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村庄,彻底唤醒。
炊烟从各家各户的烟囱里,袅袅升起。
方岩也起了个大早。
陈淑云已经把早饭做好了,是香喷喷的猪油拌饭,上面还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
“嫂子,今天你也去?”方岩问道。
陈淑云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担忧,“抢耕是大事,家家户户都要出人,我不去不行。”
她还是不放心。
昨天王大头虽然吃了瘪,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又想出什么幺蛾子来折腾人。
两人吃完早饭,便一同朝着大队部的方向走去。
路上,但凡是遇到他们的村民,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
有敬畏,有羡慕,但更多的,还是躲闪和疏远。
方岩打了野猪,又当众让王大头和李三下不来台,这事早就传遍了。
大家都觉得,这小子是厉害。
但也觉得,他太冲动了。
得罪了王大头,以后在卧龙峪,还有好日子过吗。
很快,大队部的院子里,就站满了人。
乌压压的一片,都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王大头站在台子上,手里拿着个大喇叭,脸色阴沉得像是要下雨。
他看到方岩走过来,眼底深处闪过毫不掩饰的怨毒。
但他很快就将这股情绪,压了下去。
“社员同志们!”
“一年之计在于春!今天的动员大会,主要就是分配一下咱们今年下半年抢耕任务!”
“今年,咱们村的任务很重,公社那边给我们下了死命令,粮食产量,必须比去年再翻一番!”
“所以我希望大家,都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鼓足干劲,力争上游!”
他讲了一通冠冕堂皇的场面话,拿起了手里的花名册。
“下面,我开始分配任务。”
“张二牛家,还是跟去年一样,负责村东头那三亩水田……”
“李寡妇家,你家劳力少,就负责那片菜地……”
王大头一个一个地念着名字,分配着任务。
大部分人家,都跟往年差不多,没什么变化。
轮到方岩时,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陡然拔高。
“方岩!”
“村北头那块黑石坡,下面的那块劣田就交给你了!”
此言一出。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什么?黑石坡?”
“那地方能种地吗?全他妈是石头疙瘩!土比金子都精贵!”
“去年分给王瘸子家,他干了一天,连犁都干断了,最后啥也没种出来!”
“这哪是分地啊,这不明摆着是整人吗!”
村民们议论纷纷。
那地方,是全村公认的最差,最难啃的骨头。
别说种粮食,就是长草都费劲。
把这块地分给方岩,摆明了就是不想让他完成任务。
可王大头的报复,还没完。
他又看向了陈淑云。
“还有陈淑云,你一个寡妇人家,家里劳力不足,重活也干不了。这样吧,黑石坡旁边那块地,就分给你了。”
又是黑石坡!
这下,连傻子都看出来了。
王大头,这是要往死里整他们俩啊!
完不成任务,就要被扣工分。
没有工分,就分不到口粮。
在这个年代,分不到口粮,就等于要活活饿死!
这用心,何其歹毒!
陈淑云的脸,“唰”的一下就白了。
她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方岩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安心。
他上前一步。
“王支书。”
“这点活,不够我塞牙缝的。”
他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王大头也眯起了眼睛。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方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的意思很简单。”
“我和我嫂子的地,我一个人,全包了!”
轰!
全场哗然!
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还是两块最差的地。
这小子,是疯了吗?!
“另外。”
方岩竖起三根手指。
“再给我,加上三个壮劳力的任务量!”
疯了!
这小子,是彻彻底底地疯了!
一个人,干五个人的活!
这已经不是逞能了,这是在找死!
王大头心里,乐开了花。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我正愁找不到光明正大的理由,来弄死你。
你自己,倒主动把脖子伸过来了!
他当即一拍大腿,生怕方岩反悔。
“好!”
“方岩同志有干劲,有冲劲!大家都要向他学习!”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我也不能打击你的积极性!”
“你要是能完成,这五个人的工分,我给你算双倍!”
一旁的李三,立刻跳出来煽风点火。
“大家可都听到了啊!这可是他自己说的!”
“不过方岩,丑话说在前面,你要是完不成,按照村里的规矩,那可是要全村通报批评,还要扣光你家全年的口粮的!”
王大头冷笑着,看向方岩。
“方岩,你敢不敢,立个军令状?”
方岩嘴角一撇。
“有何不敢。”
他大步流星地走上台,从王大头手里抢过纸笔,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全村人的面前,立下了这个众人看来荒唐到极点的赌约。
人群中。
知青林清雪,林清雪那双清冷的眸子,一直落在方岩身上。
如同精密仪器般的大脑,飞速地分析着各种可能性。
可无论怎么计算,她都得不出,方岩能完成这个任务的结论。
她不明白。
方岩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但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身上充满了秘密。
她身旁。
一直暗恋她的男知青孙浩,则不屑地撇了撇嘴。
“不过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蠢货罢了。”
“等着出丑吧。”
陈淑云急得都快哭了。
她拉着走下台的方岩,焦心得不行。
“小岩,你……你怎么这么冲动啊!五个人的活,你怎么可能干得完!”
方岩的眼神,明亮而又自信。
“嫂子,看着吧。”
“从今天起,在这个村里,再也没人敢小瞧我们了。”
说完,他转身拨开人群。
扛起角落里那把最重,最沉的铁犁。
无视了所有人那或同情,或嘲讽,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大步流星走向了那片被所有人视为畏途的黑石坡劣田。
虎子和小黑,昂首挺胸。
如同两个最忠诚的护卫,一左一右地,跟在他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