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秋，江陵城头暮云低垂，长江如练，寒波不兴。城南观象台高耸入云，铜浑仪在夜风中轻转，发出细微的金属鸣响。苏砚舟立于台心，青衫拂动，目光凝于星野之间。他指尖轻抚浑仪刻度，口中低语古法推算之数。身后数十荆州旧臣与将校屏息而立，目光或疑或敬，皆聚焦于这位自南阳隐士中崛起的星象奇才。
“八月初六午时三刻，日将匿于阴，天地为之昏暝，历时约半时辰。”苏砚舟转身，声如清泉击石。众人哗然。别驾刘先眉头微蹙，却悄然取出竹简，将时辰记下。蔡瑁冷笑：“天象幽微，岂可凭一人妄断？若误军机，谁任其咎？”苏砚舟不答，只仰首望天，星河如织，紫微垣偏移三度，太白逆行于翼宿——此象，正合《甘石星经》所载日食之兆。
三日后，八月初六，江陵城中百姓如常炊爨。至午时，天光渐黯，日轮如被黑轮蚕食，终至全蔽。鸡鸣犬吠，城楼守卒惊呼：“日头不见了！”群臣齐聚南门观象台，见天幕如墨，冷风骤起，无不战栗。刘先凝视沙漏，正是午时三刻。他猛然抬头，望向静立不动的苏砚舟，眼中惊涛翻涌。半晌，天光复明，日轮重现，群臣跪伏于地，称其“通天彻地之才”。
苏砚舟
лишь轻叹：“非我通神，乃先贤遗法有据。甘德、石申观星百载，著录七政行度，岂是虚言？天道有序，人事可参。今荆州危如累卵，更当以理御乱，而非惑于天命。”言罢，拂袖下台，留下满庭寂静。
数日后，曹操大军破新野，旌旗南指，江陵震动。州府议事堂内，烛火通明，文武列席。刘表病卧内堂，权柄暂归别驾刘先与诸将共议。蔡瑁立于堂前，甲胄鲜明，声若洪钟：“曹公百万之众，席卷荆襄，势如破竹。我军粮匮兵疲，水师虽精，难敌北方铁骑。不如早降，保全百姓。”张允附和：“且昨夜天现彗星，扫过紫微，此乃帝星动摇之兆，天命已去刘氏！”堂中主降者纷纷应和，气氛沉沉。
忽闻竹简落地之声。苏砚舟自侧席起身，白衣胜雪，手中捧一卷水文图轴。“天象可测，水势可察，岂容尔等以妖言乱政？”他将图轴展开，其上以朱墨勾勒长江自夷陵至江陵段水文变化，标注九月汛期峰值。“诸公可知，九月上旬，江水将涨五尺，暗流激荡，礁石隐没，战船难行？曹军北人，不习水性，若逆流强攻，必困于中流！”
蔡瑁怒目：“区区水文，焉能挡百万雄师？你以星象惑众，今又以水图欺人！”
苏砚舟不怒，反取一星轨表置于案上：“此乃依《甘石遗法》所推未来半月风候。北方水师欲练兵于江，必赖东南风鼓帆。然据星象，未来十五日，太阴行于箕宿，主风止；岁星镇于辰位，主雨滞。无风无势，战船如囚。曹操纵有艨艟千艘，亦不过江心浮棺！”
堂中寂然。刘先凝视图表，忽问：“此图何人所制？”
“江陵水吏三载实测，潮汐、流速、风向，日日记录。我
лишь整理归律，以星轨校验。”苏砚舟语气平静，“天不言而四时行，地不语而百物生。人事亦当循理而动，岂可因一战之怯，弃百里之险？”
张允强辩：“纵有天时地利，我军无主，何以统兵？刘荆州病危，嗣子孱弱，内外无依！”
“所以更当固守待变！”苏砚舟朗声道，“江陵有坚城，有粮秣，有水师，更有天时可凭。若此时开城，非降曹，实乃资敌！蔡都督、张校尉与曹营往来书信，三日前已由密探截获，藏于州府东阁暗匣。若诸公不信，可即刻查验！”
此言如惊雷炸响。蔡瑁面色骤变，手按剑柄。刘先拍案而起：“来人！搜东阁！”少顷，亲兵捧出数封密信，字迹确为蔡瑁亲笔，内容皆言“水师可降，愿为内应”。堂中哗然，主降派面如死灰。
刘先怒视蔡瑁：“尔等欲卖州城，置主公于何地？置百姓于何地？”
蔡瑁强辩：“此乃离间之计！信可伪造！”
苏砚舟冷笑：“信非我造，然其纸乃许昌官造‘澄心堂’笺，墨为邺下‘松烟旧料’，皆非荆州所有。更妙者，其中一封提及‘曹公许以江夏太守’，然曹操尚未封此职——消息未发，何人得知？除非……早已通款！”
证据确凿，蔡瑁语塞。刘先当机立断：“蔡瑁、张允，图谋通敌，即刻收押，待主公定夺！江陵防务，暂由苏砚舟协理，统筹水陆，据城固守！”
苏砚舟并未得意，只深深一揖：“某不敢居功，唯愿以星轨水文为凭，助荆州渡此劫难。然曹操狡诈，必另施诡计。我观荧惑近日逆行南斗，主兵乱不止；太白入井宿，荆州将有客星临境。江陵虽可守，然非久安之地……”
刘先闻言色变：“先生之意？”
苏砚舟望向北方夜空，低语：“当速遣使南下，联络长沙、零陵诸郡；同时密报刘备屯驻樊城，若曹军深入，可共图掎角之势。天时已在我手，然人谋更需早定。”
夜风穿堂，烛火摇曳，映照他清瘦身影如碑。星轨在天，水脉在地，而人心，在方寸之间博弈。江陵暂安，然天下棋局，才刚刚落子。
数日后，苏砚舟登舟巡江，见江面雾起，忽觉袖中一物微热。取出视之，乃一枚古旧铜符，刻有“司天监”三字，背面隐现星图，竟与近日所观天象若合符节。他心头一震：此符乃汉室秘传，掌天文预警之权，非寻常人可持。谁人暗中相授？又意欲何为？
江流东去，寒雾渐浓。苏砚舟立于船头，默然不语。他知道，真正的风暴，尚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