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到——!”
这一声尖利高亢的唱喏,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正堂里所有的火气。
李霖即将脱口而出的呵斥卡在喉咙里,一张涨成紫红的脸瞬间褪去血色。
闻翔那扶在太师椅上的手,猛地一僵。
风之瑶脸上的屈辱和怨愤,被惊愕所取代。
就连还懒洋洋靠坐在太师椅上的李贤川,也几乎是本能地弹了起来。
整理衣冠。
快步出迎。
接旨,是这个王朝刻在每个人骨子里的铁律,无人敢有分毫怠慢。
院中,一名身穿四爪蟒袍的大太监,手捧一卷灿烂的明黄,在一众小太监和披甲禁卫的簇拥下,正穿过庭院。
来人是当今皇帝赵恒的贴身总管,王德。
他脸上挂着笑,微微抬起下颌,半垂着眼帘。
“王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霖快步上前,深深一揖。
王德只是轻轻点了点下巴,算是回礼。
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缓缓扫过院中每一个人。在李霖身上停留一息,在风之瑶和闻翔身上掠过,最后,精准地锁定了李贤川。
那双看似温和的眼睛里,一丝讶异一闪而过。
眼前的青年,面色虽还带着病态的苍白,但脊梁挺得像一杆标枪,眼神清澈明亮,没有半分传说中被酒色掏空的萎靡与浑浊。
传言,果然当不得真。
王德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他不再多言,清了清嗓子,缓缓展开了那卷明黄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高亢的声音回荡在侯府上空。
“魏武侯府世子李贤川,临危不惧,忠勇护驾,功绩卓著。朕心甚慰。”
听到此处,李霖的胸膛下意识地挺了挺,脸上泛起一丝与有荣焉的红光。
“特赐黄金百两,锦缎十匹,玉如意一柄。”
院中响起一片极力压抑的吸气声,这些赏赐不可谓不丰厚。
王德顿了顿,似乎很满意这种效果,才慢悠悠地念出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句。
“另,着李贤川即刻进宫觐见,朕有要事相询。钦此——!”
最后两个字,音调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小臣李贤川,领旨谢恩!”
李贤川上前一步,双膝跪地,叩首。
冰冷的青石板硌着额头,他心中却是一片雪亮。
这位年轻的帝王,手腕果然够快,够狠。
这是项目刚出成果,大老板立刻发起的绩效面谈。谈好了,升职加薪,资源倾斜;谈不好,雪藏封杀,人走茶凉。
然而,棋盘之上,执棋者,从来不止一人。
就在王德收起笑容,将那卷沉甸甸的圣旨交到李贤川手中的瞬间。
院门口,又是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太后懿旨到——!”
又一声唱喏。
如果说王德的声音是洪钟,那这道声音就是一根绣花针,又尖又细,带着阴冷的寒气,直往人耳膜里钻。
众人心里齐齐“咯噔”一下。
太后?
只见一名身着深褐色袍服,面容枯瘦,眼窝深陷的老太监,领着一队面无表情的宫女,也走了进来。
他走得很慢,像是在自家的后花园里散步,每一步都透着一股子有恃无恐的傲慢。
太后李妍宫里的总管,陈安。
陈安的目光,在院中众人身上缓缓滑过,最后,死死地缠在了李贤川的身上。
他甚至懒得看场中众人一眼,只当这些人一块块碍事的石头。
陈安径直走到场中,与王德隔着三步之遥站定,展开了手中的另一卷懿旨。
他用一种不阴不阳的调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太后慈谕:闻魏武侯府世子贤良忠勇,哀家心喜。”
“特赐千年人参一株,天山雪莲一朵,为其疗伤。”
“另,着李贤川即刻前往慈宁宫请安,哀家要亲自看看,我大魏的少年英雄。钦此!”
话音落下,整个院子的温度仿佛都骤降了数度。
如果说皇帝的圣旨是拉拢,是递出的橄榄枝。
那太后的懿旨,所谓的“亲自看看”,就是要当面敲打,是杀鸡儆猴,甚至……是一场有去无回的鸿门宴。
这一下,所有人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李霖的嘴唇哆嗦着,刚刚攥住剑柄的手,此刻五指关节已因过度用力而根根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风之瑶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撞在了闻翔的身上。
她和兄长是来退婚的,是来摆脱这个纨绔的。
却没想到,一脚踏进了一场足以颠覆整个大魏的顶级政治风暴的中心。
绝了。
李贤川心里无声地骂了一句。
甲方大老板的邀约电话还没挂,对家那个想恶意收购的副董,也直接派人堵在了公司楼下。
御书房,向东。
慈宁宫,往西。
一个生门,一个死门。
不,或许两个都是死门。
他脑中还没理出半点头绪,一道阴冷的视线便如钢钉般钉在了他身上。
是陈安。
“李公子,接旨吧。”
“太后娘娘凤体金贵,可没那么多功夫等人。”
话里的催促,是毫不掩饰的威胁。
另一边,一直沉默的王德也再次开了口。
他的语气依旧温和,像是三月的春风,但话里的分量却重如泰山。
“李公子,陛下与几位阁老议的是军国大事,一刻也耽误不得。”
两拨人马,就在这小小的院落里,形成了泾渭分明的对峙之势。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一只胆大的麻雀落在墙头,刚叫了一声,就像是被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扑棱着翅膀惊恐地飞走了。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压力,都聚焦在李贤川一人身上。
先去谁那?后去谁那?甚至……去不去?
每一个选择,都通往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这他妈是一道送命题!
李贤川的念头在脑中电光石火般急转。
皇帝是项目金主,是授权方。他的会必须去,而且要第一个去。只有拿到他的“圣旨”,拿到这把尚方宝剑,才有后续操作的可能。
太后是对家,是敌人。她的会,能不去就不去。非去不可,也得拖到最后,等自己手握足够的底牌再去。
策略瞬间定型。
就在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开口,用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先稳住陈安时——
一名侯府护卫,跌跌撞撞地从侧门冲了进来。
“公子……平阳长公主府的人……在后门……”
护卫喘着粗气低声在李贤川耳边说道。
“说……说公主要立刻见您!”
我操!
李贤川心里爆了句粗口。
大老板约谈,副董叫板,现在,连那个被自己“意外”得罪了的核心渠道商,也发来了加密私聊。
皇帝、太后、长公主。
三方传召!
这已经不是送命题了。
这是地狱难度的修罗场!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互不相让的王德和陈安,又想到后门那个不知是敌是友的来使,只觉得头痛欲裂。
这盘棋,不给人任何布局的机会,开局就要在天元落子。
一步错,满盘皆输,粉身碎骨。
王德脸上的温和已经褪去,只剩下漠然。
陈安眼中的阴冷,几乎要化为实质。
李贤川的胸口剧烈起伏,他强行压下那颗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他必须立刻做出选择。
“两位公公。”
他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笑容。
“您看,这……这事实在是……”
他的侧面,风之瑶紧紧抿着嘴唇,下巴微微抬起,形成一个倔强的弧度,那双清凉的眼眸紧紧盯着李贤川。
那眼神分明在说:
我倒要看看,你这个要休了我的男人,要怎么从这个死局里,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