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的问世,让那条承载着全城百姓期盼的饮水管道加快了建设。
墨承规如今对李辰安的奇思妙想已是深信不疑,他领着一众匠人,日夜赶工,先用木料精心制作出内外套合的圆柱形模具,再将按精确比例调配好的水泥砂浆仔细灌入。
待其凝固脱模,一节节青灰色的水泥管道便带着湿气和泥土的芬芳,整齐地码放在黑水河畔的工地上。
与易碎且接缝繁多的陶管相比,这水泥管道不仅坚固异常,内壁也更为光滑,大大减少了水流的阻力,张迁亲自带人一段段铺设,深埋入土,管道接口处再用水泥细致封堵,确保滴水不漏。
七里长的管道,对于数千名以工代赈、每日能得两碗热粥果腹的灾民而言,不过是挥洒汗水的又一个战场。
号子声、夯土声、铁锹与冻土的摩擦声,在荒原上交织成一曲粗犷却充满希望的乐章。
当最后一节水泥管道与城北净水池的出水口稳稳接驳,黑水河那经过层层沉淀、沙滤、再经活性炭吸附的清冽活水,终于开始沿着这条深埋地下的“动脉”,向着云州城内缓缓流淌。
城东,一处新设立的公共取水点。
卯时刚过,天还未大亮,寒风依旧刺骨。年过六旬的王婆婆佝偻着身子,提着一个豁了口的瓦罐,习惯性地走向这里。
她的小孙子虎头跟在身后,冻得小脸通红,却不哭不闹,只是时不时吸溜一下快要流出来的鼻涕。
以往这个时候,王婆婆不是去那口快要见底、打上半天才能舀到一瓢浑水的枯井边排队,就是要颤巍巍地走上数里路,去黑水河下游某个稍微干净些的浅滩冒险取水。
那水,喝了肚子疼是常事,虎头就因为这个,去年冬天险些没熬过去。
“奶,今天有甜水吗?”虎头小声问道,大眼睛里满是期盼。
原是前几日,王府的官差便在此处立了个牌子,说今日便有从黑水河引来的神仙水,让大家伙来这里取用。
王婆婆叹了口气,摸了摸孙子的头:“虎头乖,官府老爷们的事,咱们等等看便是。”她其实心里也没底,虽听说新建的引水可以将黑水河变清引入云州城,不过王婆婆并未参与工程,所以并不相信这般说辞,那黑水河的水什么德行,她还能不知道?就算是王爷有通天手段,还能把泥汤子变成琼浆玉液不成?
可当她走到取水点时,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合不拢嘴。
往日里空旷的平地上,此刻竟立着几个青铜打造的、形状古怪的龙头。几个穿着王府卫士服色的年轻人,正守在那里。
其中一个卫士见她们过来,笑着迎上:“老人家,可是来取水的?来,我教您,这叫水龙头,轻轻一拧,水就出来了。”
王婆婆将信将疑地伸出干枯的手,在那冰凉的青铜阀门上轻轻一拧。
“哗——”
一股清澈透亮、毫无杂质的水流,瞬间从那龙口中喷涌而出,不偏不倚地冲入她的瓦罐,溅起细碎的水花,在晨曦中闪着光。
一股淡淡的、仿佛雨后青草般的清新气息扑面而来。
“这这真是黑水河的水?”王婆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鼻子。她颤抖着将瓦罐凑到嘴边,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小口。
清冽,甘甜,没有丝毫泥腥味,反而带着一丝丝沁人心脾的舒爽。
“甜!奶!水是甜的!”虎头也凑过来,捧着小手接了些水,惊喜地叫了起来,先前还挂在鼻尖的清涕都被他兴奋地甩到了一旁。
王婆婆眼圈一红,两行热泪顺着脸颊的皱纹便淌了下来。她再也忍不住,将瓦罐里的水一饮而尽,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喉咙一直熨帖到胃里,浑身都舒坦了。
“神仙水!真是神仙水啊!”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王府的方向不住地磕头,“老天爷开眼!闲王殿下真是活菩萨降世啊!”
越来越多的百姓闻讯赶来,当他们亲眼看到、亲口尝到这活水甘泉时,爆发出的欢呼声几乎要掀翻云州城的天空。
孩子们提着小桶,在水龙头间奔跑嬉戏,水花四溅,笑声朗朗,那是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许久未曾有过的鲜活景象。
城南,福源茶馆。
正是午后生意最好的时候,茶馆里人声鼎沸。说书先生正唾沫横飞地讲着一段闲王夜梦神人授天书,点石成金造神泥的段子,引得满堂喝彩。
“要我说啊,咱们这位闲王殿下,那可不是什么闲王,那是贤王!文曲星下凡,错不了!”一个粗布衣衫的汉子,灌了一大口粗茶,大声道。
旁边一个穿着绸衫,像是小商贩模样的人接话道:“可不是嘛!”
另一个戴着瓜皮帽的老者,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道,“你们听说了没?王爷府上那位墨承规墨先生,就是得了王爷指点,才造出那水泥神物的。我邻居家的小子,就在王府工地上干活,亲眼看见王爷拿着炭笔,在纸上画几道,墨先生就跟得了宝贝似的,连连称奇!那可不是凡人能有的手段!”
“依我看,王爷怕不是谪仙人转世,来渡化我等凡夫俗子的!”
“对对对!没准儿真是神仙下凡,看咱们云州太苦,特意来搭救咱们的!”
