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婚夜,我掀开盖头。
鬼新郎温柔吻我:别怕,我会保护你。
可第二天清晨,我在镜中看见自己右眼变成血红色。
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娘子,借你眼睛找个人。
警方发现连续七具被挖左眼的男尸时,
我的右眼突然灼痛流血:
找到了,最后一个仇人——
红烛泣泪,焰心诡异地跳动着,将新房内张贴的惨白囍字映得忽明忽暗。空气里弥漫着陈旧木头和浓腻香烛混合的怪味,我穿着沉重繁复的嫁衣,头顶的红盖头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只能看见自己紧攥着、指节发白的手,以及下方一小片模糊的、似乎铺着暗红地毯的地面。
死寂。只有我自己的心跳,擂鼓一样撞在耳膜上。
这是一场冥婚。为了病重垂危的奶奶冲喜,他们把我卖给了这座荒凉古宅早已死去百年的主人。
指尖冰凉的触感猝不及防袭来,惊得我猛地一颤。一只修长却毫无血色的手,轻轻挑起了盖头的下沿。视野缓缓开阔,先是同样暗红色的袍角,然后是挺拔的身形,最后…是一张脸。
烛光下,他的面容俊美得近乎虚幻,只是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眼底深处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墨色,属于另一个世界的幽冷气息无声蔓延。他就是我的鬼新郎,沈聿。
恐惧扼住我的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微微倾身,靠得极近,一股冷冽的、如同深埋地下的古玉般的寒气包裹住我。他的手指抚上我的侧脸,那触碰,冰冷刺骨,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轻柔。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带着模糊的回音,却奇异地抚平了我一丝剧烈的战栗,既已成礼,你便是我的妻。我会保护你。
那话语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静力量。他缓缓低头,一个吻,落在我的唇上。
没有温度,只有一片深入骨髓的冰冷,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灵魂被轻微触碰的战栗。我僵坐着,直到那寒意离去。
红烛燃尽最后一滴泪,熄灭。黑暗中,那冰冷的怀抱拥着我,我竟不知何时昏沉睡去。
再醒来时,天光从未曾关严的雕花窗棂透入,尘埃在光柱中浮动。身侧空无一人,只有床榻另一边冰冷的温度提醒我昨夜并非全然梦境。
心口沉甸甸地堵着,我拖着僵硬的身体走到梳妆台前。那面模糊的铜镜映出一张苍白憔悴的脸,依旧穿着那身刺目的血红嫁衣。
视线缓缓聚焦。
然后,我呼吸骤停。
镜中的我,右眼……不再是原来的颜色。眼白布满了细密的血丝,而那本该是棕色的瞳孔,此刻是浓郁得化不开、猩红欲滴的血色!像一颗被强行镶嵌进去的血琉璃,妖异、恐怖,死死地嵌在我的眼眶里。
我猛地凑近镜子,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又骇然缩回。
那不是幻觉。
娘子。
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我脑中响起!是沈聿!
借你眼睛找个人。
不——!我尖叫出声,双手捂住那只可怕的右眼,跌跌撞撞后退,脊背重重撞上冰冷的墙壁。那声音消失了,仿佛只是惊惧产生的幻听。可那只血红的眼睛在镜中的倒影,死死地盯着我。
接下来的几天,古宅死寂。我再没有见到沈聿,那只右眼也仿佛沉寂下来,除了每日镜中那可怖的倒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它存在着。
我像一抹游魂被困在这座巨大的牢笼里,直到那则轰动全城的新闻传来——通过一个年老仆役嘀嘀咕咕的收音机。
……城东河道发现第四具男性尸体,死状凄惨,左眼均被精密摘除……警方判断为连环恶性案件,提醒市民注意安全……
左眼被摘除……我的右眼猛地一刺。
我捂住眼睛,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第五具、第六具……新闻里的数字不断攀升,恐慌像瘟疫般在城市蔓延。每多一具尸体报道,我的右眼都会泛起一阵短暂的、针扎似的刺痛和灼热。
直到第七天。
收音机里主持人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惊惧:……第七具尸身于城西废弃工厂内被发现,与前六案特征完全一致……左眼遗失……警方投入全部警力……
第七具……
呃啊——!
