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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光绪二十六年长沙涝夜,面店老板周老三遇神秘客官,对方留下泛着青锈的引魂钱与诡异约定。随着一碗碗加当归的牛肉面上桌,巷尾冻死乞丐的冤魂、井中投河染坊老板娘的执念接连现身,两枚铜钱、一缕青丝、一口老井,竟牵扯出周老三四年前见死不救的旧债。
他在道士指点下煮汤赔罪,却引来了更凶险的祟物;以为恩怨已了远走他乡,十年后归乡又遇熟悉的藏青色油纸伞。是冤魂未散,还是另有隐情那碗暖过孤魂的热汤,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十年后的雨夜里,当归香再次飘满街巷,当年的客官摘下斗笠,对周老三笑着说我现在爱吃馄饨——他究竟是人是鬼老井封了,执念散了,可为何每个雨夜,总有一道黑影在巷口徘徊,等着一碗加当归的热汤
第一章
红烛影里陌生客
光绪二十六年,长沙城入秋便涝。连续半月的阴雨把青石板路泡得发涨,墙根处的苔藓疯了似的往上爬,黏腻得能粘住行人的鞋底子。
面店老板周老三把最后半吊铜钱塞进钱柜时,檐角的灯笼又被狂风掀得撞在门框上,吱呀一声,像极了去年冻死在巷尾的乞丐临死前的呻吟。他抬头望了眼天,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雨丝密得能织成网,把整条街罩在一片昏暗中。
这鬼天气,怕是要把人骨头都泡酥了。周老三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转身想去灶房把火熄了。可刚挪步,就见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际,把对面的墙照得亮如白昼——墙下站着个黑影,身形极高,宽肩窄腰,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是极深的藏青色,在雨幕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那黑影就那样站着,不说话,也不动,仿佛从雨里长出来的一般。周老三的心跳咚咚地撞着胸口,他活了四十多年,从未见过有人能在这样的狂风暴雨里站得如此稳当,连伞沿的弧度都没变过一分。
啪嗒。算盘珠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在空荡的店里格外清晰。周老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他慌忙弯腰去捡,却听见门口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像羽毛落在水面上,几乎被雨声盖过。
客,客官……周老三的声音发颤,头也不敢抬,这天都黑透了,面汤都凉了,要不您明天再来
话音刚落,就感觉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周老三慢慢抬头,看见那人摘了斗笠,露出一张清瘦的脸。肤色是常年不见光的苍白,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嘴唇却没什么血色,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似的。最怪的是他的眼睛,漆黑得不见底,看人的时候没有焦点,仿佛在透过你看别的东西。
看招牌。那人开口,声音通透得像山涧里的泉水,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凉意,你这是面店,为何拒客
周老三这才想起自己方才的蠢话,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赔着笑说:客官恕罪,是小的糊涂了!您快请进,里面暖和!说着就想引他往店里走,却被那人抬手拦住了。
不必。那人指了指门口的那张桌子,就在这儿。一碗牛肉面,多加辣,再来一壶热汤。
周老三连忙应着,转身往灶房跑。路过柜台时,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那人——只见他坐在桌边,油纸伞靠在桌角,雨水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水洼。他双手交叠放在桌上,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指节处却泛着青白色。
灶房里的火还没熄,周老三往锅里添了水,又从案板下摸出一块牛肉。这牛肉是今早刚从屠户那儿买的,新鲜得很,可此刻拿在手里,却觉得格外沉。他一边切肉,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除了雨声,什么都没有。
