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霍岐夫人的第三年,也是我为昭阳公主供血的第三年。
冰冷的匕首划开手腕,我看着自己的血一滴滴落入白玉碗中,那鲜红刺痛了我的眼。
霍岐就站在一旁,身披玄铁冷甲,目光比他身上的甲胄还要寒凉。
够了吗我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他没有看我,只是对一旁的侍女道:送去公主府,不得有误。
侍女走后,他终于将视线落在我身上,没有半分温度:一月后,照旧。
说完,转身便走,玄色的披风在空中划出一道绝绝的弧线。
他要去昭阳公主那里,亲眼看她喝下我的血,然后温声安慰那个受了惊的皇室贵女。
而我,姜知许,不过是一个拥有特殊血脉的药引。
我看着腕上层层叠叠的新旧伤痕,忽然就笑了。
霍岐,这是我最后一次,为你剜心取血。
这名存实亡的婚姻,这用我性命维系的恩情,到此为止了。
1.
三年后,江南,春日迟迟。
我坐在济世堂的后院里,亲手碾着药材,空气中弥漫着清苦的草木香。
一个三岁大的孩童蹒跚着跑过来,抱住我的腿,奶声奶气地喊:娘,抱。
我放下药杵,将他抱入怀中,脸上是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意。
门外传来温润的男声:知许,今日的病人看完了
我抬头,看见陆时砚一身青衫,手执一卷医书,正含笑望着我们母子。他是这济世堂的主人,也是我如今名义上的兄长,更是将我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恩人。
三年前,我用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假死,逃离了京城那个令人窒息的牢笼。
我曾以为,离了霍岐,我会活不下去。
可如今,江南的风,暖得恰到好处。
陆大哥,我笑着应道,都看完了。
那就好,他走近,自然地接过孩子,城外新开了一家茶楼,听说景致不错,带你和念安去散散心。
我点头应允。
这样的平淡安稳,是我从前连做梦都不敢奢求的。
就在我们准备出门时,药堂的前厅却传来一阵骚动。
学徒小跑进来,神色慌张:先生,夫人,外面来了一队军爷,说是要找江南最好的大夫!
我与陆时砚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一沉。
不等我们出去,一群身披重甲的士兵已经涌了进来,肃杀之气瞬间驱散了满院的药香。
为首的副将看见陆时砚,拱手道:可是陆神医我家将军在剿匪时中了箭,伤口溃烂,高烧不退,还请神医出手相救!
我下意识地将孩子护在身后,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那群士兵身后被抬进来的担架。
帘子被风吹开一角。
我看到了那张镌刻在骨血里的脸。
是霍岐。
他双目紧闭,嘴唇干裂,曾经不可一世的脸上此刻满是病态的苍白。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
我很快稳住心神,垂下眼帘,声音平静无波:陆大哥,你去吧,我带念安回房。
我不想与他再有任何牵扯。
可那副将却拦住了我,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这位夫人,看着也懂些医理
陆时砚将我护在身后,语气微冷:内人只是略懂皮毛,不便见客。
就在这时,担架上的霍岐,或许是听到了我的声音,竟在昏迷中艰难地动了动,口中发出一声微弱的呓语。
……知许。
刹那间,四下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我的身上。
我藏在袖中的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2.
最终,我还是没能避开。
霍岐的伤势太过凶险,箭簇有毒,非寻常汤药可解。陆时砚虽医术高明,却也需要一个精通药理的助手。
我戴上了帷帽,遮住大半容颜,只以陆神医之妹的身份,协助他诊治。
清洗伤口,施针,敷药。
我的动作冷静而专业,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肌肤时,也没有一丝颤抖。
这个男人,曾是我世界的全部。
他的喜怒,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
如今,他只是一个需要救治的病人。
而已。
忙碌到深夜,霍岐的烧总算退了些。陆时砚让我先去休息,他留下守夜。
我走出房间,看着庭院里那轮清冷的月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忽然,身后传来沙哑的问话。
是你吗
我身形一僵,没有回头。
霍岐不知何时醒了,正撑着半边身子,目光灼灼地望着我的背影。
姜知许,是你,对不对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我缓缓转身,摘下帷帽,露出一张平静的脸。
霍将军,别来无恙。
他死死地盯着我,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惊涛骇浪。震惊,狂喜,而后是滔天的怒意。
你没死他一字一顿地问,仿佛要将我凌迟,你竟敢骗我!