我的右眼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剧痛!那不再是针刺,而是像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烙,又像有无数根钢针同时刺入、搅动!眼前瞬间血红一片,温热的液体顺着我的指缝汹涌溢出,滴滴答答砸落在身前古旧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惊心动魄的暗红。
是血!它在流血!
剧烈的灼痛中,视野疯狂扭曲旋转,最后猛地定格——
仿佛我的灵魂被强行抽离,投射到一个昏暗、充斥铁锈和机油味的陌生空间。模糊的视线如同老旧摄像机的镜头,急促地对焦、晃动……最终,清晰地锁定在一个背对着我、正在仓皇擦拭手上污迹的男人背影上。
他穿着沾满油渍的工装,身形高大,动作透着狠厉和慌张。
找到了。
沈聿那冰冷彻骨、饱含刻骨怨毒与杀意的声音,再一次直接在我剧痛燃烧的脑髓深处响起,一字一顿,带着地狱归来的颤栗:
最后一个仇人——
那声音裹挟着地狱深处的寒气,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我的脑髓。
剧痛!右眼仿佛被扔进熔炉,视野里只剩下那个穿着油污工装的高大背影,在昏暗中扭曲、晃动。血腥味从我眼眶汹涌溢出,滚烫地淌过脸颊,滴落在冰冷的地板,嗒,嗒,每一声都敲打在我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不…停下…我蜷缩在地,指甲抠进砖缝,试图用物理的疼痛对抗这种来自灵魂的灼烧和那个声音的入侵,放开我!
看着。沈聿的命令不容抗拒,那血红的视野像焊死在我眼前,牢牢锁定了那个男人。他转过身,侧脸在模糊的光线下显得粗犷而焦虑,手里攥着一块沾满暗褐污迹的布,用力擦着手指。我看不清他的五官细节,但那道从眉骨划到脸颊的旧疤,在沈聿赋予我的诡异视野里异常清晰,像一条扭曲的蜈蚣。
是他…第七个…我嘶哑地喘息,剧痛稍缓,转化为一种沉闷的、被异物占据的鼓胀感,那只眼睛不再属于我。
名单…齐了。沈聿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形容的疲惫,以及…解脱但那冰冷的杀意丝毫未减。
名单七个被挖去左眼的男人…就是他的名单
眼前的景象骤然消失,血红退去,只剩下右眼火烧火燎的刺痛和模糊的泪与血。我瘫在地上,大口呼吸着古宅陈腐的空气,浑身被冷汗浸透。警方…对,警方在找这个凶手!沈聿在用我的眼睛…定位!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我——我必须做点什么,不能成为这场百年复仇的冰冷帮凶!我连滚爬爬地冲到那老仆役窗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警…警察局!打电话!我知道…我知道第七桩案子的凶手在哪里!城西…城西废弃工厂,机油味很重的一个车间,他穿着工装,脸上有疤!
