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烟袋锅与沉默的代价
我和赵强站在“博古斋”紧闭的卷帘门前,像两只被喷了杀虫剂的蟑螂,懵逼又狼狈。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可我俩心里却拔凉拔凉的。
“这老头……几个意思啊?”赵强摸着差点被门拍扁的鼻子,一脸忿忿,“一提周凤兰,跟踩了他尾巴似的!肯定有鬼!”
我捏着那枚银镯子,手心被冰得发麻。博古斋老板那骤变的脸色和眼里的恐惧,绝不是装出来的。周凤兰这个名字,或者说这个名字所代表的往事,对他而言,显然意味着极大的麻烦,甚至是……危险。
“他肯定知道内情,”我沉声道,“而且是很要命的内情。”
“那咋办?咱也不能砸门逼他说啊?”赵强挠头。
我皱着眉,目光再次落在那块嵌在墙角的、带有模糊梅花标记的黑石上。博古斋老板对“梅记银楼”本身并不避讳,甚至能认出独门暗记和梅师傅的笔迹。他恐惧的源头,是“周凤兰”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与梅记银楼可能产生的联系。
“走,再回去找你姥爷!”我拉上赵强,“那老板肯定知道梅记,但他怕的是周凤兰的事。你姥爷年纪更大,说不定听说过别的!”
我们再次风风火火地赶回赵强姥爷家。
老爷子正端着个锃亮的铜烟袋锅,吧嗒吧嗒地抽旱烟,屋子里烟雾缭绕,味道冲得辣眼睛。
“姥爷!姥爷!再问您个事儿!”赵强凑过去,大声嚷嚷。
“又咋啦?小兔崽子,毛毛躁躁的。”姥爷眯着眼,吐出一口烟圈。
“姥爷,您知道梅记银楼的梅师傅,他家……有没有出过啥特别的事?或者,他认不认识一个叫周凤兰的姑娘?”我小心翼翼地问道,紧紧盯着姥爷的表情。
“周……凤兰?”姥爷抽烟的动作猛地顿住了,烟袋锅悬在半空,浑浊的老眼里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像是回忆,又像是……忌惮。
他这反应,和博古斋老板如出一辙!
我和赵强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姥爷沉默了很久,只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烟雾笼罩着他布满皱纹的脸,看不清神情。
“姥爷?”赵强忍不住催问。
姥爷终于缓缓放下烟袋锅,在鞋底上磕了磕烟灰,叹了口气,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唉……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提它干啥……”
“姥爷,这很重要!周凤兰可能死得冤!我们得弄清楚!”我急忙道。
“冤?”姥爷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深得像口古井,“那年月,冤死的人还少吗?有些事儿,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刨根问底,对谁都没好处。”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告诫:“梅师傅……是个好人,手艺好,性子是傲了点,但没坏心。至于别的……我老了,记性不好了,啥也不知道。”
又是这样!和博古斋老板一样的说辞!“过去了”、“没好处”、“不知道”!
这分明就是欲盖弥彰!
我肚子里,黄翠花那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气息又躁动起来,沙哑的嗓音在我脑子里煽风点火:“瞧见没!都知道!都瞒着!指定是塌天的大事儿!小弟子!激他!用话激他!”
怎么激?我急得额头冒汗。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吭声的胡白云,突然传递过来一股极其细微的、带着蛊惑意味的温热意念。同时,一个模糊的词语碎片闪过我的脑海——“烟袋锅”。
烟袋锅?我下意识地看向姥爷手里那杆被摩挲得锃亮的黄铜烟袋锅。锅头很大,上面似乎还雕刻着一些模糊的图案……
我福至心灵,猛地开口,语气带着一种我自己都没想到的笃定(或许是胡白云给的勇气):“姥爷!梅师傅打银器喜欢刻梅花,那您这烟袋锅……也是梅师傅打的吧?这锅头上刻的……是喜鹊登梅?”