我平静地回望他:比起这个,将军不该先解释一下,为何会出现在江南
三年前,他还是镇守北疆的大将军。
剿匪。他吐出两个字,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锁着我,那你呢那个孩子是谁的
我心中一痛,面上却淡然道:与将军无关。
与我无关他忽然低笑起来,笑声凄厉,姜知许,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你的事,天下间再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过问!
他说着,便要挣扎下床。
我后退一步,声音冷了下来:霍将军,请自重。三年前,‘姜知许’就已经葬身火海,尸骨无存。现在的我,只是江南一个普通的医女。
你休想!他眼中布满血丝,状若疯魔,不管你是人是鬼,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
他的偏执与疯狂,一如当年。
我突然觉得无比疲惫。
霍将军,你好好养伤吧。我不再与他争辩,转身欲走。
一只滚烫的大手却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别走!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我拽向他,伤口迸裂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却依旧不肯松手。
知许,跟我回去。他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哀求,公主她……她需要你。
我的心,彻底沉入了冰窖。
原来,三年过去,他找我,依旧只是为了那个金枝玉叶的公主。
3.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
霍将军,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私有物,更不是昭阳公主的药引。我的血,救不了她一辈子。
你知道什么!他低吼道,情绪失控,我欠公主的,是命!
那你欠我的呢我终于忍不住,抬头直视他,眼眶泛红,霍岐,你欠我的,又拿什么来还
他被我问得一窒,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拿什么来还
还我三年的青春,还我被当作器皿的尊严,还我那些在深夜里独自舔舐伤口的绝望
他什么都还不清。
当年我嫁给你,是因为你承诺会庇护我姜家。我为你供血,是还你庇护之恩。我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三年前,我以一场假死,还清了你我的夫妻情分。霍岐,我们两不相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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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不相欠他咀嚼着这四个字,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说得轻巧。
他深深地看着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痛楚。
知许,你不知道……那场大火后,我……
他没有说下去。
我也不想听。
陆时砚端着药碗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他将药碗重重放在桌上,挡在我身前。
霍将军,你该喝药了。内子也累了,需要休息。他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
霍岐的目光在我和陆时砚之间来回扫视,最终,那股疯狂的占有欲被一种更深的绝望所取代。
他沉默着,松开了手。
我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房间。
回到房中,念安已经睡熟,呼吸均匀。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稚嫩的睡颜,心中却是一片兵荒马乱。
霍岐的出现,像一颗巨石,投入我好不容易才平静下来的生活。
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的。
4.