电话那头的声音将信将疑,但我语无伦次的尖叫和关于前几桩案件细节(那些细节是沈聿的视野强行塞给我的)的破碎描述,显然引起了重视。不到半小时,凄厉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古宅周边的死寂。
我躲在厚重窗帘后面,用左眼窥视。数辆警车包围了远处那片废弃厂区,人影晃动,呵斥声隐约传来。一阵混乱的脚步声和撞击声后,一个被反铐着双手、不断挣扎咆哮的男人被押了出来。即使隔得很远,我也能认出那高大的身形和侧脸的轮廓。
就是他。沈聿的最后一个仇人。
右眼的灼痛瞬间平息,只剩下一种空荡荡的冰凉,仿佛一块寒冰永远冻在了眼眶里。
我虚脱般滑坐在地。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新闻里滚动播放着连环挖眼案告破的消息,称凶手是工厂一名心怀不满的被辞退员工,性格孤僻变态。古宅里再没有任何异响,沈聿的声音也未曾响起。我几乎要以为,随着仇人落网,他的执念已消,或许已经…离开了。
但恐惧并未消散。那只血红的右眼每日在镜中与我对视,无声地证明着某种羁绊的牢固。
第三天夜里,我被冻醒了。
并非天气寒冷,而是一种浸入骨髓的阴冷,从床榻的另一侧弥漫开来。我僵硬地,一点点转过头。
他就躺在我身边。
沈聿侧躺着,面对我,支着头。月光透过窗棂,照得他面容愈发苍白俊美,也愈发不像活人。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不,更准确地说,是凝视着我的右眼。
我吓得连呼吸都忘了。
他们抓错人了。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冷气拂过我的耳廓。
我猛地一颤:什…什么
那个人,他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确认,只是工具。碰过最后一件‘战利品’的清洁工。真正的第七个人,他冰凉的指尖虚虚点向我的右眼,很聪明,藏得更深。
绝望瞬间攫紧了我的心脏。…那你为什么让警察抓他
总得有人先顶替那个位置。他微微一笑,那笑容绝美,却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孩童般的残忍,名单,必须齐整。仪式…不能出错。
仪式什么仪式!我猛地想起那七具被挖去左眼的尸体,一股寒意从头顶灌到脚心。
他的手指缓缓落下,并非触碰我的脸颊,而是轻轻覆盖在我那只血红的右眼上。刺骨的冰凉深入眼眶,激得我剧烈颤抖,却无法动弹。
但没关系,沈聿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可怕的期待,你已经帮我找到了他们全部…你的眼睛,很好用。再帮我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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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缓缓凑近,薄唇几乎要贴上我的眼皮。
亲眼看着…我如何欢迎这最后一位‘故人’。
冰冷的吐息淹没一切感官。
右眼再度灼烧起来,视野被强行撕裂——
不再是昏暗的厂房,而是一间灯火通明、摆满古籍的书房!一个穿着深蓝色丝绸睡衣、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背对着视野,从酒柜里取出一瓶红酒。他看上去斯文、富有,与之前那个凶徒的形象天差地别!
视野急剧拉近!仿佛我正贴在他身后,死死盯着他的后脑勺。
沈聿冰冷的声音在我和那个男人之间同时响起,带着百年前的血腥气和彻骨的恨意:
赵先生,别来无恙。
穿睡衣的男人身体猛地僵住,手中的酒瓶啪地一声掉落在地毯上,殷红的酒液洇开一片血泊。
我的右眼,鲜血再一次汹涌淌下。
那血,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视野死死钉在那个穿丝绸睡衣的男人背上。他僵在那里,像一尊突然被抽掉灵魂的木偶,只有地毯上不断扩散的、酒液般的暗红证明着时间的流动。
谁!他的声音变了调,尖锐地撕裂书房奢华的宁静。他猛地转身,金丝眼镜后是一双骤然被巨大恐惧攫住的眼,瞳孔缩成针尖。他看不见我,却分明感受到了那彻骨的、来自幽冥的注视。他的目光惊恐地扫过空荡荡的书房,最终,竟下意识地、直直地看向了我——或者说,看向了沈聿通过我的眼睛投递过来的仇恨。
不可能…你早就…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脸色死白,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
早就死了沈聿的声音通过我的眼睛,直接凿入那男人的脑髓,冰冷黏滑,带着剧毒的恨意,是啊,赵启明。拜你们所赐,尸骨无存,双眼喂了野狗。
赵启明!这个名字像钥匙,猛地捅进我记忆的锁孔,疯狂转动——沈家古族谱的残页,百年前轰动一时的灭门惨案报道的复印件……主导者之一,赵启明,时任商会会长,表面儒雅,手段酷烈!
右眼的灼痛与这幅跨越百年的复仇景象交织,我几乎呕吐出来。
赵启明脸上的肌肉疯狂跳动,那斯文假面彻底碎裂,露出底下极端恐惧催生出的狰狞。他猛地扑向书桌,想去按某个警报钮或是掏武器。
但沈聿没给他机会。
我的视野——沈聿的视野——猛地压了上去!如同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狠狠扼住了赵启明的咽喉!
