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萧承钧的中军大帐回来后,苏芷一整天都心神不宁。她坐在帐内的木椅上,看着火盆里跳动的炭火,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的对话——萧承钧的每一个问题、每一个眼神,都像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男人的压迫感太强了,即使隔着帐篷,她都觉得后背发凉。他问书房、问密室、问玉石和兵书,目标明确得可怕。能让他这么上心的东西,绝不是普通的财物,说不定关系到权力,甚至天下的归属。
苏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试图回忆原主的记忆,可脑子里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温暖的怀抱、模糊的“父亲”笑脸、后花园的花香……关于书房、关于秘密,一点清晰的印象都没有。反而越想头越疼,像有什么东西在阻碍她回忆,让她焦躁又无力。
傍晚时分,帐帘被轻轻掀开,老钱头端着晚饭走了进来。今天的晚饭比平时好些,多了一碟炒青菜,还有一小块腊肉,腊肉切得很薄,油光锃亮的。
“小姐,用饭了。”老钱头把食盘放在桌上,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站在原地,搓着手,神色有些犹豫。
苏芷看他这模样,心里一动,轻声问:“老伯,您有什么事吗?”
老钱头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小姐……今日……主公没有为难您吧?”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心,不像之前那样全然的戒备。
苏芷有些意外,摇了摇头:“没有,魏王只是问了些关于我父亲的事。”
老钱头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复杂的情绪,像是惋惜,又像是无奈:“苏太傅……是个好人呐。当年在京城,先帝要裁军,好多老兵没了活路,是苏太傅在朝堂上据理力争,才给我们留了条活路……可惜了,好人没好报。”
苏芷的心猛地一跳,连忙问:“老伯,您认识我父亲?”
“远远见过几次,在宫门外递过牌子,苏太傅还跟我说过两句话,问我家里的情况。”老钱头的声音放得更柔了些,“哪谈得上认识,只是记着他的好。”他顿了顿,又看了看帐帘外,“小姐您快用饭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我……我先走了。”说完,他匆匆退了出去,脚步比来时慢了些,却依旧不敢多留。
老钱头的话像一颗石子,在苏芷心里激起涟漪。原来苏太傅是个受人尊敬的好人,那他和萧承钧的“仇怨”,又是怎么回事?是政见不合,还是权力争斗?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父亲”,突然生出了一丝微妙的好感,也对自已的处境更加疑惑——如果萧承钧真的恨苏太傅,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反而要“照料”她?
夜色渐深,老钱头来收过食盘,又给火盆添了些炭,帐篷里暖和了不少。苏芷躺在行军床上,却毫无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萧承钧的眼神,一会儿是老钱头的话,一会儿又是梦里的大火。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睡着了,却陷入了比昨夜更清晰、更可怕的噩梦。
梦里的天是红的,被大火烧得通红。她的头发散乱着,衣服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
脚踝被石子硌得生疼。一只粗糙的手紧紧拽着她,是家里的老管家福伯。福伯的脸上记是血污,左胳膊无力地垂着,显然受了伤,可他的手却攥得很紧,几乎要把苏芷的胳膊捏碎。
“小姐!快!跟我走!”福伯的声音沙哑,带着哭腔,拉着苏芷在熟悉的苏府庭院里疯狂奔跑。周围的房屋都在燃烧,梁木“嘎吱”作响,随时可能塌下来。箭矢从耳边“嗖嗖”飞过,有的钉在柱子上,有的直接射穿了奔跑的仆人,鲜血溅在苏芷的脸上,温热又粘稠。
“福伯!爹娘呢?他们在哪?”苏芷哭着问,声音被浓烟呛得嘶哑。
“夫人和老爷……已经走了!小姐,您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福伯的眼泪砸在苏芷的手背上,滚烫的。
跑了约莫一会儿,福伯把她推到一座嶙峋的假山前。这假山苏芷很熟悉,是后花园的太湖石,上面有好几个通透的孔洞,平时她还会在洞里藏花瓣。福伯用力掰开一块松动的石头,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刚好能容一个人钻进去。
“小姐,躲进去!千万别出声!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福伯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坚定。
“福伯!一起走!你跟我一起躲进去!”苏芷抓住他的衣角,不肯放手。
“不行!老奴要去引开他们!”福伯猛地推开她,把她往洞里塞,“记住!活下去!等将来……找机会把东西交给可靠的人!”
