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察院左都御史张海瑞的府邸,书房。
张海瑞正对着一盏孤灯,看一份弹劾户部官员贪墨漕运钱粮的奏折草稿,看得眉头紧锁,火气上涌。他刚想起身倒杯凉茶降降火,房门被轻轻推开,他的夫人端着一碗亲手炖的莲子羹,走了进来。
“老爷,夜深了,歇会儿吧。”张夫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婉。
“唉,国事艰难,何敢言歇?”张海瑞接过莲子羹,叹了口气,将那份奏折往旁边一推,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张夫人将羹汤放在桌上,替他整理着凌乱的案几,口中闲聊说道:“今日去长乐公主府上坐了坐,公主殿下倒是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只是看着心事重重的,人也清减了不少。”
“哦?”张海瑞随口应了一声,他对这些后宫妇孺之事,向来没什么兴趣。
“还不是为了她那位七哥,闲王殿下。”张夫人一边收拾,一边絮絮叨叨,“公主殿下真是个实诚孩子,席间还给我们看了闲王寄来的家书,信里写的,也都是些北地的风土人情,还有他如何在云州带着百姓开荒种地的事,那字里行间全透着一股子不易。”
“哼,不易?”张海瑞冷哼一声,“他一个皇子亲王,锦衣玉食,有何不易?真正的难,是边关的将士,是田里的农夫!”
张夫人也不与他争辩,只是幽幽地说道:“是啊,妾身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公主殿下说,闲王在信里抱怨,说他好不容易招募了些南边逃难过去的工匠,想给百姓们打些新式农具,结果人刚到边境,就被秦州的兵给抓了,还杀了三个带头的,把人头挂在镇子上妾身当时就跟公主说,这定是闲王殿下看错了,我大夏乃礼仪之邦,雍王殿下又是皇子,怎会做出此等与蛮夷无异的残暴之事?定是底下人办事不力,以讹传讹罢了。”
张海瑞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僵。
“你说什么?!”他霍然抬头,双目圆瞪,“再说一遍!秦州的人杀了工匠?还悬首示众?!”
“是啊,”张夫人故作惊讶地看着他,“老爷您这么激动做什么?妾身也觉得是假的。公主殿下还说,闲王在信里写,雍王殿下下了将令,说凡是敢去云州的工匠,都按通敌算,要满门抄斩呢!妾身听了,只当是闲王殿下年轻,被人蒙骗了,还劝公主殿下别信呢。”
“啪——!”
一声巨响,那只盛着莲子羹的官窑青瓷碗,被张海瑞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碎得四分五裂。滚烫的羹汤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甚至溅到了他的官袍上。
“竖子!竖子敢尔!”张海瑞气得浑身发抖,他那张素来刚正不阿的脸,此刻已涨成了酱紫色。他不是在气雍王,而是在气自己!
“岂有此理!简直岂有此理!”他像一头被激怒的狮子,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嘴里反复念叨着,“皇子亲王,屠戮子民,形同谋逆!此风若长,国法何在?天理何存?!”
张夫人看着他那副样子,适时地递上了一方干净的帕子,柔声道:“老爷,您消消气。此事毕竟只是公主殿下的一面之词,是闲王殿下的家书,做不得准的。您可千万别冲动,为了这没影儿的事,去跟雍王殿下对上,不值当。”
“做不得准?”张海瑞一把抢过帕子,双目赤红地看着自己的妻子,“长乐公主何等身份?闲王殿下何等身份?他们兄妹之间的家书,岂会拿这等事来开玩笑?!”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冲回书案前,铺开一张雪白的宣纸,提起狼毫,蘸饱了墨。
“夫人,”他头也不回,“为我研墨。今夜,我要参他一本!”
“老爷”
“研墨!”
墨香,混合着一股无形的杀气,在小小的书房里,渐渐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