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下身,用一根小小的骨质探针,轻轻地、仔仔细地,挑开了死者指甲缝里那些早已干涸的黑色泥垢。
他将那些微量的泥垢,放在一片干净的白布上,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如同放大镜般的琉璃片,凑到眼前仔细观察。
“殿下”他平静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此泥垢之中,含有微量的、赤褐色的粉末,其色泽与质地,与赤石岭矿区的铁矿石粉末,一般无二。”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皆是心中一凛!
这意味着,这个所谓的“流民”,在死前不久,去过赤石岭!那个如今云州防卫最森严的地方!
阿鬼没有停下,他的探针,又移到了死者的牙齿上,他用探针的另一端,轻轻刮了刮死者后槽牙的牙缝。
“齿缝间,有肉食纤维残留,且臼齿磨损平缓,并非长期食用粗粮之人。”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死者脚踝内侧,一处极其不起眼的、被污垢掩盖的皮肤上。他用一块蘸了清水的布,小心地将那里的污垢擦去,露出下面几点淡青色的、如同刺青般的细小斑点。
“这是”连一向沉稳的赵磐,都忍不住凑上前。
“这是‘铁线草’的汁液所留下的痕迹。”阿鬼站起身,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此草多生于蜀中潮湿的深山崖壁,其汁液有微毒,可使皮肉麻痹,常被一些擅长攀岩走壁之人,涂抹于手脚,以增强抓附之力,减缓疲劳。只是,这种痕迹,极难褪去,往往会伴随数年之久。”
“蜀中攀岩走壁”苏明哲喃喃自语,他猛地抬头,与李辰安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同样的名字——唐门!
“很好。”李辰安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这具尸体告诉了我们,我们的客人,已经来了
而且,他们之中,有人成功地潜入了我们的心脏地带。”
他转向赵磐:“此人如何死的?”
赵磐躬身道:“回殿下,你来前属下已派人暗中查访,昨夜,城西一碗倒酒铺,曾有三名口音古怪的客人在此饮酒。其中一人,便与死者身形相仿,因饮酒过量,与同伴发生口角,被其同伴失手推搡,后脑撞于墙角,当场气绝,另两人见状,便裹了尸体,趁夜色匆匆离去。”
“失手?”李辰安冷笑,“是杀人灭口吧。看来,我们这位客人,在潜入赤石岭后,暴露了什么,被他的同伴,毫不犹豫地清理掉了。”
他沉吟片刻,当机立断。
“张迁!”
“下官在!”
“你立刻去,将那一碗倒酒铺的老板和伙计,都给我请到州府大牢里去!不是审问,是保护!对外就宣称,他们售卖假酒,毒死了人,铺子查封,人先关起来,我要断了敌人所有可能杀人灭口的线索!”
他又转向赵磐:“赵磐,你即刻带人,去城里所有车马店、客栈、脚店,给我查!把昨夜那另外两个口音古怪的人,给我翻出来!记住,不要打草惊蛇!我只要的是他们的落脚点,他们的行囊,以及他们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
“是!”
当所有人都领命而去后,李辰安看着那具尸体,陷入了沉思。
敌人比他想象的更谨慎,也更狠辣。一旦发现有暴露的风险,便会毫不犹豫地自断手足。
但他更清楚,这具尸体的出现,意味着他之前布下的那张大网,已经起作用了。
敌人,已经开始犯错了。
而他要做的,就是抓住这些错误,顺着藤,摸到那个藏在最深处的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