客官,您的面来了!周老三端着面和汤出来时,却发现那人正盯着墙上的一张画看。那是张财神图,还是去年过年时贴的,边角都卷了边。
这画……那人伸手想碰,却在快要碰到时收了回去,贴了有些年头了。
可不是嘛,都快一年了。周老三把碗放在桌上,客官您慢用,不够辣我再给您加。
那人没说话,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周老三站在一旁,看着他吃面的样子,心里总觉得不踏实。这人的动作很优雅,每一口都吃得很慢,可碗里的面却见得飞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处帮他似的。
突然,又是一道闪电,这次离得极近,震得房梁都在抖。周老三吓得一哆嗦,再看那人,却见他手里的筷子停在半空,眼睛直直地盯着门口。
客官,怎么了周老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门口空荡荡的,只有雨丝在飘。
那人没回答,放下筷子,端起汤壶抿了一口。你这汤里,加了当归
是,是加了点,祛湿的。周老三心里咯噔一下,这当归是他偷偷加的,为的是让汤更鲜,这人怎么一口就尝出来了
当归性温,可你这汤……那人放下汤壶,目光落在周老三的脸上,却带着股寒气。
周老三的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他想开口辩解,却见那人突然站起身,油纸伞唰地一下撑开,遮住了他的脸。面钱放这儿了。
周老三低头一看,桌上放着一枚铜钱,铜钱是黄铜色的,却泛着一股诡异的青绿色,上面的字模糊不清,不像是当朝的货币。
客官,这钱……
不等他说完,那人已经走进了雨幕里。周老三追出门去,却只看见一道黑影在雨里一闪,就消失不见了。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铜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指尖传来,顺着胳膊往上爬,直钻心窝。
回到店里,周老三发现桌上的碗和汤壶都空了,可碗底却留着一行字,是用汤汁写的,歪歪扭扭的:明日此时,再来一碗。
周老三吓得魂飞魄散,他明明看着那人把面和汤都吃了,怎么会有余汁写字他慌忙拿起抹布去擦,可那字迹像是刻在碗底似的,怎么擦都擦不掉。
这时,灶房里传来一阵滴答声。周老三壮着胆子走过去,只见灶台上的锅里,不知何时积了一层水,水面上漂浮着一根头发,乌黑修长,不像是男人的。
他猛地想起那人的头发,也是乌黑的,长及腰际,方才摘斗笠时,曾有一缕垂落在肩头。
呕——周老三再也忍不住,扶着灶台干呕起来。他这才发现,锅里的水是凉的,刚才明明烧得滚烫,怎么会突然变凉还有那根头发,是从哪里来的
窗外的雨还在下,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红光黄影在墙上晃来晃去,像无数个鬼影在跳舞。周老三瘫坐在地上,看着碗底的字迹,突然想起去年巷尾冻死的那个乞丐——也是这样一个雨夜,也是这样一头乌黑的长发。
他不敢再想下去,连滚带爬地关了店门,用顶门杠死死顶住。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有一双眼睛在门外盯着他,那眼神冰冷刺骨,仿佛要把他的骨头都看穿。
夜越来越深,雨越下越大。周老三缩在柜台后面,怀里抱着算盘,听着门外的雨声,还有……隐约传来的脚步声,一步,一步,不徐不疾,正朝着面店走来。
雨夜面客
第二章
青钱引魂旧怨生
周老三抱着算盘缩在柜台后,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嗒、嗒,像是踩在他的心尖上,每一下都让他的心跳漏半拍。
他死死盯着门板,只见门板上的木纹在灯笼的红光里扭曲变形,像是一张张狰狞的脸。突然,脚步声停了,紧接着,传来一阵极轻的叩门声,笃、笃、笃,节奏均匀,不慌不忙。
谁谁在外面周老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手里的算盘珠子哗啦啦直响。
门外没有回应,只有雨声还在哗啦啦地落。周老三咽了口唾沫,壮着胆子爬起来,慢慢挪到门边。他透过门缝往外看,只见雨幕里站着一道黑影,正是方才那个客官。
客、客官,您不是已经走了吗周老三的声音带着哭腔,面钱您也给了,要不您明天再来
面钱。门外传来那人的声音,依旧通透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没收。
周老三这才想起那枚泛着青绿色的铜钱,他慌忙从怀里掏出来,隔着门缝递出去:客官,这钱我不能要,您还是拿回去吧!
可门外的人却没有接,只是说:那是给你的谢礼。你若不收,它便会一直跟着你。
周老三心里一紧,想起刚才那股从指尖传来的寒气,还有碗底擦不掉的字迹。他咬了咬牙,把铜钱又塞回怀里:好,好,我收!客官您快走吧,我明天一定给您备好牛肉面!