各种猜测与议论声中,李辰安的形象在云州百姓心中,已然从最初那个病弱可怜的边缘皇子,一步步演变成了身怀绝技、心系万民的贤明王爷,甚至带上了几分神话色彩。
水泥成功研制后,除了用以建设管道,李辰安拿到这等神物,自然也没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改善个人生活品质。
他那座闲王府,在他眼中简直就是个大型危房,四处漏风,遍地扬尘。
如今有了水泥,他立刻让墨承规带了几个得力的匠人,优先把他居住的那个小院给重新修整了一番。
地面先用碎石和粗沙打底,再浇灌上一层厚实的水泥砂浆,用木板仔细抹平。不过数日,原本坑洼不平、雨天泥泞晴天扬尘的泥土地,便化作了平整光滑、坚固耐用的水泥地面,光脚踩上去都带着一丝清凉。
墙壁也用掺了水泥的细泥重新粉刷,雪白平整,再也不见蛛网和脱落的墙皮。屋顶的漏雨之处,更是被水泥仔细封堵得严严实实。
最让李辰安期待的,还是他亲自画了图纸、让墨承规和老石匠费了不少心思才打造出来的豪华版水泥浴缸和新式灶台。
浴缸依着墙角砌成,内壁用细水泥打磨得光滑细腻,宽大舒适,足以让他整个人舒舒服服地伸展开,旁边还巧妙地预留了进出水口,只待清水引入。(关于水泥浴缸解释一下:水泥在比较稀的情况下是可以抹得很光滑的啦(参考自流平地板),粗糙一般是沙子凸出引起的,不含沙子的水泥细浆是很细腻的)
看着自己居住的小院焕然一新,尤其是那水泥浴缸初具雏形,李辰安心中对“退休生活”的憧憬又具体了几分。
而此刻,这位贤明王爷,便正躺在王府新修的、铺着光滑水泥地面的小院里,泡在他亲自设计的、宽大舒适的水泥浴缸中。
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碟精致的茶点和小环刚温好的热茶。
热水蒸腾,雾气氤氲。
李辰安舒服地喟叹一声,枕着浴缸边缘,只露出一个脑袋。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嘶哈”他满足地眯起眼睛,看着头顶那片被院墙切割出来的四方天空,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总算能安安稳稳地泡个澡了。这他妈才叫人过的日子嘛!为了这一刻,前面那些折腾,值了!”
他惬意地晃了晃脑袋,水波荡漾。
只是,这好日子还没享受几天,新的麻烦又找上门来了。
张迁,这位新晋的代长史,几乎是以一种悲壮的姿态,抱着一摞比他人还高的纸卷——上面用炭笔密密麻麻地记录着各种工程进度、物资调配、人口统计、钱粮收支的表格和文字——再次出现在了李辰安的面前。
他站在浴缸旁,看着自家王爷那副悠闲得近乎堕落的模样,张了张嘴,几次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李辰安懒洋洋地掀开一条眼缝,看着他那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又怎么了?本王不是说了吗,小事不要来烦我。”
“天塌下来,先让赵磐顶着,赵磐顶不住,再让呃,再让墨承规想办法。”
“殿下!”张迁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和几分沙哑,“如今云州各项事务,虽在殿下规划之下,初见成效,但但后续的统筹、章程的制定、长远规划的擘画,乃至各曹官吏的考核与督导下官下官实乃学识浅薄,德行微末,恐难以胜任,更怕有负殿下所托,贻误云州大局啊!”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殿下,云州欲真正兴盛,非下官这等庸才所能支撑。下官斗胆,恳请殿下寻访一位真正德才兼备、能安邦定国的大才,出任长史之位,统揽全局,制定方略。”
“如此,方能不负殿下兴盛云州之宏愿,亦能亦能让殿下您,真正高枕无忧啊!”
李辰安从浴缸里坐起身,水珠顺着他白皙的肌肤滑落。他眯着眼睛,看着张迁那张写满了我不行了,快招新人的脸。
也是,自己这个甩手掌柜当得太彻底,也该给下面的人找个正经的项目总监了。
不然这张迁要是撂挑子不干,或者直接累趴下了,自己这好不容易才开始的养老生活,岂不是又要泡汤?
“苏明哲”他脑海中,很自然得就浮现出这个陈知州先前不止一次提及的名字。
前任云州县令苏明哲,字守拙,乃是景元十五年的进士,学富五车,为人刚正,因在京中弹劾权贵,触怒龙颜,被一纸贬斥,流放至云州担任县令。
后又因与当时的州官,据说是刘主簿一派的人,理念不合,不愿同流合污,一怒之下挂印而去,在云州城外三十里处的卧牛村结庐隐居,教几个蒙童读书糊口,自号东篱散人,不问世事久矣。
“此人有才华,有傲骨,最重要的是他现在应该很闲,而且很郁闷。”李辰安心中盘算着,“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知识分子,最渴望的是什么?是认可,是施展抱负的平台!只要我把这个平台搭起来,再画个大饼”
他越想越觉得靠谱,当即从浴缸里一跃而起,抓过一旁的浴袍裹在身上,也顾不上擦干水珠,对着张迁便喊道:“备车!快!本王要去卧牛村访一位故人!”
张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连忙应道:“是!殿下!只是您在云州,还有故人?”
李辰安一边手忙脚乱地穿着衣服,一边高深莫测地一笑:“故人嘛,见着见着,不就故了?再说了,为了本王日后的清静日子,就算是三顾茅庐,本王也认了!”
他决定亲自出马,去忽悠哦不,是去礼聘这位苏先生出山。
为了他伟大的躺平事业,这一次,他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和演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