接下来的几天,霍岐以养伤为名,住在了济世堂。
他不再对我言语逼迫,只是用那双深沉的眼睛,沉默地追随着我的身影。
无论我是在前厅问诊,还是在后院晒药,总能感觉到那道挥之不去的视线。
那目光里,有探究,有悔恨,还有我看不懂的、深不见底的悲伤。
陆时砚将一切看在眼里,他没有多问,只是默默地为我挡下一切。
他会借口讨论医案,将我叫到书房。
他会在霍岐看过来时,不着痕迹地侧身,挡住他的视线。
他会温声对我说:别怕,有我。
一日午后,我正在给念安讲故事,霍岐的副将却走了进来。
夫人,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我,将军有请。
我本想拒绝,他却又补了一句:将军说,是关于您家族的事。
我的心一紧。
我随他来到霍岐的房间。
他已经能下地行走,此刻正站在窗前,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萧索。
三年前,你姜家被诬陷通敌,满门下狱。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地陈述,是我,在陛下面前以性命担保,才保下了他们。
我的呼吸一滞。
这件事,我并不知道。当年我一心求死,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如今,你的父母兄长,都在京郊的一处庄子里,安然无恙。他转过身,目光沉沉地看着我,知许,你该回家了。
我握紧了拳头。
他用我的家人来要挟我。
这是我唯一的软肋。
你想要什么我冷声问。
我要你,回到我身边。他走近一步,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我脸上,以前是我错了,是我混账。知许,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我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霍岐,你凭什么觉得,我会愿意回到那个地狱
就凭,他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你的家人,还有这个医馆里所有人的性命,都握在我的手里。
我浑身冰凉。
这才是他。
那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霍岐。
他见我脸色煞白,又放软了语气,伸手想要触摸我的脸颊。
知许,我不是在威胁你。我只是……太想你了。
我偏头躲开。
昭阳公主呢我问出了那个最残忍的问题,她又发病了,对吗
他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霍岐,承认吧。你费尽心机找到我,不是因为你想我,而是因为你需要我的血。你所谓的‘重新开始’,不过是换一种方式,让我继续做那个药引罢了。
他沉默了。
那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伤人。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你若敢动我的家人和朋友,我便当着你的面,自绝心脉。让你永远,都得不到你想要的。
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有半分留恋。
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巨响。
5.
那天之后,霍岐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不再试图靠近我,只是终日坐在窗前,沉默地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枇杷树,一看就是一整天。
我知道,他在等。
等我心软,等我妥协。
可我的心,早就在三年前的那个冬夜,被他亲手冻成了冰。
陆时砚为我带来了我家人的书信,信中父母言辞恳切,说霍将军对他们照顾有加,劝我夫妻没有隔夜仇,早日回京。
我看着信,只觉得讽刺。
他们不知道我经历过什么,只当是小夫妻间的寻常争吵。
你打算怎么办陆时砚问我,眼中满是担忧。
我将信纸投入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陆大哥,我想离开这里。
好。他没有丝毫犹豫,你想去哪,我都陪你。
我们开始暗中准备。
然而,霍岐的眼线遍布全城,我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出城的那个清晨,天还未亮,我们就被人拦在了城门口。
霍岐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们,眼中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知许,你非要逼我吗
我将念安紧紧护在怀里,与他对峙:霍岐,放我们走。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说,除非我死。
他身后,副将呈上来一道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闻镇北将军霍岐之妻姜氏,医术卓绝,怀有奇血,能解百毒。特召其即刻返京,为昭阳公主诊病,不得有误。钦此。
我浑身一震。
他竟然,请了圣旨。
这是要将我彻底困死在他身边。
陆时砚上前一步,冷声道:霍将军,强人所难,非君子所为。
霍岐冷笑一声,马鞭直指陆时砚:一个乡野郎中,也配与我谈‘君子’来人,将此人拿下,以‘妖言惑众、拐带将军家眷’之罪,打入大牢!
你敢!我厉声喝道。
你看我敢不敢。霍岐的眼中再无半分温度,只剩下冰冷的偏执。
士兵们一拥而上。
陆时砚将我推到身后,独自面对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
我知道,我不能再退了。
我抱着念安,一步步走到霍岐的马前,仰头看着他。
我跟你回去。
他眼中的寒冰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但是,你必须放了陆大哥,保证济世堂所有人的安全。我直视着他,提出了我的条件。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
好。
我最后看了一眼被士兵架住的陆时砚,他对我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不同意。
我却只能回以一个决绝的眼神。
陆大哥,对不起。
我不能因为我,连累你们。
我抱着念安,登上了那辆驶向京城的马车。
车轮滚滚,碾碎了江南的春光,也碾碎了我三年的安稳。
6.