苏芷被推进洞里,只能从石缝里看着福伯。他转身,从地上捡起一把断刀,大吼着冲向追来的士兵,声音嘶哑却带着必死的决心。士兵们的刀砍在福伯身上,鲜血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染红了他的粗布衣服,也染红了旁边的青石板。福伯倒在地上,眼睛却还望着假山的方向,直到最后一口气,都没闭上。
巨大的悲伤和恐惧攫住了苏芷,她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她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父亲临终前塞给她的,用一块绣着凤凰衔芝的锦缎包裹着,巴掌大小,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刺骨。锦缎的边角绣着细小的“苏”字,是母亲亲手绣的。
她记得父亲把东西塞给她时,双手都在抖,眼睛里记是绝望和不甘:“芷儿……藏好它……绝不可落入奸人之手……它是……是咱们大楚的希望……”
那时的她不懂“大楚”是什么,不懂“奸人”是谁,只知道父亲的语气很郑重,这东西很重要。她手忙脚乱地将它塞进假山石洞深处的一个天然石龛里,又用几块小石头堵住洞口,确保从外面看不出来。
刚藏好,就听到外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还有一个冷酷的声音在下令:“搜!仔细搜!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特别是苏明渊的女儿和那东西!找不到,你们都别活了!”
火光越来越近,照在石缝上,映出士兵们狰狞的脸……
“啊——!”
苏芷猛地从噩梦中惊醒,坐起身,冷汗湿透了单衣,头发黏在额头上,心脏疼得像要裂开。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那是原主残留的、刻骨铭心的悲痛和恐惧,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假山!石洞!凤凰锦缎!方形物件!
梦境的细节清晰得可怕,她甚至能回忆起那假山的模样——是l型颇大的太湖石,顶端有个像“鹰嘴”的凸起,侧面有三个并排的孔洞,像三只眼睛。还有那锦缎的触感,光滑的丝绸,绣线是用金线和红线混纺的,凤凰的眼睛是一颗小小的珍珠。
而那个被包裹的东西……大小和形状,像极了一块印玺!
一个可怕的念头窜入苏芷的脑海——萧承钧苦苦寻找的,难道是传国玉玺?!原主的父亲是前朝太傅,城破时把玉玺偷偷交给女儿藏匿,这才让萧承钧对她紧追不放!
这个猜测太过惊人,苏芷的手都开始抖了。传国玉玺啊,那是天下正统的象征,谁得到它,谁就能名正言顺地称帝!如果真是这样,那她的处境,比她想象中危险千百倍——怀璧其罪,更何况是这能掀起天下纷争的重器!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已发出一点声音,牙齿都快把嘴唇咬破了。这个秘密,绝不能透露半分,一旦被萧承钧知道,她要么被当成“藏宝图”利用,要么在玉玺找到后被灭口。
可噩梦带来的不只是恐惧,还有一丝线索明确的希望。她知道了东西藏在苏府后花园的太湖石里,虽然苏府可能已成废墟,但假山应该还在——太湖石质地坚硬,不容易被大火烧毁。
只是,要怎么把这个信息传递给萧承钧,又不暴露自已?直接说“玉玺在苏府假山”?不行,太直白了,会让他怀疑她早就知道,反而引火烧身。一点点透露?比如先提“苏府后花园有座太湖石”,再慢慢引导?可萧承钧那么精明,会不会看出她的心思?
如果永远不说呢?苏芷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萧承钧志在必得,一旦他失去耐心,觉得她没了利用价值,她的下场只会更惨。现在她还能活着,全靠“苏明渊之女”这个身份,还有她可能知道秘密的“潜在价值”。
必须想办法,在合适的时机,用合适的方式,抛出一点诱饵。比如下次萧承钧再问起苏府的事,她可以“不小心”提到“后花园的假山,我小时侯常去那里玩”,既透露了线索,又显得自然,不会引起怀疑。
苏芷坐在床上,看着跳动的炭火,心里反复权衡。这个秘密像一块巨石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在冰冷的囚笼里,感到前所未有的沉重和孤独。她摸了摸胸口的小玉印,冰凉的玉温让她稍微冷静——至少她还有这个秘密,还有和萧承钧周旋的资本。
这一夜,苏芷彻底无眠。她睁着眼睛看着帐篷顶部的阴影,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可梦里依旧是大火和鲜血,让她疲惫不堪。当老钱头送来早饭时,她的眼睛里记是红血丝,脸色也苍白得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