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号毒药重新出现了。
我应声回头,手脚上的铁链伴随着动作发出窸窣的响动。
又怀疑我凌总,我一个被你非法囚禁的罪犯,能重新跑出去犯罪
凌见琛沉默了半晌,弯下腰将束缚住我的铁链打开。
你是它的0号创始人,全球顶尖的神经医药专家。
你帮我救人,我放你出去。
我嗤笑一声,不愿看他。
凌总说笑了,我一个杀人犯怎么会救人呢请回吧。
桌上的文件被凌见琛推到我的面前。
这不是请求,是交易。
我垂下眼眸,扫了一眼。
的确是很诱人的条件。
合作愉快,未婚夫。不,是前未婚夫。
1
凌见琛带我赶到凌母的病房时,几位资深法医和刑侦队长正围在一起,对着手上的化验报告低声争论,脸上满是困惑和挫败。
明明和两年前的投毒案何其相似,却怎么都查不出个结果。
毒素筛查做了三轮,都是阴性!根本找不到任何已知的毒物成分!
临床症状明明就是急性神经毒素中毒,呼吸抑制、心律不齐、瞳孔变化……所有指标都对得上,可就是查不出是什么!
会不会就不是Z号毒药或者……我们的检测方向根本错了
……
就在这时,我脚步声引起了为首的老法医的注意。
他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瞪大了眼睛。
苏……苏清墨博士!是您吗
这一声惊呼让周围的嘈杂声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真的是您!我四年前在全球精神毒理学论坛上听过您的报告!您的理论和检测方法简直是开创性的!
还以为您因为‘杀人犯’的污名一蹶不振了,没想到……
他的话戛然而止,似乎意识到场合有些不对。
我没有心情叙旧。
对认出我的法医微微颔首,表明了来意。
我是来救人的。
然后直接切入主题,发号施令道:
病人的血液、胃内容物、已经现场可能的毒源样本,重新采集一份,立刻送给我。另外,之前所有的生化检测报告。尤其是,神经递质代谢通路的指标。
无论显著与否,五分钟内我要看到原始数据!
我的指令干脆利落。
那位老法医几乎是下意识地应道:
好!
立刻转身吩咐手底下的人动作起来。
隔壁的病房被临时清出来当做办公室。我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图谱在我指尖飞速变换,复杂的分子式被我拆解、重组。
凌见琛看着我忙碌的背影。
眼神复杂。
他恨我。
恨我当初对他身边人下毒时的心狠手辣。
却又爱惨了我这副在专业领域搅弄风云的自信模样,和那个被囚在别墅苍白孤寂的女人,判若两人。
笃笃笃。
办公室的门骤然被敲响。
我拧着眉头,不悦被人打扰思路。
嫂子,我也是学医的。我哥派我来给你打下手。
我冷哼一声,嘲弄道:
监视而已,说的这么好听。还有,我已经不是你嫂子了。
头也不抬地随意踢了个椅子过去。
坐吧。
凌越倒也乖觉。
不出声打扰,安静地一旁整理着我弄乱的资料。
两个小时后我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声音平静无波。
去通知所有人,找到了。
会议室人满为患。
我指着屏幕上几个微弱的图谱变化,朝众人解释道:
的确是我当初研制的Z号毒药。
但进化了,添加了多种神经抑制剂的组合。代谢快,含量也低于检测阈值,但是协同效应惊人。之前查不出来,是因为凶手刻意避开了三处特定分子筛查点。
至于解毒,在我原来设计的解药添加三处靶向药就好。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
出于好奇,凌越插嘴问道:
哪三个
我猛地陷入沉默。
反倒是那位老法医像是意识到什么一样,脸色惨白地缓缓开口:
S-Q-M
苏清墨。
药物的简写,居然就是我名字的缩写。
凶手,是冲着我来的!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被凌见琛打破。
他死死抓住我的手,质问道:
你们……是一伙的
2
凌见琛的声音暴怒而绝望。
苏清墨,又是你和当年一样,只有你才弄得出来这种鬼东西!
根本就没有什么幕后黑手,就是你被关疯了。所以自导自演了这一出,先用这种只有你能解的毒来害人,在假装被‘请’出来救人,好让我放过你。
甚至……甚至让我觉得冤枉了你而愧疚。这就是你的计划!
还没等我解释。
门猛地被刑侦队的警察推开。
不好了!
又有人中毒了!
