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伽蓝夜色深沉,古寺浸在晚钟的余韵里,檀香寂寂。
禅房内,他结跏趺坐,如枯木倚石。
烛影在他深刻的皱纹与寿斑间缓缓流淌,气息微如游丝,知其大限已至。
寺中首座与弟子数人环伺左右,屏息垂目,面有悲戚,却不敢扰了这最后的宁静。
良久,老僧眼睫微颤,浑浊的眼珠缓缓转动,掠过诸弟子,似在看,又似望穿了虚空,望回一生的浮光碎影。
他嘴唇嗫嚅,声音枯涩得如同秋叶摩挲:
贫僧……负了如来。
声音虽微,却清晰落入众人耳中。
首座和尚合十,低声应道:师尊过谦了。您一生弘法,度人无数,功德巍巍,乃当之无愧得道高僧。
众僧皆如是念,面上悲容更甚,只道是师尊临行前的自谦与慈悲。
他意识昏沉起来,时光倒溯,将他卷回年少的那个风雪夜。
他涣散的目光骤然聚焦,穿透数十载的光阴,跌回那个同样弥漫着香烛气息的、久远的午后。
那时,他还是寺中最小的沙弥,法号了因。
记忆里的阳光被殿宇的高窗切割成一道道澄澈的光柱,其内尘埃浮跃。
蒲团冰冷,诵经声冗长如流水,漫过耳畔。
小沙弥了因跪在末位,身形单薄,偷偷抬眼,目光越过大和尚们静穆的背影,落在那佛案一角的长明灯上。
他记得那盏灯。
听师傅说,它已经听经听了许多年,早已有了灵识,长明不熄。
他更记得,那白烛的底部,有一排极细微的齿痕,像是被什么小兽啃咬过,不甚齐整,却让那灯盏微微倾斜,透着一股摇摇欲坠的脆弱。
那一日,殿宇空寂,他做完课业,蹑足至佛案前,又去看它。
却见那灯盏竟比往日更歪了些,烛底一处,竟新添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残蜡溢出,显是被老鼠啃噬所致。
灯焰因而飘摇,明灭不定,竟似人喘息般艰难。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极轻地抚过那处残损。
心底无端生出一丝怜惜,这灯听了那么久的经,既然有灵,想来也是怕疼的。
他匆匆跑回自己的居所,从枕下摸出半截省下的蜡烛,又快步回来。
踮着脚,将那蜡烛凑到灯焰上,看那白蜡一点点融化,滴落,凝成滚烫的泪珠。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一滴滴灼热的蜡泪,填补进那破损的缺口,抚平那歪斜的根基。
动作笨拙,指尖被烫得微红,他却做得无比专注。
直至那灯盏终于稳稳立住,再无倾覆之虞,那焰光也重新变得稳定而明亮,映亮他光洁的额角与清澈的眼眸。
他常对那灯说话,此刻亦然。
他凑近那灯焰,低声道:这下好了,站稳了,便不会再疼了。
那灯焰倏地向上窜动了一下,光华流转,温柔地拂过他的脸颊。
那一刻,殿外云卷云舒,殿内梵唱无声,唯有灯芯哔剥,烛光将他小小的影子,投在古老的地砖上,与那盏灯的影,叠在一处。
2
记忆的潮水汹涌退去,又携着另一段更为汹涌的往事,轰然拍回。
那年的雨,下得毫无怜悯之心,天河倾覆,连日不休。
郡内江河暴涨,浑浊的洪水如万千咆哮的黄龙,挣脱河床的束缚,漫过田野,吞噬村落,最终直扑山腰处的寺庙。
寺内钟声凄厉,混杂着风雨的狂啸与人们惊恐的哭喊。
师父,那时的老方丈,嘶哑着指挥僧众与逃难来的乡民往更高的后山撤离。
殿宇在洪水的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梁柱吱呀作响,墙壁簌簌落下泥灰。
他跟着人群踉跄奔逃,雨水模糊了视线。
慌乱中,他下意识地回头,望向那座摇摇欲坠的大雄宝殿。
佛前那一点长明光呢
洪水已漫入殿门,浑浊的水流吞噬着蒲团、经幢,正迅速逼近佛台。
在一片昏暗中,他依稀看到了那盏烛灯!
它仍立在原处,但火焰在穿堂而过的狂风中疯狂摇曳,明灭不定,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彻底吞没。
它要被冲走了!它要熄灭了!
这个念头如惊雷般劈中他。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在所有人都在向外逃命时,他猛地转身,逆着人流,疯了一般冲回那即将崩塌的大殿。
了因!回来!师父惊怒的吼声被风雨撕扯得破碎。
可他听不见了。
他眼里只有那盏在洪水中挣扎的、微弱的光。
他扑进殿中,冰冷的洪水瞬间没过了他的膝盖,巨大的冲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咬着牙,踉跄着扑向佛台,冰冷的水花溅了他满头满脸。
他终于够到了那盏灯,铜质的灯身冰冷刺骨,他用自己的僧袖死死护住那簇颤抖的火焰,将它紧紧搂在怀里。
转身欲逃,却已太迟。
轰隆——!
