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侯府的喧嚣终于沉寂。
只余下护卫清理狼藉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李贤川赤着上身趴在床上,背后一片青紫交错,皮肉翻卷。
一名老医师正小心翼翼地将冰凉的药膏涂抹在他背上的伤处。
药膏浸入皮肉,一股火烧火燎的剧痛混杂着刺骨的凉意,瞬间炸开。
“嘶……”
李贤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还不忘贫嘴。
“老先生,您这药里……是不是掺了刚从蜀地运来的朝天椒?”
老医师手一颤,药勺差点掉落,随即哭笑不得。
“小侯爷,您这伤势看着是皮外伤,实则瘀血内结,再拖下去,恐伤及根本。老夫用的可是顶级活血圣药,药力霸道,您且忍忍。”
“行,我忍。”
李贤川把脸深深埋进柔软的枕头里,脑海中,却在飞速转动。
今晚这一局,险胜。
皇帝赵恒的突然驾临,是唯一的破局点。
如同一把从天而降的利剑,精准地斩断了太后李妍布下的死局。
从结果看,他们大获全胜。
不仅洗清了“奸污长公主”的滔天罪名,还顺势将太后的两枚重要棋子——高黎与王普,直接打入了天牢。
第一回合,赢了。
但李贤川清楚,这不过是刚刚开始。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硬仗。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魏武侯李霖屏退了老医师和下人,反手将门合上,落了闩。
屋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昏黄的烛火跳动着,将李霖的身影投在墙上,巨大而沉默,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他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他看着儿子那满是伤痕的后背,嘴唇翕动了几下,竟不知从何说起。
今天发生的一切,对他这个在沙场上杀伐半生的军神而言,冲击力实在太大。
他那个只知惹是生非、见了他如同老鼠见了猫的废物儿子,一夜之间,判若两人。
身处绝境时的镇定。
颠倒黑白时的口才。
对自己都能下此狠手的决绝!
这,根本不是他认识的李賢川。
“爹,有话就问吧。”
李贤川没有回头,声音从枕头里闷闷地传出。
“是不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您儿子?”
李霖的身体僵了一下,走到床边坐下。
他开口时,嗓音有些干涩。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
这个问题,他必须问。
“人被逼到绝境,总要变的。”李贤川稍稍侧过脸,枕头被压出一个更深的凹陷,“若我还跟以前一样浑浑噩噩,今晚,咱们父子,连同这偌大的侯府,恐怕已经要去乱葬岗团聚了。”
李霖当然知道。
他只是无法相信,这种脱胎换骨的改变,会发生得如此迅猛,如此彻底。
他向前倾身,桌上的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更长,几乎要将李贤川吞没。
“你那些话,那些手段,是谁教你的?”
“教我?”
李贤川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苍凉。
“爹,您觉得这神都城里,有谁敢教唆我这个魏武侯的儿子,去跟当朝太后撕破脸?”
“又有谁,能在那么短的时间里,想出这么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法子?”
他顿了顿,迎上李霖投来的视线,一字一句,字字如钉。
“没人教我。”
“是我自己,想活!”
这五个字,像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李霖心口。
他看着儿子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那里再无往日的浑浊与闪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清醒到可怕的锋芒。
李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
不管儿子如何改变,至少,他还是他的儿子。
这就够了。
“今晚的事,远没有结束。”李霖的语气重新变得凝重,“太后在朝中根深蒂固,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我明白。”李贤川点了点头,“所以,我们必须复盘。”
“复盘?”李霖眉头一皱,这个词他很陌生。
“就是把今晚的事,从头到尾,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关节,都掰开揉碎了看。”李贤川解释道,“您想,长公主为何会中药?又为何偏偏被送到我这个最偏僻的院子?对方的时机掐得如此精准,高黎他们又是如何能第一时间带人冲进来的?”
李霖的脸色,一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放在膝上的手,猛然攥紧,骨节发白。
“你的意思是……府里有内鬼?”
“不是有,是肯定有。”李贤川的语气斩钉截铁,“而且这个内鬼,在府中的地位,绝对不低!”
魏武侯府,守卫之森严堪比军营。
能在这里悄无声息地布局,还能与宫里的人里应外合……
这个内鬼的能量,让人不寒而栗。
李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敢出卖侯府,我必将其碎尸万段!”
“爹,光放狠话没用。”李贤川的声音冷静得像一块冰,“当务之急,是把他揪出来。否则,咱们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
“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如何查?”李霖深感棘手,他站起身,在不大的房间里来回踱步。
“要查人,必先搅乱人心。”李贤川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爹,您先别声张。”
李霖停下脚步,看着他。
“从明天起,您就对外放出风声,说我这次‘护驾有功’,龙心大悦,您要顺水推舟,正式立我为世子。”
李贤川停顿了一下,观察着他爹的反应。
“并且,准备将侯府的中馈大权,逐步交到我手上。”
“什么?!”
李霖霍然转身,动作之大,带起的风甚至让烛火都剧烈摇晃了一下。
“立你为世子?还让你管家?你……你行吗?”
他不是不信儿子此刻的智谋,实在是李贤川过去的“战绩”太过辉煌。
这诺大的家业交给他,怕不是三天就得败光!
“爹,这是演戏。”李贤川有些无奈,“您想,我这个公认的废物,突然要被扶上世子之位,谁会最不高兴?谁会最坐不住?”
李霖那双久经沙场的虎目,瞬间眯起。
他明白了!
魏武侯府内,盯着世子之位的,可不止一人!
他的长子李显立,次子李鲜文,哪个不是野心勃勃?
还有他们的母亲,自己的继室陈琴堇,那个看似与世无争、终日礼佛的女人,内心深处又藏着怎样的算计?
李贤川此计,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就是要让那些潜藏在深水里的鱼,自己憋不住气跳出来!
李霖死死盯着自己的儿子,像是第一次认识他。
他喉结滚动,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你小子……”
“这只是第一步,引蛇出洞。”李贤川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掌控全局的自信,“第二步,关门打狗。”
“您放出消息的同时,暗中清查府里近三个月的所有账目,尤其是那些不起眼的采买和赏赐账目。”
“以及,所有采买人员、管事们的出入记录。”
“内鬼要传递消息,要收买人心,必然要动用钱财,必然会留下痕迹。双管齐下,我就不信,他不露出马脚!”
李霖重重地一拳砸在手心,胸中重新燃起一股久违的斗志。
“好!就按你说的办!”
父子二人,在摇曳的烛光下,达成共识。
李贤川看着他爹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也暗自松了口气。
核心人物搞定了,接下来的计划就好推进了。
“对了,爹。”
李贤川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试探着问道。
“我跟长公主……那个……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吧?”
穿越过来的记忆混混沌沌,他只记得一片温软馨香,手感极佳,但具体到了哪一步,他自己也说不准。
李霖那张刚毅的老脸先是一红,随即又猛地一板。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桌边,将那只被他喝干的茶杯拿在手里,反复摩挲。
气氛瞬间凝固。
“你还敢提!”
他猛地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顿,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我带人冲进来的时候,你们俩就躺在一张床上,衣衫不整!”
李贤川的心沉了下去。
“你说有没有什么!”
李贤川脑子里d顿时“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完了。
开局就把长公主给……
那可是皇帝的亲姐姐,大夏朝的长公主,手握京城神都禁军兵权!
这哪里是什么困难模式,这他妈是地狱开局,是那种开局就得罪了最终BOSS,只能删号重来的死局!
他感觉自己背上的伤,好像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