门外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渐渐远去,消失在雨幕里。周老三这才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他摸出怀里的铜钱,借着灯笼的光仔细看了看,只见铜钱上的字迹虽然模糊,却能隐约看出光绪元宝四个字,可边缘却泛着青绿色的锈迹,像是埋在地下多年的古钱。
邪门,真是邪门!周老三把铜钱扔在柜台上,起身去灶房查看。灶台上的锅里,那根乌黑的长发还漂浮在水面上,锅里的水依旧冰凉刺骨。他慌忙把水倒掉,又用柴火把锅烧得通红,直到锅里冒出黑烟,才敢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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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柜台前,周老三看着那枚铜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他突然想起小时候听村里老人说过的话,说是有些不干净的东西,会用古钱来勾人的魂。他心里一慌,拿起铜钱就想扔出去,可刚走到门口,又想起那人说的话,若是不收,它便会一直跟着自己。
罢了,罢了,先留着吧,明天再想办法。周老三把铜钱藏在钱柜的最底层,又找了块红布包起来,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他不敢再待在店里,锁了门,背着钱柜就往隔壁王屠户家跑。王屠户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胆子大,据说还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周老三平时遇到什么事,都喜欢找他帮忙。
王大哥,王大哥,快开门!周老三用力拍着王屠户家的门,声音里满是焦急。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王屠户光着膀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杀猪刀,睡眼惺忪地问:老三,这么晚了,出什么事了
周老三一头扎进屋里,喘着粗气说:王大哥,我撞邪了!
他把今晚遇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王屠户,从那个神秘的客官,到那枚泛着青绿色的铜钱,再到碗底擦不掉的字迹和锅里的长发,无一遗漏。
王屠户听着,眉头越皱越紧。他走到桌边,拿起周老三带来的铜钱,借着油灯的光看了看,脸色瞬间变了:老三,你惹上大麻烦了!这不是普通的古钱,这是‘引魂钱’!
引魂钱周老三吓得脸都白了,什么是引魂钱
据说这是死人用的钱,用来引活人的魂的。王屠户把铜钱放在桌上,声音压低了些,你想想,你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或者得罪过什么人
周老三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我就是个开面店的,每天守着自己的小摊子,能得罪谁啊不过……他突然想起去年冬天,巷尾冻死的那个乞丐。
那天也是个雨夜,他关店门的时候,看见那个乞丐蜷缩在巷尾的墙角,冻得瑟瑟发抖。他本想给她一碗热汤,可转念一想,万一她赖上自己怎么办于是就转身回了店,没再管她。第二天早上,他就听说那个乞丐冻死了,头发乌黑修长,和今晚锅里的那根捡出来的头发丝一模一样。
王大哥,我……我去年冬天,见死不救了一个乞丐。周老三的声音带着哭腔,会不会是她来找我报仇了
王屠户脸色一沉:十有八九是她!这引魂钱,怕是她用来勾你的魂的。你明天可不能再去开店了,得赶紧找个道士来看看!
周老三点点头,心里又怕又悔。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时的贪念,竟然惹上了这样的麻烦。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周老三和王屠户一起,去城里找了个据说很灵验的道士。道士听了周老三的遭遇,又看了看那枚引魂钱,眉头紧锁:这冤魂怨气极重,怕是不好对付。你若想化解,必须亲自去她的坟前赔罪,再烧些纸钱,或许她能饶你一命。
周老三连忙点头,按照道士的吩咐,买了些纸钱和香烛,跟着王屠户去了城外的乱葬岗。乱葬岗里荒草丛生,白骨遍地,周老三看得心惊胆战。他们找了半天,终于在一棵老槐树下找到了那个乞丐的坟,坟上没有墓碑,只有一堆土,上面长满了野草。
周老三跪在坟前,一边烧纸钱,一边哭着赔罪:大姐,是我不对,是我见死不救,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多做善事,积德行善,求您别再找我了!