呃!赵启明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掼倒在昂贵的红木书桌上,文具、古籍散落一地。他双手徒劳地在脖颈处抓挠,踢蹬着双腿,眼镜歪斜,脸上涨成可怕的紫红色。他拼命瞪大的眼睛里,倒映不出任何实体,只有纯粹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恐怖。
你们当年,也是这样掐灭我沈家最后一点声息的,对不对沈聿的声音轻得像耳语,却字字滴血,为了那块地,为了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
饶…饶命…赵启明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哀求,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昔日的威严荡然无存,不是我…主谋是…
都有谁沈聿逼问,冰冷的杀意几乎让书房的空气结冰,名单上的七个人,一个不少。但我想听你说…当年的细节,你们如何分赃,如何…庆功。
他似乎并不急于立刻杀死对方,而是要像猫捉老鼠一样,将积攒了百年的怨恨一寸寸施加,要听仇人在极致的恐惧中亲口供认罪行。
我成了这酷刑的被迫旁观者。右眼是炼狱般的景象,左眼看到的是古宅新婚卧房里冰冷的家具。我的灵魂被撕成两半,在现世与幽冥之间剧烈摇摆。胃里翻江倒海,冷汗浸透单薄的睡衣。
赵启明在无形的钳制下精神彻底崩溃,语无伦次地开始供述,夹杂着凄厉的哭嚎和求饶。那些肮脏的交易、血腥的细节、七个人如何瓜分沈家产业……通过他变调的声音和沈聿冰冷偶尔的追问,一幅惨烈而丑陋的画卷在我面前强行展开。
就在这时——
呜哇——呜哇——
警笛声!
由远及近,极其迅猛地逼近!红蓝闪烁的灯光甚至透过书房的玻璃窗,在赵启明扭曲的脸上和天花板上疯狂扫动!
警方!他们怎么会来!是因为我之前的报案,还是…
赵启明濒死的眼中猛地爆发出最后一抹疯狂的求生欲,他拼命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指向窗外的声响。
呵…沈聿却发出一声极轻的、近乎愉悦的冷笑,那笑声里的寒意让我血液冻结,来不及了。
我的右眼猛地一痛!视野被强行拉升,如同俯视。我看到书房门被暴力撞开,持枪的警察冲了进来,也看到……
赵启明的身体剧烈地一挺,双手不再抓挠脖颈,而是猛地抠向自己的左眼!
不——!他发出非人的惨嚎。
噗嗤。
黏腻、可怕的声响。
视野精准地对焦——他生生将自己的左眼珠挖了出来!血淋淋地攥在手里!
冲进来的警察被这骇人一幕惊得顿住了脚步。
第一个…赵启明用尽最后力气,发出嘶哑怪诞的笑声,然后猛地瘫软下去,再无生息。
书房里一片死寂,只剩下警察们粗重的喘息和无线电的杂音。
我的右眼灼痛瞬间达到顶峰,随即猛地一空!所有景象消失,只剩下黑暗和嗡嗡的回响。沈聿的气息和那种被窥视感潮水般退去,留下我在古宅的床上,蜷缩成一团,剧烈地颤抖,右眼窝空落落地冰痛。
他做到了。在我眼前,借我的眼睛,完成了最后一场复仇。
警方会怎么处理这起离奇恐怖的死亡赵启明临死前喊的第一个是什么意思剩下的六个人…难道…
冰冷的恐惧攥紧了我的心脏。
第二天,古宅依旧死寂。新闻谨慎地报道了富商赵启明于家中离奇身亡的消息,细节一概模糊,只强调案件仍在调查中,并与近期连环案并案处理。暗流汹涌。
我知道事情绝不会就此结束。
傍晚,我拖着虚软的身体,再次走到那面铜镜前。
镜中的女人苍白得像鬼,右眼依旧是一片浓郁得化不开的血红,甚至…那红色似乎比之前更深了,像凝固的血痂,带着一种不祥的活物般的质感。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眼皮——
镜中的右眼,猛地眨了一下。
不是我控制的!
