皇帝大笑。
【好！宫中除了老四,朕许久未遇这般对手了！云贵人不仅琴艺超群,棋艺也不俗！】
那日,我成了荷花宴上最受瞩目的妃嫔。
皇上当场晋我为云嫔。
众嫔妃纷纷道贺,眼中却难掩嫉妒。
我心中忐忑,知道从今往后,自己将成为后宫众矢之的。
宴席散去,我与陆隐的目光彼此相望。
隔着人群,他脸上的落寞十分明显。
当夜,因淑妃被诊断出有孕,皇上并未召我侍寝,我松了口气。
回到宫中,我心乱如麻。
今日的成功,意味着我与陆隐的关系将会发生一些变化。
9
果然,接下来的日子,皇上频频召见我。
有时是听琴对弈,有时只是闲谈品茶,我依陆隐所教,投其所好,渐渐赢得皇上欢心。
与陆隐的相会变得越发困难而危险。
我们减少了见面的次数,即使相见,也多是匆匆几句。
【父皇近日为漕运之事烦心。】
他会告诉我。
【你可读些相关书籍,适时提出见解。】
或是【南方进贡了一批新茶,父皇明日可能会召你品鉴。】
在他的暗中帮助下,我在皇上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皇上甚至偶尔会与我讨论朝政,听取我的意见。
而我也没有忘记与陆隐的约定,常在皇上面前婉转地称赞陆隐贤明能干,见识不凡。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月有余。
我游走于父子二人之间,内心备受煎熬。
对皇上的欺瞒让我愧疚,对陆隐的感情让我恐惧。
更让我心痛的是,我发现陆隐日渐消瘦,眉宇间常带着忧郁,已不再是与我初见时见到的那样意气风发。
我们都知道,结局终将到来。
他是皇子,以后可能会做亲王也有可能会成为帝王,而我永远都只能是皇帝的女人。
他名义上的庶母,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太监突然来传旨说皇上今夜召我侍寝。
接到侍寝的旨意,我如遭雷劈。
虽然早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但当它真正来临时,我还是感到天旋地转。
云雀为我准备沐浴香汤,我却心烦得很。
今晚,我将真正成为皇帝的女人。
那段不该有的情愫,必须彻底斩断。
沐浴更衣后,太监把我抬进紫宸殿。
一路上,我的心像被无形的手攥得喘不过气来。
紫宸殿内,皇帝已等候多时。
【云嫔不必多礼】
他招手让我近前。
【今日朕得了一副珍珑棋局,百思不得其解,你来看看。】
我暗暗松了口气,忙上前观棋。
是一副前朝留下的残局,黑白子纠缠厮杀,形势复杂。
我仔细观察,忽然想起陆隐曾与我研讨过类似局面的解法。
思索片刻,我小心翼翼地落下一子。
皇帝先是皱眉,继而恍然大悟,大笑着夸我是高手。
就在这时,门外的太监慌张的禀报有急报。
随之一名风尘仆仆的将领走了进来,跪地呈上军报。
原来是西北的守将突然叛变,敌军拿下来西北的六座城池。
皇帝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脸色涨得通红。
我见状忙上前为他抚背,却被他一把推倒在地。
【反了！都反了！】
皇帝怒吼道,忽然身子一僵,向后倒去。
【陛下！】我和太监同时惊呼。
皇帝倒在榻上,面色紫绀,呼吸困难。
太医很快被传来,诊断后脸色惨白。
【陛下......这是中风之症！】
紫宸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皇后和几位高位妃嫔闻讯赶来,太医们进进出出,皇子们也陆续赶到。
我被挤到角落,浑身冰凉。
忽然,我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向我,抬头就对上二皇子陆焱阴冷的眼神。
他向来与陆隐不和,平日里见我与陆隐走得近,便视我与陆隐为一党。
我顿感不妙。
果然,一炷香过后,太医宣布。
【陛下......驾崩了！】
殿内顿时哭成一片。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二皇子突然指着我大声道。
【是她！是云嫔害死了父皇！】
所有人的目光一瞬间聚焦在我身上。
我如坠冰窟,慌忙跪地。
【妾身冤枉！况且当时并非妾身一人在场,还有魏公公和送军报来的士兵。他们可以为妾身作证。】
魏公公在此时站出来,连忙解释说自己当时不在殿中,更没有什么送军报来的士兵。
我这些彻底慌了,像疯了一样的解释,可环顾四周确实没看见当时那个士兵。
再看向魏公公和二皇子那得意的表情就明白了,他们是一伙的。
【还敢狡辩！】
二皇子厉声道。
【父皇原本好好的,为何召你侍寝后就突发急病定是你用了什么手段！】
几位太医面面相觑,其中一位犹豫道。
【皇上确实是在情绪激动后突发中风......】
【看吧！】
二皇子更加得意。
【定是你这个妖妇做了什么！来人啊,将这个弑君的妖妃拖出去,处以极刑！】
侍卫应声上前。
我瘫软在地,浑身冰冷,连辩解的力气都没有了。
深宫之中,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知道二皇子这是要借机除掉我,打击陆隐。
侍卫们粗暴的将我从地上架起,就在我绝望之际,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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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陆隐带着人马闯入殿内。
他先是向皇后行了一礼,然后转向二皇子。
【二哥有何证据指证云嫔】
二皇子冷笑。
【还需要什么证据父皇死在她侍寝之时,这就是最大的证据！】
【荒谬！】
陆隐厉声道。
【父皇是因西北急报导致情绪激动,突发中风。太医可作证,与云嫔何干二哥无凭无据就欲处死后宫嫔妃,未免太过草率！】
【四弟如此维护这个妖妇,莫非与她有私】二皇子阴险地问。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看向陆隐,等待他的回答。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若他承认,我们二人都将万劫不复。
陆隐面不改色。
【云嫔是父皇的妃嫔。本王维护她,只因不愿见父皇尸骨未寒,就有人借机滥杀无辜,扰乱后宫！倒是二哥,迫不及待要处死云嫔,莫非是想掩盖什么】
二皇子脸色顿变：【你胡说什么！】
两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到极点。
这时,一直沉默的皇后终于开口。
【都住口！陛下刚刚驾崩,你们就在灵前争执,成何体统！】
她又转向我,目光复杂。
