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么在叮叮当当的锤打声和高炉的轰鸣声中,溜进了深秋。
云州的天,就像个说翻脸就翻脸的女人。前几日还秋高气爽,能看到大雁排着“人”字形的队伍,急匆匆地往南边赶路,仿佛后面有债主在追。
可一夜之间,北风就像个不请自来的恶客,踹开了云州的大门,扯着嗓子,把漫山遍野的枯黄都吼成了死寂的灰白。
第一场雪,下得不大,却极有仪式感。细碎的雪粒子,被狂风卷着,不像是飘落,更像是被人从天上劈头盖脸地往下砸。
它们落在新修的水泥路上,落在赤石岭高炉那尚带着余温的炉壁上,发出一阵“滋啦”声,然后不甘心地化成一滩水渍,又迅速被冻成一层薄冰。
云州,正式入冬了。
对于云州的百姓而言,冬天,就意味着一场与饥饿和寒冷的、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往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早已把门窗用破布烂絮堵得严严实实,一家老小缩在透风的屋子里,围着一堆冒着黑烟、呛得人直流眼泪的劣质炭火,像一群准备冬眠的刺猬,靠着彼此的体温,艰难地熬着。身上那件传了好几代、打满了补丁的旧皮袄,就是他们对抗整个冬天的脆弱的铠甲。
但今年的冬天,似乎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城里新修的几条主干道,用大扫帚一扫,积雪便露出了底下平整坚实的水泥地面,再也不见过去那种一脚踩下去、能陷到脚脖子的泥泞。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出的不再是呛人的黑烟,而是王府新办的煤坊里,低价售卖的那种叫“蜂窝煤”的玩意儿升起的、淡淡的青烟,据说那东西,一个能烧上一整天,火力旺,还没烟,金贵着呢。
最让人心里踏实的,是家里的粮缸。
托了王爷的福,秋收时节,虽说新粮种还未大范围铺开,但有了曲辕犁和新修的水利,各家各户的收成,比往年都多了一两成。更别提王府工坊里那份能按月领到米粮的活计,让不少人家里,第一次有了“余粮”这个听起来就让人幸福得想哭的词儿。
吃的问题,似乎没那么尖锐了。
可这穿在身上的“暖”,却依旧是个大难题。
王府,书房。
李辰安裹着他那件从京城带来的、最厚实的银狐大氅,依旧觉得那股子阴冷能顺着领口袖管往骨头缝里钻。
他坐在新修的书房里,脚下踩着通过管道引来温泉活水、温润如玉的水泥地暖,身旁是烧得正旺的无烟石炭壁炉,可他还是觉得不舒坦。
丝绸,这玩意儿看着华贵,摸着顺滑,可要说保暖,那简直就是个笑话。风一吹就透,贴在身上凉飕飕的,一点儿也不亲肤,跟穿了件铁片子没什么区别。
(妈的,硬件设施都升级到地暖级别了,这“软件”这贴身的“用户体验”怎么还停留在冷兵器时代?这日子没法过了!)
“唉”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手伸进壁炉前烤了烤。
侍立一旁的张迁见状,连忙上前一步,关切地问道:“殿下,可是觉得冷?要不要再加一盆炭火?”
“不是火的事。”李辰安烦躁地摆了摆手,“是衣服的事,本王想要一件里面能填充得鼓鼓囊囊,穿在身上像裹着一床被子,又轻又软的冬衣。”
张迁想了想,试探性地说道:“殿下说的是棉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