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公公,容小子说句话。”
李贤川清了清嗓子。
他脸上那副为难的表情收敛得一干二净,换上一种恰到好处的惶恐。
他先是对着皇帝的总管王德,一个长揖及地。
“王公公,陛下召见,乃是天恩。小臣恨不得立刻飞到御书房,聆听圣训。只是……”
他话头一转,身形一矮,又对着太后的总管陈安拜了下去。
姿态更低。
“陈公公,太后娘娘心疼小臣,赐下灵药,此等厚爱,小臣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能去慈宁宫给娘娘磕头,是小臣的福分。”
一番话,将两尊大佛都稳稳托住。
王德与陈安交换了一个眼神,皆是心底一沉。
这小子,油滑得像条泥鳅。
李贤川直起身,眉头紧锁,像是真的在为什么天大的难题苦恼。
“小臣分身乏术。陛下是君,太后是母,哪一位小臣都得罪不起。”
“这……如何是好?”
他把滚烫的山芋,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你们定。
王德的眼珠快转了几圈,知道今日在侯府不能把场面闹僵,否则丢的是宫里的脸。
他皮笑肉不笑地递出台阶:“李公子言重了。陛下召见,乃国事。太后体恤,乃家事。依咱家看,理应国事为先。”
这话,直接把皇帝抬上“国”位,将太后压在了“家”字下。
陈安的脸瞬间黑了。
“王德,你什么意思?”他声音陡然尖利,“太后娘娘的懿旨,便不是国事?孝道乃立国之本!李公子先去叩谢太后,正是全了陛下的孝心,这才是最大的国事!”
两人言语如刀,互不相让。
李贤川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的鞋尖。
吵。
再凶些。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魏武侯李霖,上前一步。
“两位公公,不必争了。”
他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金石之气,压下了满院的嘈杂。
李霖先是对王德一抱拳。
“王公公,请回禀陛下,就说犬子方才动了气,牵动伤口,已经昏过去了。”
说完,他又转向陈安,重复了同样的理由。
装晕。
李贤川心底赞了一声。
老爹这现学现卖的本事,可以。
人只要“晕”了,你们总不能把一具“尸体”抬进宫里去。
时间,就这么争出来了。
王德和陈安都愣在原地。
陈安发出一声冷笑。
“侯爷,您这借口........”
僵持中,李贤川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
“哎哟……”
他身体一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爹,我……头好晕……”
他双眼一闭,呼吸跟着微弱下去,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李霖像是被吓到,一个箭步扶住他,口中焦急大喊:“贤川!贤川!快传医师!”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配合无间。
王德和陈安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人都当面“晕”了。
还能如何?
王德长叹一口气,知道今天白来一趟,对李霖拱了拱手。
“既然如此,咱家先回宫复命。还请侯爷务必让李公子尽快养好伤,陛下还等着。”
他带着人,转身就走。
陈安怨毒的目光,在李贤川“昏迷”的脸上一剜,也只能甩袖跟上。
一场风波,暂息。
风之瑶和闻翔见状,也拱手告辞。
院子,终于安静了。
“行了,人都走远了。”
李霖拍了拍儿子的后背,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沉稳。
李贤川这才“悠悠转醒”,揉着发麻的后颈站直身体。
“爹,我这戏,如何?”
“快赶上宫里那些老东西了。”
李霖斥了一句,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扬了扬。
随即,那笑意隐去,眉头重新皱紧。
“现在怎么办?皇帝和太后,能拖一时,拖不了一世。”
“我知道。”
李贤川点头,脸上的轻松消失了。
他挺直的脊背,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凝重。
“所以,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下一招出手前,先走一步。”
他的目光,越过庭院,投向了侯府后门的方向。
“爹,备车,我要出门
“去哪?”
“去见一个客户。”
李贤川顿了顿,补充道。
“最关键,也最危险的客户。”
他的眼底,一抹幽光闪过。
“长公主,赵青鸾。”
……
半个时辰后。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平阳长公主府的后门停稳。
车轮落地的轻响,被风声吞没。
李贤川换了一身普通的青色长衫,下了车。
他抬头,看着那高耸的府墙。
他其实不想来。
与赵青鸾那种女人打交道,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盘算三重意思。
更何况,他们之间还有那夜的“肌肤之亲”。
一桩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麻烦。
保持距离,才是活命的根本。
但昨夜那场戏,终究是权宜之计。
他和她之间,没有半分信任。
他必须来。
必须和赵青鸾达成新的交易,用利益捆绑住彼此。
否则,这位长公主殿下随时可能从背后递来一把刀。
最致命的那种。
一名面无表情的侍女在门内等候。
她不行礼,也不说话,只是转身带路。
李贤川跟上。
穿过重重回廊,最终,他被带到一处湖心小筑。
水汽贴着地面,氤氲不散。
赵青鸾就坐在窗边。
她换下昨夜的狼狈,穿上了一身淡紫色宫装。
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簪子松松挽起,露出一截脖颈。
那里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碰就会碎裂。
她手中捧着一卷书,目光却没有落在书页上,而是投向窗外的湖面。
不知在看什么。
她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没有血色的苍白,让她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化不开的冷意。
李贤川的脚步声,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赵青鸾缓缓转过来,目光精准地锁定了他。
那道目光没有温度,没有情绪。
李贤川却感到后颈的皮肤一阵紧缩。
“你来了。”
“公主殿下召见,不敢不来。”
李贤川躬身行礼,动作标准,无可挑剔。
他眼角余光一扫。
很好,四周没有侍女,只有他们二人。
是密谈的格局。
“坐。”
赵青鸾抬了抬下巴,示意对面的位置。
李贤川依言坐下。
两人隔着一张小几,相对无言。
李贤川知道,谁先开口,谁就落了下风。
但他等不起。
他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主动打破了这片死寂。
“殿下今日召我前来,不知有何吩咐?”
赵青鸾放下了手中的书卷,身体微微前倾,那张毫无瑕疵的脸庞在昏暗的光线中缓缓靠近。
“李贤川,本宫问你。”
“昨晚在侯府,你我之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