我骇得猛然后退,脊背撞上冰冷的墙壁。
那镜中的血瞳,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向了我。然后,一个冰冷、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奇异满足感的低沉声音,直接在我空茫的脑髓深处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叹息:
别怕。
就快结束了。
只剩下……‘清洗’了。
清洗……
那两个字像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耳膜,余音在空荡的颅腔内回荡,冻住了我所有的血液。
镜子里,那只血红的右眼兀自眨动,冰冷,漠然,像一个独立于我之外的活物。它甚至…微微转动,打量着我惊恐扭曲的脸。
什么清洗!我对着镜子嘶声尖叫,声音在古宅里撞出空洞的回响,沈聿!你出来!你说清楚!
没有回应。只有右眼深处那一片化不开的血色,沉默地、固执地映照着我的崩溃。
恐惧不再只是情绪,它变成了实体,一只冰冷粘腻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缓慢地收紧。名单齐了,仇人找到了,最后一个甚至以那种惨烈的方式死在了我的眼前。可他说…还没结束清洗清洗什么!
我猛地转身,疯了一样在偌大的古宅里奔跑。雕花木门一扇扇被我推开,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空无一人的房间,积着厚厚的灰尘,蛛网在角落无声摇曳。我寻找任何可能记载着百年前那场惨案、记载着沈聿、记载着所谓清洗的蛛丝马迹——族谱、信件、甚至是被虫蛀了的账本!
没有。什么都没有。仿佛这座宅子除了阴冷和空旷,什么都不剩。
不,还有东西。
当我冲回那间作为新房的卧房,背靠着冰冷墙壁滑坐在地时,我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房间中央那块颜色略深、纹理不同的老旧地板。
昨天,赵启明的血,就是从这只眼睛里流出来的,滴落在那块地板上。
一种可怕的直觉攫住了我。
我扑过去,指甲抠进地板的缝隙。它纹丝不动。我环顾四周,抓起梳妆台上一个沉重的铜制烛台,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块地板的边缘狠狠砸去!
咚!咚!咚!
木头碎裂的闷响在死寂中格外惊心。汗水混着之前未干的血泪滑下我的下巴。终于,咔嚓一声,一块地板被我撬了起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陈腐中夹杂着一丝腥甜的气味猛地涌出,呛得我连连咳嗽。下面不是地基,而是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一道粗糙凿刻的石阶向下延伸,没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阴冷的风从下方倒灌出来,吹得我汗毛倒竖。
我的右眼,在这一刻,猛地灼痛起来!不再是剧痛,而是一种强烈的、被牵引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下面呼唤它。
逃还是…下去
我知道,答案在下面。沈聿所谓的清洗,百年前的真相,甚至…我能否摆脱这只眼睛,答案可能都在下面。
颤抖着,我抓起摔歪的烛台,摸索着,一步步踩上那冰冷的石阶。
每一步,都像踩在通往地狱的门槛上。空气越来越冷,那股陈腐腥甜的气味也越来越浓。石阶很快走完,脚下变成了湿滑的泥土。
借着手里的烛台(它居然还能发出微弱的光),我勉强看清这是一个低矮的地窖,或者说…密室。四周是粗糙的土墙,结着白霜。正中央,赫然放着一口黑沉沉的棺材!
棺材没有盖严,露出一条缝隙。
而棺材的周围,地面被挖出了七个浅坑,排列成一个扭曲的、令人不安的图案。每一个坑里,都放着一件东西——
我凑近最近的一个,烛光摇曳着照亮那物件。
是一颗千瘪发黑、布满缝线痕迹的…左眼珠!下面压着一块破碎的怀表,表壳上刻着一个李字。
胃里一阵翻搅,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看向下一个坑。同样是一颗萎缩的左眼,下面压着一枚青铜印章,刻着李字。
第三个坑,眼珠,下面是一截断指,套着一枚翡翠扳指。
第四个…
第五个…
第六个…
我浑身冰冷,几乎无法呼吸。这六个坑,对应的是前六个被挖去左眼的死者!他们的左眼和象征身份的遗物,都被收集到了这里,以一种邪异的方式陈列着,如同…某种献祭的祭品!