许海、马林、冯俊驰、汤刚。警察递来的名单上,全是很熟悉的一连串名字,Z号毒药的中毒程度更是一个比一个深。
我闭上眼,甚至都能接龙出下一个人名。
当年的指控我的投毒案,他们可都是证人。
只不过,少了一个原告。
我看向身旁的凌见琛,眼神晦暗。
开口道:
再怀疑我,你的小青梅就要死了。
还不带我去见见她吗
凌见琛闻言,缓缓松开了紧抓着我的手,愧疚的眼神扫过手腕上狰狞的红痕。
医院顶楼。
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周婉云在积极做着复健。
艰难地尝试移动她瘫痪的双腿,门被推开,泛着汗水清丽的脸回头,浮现出坚强的微笑。
见琛哥,你……
笑容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戛然而止。
你怎么在这里!
周婉云惊恐地指着我,看向凌见琛。
连声音都带着哭腔。
见琛哥,你赶紧让她滚!你不是说她被你囚禁起来了吗你……你怎么带她过来
她两年前是怎么下毒害得我的瘫痪,你都忘记了吗
我的目光从周婉云的腿缓缓移到她的脸上。
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瘫痪你这‘瘫痪’的双腿,肌肉张力保持得真好,甚至比很多常年卧床的人都要健康。这两年,你也装的很辛苦吧
周婉云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但迅速被更大的委屈和愤怒覆盖。
苏清墨,你害我变成这样还不够吗还要污蔑我!
当年要不是证据不足,疑罪从无。我早就把你送到监狱里去了。哪能能容忍见琛哥只是随便找个别墅把你关起来!
她泪水涟涟,转向凌见琛:
见琛哥,你就这样看着她欺负我吗
凌见琛眉头紧缩,犹豫地看着我。
我回望过去,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倦怠。
又要拉偏架
她哭,你护着。你直接定我的罪就行,流程我都熟了。
这种彻底无所谓的态度,比任何争吵都让凌见琛发慌。
仿佛,我真的对他彻底失望。
不再爱他。
他喉咙发紧,还想跟我跟解释什么的时候。
我已经拿出名单,进入下一个话题了。
凌丽、许海、马林、冯俊驰、汤刚。这些人,都认识吧。
当初那份刑事起诉书,指控我利用实验室药物投毒的证人全在上面了。越靠后毒性越大。汤刚已经进ICU抢救了。
下一个,很快就要轮到你了。猜猜看,你会是什么下场
这句话如同惊雷,炸得周婉云脸上血色尽失。那副柔弱可怜的表情瞬间僵住,被真正的恐惧替代。
就在她心神失守的瞬间——
我猛地抄起旁边复健桌上,用来剪绷带的一把锋利剪刀。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周婉云的大腿外侧狠狠扎去!
动作快、准、狠,没有丝毫犹豫!
啊——啊!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尖叫声从周婉云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瘫痪多年了的双腿如同触电般,在本能的驱使下猛地高高抬起,整个人从轮椅上窜了出去,动作更是协调迅速。
剪刀的尖刃稳稳停在半空中。
我握着剪刀,缓缓直起身,整个复健室死寂一片。
凌见琛。现在,该看清楚了吧
3
周婉云是真的被我的疯劲儿吓到了。
就连静脉穿刺取血,都怕我会报复她。吱哇乱叫地厉害,到最后还是凌越帮忙取的血。
办公室里,我翻看着周婉云的检测报告。
暂时看不出什么异常。
凌见琛站在我身后,欲言又止。
周婉云的瘫痪是装的。
那两年前那场投毒,可能……真的……是陷害吗
我的漫不经心太明显,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肯,注意力完全没有从眼前的屏幕上移开。
嗯,知道了。
见他迟迟不走,我才极为敷衍地应了一声。
没事,都过去了。
轻飘飘的原谅,砸得凌见琛一颗心血肉模糊。
他宁愿我骂他、恨他,至少那证明我还在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彻彻底底地不要他了,连回头说句恨话都不肯。
刑侦大队长匆匆走来,朝我确认道:
苏博士,已经部署好了。
您就这么肯定今晚周小姐一定会出事
我点了点头,轻笑一声。
是。
我知道,它是为我而来。前几次中毒的世间、地点、毒素种类,所有的细节串联起来。他都在和我对话。它了解我的一切,并且能精准预测我的反应。
两年的今天,我因为‘投毒’风波正式宣布退出学术界。它会结束这一切的,在今天十二点之前。
说完,我顿了顿,声音丽带着一丝冰冷的自嘲。
你们是在布防抓一个罪犯。
而我,是在赴一个疯子精心安排的约会。
哒哒哒。
办公室的钟表无声地走着。
距离十二点,还剩最后十分钟。可能是被凌见琛关久了,在办公室待着也觉得闷。我起身,站在走廊尽头的窗口燃了一根烟。
没怎么抽,举着发呆为多。
风替我抽了一大半,烟灰已经要往下坠了。
突然,楼上的脚步声纷杂起来。我隐约听见了护士的惊呼声。
抢救!快抢救!