一声巨响,大殿的屋顶再也支撑不住洪水的重压和浸泡,梁木断裂,瓦砾纷落如雨。
与此同时,一股更加巨大的洪流如同巨拳,猛地砸塌了殿墙,裹挟着断木和泥石,咆哮着灌入殿内!
他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撞在身上,眼前一黑,呛入口鼻的尽是腥浊的泥水。
怀中的烛灯似乎脱手了,他拼命地想抓住什么,意识却迅速被冰冷的黑暗淹没。
最后的感觉,是有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从灭顶的混沌中奋力向上提拉……
……
再次睁开眼,是三日之后。
他躺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浑身剧痛,高烧不退。
窗外,洪水虽退,留下的却是一片狼藉的废墟和呜咽的哭声。
痴儿……老和尚轻叹一声,声音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怜惜,为一件死物,险些误了性命。
他张了张嘴,喉咙被水呛得火辣,发不出声。
他只下意识地将那冰冷的灯盏更紧地搂入怀中。
那不是死物,他想。
它会听经,它有灵,它盏底的齿痕,是他亲手用蜡泪抚平的。
师父叹息一声,苍老的手轻轻拂过他的拳头。
他的手指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一根一根地松开。
掌心里,是那盏烛灯。
铜质的灯身遍布凹痕与泥污,冰冷而死寂。
最刺目的是——那曾经长明不熄、聆听经文的灯芯,已然彻底熄灭。
只剩下一截焦黑残梗,无声地诉说着那场灾难的终结。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巨大的悲恸和空茫席卷了他,胜过身体的任何一处伤痛。
他望着那盏死去的灯,眼泪无声地涌出,混着脸上的泥污,滚落枕畔。
此后,寺庙开始艰难重建。
但师父的身体,却因那次洪水,每况愈下,不过半年,便溘然长逝。
圆寂前,老和尚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眼神复杂,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他料理完师父的后事,将寺中事务交予师兄。
在一个晨雾稀薄的清晨,他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将那盏彻底熄灭、再无灵光的烛灯用布细细包好,放入怀中贴身处,告别了这片承载着他童年与伤痛的土地。
从此,世间少了一个寺庙的小沙弥他,多了一个手持锡杖、云游四方的行脚僧。
他走过无数山川城镇,阅尽人间悲欢,宣讲佛法,扶危济困。
他的面容逐渐被风霜刻印,他的德行随着足迹远播。
那盏熄灭的烛灯始终伴他左右,无人知晓那是何物,只当是高僧一件寻常旧物。
岁月流转,恍然一生。
直至晚年,他才携几位追随他的弟子,重回故郡。
此时的寺庙早已复兴,香火鼎盛,直至今日。
3
有灵之物皆可化为人形,他想他是见过烛的人形的。
那年洪水中,是烛救了他……
冰冷的,窒息的,毁灭一切的浑浊洪水。
他被那巨力狠狠掼入水底,肺腑间的空气被急剧挤压殆尽,黑暗与死亡的寒意彻骨而来。
怀中的烛灯早已脱手,不知去向。
意识如风中残烛,即将彻底熄灭。
就在他放弃挣扎,沉向无边黑暗时,一抹极其柔和、却异常坚定的光,自下方幽幽亮起。
那光驱散了周遭的冰冷与浑浊,托住了他下沉的身体。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聚焦——
光晕中,是一位女子。
她周身笼罩着一层圣洁又朦胧的光华,如月下初绽的白莲,在这毁灭的洪流中开辟出一方不可思议的宁静。
她穿着一袭流动着微光的白衣,长发如瀑布般飘散,却不沾半点污浊。
她的面容,他无法描绘,只觉极美,美得不似凡尘所有,却偏偏又凝聚成了足以撼动任何心魄的女性形态。
她靠近他,冰凉而柔软的手轻轻托住他的脸颊。
他感到一股温煦的力量涌入几近冻结的躯体,吊住了他最后一口气息。
她微微侧首,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一种初生般的纯净好奇,又蕴含着亘古的温柔。
她抬起一只脚,那赤足纤巧如玉,踝骨处,有一小块细微的、与周围肌肤略有不同的莹润光泽,形状正是一个小小的、奇特的齿痕凹陷。
她指了指那处,对他展颜一笑。
那一笑,仿佛令毁灭的洪涛、崩塌的殿宇都静止了。
小师父……谢谢你。她的声音响在他的心识深处,空灵剔透,不染尘埃,又带着一丝奇异的温柔,多谢你昔日予我一滴蜡泪,补好了我的脚。此恩……灵焰谨记。