【云嫔之事,有待详查。先行软禁霓裳宫,没有本宫命令,不得出入！】
我松了口气,至少暂时命保住了。
被带离紫宸殿时,与陆隐目光相交。
看到他眼神中的安抚,我就知他有千言万语想对我说。
却独独将那抹急欲上前的焦灼压得极深。
只露出一双担忧的眸子,裹着笃定,像是在叫我放心。
然而危机远未结束。
我知道二皇子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被软禁在霓裳宫偏殿,门外有侍卫把守。
雀儿为我抱不平。
我疲惫地摇头。
【深宫之中,何来公道可言】
心中却担忧着陆隐的处境。
二皇子今日发难,明显是冲着他去的。
深夜,我忽然被一阵喧哗惊醒。
门外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接着是侍卫们的呵斥和惨叫声。
我吓得缩在床角,不知发生了何事。
门又在此时突然被撞开,一个身影闪入室内。
【倾婳,是我！】熟悉的声音。
【怀之】我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你怎么来了太危险了！】
陆隐快步走到我面前,脸上带着急切。
【二皇子买通了侍卫,打算在今晚除掉你。再假装成你是畏罪自杀的模样,我必须带你走！】
我先是震惊不已,而后咬牙切齿。
【他竟这般急不可耐！】
【父皇猝逝,诸皇子都在蠢蠢欲动】
陆隐拉住我的手。
【现在宫中大乱,正是逃走的好时机。我已安排妥当,送你出宫。】
我看着他,心中涌起一抹暖流。
他冒死来救我,证明他对我的感情是真的。然而...
我想了想,还是抽回手。
【不,我不能走。】
陆隐怔住。
【为什么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我凝视着他,泪水模糊了视线。
【我若逃走,二皇子必定会将罪名坐实,并借此攻击你。到时候你如何自辩乱伦罔上的罪名,足以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我不在乎！】
陆隐越说越激动。
【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你去死,我做不到！】
【我在乎！】
我也很坚定的说。
【怀之,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不能因为我而毁于一旦。】
门外喧哗声越来越近。
时间不多了。
陆隐忽然跪下,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
【这是我母后的玉佩,倾婳,我从未如此认真。跟我走,天涯海角,我愿与你相守一生！】
我看着他跪在我面前,心如刀绞。
从未想过他会为我做到这个份上。
泪水顺着我的脸颊滑落,滴在他的手背上,我却依然摇头,这个时候我不能自私。
【不,怀之。你是皇子,肩负江山社稷。而我......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宫妃。我们的感情注定不见容于世。】
我扶他起身,轻抚他的面庞。
【走吧,将来做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那才是我最想看到的。】
陆隐突然抱紧我,嘴唇在我额间不停地摩挲。
随后不舍的松开我。
【你不走,那我也不会走的,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你。】
他果真守了我一夜,期间来了几波侍卫想取我的性命,但都不出意外的死在了陆隐的剑下。
确保安全之后,他将熟睡的我抱到床上去,自己则趁着天不亮出了霓裳宫。
第二日,二皇子果然带人前来,声称要审我。
我也做好了准备,千钧一发之际,皇后突然驾到,身后跟着几位朝中重臣,还有陆隐。
【慢着！】
皇后威严地喝道。
【陛下驾崩的原因已有定论。太医院会诊确认,皇上确因中风驾崩,与云嫔无关。】
二皇子不甘心。
【母后！】
【闭嘴！】
皇后出声制止。
【国丧期间,你兄弟阋墙,诬陷嫔妃,成何体统！此事到此为止！】
后来我才知道,是陆隐天不亮就去求见皇后和几位重臣,提供了二皇子结党营私、意图篡位的证据,才迫使皇后出面保下我。
先皇丧期过后,二皇子倒台,陆隐顺利登基。
11
登基大典那日,我站在队列中,望着龙椅上威严的新帝,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于如愿成为了皇帝。
而我们之间,却隔着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当晚,新帝下旨：尊先皇嫔妃中有子者随子居住,无子者移居慈宁宫颐养天年。
然而在旨意的最后,却有一条特别的安排。
【云嫔,温良贤淑,特准出宫归家。】
举宫哗然。
从未有过皇帝准许先皇妃嫔出宫的先例。
我接到旨意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竟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了我自由。
离宫那日,一辆马车在宫门外等候。
我走出宫门,深深吸了一口气,恍如隔世。
马车帘子掀起,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下马车。
陆隐还是穿着那身月白色的常服,与那晚海棠林中遥遥一见,并不分别。
【倾婳】他柔声唤我。
【朕......我来实现对你的诺言了。】
我怔在原地,泪眼模糊。
【可是......你是皇帝,我是......】
【先皇已逝,你现在是自由之身。】
他走近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意。
【我已安排妥当,为你准备了新的身份。云嫔已经病逝,现在你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家女子。】
他忐忑的伸出手,满眼期待的看着我。
【我不强求你。若你愿意,我可以娶你为后,若你不愿,我也许你自由之身。】
我看着他的手,又看向他深情的眼眸。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
唯有眼前人的真心,如此真实又珍贵。
最终,我将手放入他的掌心,微笑落泪
【天涯海角,愿随君往。】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如获至宝。
我们十指相扣,阳光洒下来,温暖而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