纸钱烧得噼啪作响,浓烟滚滚,遮住了周老三的脸。突然,一阵狂风刮来,把纸钱灰吹得漫天飞舞,落在周老三的头上和身上。他抬头一看,只见老槐树上,不知何时挂着一把藏青色的油纸伞,正是昨晚那个客官用的那把。
不好!王屠户大叫一声,拉起周老三就想跑,可已经晚了。只见坟堆里突然伸出一只惨白的手,死死抓住了周老三的脚踝。
周老三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挣扎,可那只手却越抓越紧,仿佛要把他拖进坟里。他回头一看,只见坟堆里慢慢爬出一个人影,正是那个乞丐,她的头发乌黑修长,遮住了脸,身上穿着破烂的衣服,浑身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你……你想干什么周老三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乞丐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眼睛漆黑得不见底,和昨晚那个客官的眼睛一模一样。我要你,陪我……
周老三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雨夜面客
第三章
槐下诡影汤中秘
周老三再睁眼时,天已擦黑。他躺在乱葬岗的老槐树下,浑身酸痛,脚踝处还留着一圈青紫色的指印,像被铁钳夹过一般。
老三!你可算醒了!王屠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手里拿着一根烧火棍,脸色苍白,刚才那东西……太邪门了!
周老三挣扎着坐起来,想起昏迷前的画面,后背瞬间又冒了层冷汗。他看向那座无碑坟,坟堆上的纸钱灰早已被风吹散,老槐树上的油纸伞也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几根缠绕在枝桠上的乌黑发丝,在暮色里轻轻晃动。
那乞丐……和昨晚的客官,是同一个人周老三声音发哑,他想起那人苍白的脸和漆黑的眼,还有那根飘在汤锅里的长发,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王屠户点点头,咽了口唾沫:十有八九是!那道士说她怨气重,看来是真的。咱们赶紧走,这地方不能待了!
两人跌跌撞撞地离开乱葬岗,回到城里时,街上已经亮起了灯笼。周老三不敢回面店,便跟着王屠户回了家。王屠户给他倒了碗热茶,又拿了块热毛巾敷在他的脚踝上,他才觉得稍微暖和了些。
王大哥,你说她为什么偏偏找我周老三捧着茶碗,手指不停地发抖,我虽然没给她热汤,可也没害她啊!
王屠户叹了口气:或许是她临死前,只见过你吧。你还记得吗去年冬天冻死她的那个雨夜,你是不是最后一个见她的人
周老三仔细想了想,点了点头:那天我关店门的时候,确实看见她蜷缩在巷尾的墙角,当时我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给她一碗热汤……
这就对了。王屠户拍了拍他的肩膀,她可能是把你当成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可你却没帮她。她的怨气,就是从这儿来的。
周老三低下头,心里又悔又怕。他想起道士说的话,要亲自去坟前赔罪,可刚才去了,不仅没化解怨气,反而差点被拖进坟里。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能无助地看着王屠户。
要不,咱们再去找那个道士问问王屠户提议道。
周老三点点头,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两人连夜去找那个道士,道士听了他们的遭遇,眉头皱得更紧了:这冤魂不仅怨气重,还带着一股执念。她要的不是你的命,而是你欠她的东西。
我欠她什么周老三急忙问。
一碗热汤,一份暖意。道士说,她临死前,最渴望的就是一碗热汤。你若能亲手给她煮一碗热汤,或许能化解她的执念。
可她是鬼啊,怎么喝汤王屠户疑惑地问。
你明日照旧开店,等她来。她要什么,你就给她什么,记住,一定要亲手做,不能有半点怠慢。道士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递给周老三,这张符你带在身上,能保你一时平安。若她对你动手,你就把符贴在她身上。
周老三接过黄符,小心翼翼地藏在怀里,心里稍微安心了些。
第二天傍晚,周老三硬着头皮回到了面店。他打开店门,只见柜台后的钱柜上,放着一枚泛着青绿色的铜钱,正是昨晚那枚引魂钱。他心里一紧,知道那客官今晚一定会来。
他不敢怠慢,连忙去灶房准备。他从案板下摸出一块最新鲜的牛肉,切成薄片,又烧了一锅滚烫的水,准备给她煮一碗最香最辣的牛肉面。
很快,天就黑了。巷子里又下起了小雨,和昨晚一样,淅淅沥沥的,把青石板路打湿了。周老三坐在柜台后,怀里揣着道士给的黄符,眼睛死死盯着门口。
嗒、嗒、嗒……熟悉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不徐不疾,从巷口传来。周老三的心跳瞬间加速,他看见一道黑影出现在门口,正是那个客官。
