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川这一嗓子,石破天惊。
整个院子,瞬间坠入死寂。
所有人的视线,都死死钉在这个单膝跪地的“纨绔子弟”身上。
状告?
状告顺天府尹高黎,还有那位城卫军统领李旦?
罪名,是“买凶刺杀长公主”。
后面四个字,更是让人心胆俱裂——“意图谋反”!
疯了。
这小子一定是疯了!
高黎做梦都想不到,李贤川的胆子竟能捅破天。
当着太后的面,把这盆脏水泼向国舅,这是要让事情再无半点回旋的余地!
太后李妍脸上那份雍容华贵的悲痛,也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裂痕。
她搭在凤椅扶手上的指尖微微收紧。
她缓缓眯起眼重新审视跪在地上的李贤川。
这个在她印象里,只配烂在泥里的废物,今天怎么像换了个人?
那股子不惜一切也要拉人同归于尽的狠劲,根本不是过去的李贤川能有的。
但她终究是这宫斗里最后的胜利者,心底的波澜,面上分毫不显。
“贤川,你起来说话。”
太后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仿佛一个真正慈爱的长辈在安抚受了委屈的晚辈。
“你还受着伤,地上凉。”
“有什么委屈,慢慢说与哀家听,哀家一定为你做主。”
好毒的手段。
李贤川心中冷笑。
这老妖婆三言两语,就想重新夺回主动,将自己高高挂起,变成一个至高无上的“仲裁者”。
他若站起来,那股用命撑起来的悲愤决绝的气势便散了。
立刻从一个手握利刃、以命相搏的状告者,变成一个摇尾乞怜、诉说委屈的小辈。
想得美!
“太后娘娘!”
李贤川非但没起,反而猛地俯身,额头朝着坚硬的青石板,重重磕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让在场所有人心头都跟着一颤。
魏武侯的拳头瞬间攥紧。
“小臣不敢起!”
李贤川抬起头,额上已有血迹渗出,混着尘土,更显狰狞。
“长公主殿下遇刺,动摇的是我大魏国本!小臣今日若不能为殿下讨回公道,揪出幕后真凶,愿长跪于此!”
“血溅当场!”
最后四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他这一磕,这一吼,把太后所有温情脉脉的后路,堵得严严实实。
你要给我做主?
行啊,现在就做!别来那些虚的!
太后搭在扶手上的指甲,几乎要嵌进紫檀木里。
她看明白了,今天的李贤川,就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铁了心要跟她死磕到底。
“好。”
“好一个忠心耿耿的李贤川。”
太后终于发出了一声冷笑,话锋陡转。
“你说高黎和李旦刺杀公主,证据何在?”
“证据?”
李贤川再度抬头,猩红的眼睛直视凤座上的女人。
他伸出颤抖的手,指着自己被血浸透、破烂不堪的衣衫。
“我这一身伤,就是证据!”
他又指向内屋,指向床上气息微弱的赵青鸾。
“长公主所中之毒,就是证据!”
“这满院狼藉,刀劈斧砍,就是证据!”
“还有!”他手臂猛地一转,直指瘫软在地的高黎,“太后娘娘不妨问问他!”
“他为何深更半夜,率重兵冲击我侯府?”
“他接到的是谁的‘举报’?”
“他奉的又是谁的‘命令’?”
“让他说!让他当着您的面,一字一句,说清楚!”
皮球,以更凶猛的力道被踢了回去。
所有目光,再次聚焦在高黎身上。
高黎如坠冰窟,嘴巴一张一合,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住,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能怎么说?
说是奉了左都御史王普的密令?王普是太后最忠诚的一条狗。
说是跟城卫军统领李旦有暗中联络?李旦是太后的亲弟弟,当今国舅。
无论怎么说,都是把火引向凤座上那位至尊的女人。
他唯一能做的,只剩下疯狂磕头,额头很快就血肉模糊。
“太后娘娘明鉴……臣冤枉,臣真的是冤枉的啊……”
“够了!”