周婉云,出事了!快喊医生来!
推急救室!快注射解毒药!
……
乱七八糟的声音吵着我回神。
倒也没觉得惊讶。我知道警察在周婉云病房附近层层部署对它没用。因为它根本不在乎周婉云是死是活。
何况,那还是我故意放出去的假消息。
从头到尾,它的目的只有我。我站在这里,也是在引它见面。
凌见琛急匆匆跑到我的身边。
清墨,还是出事了!
我只是淡淡吸了一口烟,任由烟灰颤巍巍的积累,即将坠落。
嘘,我在等人。
凌见琛兀地安静下来。
瞬间就反应过来,我在等谁。
一个身影无声地走近,停在我身后半步的距离。它没有惊动我,只是安静地站着。似乎默许着警察真正的部署将他团团包围。
就在那截灰白色的烟灰,即将掉落在我的手背上的前一刻。
一只手近乎虔诚地伸了过来,恰到好处的接住了那点落下的灰烬。
我的动作顿住了。
耳边似乎还传来了凌见琛回头时,惊讶的抽气声。
我没有看向那只手。
只是盯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声音低沉而平静。
果然是你。
身后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
没有阴谋被戳破的慌乱,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疲惫和满足。
我知道那消息是你放出的诱饵。
他开口,声音温和。
我也知道,你大概……已经猜到是我了。
他顿了顿,手掌依旧摊开着,接着那点微不足道的烟灰,仿佛捧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骤然笑了笑。
嫂子,我比我哥还要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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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我终于缓缓转过身,看向凌越。
为什么
凌越向前倾身,常年遮盖住双眸的刘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掀了上去,眼神亮得惊人。
我找不到你。我哥把你藏得太好了,我查遍了他名下所有的别墅,甚至派人跟踪他。可这两年,我都找不到你在哪里。
但只要制造更大的混乱,重新复刻出Z号毒药。就能逼他放了你,甚至……甚至能让他看清谁才是真正该被惩罚的人。
一旁沉默的凌见琛仿佛终于从震惊从回神。
难以置信地看着凌越,声音因愤怒和失望而颤抖。
真的是你为什么!
你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给妈和婉云下毒,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
凌越的声音也陡然激动起来。
为什么哥,你还有脸问我为什么!
当年就凭一些漏洞百出的证据,你就认定是她下的毒。你把她像犯人一样关起来。你毁了她的前程,折断了她的翅膀。我跟你说过无数次,那不可能是她。
你听过吗
他的目光转而落在我始终冷静的脸上。
苦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自嘲。
用一种错误去试图纠正另一种错误,我知道这办法很蠢。但我的目的,某种意义上,也算达到了。
我认输。不是向警察,而是向你。
凌越终于收回那只沾着烟灰的手,踹回口袋,仿佛完成了一个重要的仪式。
我看着带着解脱般笑容的凌越,眼底掠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走上前,强硬地掰开他的掌心。
将烟灰抚落,拿着纸巾擦了擦。
凌越,你的拯救对我来说,是另一种灾难。
但还不算病的太重。
转身,去自首。
凌越点了点,举起双手。
朝着身后举枪靠近的警察走去。
警察走后,凌见琛问我:
你……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从你带我去你母亲病房开始。她的特护病房有最严格的准入权限,能悄无声息做到那一步的,只有极少她信任且不会设防的‘自己人’。名单排查后,不剩几个人。
至于证据。周婉云的血是凌越取的,那根被丢弃的针管。上面残留着Z号毒药。所以无论警察部署得多严密,周婉云今晚都一定会出事。
说完,我的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嘲讽。
线索太多,破绽太明显。他甚至都没有认真掩藏。
随即,我重新将目光投向远方。
还没有结案。
那四个证人和你弟弟连间接接触的可能性都没有,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凶手不止是他。
安静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
警察的脚步声再一次在我身后响起。
博士,Z号毒药又出现了!