客官,您来了。周老三强装镇定,站起身来。
那人点了点头,依旧坐在门口的那张桌子旁:一碗牛肉面,多加辣,一壶热汤。
周老三连忙应着,转身往灶房跑。他手脚麻利地煮好面,又盛了一壶热汤,亲自端了出来。他把面和汤放在桌上,不敢抬头看那人,只是低声说:客官,您慢用。
那人拿起筷子,夹起一根面条放进嘴里。周老三站在一旁,看着他吃面的样子,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想起道士说的话,要化解她的执念,就得亲手给她煮一碗热汤。他鼓起勇气,开口说:客官,这汤是我亲手煮的,加了当归,您尝尝,暖不暖和。
那人停下筷子,端起汤壶抿了一口。过了一会儿,他开口说:去年冬天,也是这样一个雨夜,我在巷尾的墙角,冻得快要死了。我看见你关店门,想喊你,却发不出声音。我以为你会给我一碗热汤,可你却转身走了。
周老三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大姐,是我不对,是我见死不救,您原谅我吧!我给您煮了热汤,您多喝点,暖暖身子。
那人没有说话,只是继续吃面。碗里的面很快就吃完了,他端起汤壶,把里面的热汤一饮而尽。然后,他站起身,从怀里掏出一枚铜钱,放在桌上:这是面钱。
周老三抬头一看,那枚铜钱和之前的不一样,是一枚崭新的光绪元宝,泛着金黄色的光泽。他刚想说话,却见那人转身走进了雨幕里,身影很快就消失了。
周老三连忙追出门去,却只看见巷口空荡荡的,只有小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他回到店里,拿起桌上的铜钱,只见铜钱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汤很暖,恩怨了。
周老三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他知道,那乞丐终于原谅他了。他把铜钱和纸条小心翼翼地收起来,又去灶房烧了一锅热汤,端到巷尾的墙角,倒在地上:大姐,这碗热汤,我给您补上了。
雨还在下,却没有了之前的阴冷。周老三站在巷尾,看着地上的热汤慢慢渗入青石板路,心里终于松了口气。他知道,从今天起,那个雨夜的客官,不会再来了。雨夜面客
第四章
旧汤余温惹新祟
周老三以为那碗热汤能彻底了断恩怨,可他把汤倒在巷尾墙角的当晚,怪事又缠上了身。
后半夜他躺在王屠户家的偏房里,总听见窗棂上有沙沙的响动,像是有人用指甲轻轻刮着木头。他裹紧被子往床里缩,却闻到一股熟悉的当归香,混着雨水的潮气,从门缝里钻进来,和他给那乞丐煮的汤味一模一样。
谁周老三猛地坐起来,摸出枕头下的黄符。油灯昏黄的光里,窗纸上映着一道细长的影子,头发垂到腰间,正贴在窗上往里看。
是你吗周老三声音发颤,你不是说恩怨了了吗
窗外的影子顿了顿,慢慢飘远了。当归香也跟着散了,只留下窗纸上几缕乌黑的发丝,像是被风吹上去的,牢牢粘在纸上。
第二天一早,周老三抱着黄符去寻道士。道士捏着那缕发丝看了半晌,脸色比之前更沉:这不是那乞丐的魂。你招惹的,是更麻烦的东西。
更麻烦的东西周老三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道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给那乞丐煮的汤,用了什么水道士突然问。
周老三愣了愣,想了想说:就是巷口那口老井的水啊,我开面店这些年,一直用那口井的水。
道士眼睛一眯:那口井,是不是光绪二十二年淹没过人
周老三猛地想起,那年夏天长沙发大水,巷口的老井被洪水灌了三天三夜,后来水退了,有人说井里漂上来一具女尸,是隔壁染坊的老板娘,因为丈夫赌输了家产,投井自尽了。
是……是有这么回事。周老三的声音开始发抖,可那都是四年前的事了,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那乞丐的魂,本就带着怨气,你用井里的水给她煮汤,等于把染坊老板娘的怨魂也引了过来。道士叹了口气,那口井里积着两条冤魂,现在都缠上你了。
周老三只觉得天旋地转,他怎么也想不到,一碗热汤竟引来了更大的麻烦。他跟着道士去了巷口的老井,井台上长满了青苔,井壁上爬着几根乌黑的头发,垂在水面上,像水草一样轻轻晃动。
道士从布包里掏出一张符,烧成灰撒进井里。井水瞬间翻起黑泡,散发出一股腥气。这井不能再用了,你得把它封了。道士说,今晚那染坊老板娘定会去找你,她要的,是你用井水煮汤时,沾在锅里的那点‘人气’。
周老三回到面店,看着灶台上的铁锅,心里发怵。他按照道士的吩咐,找了块木板盖在井台上,又压了块大石头,可心里还是不安。王屠户给他送来了一把桃木剑,让他放在灶房里,说能驱邪。
天黑后,面店的门吱呀一声自己开了。周老三握着桃木剑躲在柜台后,看见一道穿蓝布旗袍的影子飘了进来,头发盘在脑后,插着一根银簪,正是当年染坊的老板娘。
我的井,我的水,凭什么给你煮汤老板娘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指甲刮过瓷碗,你用我的水,就得赔我的命!