重回京城,依旧是那座冰冷的将军府。
物是人非。
府中的下人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敬畏与探究,仿佛在看一个死而复生的人。
霍岐将我安置在从前的主院,派了无数侍卫,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
他来看过我一次,褪去了一身的戾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知许,你若缺什么,只管开口。
我没有理他,只是抱着念安,看着窗外。
他站了许久,终是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当晚,宫里就来了人,请我去为昭阳公主诊脉。
我见到了那个让我赔上三年时光的女人。
她躺在病床上,面色蜡黄,气若游丝,早已没了皇室公主的骄矜。
看到我,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怨毒。
你竟然没死。
我平静地为她搭上脉,淡淡道:让公主失望了。
她的病,比三年前更重了。常年的汤药,已经亏空了她的根本。我的血,或许能为她续命,却也只是饮鸩止渴。
诊完脉,我开了方子,却并未提及用血之事。
霍岐在殿外等我。
如何他急切地问。
油尽灯枯,药石罔效。我据实以告。
他脸色一白,抓住我的肩膀:不可能!你的血,你的血可以救她!
我的血不是仙丹。我挣开他,霍岐,你若真想让她活,就该让她放下执念,静心休养,而不是一次次用我的血,去填补那个无底洞。
你懂什么!他像是被踩到了痛处,低吼道,你根本不知道我欠她什么!
我的确不知道。我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中却一片平静,我只知道,你的恩情,不该用我的性命去偿还。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中翻涌着剧烈的情绪。
良久,他才沙哑地开口:知许,我求你,最后一次。
没有最后一次了。我打断他,除非,你告诉我,你到底欠了她什么。那份恩情,真的比我的命,比我们曾经的情分,都更重要吗
他闭上了眼,满脸痛苦,却始终没有开口。
我便知道,答案了。
我转身离去,将他一个人,留在了那座金碧辉煌却毫无生气的宫殿里。
7.
我没想到,昭阳公主会亲自来找我。
她支开了所有人,屏退左右,脸色苍白地坐在我的对面。
姜知许,你以为你赢了吗她开门见山,声音虚弱却尖锐。
我为自己倒了杯茶,没有说话。
你别得意。霍岐哥哥心里的人,永远都只会是我。她看着我,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嫉妒,你知道吗当年,是我的父皇,将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的。是我,陪着他度过了最黑暗的时光。他的命,是我给的!
我端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
所以,他用我来还你的救命之恩
是。她笑了起来,带着一丝病态的快意,他有多看重我,就有多离不开你。姜知许,你这辈子,都注定要活在我的阴影之下。
我放下茶杯,轻声道:公主,你错了。
她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一个男人,若真的爱一个女人,是舍不得让她受半点伤害的。他会把她捧在手心,而不是把她当作偿还恩情的工具。我看着她,眼中带着一丝怜悯,他或许敬你,重你,感激你。但那,不是爱。
你胡说!她激动地站了起来,却因体力不支而摇摇欲坠。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用恩情绑着他,用病痛留住他,得到的,永远只是他的愧疚。而我,哪怕是被他伤得体无完肤,至少,我得到了自由。
昭阳公主,别再执着了。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吧。
说完,我不再看她,径直走出了房间。
我不知道我的话对她有没有用。
但我知道,对我自己,有用。
我彻底,放下了。
8.
那晚,霍岐喝得酩酊大醉。
他闯进我的院子,浑身酒气,抓着我的手,一遍遍地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懂
知许,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他醉得厉害,眼神迷离,口中反复呢喃着我的名字。
我试图挣脱,他却抱得更紧,将头埋在我的颈窝,像个无助的孩子。
我怕……我怕我护不住你……
我欠了皇家天大的恩情,我若不还,他们随时可以收回我的一切,包括……你的命……
我只能往上爬,不停地往上爬……只有站得足够高,才能把你护在羽翼之下……
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像一道道惊雷,在我心中炸响。
我愣住了。
原来,是这样吗
他所谓的偿还恩情,所谓的庇护昭阳,都只是为了……保护我
这个认知,让我心乱如麻。
我看着他醉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
恨吗
怨吗
好像都有,又好像,都淡了。
我将他扶到床上,为他盖好被子。
看着他沉睡的容颜,我第一次发现,他的鬓角,竟已有了几缕银丝。
这个男人,到底背负了多少我不知道的沉重
我静静地坐了许久,直到天色微亮,才起身离开。
有些真相,迟到了太久,已经失去了意义。
9.