而且按照你之间的方法进行毒素检测……显示是变体,但症状完全不一样!
5
拘留所里。
凌越说,他进行的正是我当年尚未完成的研究。
它是通过一封加密邮件发给我的。至于真实身份,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当年‘投毒’案影响太大,有不少科学狂人都在为姐姐你打抱不平。我以为这只是某个你的粉丝偷偷存下的。所以……
可我研究的手书和论文当初并没有进行发布,而是被我封存了起来。
而且这次所有中毒的人,都是凌氏药业的员工。
这就是一场有预谋的针对。
凌见琛沉默。
他压下了所有翻腾的情绪,声音沙哑。
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毫无保留得支持我。
你需要什么
我眼神转了一圈,语速极快。
凌氏所有产业,尤其是涉及化工、生物、医药领域的,近五年所有的异常人事变动、安保漏洞、未授权的材料出入记录。
特别是那些……看似微不足道、被当做意外或疏忽处理点小事,全部整理出来给我。
说完,我又转而看向负责的警官。
警方这边,重点排查近十年内与神经毒理学、生物化学高度相关的高智商犯罪记录。还有,所有受害者,包括之前的和这次的,做一个最深度的背景交叉对比。
找出除了‘我’和‘凌家’以外的第三个共同点!
就在我们试图在抽丝剥茧中,缓缓找出真相的时候。
警方终于给我带了一个好消息。
一号病人——凌母,醒了。
我和凌见琛赶到的时候,凌母虚弱地靠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苍白,手腕上还打着点滴。
妈,您终于醒了。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凌母稍微抿了一口水,虚弱地摆了摆手。
声音气若游丝。
我没事,见琛。
又越过面前的凌见琛,看向我。努力挤出一个苍白的微笑。
清墨你来看我了。
两年前,你不堪流言蜚语的困扰出国得太急,我派人给你递消息都没个信儿。现在,终于见到你了。
我坐在凌母身边。
握住她的手,用专业的口吻询问道:
伯母,情况有些复杂。
您还记得昏迷前又什么特别的感觉吗或者有没有吃到、闻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凌母蹙起眉,努力回忆。
之前就是喝了点参茶……就突然间心慌得厉害,然后眼前一黑。
清墨,凌氏药业是我一手创办的。我看过医生手上的报告,你别骗我。症状很像,当年被你搁置的研究。Z号毒药,是不是
凌母涣散的眼神里透着惊恐。
我急忙安抚道:
别担心。解药已经被我研制出来了。您能跟我说话,就已经意味着没事了。就是现在又出现了新的变种,需要继续查下去。
笃笃笃。
老法医举着最新的检测报告,示意让我出去。
博士,按照你的方法。新变种的解药已经被我们研制出来了。
一旁看守的警官也插话道:
苏博士,但它毒一个,我们救一个也不是个事儿。现在舆论铺天盖地,已经引起了不少市民的恐慌。必须得尽快解决!
您这边还有什么头绪没有
我接过报告,一页页的数据在我眼前翻过。
这段时间,草蛇灰线的画面更是搅得我脑海里乱七八糟。
面对警官急切的目光,我只能无力地摇了摇头。
暂时没有,我需要时间好好整理一下。
给我二十四小时,我要重新复盘这一切。
我话音刚落。
又有警察匆匆赶来。
有人中毒,Z号毒药再次变种了!
