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屋外的夜风似乎吹散了某些凝滞的东西,又或许带来了新的谜团。黑瞎子那晚出去后,很久才回来,身上带着一股子山间的凉气和挥之不去的沉默。之后几天,他依旧插科打诨,妙语连珠(主要是各种油腻调侃和青椒炒饭宣传),但君洛羽能感觉到,他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那墨镜之后的注视,不再是单纯的探究和看热闹,而是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沉、审视,以及一丝被小心翼翼隐藏起来的、不敢触碰的期盼。他不再追问眼药膏的来历,只是每晚涂抹时,动作变得更加虔诚和专注。
君洛羽乐得轻松,继续每天完成她的“霸总KPI”,同时偷偷观察药效。黑瞎子的夜间视力确实在以微弱但持续的速度改善,这让她成就感爆棚。
然而,她没注意到的是,变化的并不止黑瞎子一人。
张起灵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
这种沉默并非往常那种隔绝外界、沉浸于自身世界的空茫,而是一种……带着重量和内容的静默。他常常会一个人坐在远离火塘的阴影里,不是闭目养神,而是睁着那双淡然的眸子,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久久不动,仿佛在努力捕捉着什么。
他的失魂症,如同附骨之疽,定期发作,带走他好不容易积攒的记忆碎片,将他一次次抛入陌生的时间和空间,只留下无尽的空虚和寻找。这种周期性的清零,是他永恒的痛苦和孤独之源。
但最近,他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同。
上一次记忆空窗期到来时,那熟悉的、能将人逼疯的空白感和割裂感,似乎……减弱了那么一丝?持续时间也似乎缩短了那么一点点?
更让他困惑的是,在清醒的间隙,一些原本应该彻底模糊的记忆碎片,竟然变得比以往清晰了些许。
比如,他更清晰地记得那个宋墓里,君洛羽将他从棺椁暗刺下拉开的瞬间,她脸上那份不容置疑的焦急和爆发出的惊人力量。
比如,狭窄甬道里,她跌入他怀中时身体的温热和柔软,以及那句细若蚊蚋却石破天惊的“不准受伤”,和她红得剔透的耳垂。
甚至更早一些,她刚出现时,试图用那种奇怪的眼神(三分薄凉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看黑瞎子做饭的滑稽模样……
这些碎片不再是模糊的光影和杂音,而是有了更清晰的轮廓和细节。
这种变化极其细微,换做常人可能根本不会在意。但他是张起灵,他对自身状态的变化敏锐到了极致。这丝不同,像在无尽黑暗的长夜里,看到了一颗极其微弱、却固执闪烁的星子。
为什么?
他找不到原因。
他尝试回溯,变化似乎是从……那个叫君洛羽的女人凭空出现后开始的?
尤其是那次她从毒瘴落石中救下黑瞎子,展现出那非人的实力后,这种感知上的微妙变化似乎就更明显了一些。
难道……与她有关?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无法遏制。
张起灵开始更加专注地观察君洛羽。不再是之前那种出于警惕和评估的打量,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试图从她每一个细微举动中寻找答案的审视。
他看着她每天被迫完成那些奇奇怪怪的任务,时而羞愤欲死,时而眉开眼笑(拿到好奖励时)。看着她偷偷摸摸熬夜鼓捣药材,弄得一脸灰。看着她因为黑瞎子一句调侃而跳脚,又因为吃到一口热乎饭菜而满足地眯起眼。
她强大得不可思议,却又在某些方面单纯直白得像个孩子。她身上充满了矛盾,像一个巨大的、行走的问号。
张起灵沉默地看着,心中那关于“与她有关”的猜测,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的涟漪越来越广。
他注意到,每次她完成那些“任务”后,身上似乎总会多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或者拿出一点新奇的东西。虽然她总是用“突然想起来的”或者“本能”来搪塞黑瞎子,但他能感觉到,那并非简单的“失忆后遗症”。
这种变化,无形中,是否也影响到了离她最近的……他自己?
【叮!宿主日常行为间接对重要目标人物产生正向影响,奖励被动生效:目标人物(张起灵)灵魂稳固度微幅提升。】——系统的提示音只在君洛羽脑海响起,她本人并未意识到这与小哥的变化有关,只当是又一个看不懂的奖励。
这天夜里,山间气温骤降,小屋里也漫起寒意。
黑瞎子睡得四仰八叉,鼾声轻微。张起灵却依旧醒着,坐在炕沿,如同守夜的雕塑。
另一边的君洛羽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起来,似乎觉得冷,嘴唇微微嘟囔着什么听不清的梦话。
张起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了片刻,然后无声地起身,拿起自己那件略厚的旧外套,走过去,轻轻地盖在了她身上。
他的动作极其轻柔,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就在他准备收回手时,睡梦中的君洛羽似乎感受到了突如其来的温暖和覆盖物的重量,无意识地咂咂嘴,翻了个身,一只手胡乱地往外一抓,恰好抓住了他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手指!
张起灵的身体瞬间僵住!
她的手指温热、柔软,带着睡眠中的松弛无力,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手臂,直抵心脏某处从未被触及的地方。
他几乎是本能地想要抽回手,这是多年以来形成的、拒绝任何近距离接触的防御机制。
但……手指却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僵在半空,没有动弹。
睡梦中的君洛羽似乎觉得抓到了什么温暖踏实的东西,满意地哼唧了一声,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将他的两根手指更紧地攥在了手心里,贴在了自己温热的脸颊旁。
然后,她含糊不清地、带着一丝依赖和不安的呓语,清晰地传入张起灵的耳中:
“小哥……别走……”
声音很轻,如同羽毛拂过心尖。
张起灵彻底僵住了,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又在下一秒汹涌奔腾。那双万年寒潭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在梦里叫他的名字?让他别走?
一种极其陌生、极其汹涌的情绪,毫无预兆地冲击着他常年冰封的内心。那不是警惕,不是探究,不是任何他习惯处理的情绪。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悸动。
他低头,看着被她紧紧攥住、贴在温软脸颊边的手指,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柔和的阴影,嘴唇微微张着,呼吸均匀。
她就这么……信任他?甚至在梦里都怕他离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张起灵就保持着这个极其别扭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由自己的手指被她当做暖炉和安慰紧握着。
冰冷的指尖渐渐被她的体温焐热,甚至出了一层薄薄的汗。那股暖意顺着手指,沿着手臂,一点点蔓延,似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浸透。
黑瞎子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嘟囔了一句梦话。
张起灵猛地回神,像是被烫到一般,极其轻微地、却又坚定地,将自己的手指从君洛羽的手中抽了出来。
指尖离开那片温软的瞬间,带起一丝莫名的空落。
君洛羽在梦中不满地蹙了蹙眉,咂咂嘴,又蜷缩起来,抱紧了身上的外套,继续沉沉睡去。
张起灵后退一步,站在阴影里,低头看着自己那两根还残留着奇异触感和温度的手指,久久没有动作。
心脏的位置,有一种陌生的、滚烫的、让他无所适从的情绪在翻涌。
失魂症那细微的好转……记忆中清晰的碎片……还有此刻心脏这陌生的悸动……
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了那个沉睡中的、谜一样的女人。
他抬起眼,目光再次落在君洛羽身上,那眼神变得无比复杂,深处翻涌着困惑、探究,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柔软。
夜,更深了。
小屋外风声呜咽,小屋內,有人心事重重,彻夜未眠。
而那个引发了一切波澜的罪魁祸首,正沉浸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对悄然发生变化的一切,一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