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不干？
这两个字，像两颗烧红的炭，烙在李明的大脑里。
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小小伸出的那只手，就那么悬在半空中。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指尖，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幽幽的、不详的光。
月入十万。
她刚才说，一人六万。
六万。
这个数字，已经不是一瓶冰镇可乐了。
它是一场倾盆大雨，对着一个在沙漠里渴到龟裂的旅人，当头淋下。
有毒？
或许吧。
但是，渴死的感觉，是真实的。
被房东催租的羞辱，是真实的。
被前妻骂作废物的刺痛，是真实的。
被HR客客气气请出公司的茫然，是真实的。
尊严？
李明在心里自嘲地笑了。
他的尊严，早就被现实的铁拳打得稀巴烂，连渣都不剩了。他现在守着的，不过是一具空荡荡的、名为“道德”的驱壳。
而苏小小，正在邀请他，把这具驱壳也卖掉。
价钱，一个月六万。
他没有去看苏小小那张带着蛊惑笑容的脸。
他也没有去握那只伸向他的手。
他只是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视线越过苏小小的肩膀，看向她身后那个简陋的直播设备。
那个摄像头，像一只冰冷的、没有感情的眼睛，正对着他。
刚才，他就是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举起了教鞭。
现在，他要在这只眼睛的注视下，出卖自己的灵魂。
“我有什么好处？”
李明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没有说“干”，也没有说“不干”。
他问，有什么好处。
当一个男人开始计较得失，而不是争论对错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苏小小笑了。
笑容灿烂，像一朵盛开的罂粟花。
她收回手，走到李明面前，距离近得能闻到她身上那股廉价却又带着少女体香的甜腻味道。
“好处？”她歪了歪头，“一个月六万，还不够吗？”
“不够。”李明的声音很平静，“如果只是当一个工具人，听你指挥，随时可能被你卖掉，这个价钱，不够。”
他想起了苏小小刚才的威胁。
录像。
无证驾驶。
他们互相握着对方的把柄，但主动权，一直在她手上。
李明不想再当那个被动的、任人摆布的废物了。
苏小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她似乎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已经被生活压垮、被金钱砸晕的中年男人，居然还能保持着一丝理智，甚至，还开始讨价价还价。
她重新审视着眼前的李明。
他依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T恤，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去，整个人都透着一股落魄和疲惫。
但是，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不再像刚才那样，是一头被激怒、被羞辱的困兽。
他像一头……冷静下来，开始思考如何反咬一口的狼。
“有意思。”苏小小舔了舔嘴唇，眼里的玩味更浓了，“那大叔你想要什么好处？”
“我要知道全部计划。包括你说的，怎么掏空那个榜一大哥的口袋。”李明说，“我不是你的道具，我是你的合伙人。我们是平等的。”
“平等？”苏小小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大叔，你拿什么跟我谈平等？拿你那四位数的存款，还是拿你被辞退的履历？”
“就拿我这个人。”李明盯着她，“你不是说了吗？龙哥就吃我这一套。一个失意的、有控制欲的中年大叔。这个‘人设’，是我。没有我，你上哪再找一个这么‘真实’的演员？”
“而且，”李明顿了顿，“你一个人，玩不转。你太年轻了，你只看得到钱，看不到钱背后的风险。”
苏小小脸上的嘲弄表情，僵住了。
“风险？”
“对，风险。”
就在这时，苏小小的手机，“叮咚”一声，又响了。
是私信的提示音。
苏小小下意识地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了几分。
但紧接着，一种病态的潮红又涌了上来，她的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
李明注意到了她的变化。
“怎么了？”
苏小小没有回答，她只是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她的喉咙动了动，似乎在吞咽口水。
李明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走上前一步，直接从苏小小手里拿过了手机。
苏小小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阻止他。
李明的目光落在屏幕上。
那是她和那个【龙哥】的私信聊天界面。
就在几分钟前，直播结束后。
【龙哥】：妹妹，今晚表现不错。
【龙哥】：那个大叔，有点意思。
【龙哥】：下次玩点更刺激的怎么样？
【苏小小】：龙哥想看什么呀？小小都听你的~（害羞.jpg）
【龙哥】：光在网上看没意思了。
【龙哥】：我下周到你那个城市出差，我们线下见见？
【龙哥】：找个酒店，你穿上今天这身，我来当那个“大叔”，怎么样？
【龙哥】：放心，不会让你白来的。这个数。
下面，是一张转账截图的照片。
收款金额那一栏，是一串刺眼的数字。
200,000.00
二十万。
李明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捏住了，瞬间停止了跳动。
那个龙哥还在继续发消息。
【龙哥】：这是定金。事成之后，还有三十万。
【龙哥】：五十万，陪我一个晚上。你那个废物“大叔”，一辈子也赚不到这么多吧？哈哈哈。