昭阳公主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御医们束手无策。
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在了我的身上。
霍岐不再逼我,只是每日处理完公务,便会来我院中,沉默地坐上一会儿。
我们之间,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已明了,却不知该如何回应。
终于,在一个雪夜,宫里传来了消息。
公主薨了。
我听到消息时,正在为念安缝制冬衣,针尖刺破了手指,一滴血珠渗了出来。
我怔怔地看着那抹红色,心中竟无半点波澜。
霍岐来了。
他一身重孝,脸上是化不开的悲伤与疲惫。
她走了。他声音沙哑。
我点了点头:节哀。
他看着我,眼中是无尽的悔恨:知许,都结束了。
我欠皇家的恩情,随着她的死,一笔勾销了。
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任何束缚了。
他向我走来,眼中带着一丝祈求的光。
知许,我们……
霍岐。我打断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也结束了。
他身形一僵。
我们之间,也结束了。我重复道,声音清晰而坚定,你自由了,我也该自由了。
不……他痛苦地摇头,知许,你听我解释……
不必了。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将一样东西放到他手中。
那是一纸和离书。
我早就写好了。
霍岐,放我走吧。去过我想过的生活。
他看着手中的和离书,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甩开。
我不同意!他失控地抓住我的双肩,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捏碎,姜知许,你休想离开我!这辈子都休想!
我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心中只剩下一片悲凉。
霍岐,你见过江南的春天吗我轻声问。
他愣住了。
那里的风是暖的,花是香的,没有算计,没有亏欠。我在那里,救了很多很多的人,他们叫我‘活菩萨’。
我还有一个很可爱的孩子,一个……很温柔的知己。
那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而不是在这座金丝笼里,耗尽我的一生。
我看着他,眼中再无半分爱恋,只剩下平静的告别。
你从来,都不懂我。
10.
他最终,还是放手了。
或许是我的决绝,或许是昭阳的死,让他看清了许多事。
他亲自送我出城。
那日,也下着雪,像极了我们初见的那天。
他为我披上一件厚厚的狐裘,低声道:江南湿冷,照顾好自己。
我点了点头。
他看着我怀中的念安,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还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颊。
他……叫什么
念安。岁岁平安的安。
他苦笑一声:好名字。
马车缓缓启动。
我没有回头。
我怕一回头,就走不了了。
车行至城门,我终究还是没忍住,掀开车帘,回头望去。
他依旧站在原地,一身黑衣,在漫天飞雪中,站成了一座孤寂的雕像。
那一眼,成了我们此生的最后一面。
11.
回到江南,陆时砚在城外等我。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接过我怀中的念安,对我温和一笑。
欢迎回家。
那一刻,我眼眶一热,泪水夺眶而出。
我终于,回家了。
生活重归平静。
我和陆时砚一起经营着济世堂,救死扶伤。
念安也渐渐长大,开始跟着陆时砚识字读医书。
我们没有成亲,却比世上任何一对夫妻都更亲密。
我们是知己,是家人,是彼此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依靠。
京城的消息,偶尔会传来。
听说,镇北将军霍岐,在昭阳公主死后,便辞去了所有官职,自请为公主守陵。
陛下感念其忠义,允了。
从此,世上再无那个权倾朝野的霍大将军,只有一个终日与青灯古佛为伴的守陵人。
我听到这些,只是淡淡一笑,继续为眼前的病人开方抓药。
那些过往,终究是过去了。
12.
又是一年春。
我和陆时砚带着念安去城外踏青。
桃花开得正好,灼灼其华。
念安在花树下追着蝴蝶跑,笑声清脆。
陆时砚从身后为我簪上一朵桃花,轻声问:在想什么
我摇了摇头,笑道:在想,今年的桃花,开得真好。
他握住我的手,十指相扣。
是啊,真好。
阳光透过花瓣,洒在我们身上,温暖而明亮。
我知道,我生命中的春天,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困在冬雪里的人,将永远地,留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