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嘶吼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向了赵磐那边。
秦州的弓箭手下意识地举起了弓,箭镞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着一点点冰冷的、虚张声势的光。守将张猛的手,也死死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那粗糙的牛皮刀鞘,几乎要被他捏得变了形。
但最终,他看着对面那片沉默的钢铁森林,看着那一百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他终究没敢下令。
他不敢。
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声令下,他手下这群连饱饭都吃不上的杂兵,会在一个冲锋之内,被对面那片移动的钢铁城墙,像割麦子一样,齐刷刷地放倒在地。
更重要的是,他凭什么下令?对方自始至终,没有踏过州界一步,没有说过一句挑衅之言。他们只是在自己的地盘上,煮了一锅该死的、香得能把人魂都勾走的肉粥。
自己若是下令放箭,那便是主动挑起边境冲突,这口天大的黑锅,他张猛背不起!雍王殿下也不会替他背!
就在他天人交战之际,一个躲在人群后的年轻工匠,终于被那股子求生的欲望和肉粥的香气,压垮了最后一根神经。
他看着旗杆上同伴那死不瞑目的头颅,又闻着那能把自己馋得流眼泪的香味,他嘶吼一声,连滚带爬地冲向了那条无形的线。
“俺要回家——!”
“站住!给老子站住!”张猛身后的一个队正,下意识地就要带人去拦。
“别动!”,张猛大喊,可是终究还是没有阻拦住那位年轻的工匠。
一个闲王卫也立刻上前,一只大大的、朴实无华的陶碗。满满当当、肉块多得冒尖的热粥,被稳稳地塞进了那工匠怀里。
工匠捧着那碗滚烫的粥,那股子温暖,先是从指尖传来,随即,一下子冲进了他那颗早已被饥饿和恐惧冻得僵硬的心里。他再也忍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脸埋进那热气腾腾的粥碗里,嚎啕大哭。
秦州兵看着那个捧着肉粥痛哭的工匠,又看了看自己手里那冰冷的、不知为何而战的兵器。他们闻着那霸道的肉香,肚子里那股子火烧火燎的饥饿感,变得愈发清晰和难以忍受。
(他娘的)一个年轻的秦州兵,偷偷地咽了口唾沫,在心里骂道。(老子在这儿喝西北风,命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对面的兵,却能吃上肉粥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
另一个老兵油子,则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自己的长官张猛,又看了看远处旗杆上那三颗人头,眼神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情绪里,有畏惧,有麻木,也有一丝动摇。
堤坝,就此崩溃。
“俺也回家!”
“算我一个!老子不干了!”
所有的工匠,疯了一般地,涌去秦州城。
张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时竟然没有反应。
他麾下的士兵们,也早已没了斗志。他们呆呆地站着,许多人甚至不自觉地放下了手中的兵器,看着对面那热火朝天的“施粥大会”。
“将军咱们咱们还拦吗?”身边的副将,声音干涩地问道。
张猛缓缓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那只独眼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屈辱。
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
“收兵。”
赵磐见状,对着对面遥遥一抱拳,算是行了个礼,随即,他下令收队。
闲王卫的阵令行禁止,阵型没有一丝散乱。他们分出一半人,护送着这批云州最宝贵的“新资产”,在对面秦州兵那充满了屈辱、嫉妒的复杂目光中,缓缓退去,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只留下满地狼藉,和那三颗依旧在寒风中高悬的人头,像一个巨大的、充满了讽刺意味的惊叹号,孤独地戳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