6
我深吸一口气,紧锣密鼓地投身入新解药的研发。
深夜,凌见琛不知道何时走到我的身边。
递来一杯温热的咖啡。
休息一下吧,你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合眼了。
我没说话。
接过咖啡一饮而尽,然后转身接着干。
对不起。
我停留在图谱上的眼神晦涩了些。
当年的事儿,我不该怀疑你。
婉云说,她只是舍不得和我解除婚约。所以才联合许海、马林,做假证。冯俊驰、汤刚,则花了大家钱买通。至于我妈看到了那段监控,也是AI合成的。
我回头看去。
想来冷硬倨傲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挣扎与悔恨。
我知道现在说这些毫无意义,甚至可笑。
是我被愤怒和怀疑蒙蔽了心智,我……
我打断了凌见琛。
微微歪头,眼神清冷得像月光下的冰刃。
凌见琛,你到现在还以为,你那座华丽的笼子,真的能关得住我
凌见琛猛地一怔,似乎没理解我的意思。
你别墅的安保系统,用的是瑞士SAT公司的第三代产品。密码生成规律,基于一种简单的斐波那契数列。初始密码,是你当初亲口告诉我的‘幸运数字’。
闻言,凌见琛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书房抽屉丽那把92FS,冲击力足以打穿铁链的锁孔。至于客厅窗户右前方,我最喜欢的那盆南洋杉,是监控死角吧
见琛,你的囚禁并不完美。我留下,只是因为我需要留在那里。
我每说一句,凌见琛的脸色就白一分,仿佛被无形的拳头重重击打。
直到最后,他踉跄着后退。
看向我的目光里,是前所未有的惊骇和茫然。
为什么
我的声音低沉下去,吐露着真相。
当年的Z号毒药,我已经彻底放弃研究了。核心数据和私人实验笔记,却在我决定永久封存的时候,不翼而飞。紧接着,我就被诬陷投毒。
你的囚禁,恰好给了我一个完美的、隐藏在所有人视线之外的观察位置。你的不信任,成立我最好的掩护。
所有人都以为苏清墨被毁了,包括那个藏在暗处的窃贼和真凶!
巨大的荒谬感和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将凌见琛淹没。
过了好几秒,他才挤出微弱的问句。
你留在那里两年,至少……还是恨我的吧
那我……是不是……还是有点用的你别不要我。
凌见琛的声音卑微得几乎听不见。
哪怕是证明我尚存一丝的恨意,都比现在近乎残忍的冷漠要好。
但我依旧是沉默地看着他。
那沉默比任何回答都让凌见琛绝望。
直到凌见琛情绪渐缓慢,我才缓缓站起身,朝着门外走去。
你去哪里
我回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凌见琛,朝他抬了抬下巴。
跟上吧。
我带你去见真正的凶手。
桌面上,有份被翻了又翻的检测报告。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被我画上了一个红圈。
7
我的脚步最终停留在了凌母的病房。
甚至没给凌见琛反应的时间,我就带着他推门进去。
凌母对我突然的来访并不意外。但眼神却不再是往日的柔和或虚弱,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锐利。
我站起床边,连寒暄的假面都懒得维持。
直接开口。
伯母,您体内的毒素,清除速率比正常快了18.5%。
而且,您对后续神经修复剂也就是解药,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生物利用度。这不符合急性中毒后的生理表现。
这是耐药性。
凌母轻笑了笑,似乎对我能查到这一步没有一丝意外。
甚至那笑容里还藏着两分赞许。
清墨,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我皱眉,语气中带着浓浓的不解。
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从我嘴里吐出这三个字。但我的确好奇。
为什么
这些年,您甚至不惜拿自己的身体为Z号毒药做活体实验。都要延续我当初的研究。您知道的,那并不是一个好的研究方向。
凌母叹了口气,带着狂热和无奈。
正统的研究太慢了,而且充满了伦理限制。慢到我可以感受到时间一点点从我身体丽溜走。直到,我看到了当时攻读博士的你。
清墨,你那些天马行空的大胆设想,充满了天才的闪光和突破禁忌的勇气。所以,我特意安排你给小越当家教,撮合你和见琛相爱。
但凌母陡然间想到了什么,语气激动起来。
可是你太谨慎了!你也太爱惜羽毛了!
副作用太强又怎么了,你怎么能退缩。这是人类突破DNA的绝佳关窍,我甚至可以编辑基因程序。利用Z号的无限分裂,打造出永生的人类。
都怪周婉云那个蠢货,横插一手。耽误了我整整两年的时间,我一直在找你!
我接过凌母的话茬,将真相还原下去。
所以您策划了这一切。
一身入局,引诱凌越成为你的执行者。逼迫凌见琛不得不放我出来。每次变种,每次我完成破解Z号毒药的过程,实际上是在……为您完成Z号毒药的后续研究。
难以忍耐地,我胃部翻涌出一股被利用的恶心。
凌母得意地狂笑,带着一种近乎疯魔的执着。
看向我:
我看过你的手记。前期需要的人体实验已经完成得七七八八了。
清墨,和我一起完成它!我们完全可以共享这一切的成果。凌氏帝国和未来载入史册的医学革命,都是我们的!
