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相国府。
五月的暖阳,透过后园暖阁那一片剔透的琉璃窗,懒洋洋地洒在一方温润如玉的棋盘上,棋盘两侧,对坐着两个人。
上手之人,年过花甲,一身宽松的素色常服,须发皆已染霜,正是当朝相国,琅琊王氏的家主,王景略。
他对面,是王氏最得意的子侄,如今在翰林院任职的王与言。
“啪。”
王景略拈起一枚白子,不急不缓地落下,恰好截断了黑子的一处大龙,手法轻描淡写,却断了对方所有的生路。
王与言看着满盘颓势,苦笑着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躬身道:“叔父棋力通玄,侄儿输得心服口服。”
“你的棋,还是太急了。”王景略端起手边一盏刚烹好的雨前龙井,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总想着一口吃掉对方,却忘了,有时候,让对方的棋子活在你的地盘上,反而能看得更清楚,也更好收拾。”
就在这时,一名管家脚步轻快地从月亮门外走了进来,躬身禀报:“相爷,秦州那边,八百里加急的密信。”
王景略甚至没有抬眼,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管家会意,将一卷薄薄的帛书,恭敬地呈到王与言面前。
王与言展开帛书,目光一扫而过,那张原本还算平静的脸上,瞬间涌上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叔父!”他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这这简直是荒唐至极!”
“念。”王景略呷了一口茶,吐出一个字。
“是!”王与言深吸一口气,朗声念道:“三殿下于府内置人证,名呼延豹,乃天狼部斥候首领,当众指认,劫杀外使、构陷同僚一案,皆乃云州七殿下李辰安一人所为,其与天狼部暗中勾结,意图引草原与秦州开战”
他念到这里,已是觉得匪夷所思。
“云州闻讯,七殿下当庭震怒,已于昨日备下轻车简从,言言称要亲赴秦州,与那人证当堂对质,以证清白!”
“噗——”
王景略刚喝进嘴里的一口热茶,差点没喷出来,他被呛得咳嗽了两声,那张古井无波的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活泛气儿,那是一种看到了极其有趣之事的欣然。
“哈哈哈”他放下茶杯,竟抚掌大笑起来,笑得连肩膀都在抖。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他摇着头,自言自语,“本以为是一出猛虎斗蛟龙的大戏,没想到,池塘里那条最不起眼的病鲤鱼,自己蹦上岸来了。”
王与言看着自家叔父这反常的模样,愈发不解:“叔父,您您这是何意?这李骁武颠倒黑白,已是无耻之尤,那李辰安更是愚蠢透顶,此去秦州,无异于自投罗网!这这简直是一场闹剧啊!”
“闹剧?”王景略收敛了笑意,重新拿起一枚白子,在指尖缓缓摩挲着。
“与言啊,你看这盘棋,为何会输?”他点了点棋盘,“因为你总盯着眼前的得失,总想着自己的棋子要如何如何,却忘了,这盘棋,它自己也是会变的。”
他将那枚白子,轻轻按在棋盘的天元之位。
“三殿下抛出个人证,看似是解了自己的围,实则是把棋盘给掀了,他把一盘暗流涌动的棋局,变成了一场简单粗暴的斗殴,这是武夫的解法,蠢则蠢矣,却也直接。”
“而我们这位七殿下,”
“他更有趣,他不去跟人争辩这棋盘是谁掀的,而是直接跳进了斗殴的场子里,说要跟那个最壮的家伙单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