话音落下,她周身光华大盛,彻底驱散了缠裹他的死亡阴影。
而他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彻底陷入昏迷。
……
是的,不是师父救了他。
是她……是烛,救了他。
在他濒死之际,因他那年用蜡油修补的因缘,凝聚灵识,化形而出,为他挡住了滔天的死劫。
那惊鸿一瞥,那空灵一语,那足以涤荡末日洪灾的纯净一笑,如同最炽热的灯焰,在他年少的灵魂深处,烙下了一道永世无法磨灭的印记。
他,剧烈地喘息起来,枯瘦的手紧紧按住胸口,仿佛那里藏着的不是一颗衰老的心脏,而是一簇燃烧了七十年的火,烫得他痛楚难当。
是了,她化形救他,耗尽了积攒的所有灵性光华,灯,自然就灭了。
可他醒来后,只记得师父拖他出来的模糊片段,只记得手中紧握的、冰冷死寂的灯盏。
他将那濒死前所见的一切,归因于幻觉,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甚至对自己都矢口否认。
然而,那真的是幻觉吗
若真是幻觉,为何七十年过去,那女子的容颜笑意,非但未曾模糊,反而在他每一次禅定、每一次诵经时,愈发清晰地浮现
为何他云游四方,看尽世间的山川秀色、众生百相,心底却总有一个声音在说:记住它,描绘它,将来好说与她听
为何他一生都在下意识地收集这世间所有的色彩、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故事
此刻,答案昭然若揭。
他携着那盏熄灭的灯离开,并非仅仅是哀悼或纪念。
他是怀着一个从未敢宣之于口、甚至不敢清晰面对的妄念——
走遍这苍茫人世,看遍这万丈红尘,将一切美好、沧桑、悲喜,都牢牢记住。
他期盼着,无比虔诚又无比惶恐地期盼着,或许有朝一日,那灯芯能重燃。
待到那时,他便能将这一生所见所闻,这浩渺人世的一切,都说与它听。
他一生持戒,严苛律己,德高望重,仿佛真的斩断了所有尘缘。
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从那场洪水之后,他所有的修行,所有的云游,所有的慈悲,背后都藏着一个至私至深的执念——等待。
等待那盏灯重新亮起。
等待能再次见到那光中之影,能有机会,与她好好说上一句话。
这不是修行。
这是妄念。
这不是慈悲。
这是痴念。
负了如来……犯了戒……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堪。
他犯的是淫戒吗
可那惊鸿一瞥,并无半分欲念,唯有极致的震撼与纯净的感恩。
他犯的是痴戒。
是这长达一生、刻入骨髓、将宏大道心都染指了的痴妄执念!
他一生都在等待一个它,一个她。
这岂是堪破红尘的得道高僧
这分明是至死不悟的痴人!
画面陡然碎裂,又被纷乱的记忆潮水冲刷拼凑。
是无数个青灯下的苦读,是戒坛上庄重的誓言,是经卷中寻觅的智慧,是禅定中体悟的空寂……
岁月将他从懵懂小沙弥磨成了受人敬仰的得道高僧。
他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童年那点不合规矩的稚气,将那盏灯,连同那份不合佛理的依恋,深深埋入了心底不见光的角落,以为只要不见,便能当作从未发生。
可它,从未离开。
那点长明不熄的光,始终在佛龛上静静看着他,看着他受戒,看着他悟道,看着他一步步走向所谓的圆满正果。
直至今夜。
直至他生命烛火即将燃尽的此刻。
殿中的长明灯焰,毫无征兆地,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他涣散的目光下意识地追寻过去。
那一点灯火在他模糊的视线里开始扭曲、拉长、膨胀……光芒流转,渐次化出人形轮廓。
流火飞旋,幽香暗涌,那光华中,先探出的是一截玉色的足,轻轻点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踝骨纤细精致,完美如上好的瓷器。
光晕向上蔓延,勾勒出修长双腿,不盈一握的腰肢,最终凝成一段披着流火纱衣的曼妙身躯。
墨色长发无风自舞,发梢卷着细碎的金色光点。
她站在那里,周身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非仙非魔,妖冶不可方物。
眉眼唇鼻,无一处不精致,无一处不带着撼人心魄的魅惑,偏偏那双望向他的眼瞳,清澈赤诚一如当年佛前那簇不染尘埃的火焰。
她一步步向他走来,赤足踏地,无声无息。
他僵在原地,干涩的喉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剩那串念珠还被他无意识地死死攥在掌心,冰冷的菩提子硌着皮肉。