那么,第七个…
我的目光投向最后一个空着的浅坑。它正对着棺材头部的位置。那里,只放着一把锈迹斑斑、却依旧透着森然寒意的匕首。它在等待。等待赵启明的左眼,等待最后一件祭品就位。
仪式…我喃喃自语,想起沈聿说过的话。名单必须齐整,仪式不能出错。这就是他的仪式!用仇人的左眼,完成某种…祭祀
我的视线最终落回那口黑棺。右眼的灼热和悸动达到了顶峰,几乎要挣脱我的眼眶,飞向那棺材。
我一步一步挪过去,冰冷的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好奇驱使着我。烛台的光微弱地投入棺材的缝隙。
里面,躺着一具骸骨。
衣物早已腐朽成灰,白骨却异常洁净,甚至泛着一种冰冷的玉色。骸骨的左手放在胸前,指骨间紧握着一块半裂的玉佩,上面刻着沈聿。而骸骨的头部…
我呼吸一滞。
那头骨的眼眶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
但下一秒,我注意到了异常。在那空荡的右眼眶边缘,骨头上,竟然密密麻麻刻满了极细小的、深红色的诡异符文!那红色新鲜得像是刚刚用血描画上去,透着一种邪异的光泽。符文如同活着的虫子,从右眼眶蔓延而出,爬满了小半块头骨,甚至向下延伸,连接向脊椎…
而左眼眶,却干干净净,只是两个空洞。
嗬…我倒抽一口冷气,踉跄后退,撞在土墙上,震落一片碎土。
他用仇人的左眼完成仪式…那他自己缺失的眼睛呢这右眼眶上血色的符文又是什么!
就在这时,那只一直灼热悸动的右眼,猛地一痛!视野再次被强行剥夺!
但这一次,不再是别人的书房或工厂。
血红的视野里,出现的竟是…我自己的脸!惊恐,苍白,沾着血和泪,左眼写满恐惧,而右眼…是一片漠然的、深不见底的血红!
就像我在照镜子。
但视角不对!这视角…这视角是…
是从那口黑棺的方向看过来的!
啊——!!!我发出凄厉的尖叫,终于明白了!
沈聿要找的,从来不只是仇人的眼睛!
他需要一双活的眼睛!一双能替他看见、能承载他魂灵、能帮他完成最后复仇和仪式的眼睛!所以他选中了我,这场冥婚根本不是冲喜,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残忍骗局!他从一开始,要的就是我的眼睛!我这只活生生的、右眼!
那棺材里他空荡的右眼眶,那些血色的符文,是一个恶毒契约的接收端!而我这只被强塞进他力量、染成血红的右眼,就是发射端!他正在通过我的眼睛,看着他自己,看着这密室,看着…我!
欢迎回来,娘子。
沈聿的声音同时在我脑海和这阴冷的地窖里响起,带着一丝疲惫的满足。
仪式就差最后一步了。
我的身体彻底失去控制,被一股无形的冰冷力量操控着。我僵硬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空着的、放着匕首的第七个浅坑。然后,缓缓地,蹲下身,伸出了手,握向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
冰冷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至全身。
不…不!!!我在内心疯狂尖叫嘶吼,泪水汹涌而出,却无法阻止自己的动作。
我的手,握着那把匕首,缓缓抬起。锋利的刀尖,对准了我自己的——左眼!
他要凑齐七双左眼完成他的仪式。
而他要我的右眼,作为他永久的眼睛。
最后一步的清洗…是挖出我自己的左眼,填进那最后一个坑里,完成这场跨越百年的、血淋淋的献祭!