太后厉声打断他。
她很清楚,再让李贤川问下去,高黎这个废物能把她的底裤都给抖出来。
“李贤川,你所言种种,不过是你一面之词。”
太后的声音冷得像冰,每一个字都带着重量。
“你说有刺客,刺客的人头呢?你说公主中毒,宫中御医片刻即至,是不是中毒,一验便知。至于你这一身伤……”
她顿了顿,视线在李贤川身上扫过,充满了审视与不屑。
“谁知是不是你自导自演的苦肉计?”
姜,还是老的辣。
太后一开口,就精准地抓住了整个计划最致命的漏洞。
没有刺客的尸体,没有凶器,死无对证。
“哀家看,此事才叫蹊跷。”
太后站起身,居高临下,步步紧逼。
“青鸾乃是金枝玉叶,为何深夜不回宫,反而出现在你一个外男的房中?甚至……”
她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内屋方向。
“衣衫不整?”
“你李贤川是什么名声,整个神都谁人不知?”
“你说你舍命救驾,谁信?”
她的话语,阴险地将话题再次拉回“奸情”的泥潭。
意思再明白不过:别跟我扯什么刺杀谋反,你们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本身就脏了,洗不清!
魏武侯气得浑身发抖,刚要上前一步,却被李贤川投来的一个眼神死死按住。
别动。
跟老妖婆吵架,你这直肠子不行。
得我这个专业的来。
“太后娘娘说得是!”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贤川竟大声称是。
“小臣也觉得此事蹊跷得很!”
他撑着地,再次挺直了脊梁,脸上血污交错,却带着一股滔天的义愤。
“小臣也想问,为何长公主殿下的行踪,会被刺客知道得一清二楚?”
“为何殿下身边的禁卫,会突然不堪一击?”
“还有!”
“为何刺客刚走,高大人就带着人‘恰好’赶到?”
“为何他们一冲进来,不问刺客,不问安危,就一口咬定是‘奸情’,而不是‘刺杀’?”
“这一切,是不是太巧了?”
“太后娘娘,您说我这是苦肉计,说我名声不好,没人信。对!我认!”
李贤川的情绪突然爆发,脖颈上青筋暴起。
“我李贤川就是个废物!是个纨绔!”
“可就算我是个废物,我也是大魏的臣子!”
“我身上流着我爹的血!忠君报国四个字,我还没忘!”
“看见长公主殿下被追杀,难道我要因为自己名声不好,就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难道我要因为怕别人不信,就缩起头来当个乌龟吗?”
“太后娘娘,您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这一番话,不是辩解,是质问。
他直接掀了棋盘。
我名声是不好,我是个废物,但我大节无亏!
你太后若是怀疑我的忠心,那你就是不辨忠奸,不明是非!
这一下,轮到太后被噎住了。
她发现,自己竟完全无法用常理来与这个李贤川对话。
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讲忠义。
你跟他讲证据,他跟你讲委屈。
偏偏,他还占着一个谁也无法反驳的“理”字。
是啊,不论李贤川是什么人,他保护了遇刺的公主,这是事实。
你再怎么怀疑他的动机,也不能否认这个结果。
否则,就是寒了天下忠臣的心。
“你……”
太后指着李贤川,胸口剧烈起伏,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院中的空气绷紧到了极致,再次陷入僵持。
太后想用威严强压,却被李贤川这块滚刀肉豁出命来硬顶了回去。
魏武侯和床上的赵青鸾,已经彻底沦为看客。
他们只能用无比震惊的目光,看着那个曾经的纨绔子弟,单枪匹马,舌战当朝太后,丝毫不落下风。
就在这双方都骑虎难下,气氛即将爆炸的瞬间。
一个尖锐高亢的嗓音,撕裂了夜幕,从院外直刺进来。
“皇上驾到——!”
皇帝!
赵恒来了!
这三个字,让在场每个人心头都是一跳,心思各异。
太后攥紧的拳头在袖中微微一颤,眼底的不悦与阴沉一闪而过。
她这个儿子,真是越来越不听话了。
这种时候,他来凑什么热闹?
床榻之上,赵青鸾一直紧闭的双眼,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猛地睁开眼,望向门口。
高黎等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把头埋得更深,恨不得当场钻进地缝里。
事情,已经彻底失控了。
而李贤川,紧绷的脊背终于有了一丝松弛。
他知道,今晚这局棋,最关键的那枚棋子,终于落盘了。
能不能彻底翻盘,就看这位年轻的皇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