【龙哥】：或者，你跟我。我每个月给你这个数。你也不用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直播了。
【龙哥】：怎么样，妹妹？考虑一下。你那个房间太破了，配不上你。
一条条信息，像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爬满了整个屏幕。
那赤裸裸的欲望，那高高在上的蔑视，那把人当成商品随意开价的傲慢，透过冰冷的文字，扑面而来。
“操……”李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他终于明白，自己刚才说的“风险”，是什么意思了。
那根本不是风险。
那是深渊。
他猛地抬头看向苏小小。
女孩的脸色苍白，但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混杂着恐惧、屈辱和……贪婪的复杂光芒。
五十万。
一个晚上。
这个数字，对一个住在这种破旧出租屋里的女孩来说，诱惑力大到足以让她放弃一切。
包括尊严，和安全。
“你……你想去？”李明的声音干涩。
苏小小没有立刻回答。
她咬着下唇，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自己的衣角。
“他……他只是说说而已吧……”她的声音有些发虚，“这种有钱人，不都喜欢在网上口嗨吗？真见了面，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吧？”
“不敢？”李明气得笑了，“苏小小，你是不是直播播傻了？你真以为这是在玩游戏？”
他把手机举到苏小小面前，手指用力地点着屏幕。
“线下！酒店！他要的是这个！”
“你一个人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把你关在房间里，就算把你玩死了，都没人知道！”
“五十万？那是买你命的钱！”
李明的声音越来越大，胸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这一次，不是因为自己的尊严被践踏，而是因为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后怕。
他看着眼前这个明明精明得像只小狐狸，此刻却天真得像个白痴的女孩，一股无名火直冲头顶。
“你怕了？”苏小小被他吼得一愣，随即，一种被看轻的恼怒涌了上来，“大叔，你是不是管得太宽了？这是我的事。”
“他只是想玩点角色扮演，我又不是没玩过。到时候见机行事就行了，拿了钱就走，他还能绑架我不成？”
“你！”李明被她这番话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终于明白，苏小小这种在灰色地带游走的人，对危险的感知已经麻木了。
她习惯了在网络上用自己的身体和表演去换取金钱，她以为现实世界也一样，只要自己够聪明，就能全身而退。
她根本不懂，当虚拟的“打赏”变成现实中的“交易”，性质就完全变了。
网络上的“龙哥”是挥金如土的榜一大哥。
现实里的“龙哥”，很可能是一个有钱有势的变态、一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李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跟这个已经被金钱冲昏头脑的丫头吼是没用的。
他收回了那种愤怒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骨的冰冷。
“苏小小，我问你几个问题。”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平静，这种平静，反而让苏小小感到了更大的压力。
“第一，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知道他长什么样吗？知道他到底是干什么的吗？”
苏小小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二，他说他到你这个城市出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他的城市？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有没有势力？他如果真把你怎么样了，你去报警，你觉得警察是信一个有头有脸的本地‘企业家’，还是信一个在网上搞软色情直播的女主播？”
苏小小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李明死死地盯着她，“他为什么会提出这个要求？因为他觉得可以。他看穿了你是个为了钱什么都敢做的女孩，他也看穿了我，是个能被几千块钱收买来打女人的废物。”
“在他眼里，我们两个，就是他花钱买来的玩具。他今天能让我们在直播间表演，明天就能让我们去酒店表演。你信不信，只要你答应了，下一步，他就会要求更过分的事情，比如让你带上我，一起去。”
李明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地扎进苏小小的心里。
她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终于漫过了贪婪的堤坝。
李明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丝毫同情。
他拿过手机，当着她的面，长按了【龙哥】的头像。
删除联系人。
【是否确认删除联系人“龙哥”？删除后将清空聊天记录。】
“不要！”苏小小下意识地尖叫起来。
那可是五十万！
李明没有理会她。
他按下了“确认”。
对话框消失了。
那个充满了诱惑和危险的头像，从联系人列表里彻底消失了。
李明把手机扔回到桌子上。
“从现在开始，”他看着苏小小，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游戏，我来定规则。”
“如果你还想安全地，把钱赚到手。”
“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