周老三吓得举起桃木剑,却被老板娘一把夺过,扔在地上。桃木剑啪地断成两截,吓得他连忙摸出怀里的黄符,朝老板娘扔过去。
黄符贴在老板娘身上,滋啦一声冒起黑烟。老板娘惨叫一声,身影变得模糊起来。可没过多久,她又重新凝聚成形,眼睛里冒着绿光:一张符,可挡不住我!
就在这时,灶房里传来一阵咕嘟咕嘟的声音,像是有人在煮东西。周老三和老板娘同时看过去,只见灶台上的铁锅里,不知何时盛满了井水,水面上漂浮着两根头发,一根乌黑修长,一根带着银簪上的珠花。
是你……老板娘看着锅里的头发,声音突然软了下来,你也在这儿。
周老三这才看清,锅里的头发旁,还飘着一把藏青色的油纸伞,正是那乞丐的伞。紧接着,那乞丐的身影从锅里慢慢飘了出来,站在老板娘身边。
他欠我的,已经还了。乞丐看着老板娘,声音通透平静,你若再找他麻烦,我可不答应。
老板娘愣了愣,又看了看锅里的井水,突然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要找他麻烦,我只是想问问,我丈夫后来怎么样了他是不是还在赌钱
周老三这才明白,原来染坊老板娘的执念,不是那口井,也不是那碗汤,而是她的丈夫。他想起四年前,染坊老板娘投井后,她丈夫把染坊卖了,还了赌债,后来就离开了长沙,再也没回来过。
你丈夫……卖了染坊,走了。周老三低声说,有人说,他去了汉口,改了行,不再赌钱了。
老板娘的哭声停了,她看着周老三,又看了看乞丐,慢慢说: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说完,她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了空气里。
乞丐看着老板娘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她转身看向周老三:井里的怨气压不住了,你明天就把面店关了吧,离开这条巷。
周老三愣了愣:那你呢
乞丐没有回答,只是拿起桌上的油纸伞,慢慢走向门口。走到门口时,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周老三一眼:汤很暖,谢谢你。说完,她就走进了夜色里,再也没有回来。
第二天一早,周老三就把面店关了。他找了个木匠,把老井封得严严实实,又把面店的钥雨夜面客
第五章
归人不是寻路人
十年后,周老三又回到了长沙。
他这十年在汉口做些小生意,攒了些钱,也娶了妻,只是夜里总梦见那碗飘着当归香的热汤,还有巷口老井边的青苔。妻子说他是心结未解,劝他回长沙看看,或许见了旧地,也就放下了。
回到那条巷时,已是深秋。青石板路还是当年的模样,只是墙根的苔藓少了些,巷尾的老槐树长得更粗了,枝桠歪歪扭扭地伸到街对面,像要把整条巷都拢在怀里。
面店的门换了新的,门板上刷着朱红的漆,挂着块新招牌,写着张记馄饨。周老三站在门口,看见一个穿着蓝布围裙的妇人正忙着包馄饨,动作麻利,眉眼间竟有几分像当年的染坊老板娘。
客官,要碗馄饨吗妇人抬头看见他,笑着问。
周老三点点头,坐在门口的那张桌子旁——正是当年那个客官常坐的位置。他看着妇人煮馄饨,灶台上的铁锅换了新的,却还是那口老灶,烟囱里飘出的烟,混着葱花的香气,和记忆里的当归香慢慢重叠。
老板娘,这店以前是个面店吧周老三忍不住问。
妇人点点头:是啊,听我家当家的说,十年前是个姓周的老板开的,后来不知怎么就关店走了。对了,客官,您认识他
周老三笑了笑,没说话。他看着巷口,那口老井还在,井台上的大石头换了块更大的,上面刻着封井大吉四个字,是新刻的,墨迹还没完全干。
这井怎么封了周老三问。
说是以前淹过人,不吉利。妇人端来一碗馄饨,放在他面前,客官,您慢用,这馄饨是用巷尾的井水做的,甜着呢。
周老三心里一紧:不是说井封了吗
封的是老井,去年新挖了口井,就在老井旁边。妇人笑着说,您尝尝,这水是不是比别的地方甜。