他看着她,如同看着自己一生修行最终崩塌出的那个破戒之象。
她停在他身前,微微俯身。
流光溢彩的纱衣拂过他陈旧褪色的袈裟。
一双温暖如昔日灯焰的手,轻轻抚上他苍老的面颊。
指尖所过之处,带起一阵战栗,不是厌恶,而是深埋了七十余年、连自己都骗过了的渴望,破土而出的恐慌。
她凝视着他震惊的、浑浊的双眼,红唇轻启,声音缱绻,似情人低语:
小和尚…
你补了我,我便是属于你的。
指尖顺着脸颊滑下,抚过那身象征戒律与身份的袈裟,最终停留在他剧烈起伏的心口。
那里,一颗苍老的心,正疯狂地撞击着枯朽的胸腔。
她歪头一笑,凝视着他,仿佛看穿了他所有翻滚的思绪,看透了他那漫长的一生中深藏的秘密。
她又微微倾身,流光溢彩的眼眸逼视着他剧烈颤动的瞳孔,红唇轻启:
小和尚,你用一生云游,记下世间万物,
是为了……说与我听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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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殿外的风似乎也知人意,渐渐歇了,只余下弟子们低沉而哀戚的诵经声,如温暖的潮水,一波波漫过佛堂,试图抚平生死之间的沟壑。
禅房内,空气凝滞如古井之水。
众僧低沉的诵经声绵绵不绝,似要织就一道接引的阶梯,渡那即将西去的灵魂。
老和尚端坐蒲团之上,气息已细若游丝,面上却奇异地透出一种澄澈的安宁。
他枯槁的双手安然置于膝上,不再有任何颤动。
那盏熄灭多年的长明灯,静静摆在他身前的蒲团边,仿佛是他此生最后的守候。
经文唱诵至一个悠长的尾音,余韵在梁柱间萦绕。
恰在此时,老僧唇边逸出一缕极轻微、极缥缈的叹息,如同秋叶最终离枝时的那一丝颤动。
好……久……不见……
语声模糊得几乎难以捕捉,落入耳中,只似一阵恍惚的错觉。
侍立最近的弟子微微一怔,尚未辨清其意,便见师尊头颅微垂,唇边含着一抹极淡、极释然的浅笑,就此寂然不动。
周身那最后一点属于尘世的气息,散了。
一代高僧,于此圆寂。
满室悲声骤然扬起,盖过了窗外呜咽的风。
众僧伏地叩首,哀恸于师尊仙逝。
弟子强忍悲意,与首座师兄一同上前,恭敬为师尊整理法体,处理身后诸事。
当他俯身,欲将师尊身前那盏视为遗物的古灯请至一旁时,指尖尚未触及那冰冷陶体,动作却猛地僵在半空——
灯盏之内,那焦黑沉寂、数十年来未曾有过动静的灯芯处,竟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绽出一粒细微至极的光点!
那光点初如粟米,颤巍巍的,旋即向上探出柔和的焰尖,稳定下来,无声地燃烧起来。
竟……自行燃了!
弟子瞳孔骤缩,几乎疑是泪眼昏花。
他猛地闭眼再睁开,那火焰非但未灭,反而愈发明亮了几分,温暖、澄净,绝非幻觉。
焰光跳跃,将灯盏底部那圈层层叠叠、早已凝固的旧日蜡泪缓缓焙暖、融化。
一滴、两滴……崭新的、清亮的蜡泪,顺着灯盏壁缓缓滑落,覆盖在那些不知积淀了多少岁月的旧蜡之上,仿佛时光在此刻交汇融合。
满室僧众皆被这异象惊动,诵经声渐渐低落下去,无数道目光惊疑不定地聚焦于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宗师圆寂,遗灯却无火自燃
弟子怔怔地望着那簇安静燃烧的火焰,脑中电光石火般闪过师尊临终前那模糊的呓语。
好久……不见……
刹那间,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
师尊一生云游,珍视此灯胜于性命,晚年那深藏的、难以言喻的寂寥,临去时那抹释然的笑意,以及此刻这违背常理、自行燃起的火焰……
原来,师尊等待一生的,并非灯燃。
而是灯燃之时,即是故人归来之刻。
那并非一件死物,那其中驻着一个师尊用一生修为、一世红尘去铭记的灵。
负了如来,犯了戒,并非虚言。
而此刻,所有的等待与执念,所有的负疚与修行,终在这簇为他而燃的火焰中,得到了最终的印证与圆满。
弟子缓缓跪倒在灯前,望着那温暖跃动的光焰,再看向师尊安详含笑的遗容,心中悲恸竟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广宁静所取代。
他双手合十,深深叩首。
禅房寂寂,唯闻那新生的火焰燃烧时,发出的极轻微的、温柔的哔剥之声。
如细雨,如私语。
殿外,晨光熹微,终于穿透了沉重的夜幕,静静洒入古旧的大雄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