刀尖的寒气,已经触到了我的睫毛。
右眼里,沈聿的意志冰冷而坚定,毫无转圜余地。
透过那只血红的眼睛,我看到了棺材中,那具属于沈聿的骸骨,空空的右眼眶里,血色的符文发出妖异的光芒。
刀尖的寒气,刺破睫毛,触到脆弱的眼睑。
死亡的冰冷,比那铁器更甚,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和嘶喊。时间被无限拉长,我能清晰地看到——通过那只被奴役的右眼——我自己的手指如何紧扣着匕首粗糙的木柄,关节因用力而发白;能看到刀尖那一点凝聚的、即将爆开的剧痛;能看到身下那个空荡荡的浅坑,正饥饿地等待着新鲜的祭品。
沈聿的意志像一座冰山,沉甸甸压在我的灵魂上,冰冷,坚固,毫无缝隙。没有恨,没有怒,只有一种完成仪式的绝对冷静,一种百年来唯一目标的最终实现。我的恐惧,我的抗拒,在这庞大的执念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结束了。奶奶,对不起…
就在刀尖即将刺破皮肤的刹那——
【哐当——!!】
一声巨响猛地从头顶传来!仿佛整座古宅都为之震动!积年的灰尘从地窖入口簌簌落下,如同下了一场灰色的雪。
我握着匕首的手臂猛地一僵!
那股控制着我的、铁板一块的冰冷意志,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就像绝对零度的冰被猛地敲了一锤,虽然未碎,却震动了!
是警察!他们终于找到了这里!是因为赵启明离奇死亡的调查,还是我那通语无伦次的报警电话终于被重视!
求生欲像被压到极致的弹簧,在这一隙的凝滞中疯狂反弹!
不——!!!我发出真正的、源自喉咙深处的尖叫,拼尽全部意志对抗那股控制力,猛地将匕首向外一偏!
嗤啦!
锋利的刀尖划过我的颧骨,带出一道火辣辣的血痕,温热的血珠飞溅出来,几滴落进那个空着的浅坑里。
呃!脑海深处,传来沈聿一声压抑的、混合着惊讶与震怒的闷哼。右眼的灼痛瞬间加剧,仿佛作为惩罚,要烧毁我的神经!
更多的撞击声和模糊的呵斥从头顶传来,脚步声纷乱而沉重,正在迅速接近!
下面有动静!
封锁出口!
地窖入口透下的微弱光斑被数道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切断、搅乱。
沈聿的意志如暴怒的寒潮般再次涌来,比之前更凶猛、更急迫!他必须完成仪式!必须在被打断前!
我的手臂再次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扳回,匕首颤抖着,再次对准我的左眼!这一次,那力量毫无保留,带着毁灭一切的决绝!
但我已经争取到了一线时间!就这一线!
我猛地张开嘴,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向着入口的光源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他在下面!棺材!他要我的眼睛!!!
喊出的同时,我左眼的视线拼命向下,死死盯住那口黑棺,盯住沈聿骸骨那爬满血色符文的右眼眶!
我不知道这有没有用,但我必须做点什么!告诉上面的人真相!哪怕他们不信!
冥婚是骗局!他要我的眼睛完成——后面的字句被掐断,沈聿的冰冷力量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只能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匕首再次压下!
砰!
地窖入口那块被我砸坏的地板被彻底踹开!刺目的强光手电筒光柱猛地倾泻下来,如同审判的利剑,瞬间照亮了这阴森恐怖的密室,照亮了中央的黑棺,照亮了周围那六颗干瘪的左眼祭品,也照亮了我——一个穿着破烂血红嫁衣、满脸是血、正举刀刺向自己眼睛的疯狂女人。
放下武器!上面传来严厉的警告,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
天哪…那是什么…另一个声音在倒吸冷气。
光柱的骤然侵入,仿佛灼伤了这片属于绝对黑暗的领域。
呃啊——!我脑中的沈聿发出了一声真正痛苦的嘶鸣!那不再是闷哼,而是某种本质的东西被强烈干扰、被灼烧时发出的尖啸!
右眼的灼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视野瞬间被翻涌的血红和狂乱的雪花点充斥!那冰冷的控制力如同被砸碎的玻璃,出现了无数裂痕,猛地一松!
就是现在!
我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将头向后一仰!
同时,握着匕首的右手用尽最后一丝自主的意志,狠狠向侧面一挥——不是刺向自己,而是砍向那口黑棺!
铛!
