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外的骚动像投入平湖的石子,瞬间打破苏芷勉强维持的镇定。
江南?谢司徒?使者?
这些陌生词汇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不言而喻的份量。能让曹莽紧张、让整个营地变了气氛的,绝不会是普通人。
苏芷下意识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碗里的肉汤早已变冷,浮着层凝脂,她却浑然不觉。
脚步声纷沓而至,似有一队人朝主营帐走去。隐约能听见曹莽硬邦邦的、带戒备的迎客声,还有个清朗儒雅却不失从容的回应。
“曹将军,久仰。在下奉我家司徒之命,特来拜会魏王,吊唁故苏公,并探望其遗孤,聊表慰问之意。”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透过帐布传进来。
苏芷心脏骤然缩紧。
吊唁故苏公?探望遗孤?
是冲着她来的!
那个谢司徒知道她在这?还这么快派了使者?他想让什么?
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她觉得自已像暴风眼里的小舟,被各方势力的暗流推搡,完全掌控不了方向。
她放下碗,蹑手蹑脚走到帐帘边,小心翼翼掀开丝缝隙向外看。
主营帐前停着十余人马。与玄甲军的肃杀不通,这队人衣着文雅精致,为首的是个穿青色文士袍、戴巾帻的中年男子,面白无须,气质温文,正和堵在帐前的曹莽交谈——想必就是谢司徒的使者。
曹莽像尊铁塔般挡在门口,手按刀柄,脸色不善,显然不欢迎这客人。
“司徒大人好意,末将代主公心领了。”曹莽粗声粗气,带着敷衍,“只是主公军务繁忙,此刻不便见客。至于苏小姐,主公已妥善安置,不劳司徒大人挂心。”
文士使者仍笑着,语气却不容置疑:“曹将军此言差矣。苏太傅乃天下文宗,海内人望。今不幸罹难,其女孤苦无依。我家司徒与苏公亦有旧谊,于情于理,都该接至江南好生奉养,以全故人之情,亦安天下士人之心。岂能让她流落军旅,受风霜之苦?”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补充,“况且此地兵凶战危,若苏小姐再有闪失,魏王岂非落人口实?”
话里话外,既是关怀,也是指责,更藏着威胁。
苏芷听得手心冒汗。这使者口才厉害,句句占着大义,实则步步紧逼。
曹莽是直性子武将,显然说不过对方,脸憋得发红,瓮声瓮气:“主公自有安排!使者请回吧!”
“哦?不知魏王是何安排?莫非真要留一弱质女流在身边?”使者轻笑,语气微讽,“还是说……魏王另有所图?”
这话一出,气氛瞬间紧绷。曹莽身后的亲兵都握紧了兵器。
苏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见曹莽额角青筋跳了跳,显然被激怒了。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低沉、含着无形威严的声音,像冻土破裂般从众人身后响起:“本王的安排,何时需要向谢司徒交代了?”
所有人悚然一惊,齐齐转头。
萧承钧不知何时已回营,正端坐于乌骓马上,玄甲在夕阳下泛着冷硬光泽。他取下了面甲,露出张棱角分明、俊美却冷如石刻的脸,双深邃黑眸居高临下地、毫无温度地盯着文士使者。
他回来了!
苏芷下意识松开帐帘,后退一步,心脏狂跳。
文士使者脸色微变,却很快镇定下来,躬身行礼:“在下参见魏王。非是在下要过问,实乃……”
“苏明渊的女儿,本王自会照料。”萧承钧毫不客气地打断,语气斩钉截铁,“谢司徒的手,伸得太长了。”
使者勉强维持笑容:“魏王误会了。司徒大人只是……”
“回去告诉谢玄。”萧承钧的声音更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故人之女,本王已认下。他若真想全故人之情,就安安分分待在江南,少来招惹本王的人。否则……”
他没说完,可那双冰寒的眼睛里弥漫的杀意,已说明了一切。
营地一片死寂。文士使者的笑容彻底僵住,额角渗出汗珠。他张了张嘴,却在萧承钧的气势压迫下,最终只能躬身,声音干涩:“……魏王的话,在下一定带到。告辞。”
他不敢多留,带着手下几乎落荒而逃。
萧承钧没多看他们一眼,利落地翻身下马,把马鞭扔给亲兵,大步走向主营帐。
经过苏芷的小帐时,他的脚步似微不可查地顿了下。
苏芷吓得大气不敢出,紧紧捂嘴。
可他没停留,径直走进了主营帐。
帐帘落下,隔绝了他的身影。
直到这时,苏芷才猛地松气,后背惊出层冷汗。她瘫坐在地上,心脏仍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刚才那一幕虽短,却让她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已确实是各方势力关注的“重要”筹码。而掌控她命运的萧承钧,其强势、冷酷与霸道,远超她的想象。
谢玄的使者被他毫不留情地斥退,甚至带了威胁。
那接下来呢?萧承钧会如何“安置”她?
那句“本王的人”,没有丝毫温情,只有赤裸裸的占有与宣告。
未来的路,似乎更迷雾重重,危机四伏。
夜幕缓缓降临,军营里点起火把。跳动的火光将帐篷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张牙舞爪的鬼魅。
苏芷抱紧双膝,蜷缩得更紧。
在这个完全陌生、充记杀机的世界里,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到自已的渺小与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