姥爷的手猛地一抖,烟袋锅差点脱手掉地上!他豁然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嘴唇哆嗦着:“你……你小子……怎么认得?!”
我哪认得?我瞎蒙的!但胡白云似乎通过某种感应,捕捉到了那烟袋锅上极其微弱的气息或印记!
我心里有了底,趁热打铁,语气放得更缓,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依旧是胡白云借给我的底气):“姥爷,周凤兰投井那天晚上,头上戴的,是不是也是一根梅师傅打的、刻着梅花的银簪子?”
我纯粹是结合之前“赠兰”的镯子和梅花标记,进行的合理推测和诈唬!
但这话落在姥爷耳朵里,却不啻于一道惊雷!
他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瞪得老大,手里的烟袋锅“当啷”一声真的掉在了地上!
“你……你到底是谁?!谁告诉你的?!那簪子……那簪子……”他呼吸急促,指着我的手都在剧烈颤抖,“不可能!那件事……知道的人早就……早就……”
他说到一半,猛地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姥爷!姥爷您别激动!”赵强吓坏了,赶紧上前给他拍背顺气。
我也慌了神,没想到姥爷反应这么大。
姥爷咳了半天才缓过气,整个人像是瞬间苍老了十岁,瘫在藤椅里,眼神涣散,充满了恐惧和疲惫,嘴里喃喃自语:“造孽啊……都是造孽啊……不能说……说了要遭报应的……梅家……周家……都没了……都没了啊……”
我和赵强不敢再逼问,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
过了好半天,姥爷才慢慢恢复过来,他捡起地上的烟袋锅,死死攥在手里,仿佛那样能给他一点安全感。他不再看我们,只是望着窗外,声音沙哑而空洞:
“走吧……孩子,听姥爷一句劝,别查了。那口井……那梅花……还有周凤兰……都是不祥的东西……沾上了,要倒霉的……我老了,还想多活几年……你们也好好的,别惹祸上身……”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浸入骨髓的恐惧,那是一种经历了特殊年代、见识过真正可怕之事后留下的心理创伤。
最终,我们什么也没问出来。
姥爷用沉默和恐惧,为我们刚刚撬开一条缝的秘密,又落下了一道更沉重的闸门。
离开姥爷家,我和赵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川儿……我姥爷他……从来没这样过……”赵强声音有些发涩,“那件事……到底得多吓人啊……”
我摇摇头,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线索似乎更清晰了——周凤兰之死,梅记银楼,梅花银簪……这些碎片都指向一个方向。但知情者们一致的、发自灵魂的恐惧和沉默,却又为这个方向蒙上了更浓的、令人窒息的迷雾。
“哼,一群胆小鬼!”
黄翠花在我脑子里不屑地哼唧,“不就是点陈年旧怨吗?有啥不敢说的!小弟子别怕!老娘支持你!功德簿上给你记大功!”
“功德能当烟抽吗?”
胡白云懒洋洋地怼了一句,但这次,她的意念里似乎也少了几分事不关己,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牵扯这么深……麻烦。下次烧鸡得加倍。”
连高冷的胡白云都似乎察觉到了事情不简单。
我看着西斜的日头,阳光依旧明媚,却照不进心底那股寒意。
周凤兰的执念,地缚灵的疯狂,知情者的恐惧……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缓缓收紧。
而我和赵强这两个半大少年,似乎已经不知不觉地站在了这张网的中央。
那枚银镯子在我口袋里,沉甸甸地贴着我的大腿,冰凉刺骨。
它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时光掩埋的冤屈,也在静静地等待着,有人能揭开那血色的真相。
只是不知道,揭开真相的代价,我们是否承受得起。
“强子,”我深吸一口气,看着远处逐渐被暮色吞噬的建筑轮廓,“这事,恐怕还没完。”
赵强打了个寒颤,没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们都感觉到了,一股更深沉、更古老的寒意,正从历史的缝隙中,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