匕首砍在棺材边缘,迸溅起几点火星和老旧的木屑。
不!!!沈聿的尖啸充满了暴怒和某种…恐慌
轰隆——!!!
棺材周围,那七个浅坑里的祭品——六颗干瘪左眼和那些遗物——猛地无火自燃,冒出幽绿色的火焰,瞬间将它们吞没!刺鼻的腥臭和焦糊味弥漫开来。
整个地窖开始剧烈摇晃,更多的土块从头顶落下。
快!下去救人!上面的警察惊呼着,开始试图冲下石阶。
混乱中,强光手电的光柱疯狂晃动。
在那晃动的光柱边缘,掠过黑棺内部。
透过我那只血红、剧痛、视线模糊的右眼,我看到了——
棺材里,沈聿那具苍白的骸骨,尤其是头骨右眼眶周围那些密密麻麻的血色符文,正在光线下剧烈地扭曲、挣扎,像是被泼了强酸的虫子,发出只有我能听见的细微滋滋声。它们的光芒急速黯淡下去。
骸骨本身,似乎也开始失去那种玉色的光泽,变得灰败,甚至…出现细微的裂痕。
光…强烈的、属于阳世的生光…在破坏这场持续了百年的黑暗仪式!在摧毁他存在的根基!
你们…毁了一切…沈聿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不再是冰冷的掌控,而是充斥着无尽的怨毒、疯狂,以及…一丝被强行打断、反噬带来的虚弱和痛苦。我的…眼睛…
那怨毒的诅咒声越来越弱,被越来越多的落土声和警察的呼喊淹没。
右眼的灼痛和血色如同潮水般退去,连同那被窥视、被掌控的冰冷感觉一起迅速抽离。视野恢复正常,剧痛转化为一种空荡荡的、深可见骨的疲惫和虚弱。
我瘫软在地,手中的匕首当啷一声掉落。
几个警察冲了下来,惊疑不定地环视这如同邪教祭坛般的场景,最终目光落在我身上。
小姐你还好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左眼看到的是他们担忧而警惕的脸,以及他们身后,那口在尘埃中迅速变得平凡、甚至有些腐朽的黑棺。
右眼…终于只剩下我自己的一片模糊黑暗。
他们将我小心地扶起,带离地窖。
在经过那口棺材时,我最后看了一眼。
里面,只是一具灰败的、即将散架的古老骸骨。空洞的眼眶里,什么都没有。那些血色的符文,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
三个月后。
古宅被彻底查封,作为重大案件现场和历史遗迹被封锁看管起来。那场涉及百年前旧案和近期连环离奇命案的卷宗被列为最高机密,流传出各种光怪陆离的传说,但真相被永远埋藏。
我脸上的伤疤淡化成一道浅白色的痕。心理医生的诊室我每周都去,但有些东西,无法用言语诉说,也无法真正治愈。
警方最终未能找到任何直接证据证明我与那些死亡有关,鉴于我的遭遇和精神状态,我重获自由,但永远活在监视和怀疑之下。
我租了一个朝南的小公寓,阳光能晒到大半个房间。我试图重新生活,学习烘焙,养了一盆绿萝,它长势很好。
只是偶尔,在深夜,我会突然惊醒。
房间里寂静无声,只有月光洒在地板上。
我会下意识地抬起手,轻轻抚摸我的右眼。
它看起来和左眼没有任何不同,棕色的瞳孔,正常的眼白。
但有时候,在极其偶尔的瞬间,比如我不经意瞥过镜子,或者在阳光突然刺痛眼睛的时候——
我会错觉地看到,那右眼的眼底最深处,似乎极快地闪过一星比血更浓稠、比夜更冰冷的红。
像是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里,沉没百年的怨憎,偶然泛起的一个,微小却永不消散的泡沫。
然后下一秒,再看去,一切如常。
仿佛那百年的痴狂、血腥的仪式、冰冷的触碰,都只是一场漫长而恐怖的噩梦。
只有我知道。
契约或许中断,仪式或许失败。
但有些连接,一旦建立,就再也无法真正剥离。
他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这只眼睛里。
沉默地,冰冷地,看着这个,他未能彻底清洗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