周老三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汤里没有当归,却有一股熟悉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暖得他眼眶都热了。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雨夜,那个客官坐在这儿,吃着他煮的牛肉面,喝着他熬的热汤,说汤很暖。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阵脚步声,嗒、嗒、嗒,不徐不疾,和记忆里的声音一模一样。周老三猛地抬头,看见一道黑影从巷口走来,穿着藏青色的长衫,手里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是极深的藏青色,在暮色里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客官,您来了!妇人笑着迎上去,还是老样子,一碗馄饨,不加葱
那人点点头,走到周老三对面的桌子旁坐下,摘了斗笠。周老三看着他的脸,清瘦苍白,眉眼深邃,嘴唇没什么血色,和十年前一模一样。只是他的眼睛里有了焦点,不再是漆黑得不见底,反而带着几分温和。
你……周老三的声音发颤。
那人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十年前,你给我煮的牛肉面,很好吃。
周老三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他这才明白,有些债,不是还了就完了;有些人,不是走了就忘了。那碗热汤,不仅暖了一个冤魂的执念,也暖了他十年的心结。
这次,我请你。周老三擦了擦眼泪,朝妇人喊道,老板娘,再来一碗牛肉面,多加辣,一壶热汤,加当归!
那人看着他,眼里露出一丝笑意:不用了,我现在爱吃馄饨。
周老三愣了愣,也笑了。他看着那人吃馄饨的样子,动作优雅,每一口都吃得很慢,和当年吃面时一模一样。巷口的风慢慢吹进来,带着老槐树的香气,和记忆里的雨声重叠在一起。
吃完馄饨,那人拿起油纸伞,站起身:多谢款待。
你要走了周老三问。
那人点点头,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井里的怨魂,都散了。你可以安心住下来。
周老三看着他走进暮色里,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他拿起桌上的铜钱,是一枚崭新的光绪元宝,泛着金黄色的光泽,和十年前那人留下的一模一样。
第二天,周老三租下了巷尾的一间小房子。他没有再开面店,只是每天清晨,都会去张记馄饨喝一碗热汤,加一勺当归。有时他会坐在门口的桌子旁,看着巷口,等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却再也没有等到。
只是每当雨夜,他总会闻到一股熟悉的当归香,从巷口飘来,混着雨水的潮气,像是有人在耳边轻轻说:汤很暖。
周老三知道,那不是幻觉。是那个雨夜的客官,还在这条巷里,守着一碗热汤的暖意,守着一个未完的约定。而他,也终于明白,有些相遇,不是为了讨债,而是为了还债;有些离别,不是为了结束,而是为了开始。
雨还在下,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红光黄影在墙上晃来晃去,不再是鬼影,而是温暖的光。周老三坐在门口,看着巷口的雨幕,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他知道,那个雨夜的客官,总会回来的。匙交给了王屠户,收拾了行李,离开了长沙。
临走前,他在巷尾的墙角,又倒了一碗热汤,加了当归,冒着热气,在清晨的风里,慢慢散了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