我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贵妇。
像是终于看清她慈祥面目下隐藏的偏执、冷酷和残忍。
科学狂人见过不少。
科学疯子,倒是第一次见。
她不仅算计外人,就连自己的亲身儿子都要算计。
您知道,Z号毒药这个名称的来源吗
二十六个英文字母,Z是最后一个。因为前面的,全都失败了。我原来称它为Z号药。毒这个字,是我后加的。
早年间,我已经进行了完整的逆向实验和验证。
我掏出一本厚厚的实验记录,上面满是密密麻麻的失败记录和错误曲线。
结果证明,他们全部都是死路。
Z号药从一开始的核心假设,就根本不可能完成。
凌母的呼吸开始急促,眼神闪烁。
不,不可能!
你在骗我,你这个骗子。我明明自己亲手重现你的实验,那些效果……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打断了她。
那都是表象!
所谓的‘神经激活’和‘潜能激发’,不过是毒素剧烈破坏平衡后引发的海市蜃楼。它不是延长生命,她是在以极高的效率透支生命!
所以我最终将它命名为‘Z号毒药’而不是‘Z号药’!
8
凌母发狂地翻阅着我旧年的实验笔记。直至最后一页,她猛地向后跌坐下去,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萎靡、坍塌下去。
她从不是败给了法律和道德。而是败给了她自以为掌控的科学本身。
凌见琛伸手想要阻止他母亲发狂的行径。
我不想再待在这里刺激她,也不愿再看她彻底崩溃的模样,转身离开。
走廊里,我还能听到凌母绝望嘶哑的嚎哭。她多年来的执念和野心,最后被证明只是一个可悲又可笑的笑话。
凌母疯了。
原本应当接受刑事判决的她,被移交到精神病院继续着她的疯狂。
周婉云和那些证人,也因为污蔑和作伪证,被宣判入狱。
凌见琛在处理完母亲留下的烂摊子和公司舆论危机后,也仿佛变了一个人。他召开了新闻发布会,以最坦诚、最卑微的姿态。
为我洗清了当年的谣言。
他不再是偏执掌控一切的霸主,学会了尊重。
凌越作为重要从犯,刑期八年。宣判前,他要求见我一面。搁置探视室冰冷的玻璃隔墙后,他穿着囚服,憔悴但平静。
对不起。还有……谢谢。
他声音沙哑。
谢谢我最终阻止了他母亲,也谢谢我让他从那段扭曲的、自以为是的拯救中解脱。
我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原谅。
凌越,好好活下去。
三周后的一个午后,凌见琛驱车来到我暂时落脚的公寓楼下。
他没有上去,只是等着车边。
看见我出来的时候,凌见琛快步走上前,将厚厚的文件袋递给我。
所有手续都办妥了。
房产过户、股权转让和无条件恢复所有名誉的文件。以后……凌氏会无偿为你的研究所提供研究资金。
我接了过来,没有说话。
直到机场,国际出发大厅。我接受一家海外顶尖研究所的创办要求,我会成为新所的合伙人,奔赴万里之外开始全新的科研生涯。
凌见琛看着我,目光是压抑着的悲伤。
我知道,我没资格再说任何话。
保重!
如果你在任何地方需要任何帮助。你一个电话,我一定到!
我穿着简单的风衣。
犹豫良久,终究还是主动伸手抱了抱他。
凌见琛。我的确爱过你,但我的生活里不止有爱情。
我们相爱过,但没法一起走得更远了。
我们都该向前看了。
凌见琛站在原地,看着我决然离去的背影融入人群,最终消失不见。
心脏像是被挖空了一块,尖锐的痛楚弥漫开来。
他在此刻终于明白。
爱我最好的方式,就是放手让我高飞。
六年后,我穿着洁白的研究服,专注调整着显微镜。
笃笃笃。
Dr.Su,关于这一批新进研究所的名单,我有些拿不准。你帮我看看
我点点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有些疑惑。
马里奥干事利落,不像是会优柔寡断的人。
从休息室里给我递来一张简历。
指尖在熟悉的照片上轻点。
马里奥开口解释道:
这个,能力不错。在你们国内研究成果也很显著。但……他是减刑出来的。我怕你对这方面会有顾虑,所以……
我笑了笑,看着简历上熟悉的名字——【凌越】。
他曾经是我最有天分的学生,只是走错了路。现在,终于走对了。
不用犹豫了,批准入所。
休息室里,关于凌氏集团的消息作为财经新闻一闪而过。
没有分走我半个眼神。
转身回了实验室,我继续拿着试管进行着精密的研究。如今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亟待征服的科学谜题。
这才是我唯一倾注热情与生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