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下腰,锄头再次扬起,又重重落下。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滴在黄土地里,瞬间就没了踪影,像从未存在过。
赵建国在不远处喘着粗气,军绿褂子早被汗浸透,贴在背上。他看林卫东闷头干活,凑过来低声说:“我说,咱这细胳膊细腿,跟他们比不了,要不……先歇会儿?”
林卫东没回头,瓮声瓮气地说:“歇了,明天更累。”
话音刚落,王大柱的鞭子“啪”地抽在旁边的土埂上,吓得赵建国一哆嗦。“偷懒耍滑的,工分减半!”王大柱的声音像炸雷,“知青通志,别以为来这儿是享福!黄土坡不养闲人,想混日子,门儿都没有!”
赵建国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想说什么,被林卫东拽了一把。林卫东冲他摇摇头,又埋下头刨地。他知道,在这黄土坡上,嘴硬没用,得拿出真力气。
中午歇晌时,大家蹲在田埂上啃干粮。张红梅啃着干硬的窝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这日子啥时侯是个头啊……”
杏花提着个布包走过来,打开里面是几个黄澄澄的玉米面饼子,还冒着热气。“我娘烙的,你们尝尝。”她把饼子往知青们手里塞,“刚来时都这样,过俩月就习惯了。”
林卫东接过饼子,咬了一口,粗粮的香味混着淡淡的碱味,意外地顶饿。他看杏花蹲在旁边,啃着自家带来的红薯,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你咋不吃?”
“我不爱吃饼子。”杏花咧嘴笑,露出小虎牙,眼睛却瞟着那布包,“我娘说,你们城里来的,吃不惯窝头。”
林卫东没再说话,把饼子掰了一半,塞到她手里。杏花愣了愣,也没推辞,接过去小口小口地啃起来,辫子垂在胸前,随着咀嚼轻轻晃着。
下午的太阳更毒了,晒得黄土发烫,踩在脚下像踩着烙铁。林卫东的血泡磨破了,锄头柄上沾着血,握起来又滑又疼。他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却不敢停下——王大柱的眼睛,像鹰一样盯着地里的每个人。
突然,旁边传来“哎哟”一声,张红梅捂着脚踝蹲在地上,脸色发白。原来她后退时没留神,踩在土坷垃上崴了脚。
“咋了?”杏花跑过来,蹲下查看,“肿了!得回去敷点草药。”
王大柱走过来,皱着眉看了看:“红梅通志,要不先让杏花送你回知青点?”
张红梅咬着牙摇头:“没事,我能行。”
林卫东放下锄头,蹲下身:“我送你回去吧。”
王大柱盯着他,半晌才说:“行。但记着,少干的活,得补回来。”
林卫东背起张红梅往回走,黄土路高低不平,每走一步,后背就传来一阵重压。张红梅趴在他背上,小声啜泣:“卫东,我想家……我真的受不了了……”
林卫东没说话,只是把背挺得更直了些。风从耳边吹过,带着黄土的腥气,远处的窑洞像一个个沉默的剪影。他想起那张录取通知书,想起北京的灯火,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
回到知青点时,太阳已经西斜。林卫东把张红梅放在炕上,刚想转身回地里,却见杏花拎着个陶罐跑进来,里面装着黑乎乎的草药:“这是我爹找的,敷上消肿快。”
她手脚麻利地把草药捣烂,敷在张红梅的脚踝上,又用布条缠好。“放心吧,过两天就好了。”
林卫东看着她忙碌的身影,突然说了句:“谢谢你,杏花。”
杏花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谢啥?都是应该的。对了,你们城里,是不是有好多好看的书?”
林卫东愣了愣,点头:“嗯,有很多。”
“那……你能给我讲讲书里的故事吗?”杏花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不好意思,“我没上过学,就想听故事。”
林卫东看着她眼里的光,心里一动,轻声说:“好。等晚上,我给你讲。”
杏花笑了,小虎牙闪着光,像把黄土坡的黄昏,都照亮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