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墨渊颓然跪倒在冰冷的街面上,双眼通红充血,浑身剧烈颤抖。
他死死抓住我的衣角,仿佛那是他溺水时唯一的浮木。
“浅浅为师错了为师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我冷冷地拂开他的手,抽回自己的衣角,向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与他之间的距离。
“不知道?”我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下。
“墨渊,你不是查不到,你只是从来没想过要去查,也从来不曾真正相信过我。”
“在你眼中,我苏浅,不过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对你抱有龌龊心思,让你蒙羞的孽徒罢了。”
他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辩解的声音,只有痛苦的呜咽从喉间溢出。
温时瑾站在我身旁,声音沉稳而坚定:“墨渊上仙,请你离开,不要再骚扰苏姑娘。”
墨渊猛地抬头,眼神阴鸷狠戾地盯着温时瑾,“你又算什么东西?本座与浅浅之间的事,轮不到你这区区凡人置喙!”
温时瑾没有动怒,只是平静地回视他,“此处是锦官城,并非昆仑墟。上仙若继续在此处寻衅滋事,惊扰百姓,休怪晚辈通报城主府,请官差前来评断。”
墨渊的拳头攥得死紧,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可最终,他还是颓然地松开了手,声音低哑得如同濒死的困兽:“浅浅,为师会让你相信我的。”
说完,他踉跄着站起身,转身化作一道黯淡的剑光,狼狈仓皇地消失在天际。
我没有回头看他离去的方向,只是对着温时瑾,深深一揖:“多谢温公子解围。”
接下来的几个月,墨渊都没有再出现。
我依旧在织锦坊做工,闲暇时便去回春堂帮温时瑾整理药材,学习一些粗浅的医理。
他是一位极好的师长,也是一位极有分寸的朋友,给予我足够的空间和尊重,引导我慢慢走出过去的阴影。
直到第一场冬雪消融,春日将至时,我才从往来的客商口中,听到了关于墨渊的传闻。
他将苏媚儿从昆仑水牢中提出,废其四肢,日夜用搜魂之术折磨。又亲自带人踏平了锦官城外的数个邪修据点,手段酷烈,杀伐果断,与他往日正道魁首的形象大相径庭。
更有甚者,他血洗了醉春楼,将老鸨和一众打手龟奴尽数虐杀,悬尸于城门示众,引得锦官城主大怒,却又慑于昆仑墟的威势,敢怒不敢言。
传闻中的墨渊,状若疯魔,人人畏惧。
我关上织锦坊的窗户,隔绝了外面的议论声,胃里却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温时瑾递来一杯温热的姜茶,“不要听那些了。”
“他疯了。为了所谓的赎罪,把自己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恶魔。”
温时瑾沉默片刻,轻声道:“苏浅,这不是你的错。”
我点点头,接过姜茶,却没有再打听任何关于墨渊的消息。
窗外,锦官城的春天,在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桃花开了又谢,转眼又是一年盛夏。
六月的某个午后,我正在后院修剪一株将要盛开的并蒂莲,温时瑾突然推门而入,表情有些复杂。
“有人找你,在织锦坊门口。”
透过半开的院门,我看见墨渊站在街对面的柳树下。
他瘦了许多,曾经仙气飘飘的青色道袍显得空荡荡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看见我,他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随即又迅速黯淡下去,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绝望。
“浅浅为师要走了。”
我沉默地看着他,手中修剪花枝的剪刀无意识地收紧。
“在离开之前,为师想亲口告诉你,那些欺辱过你的畜生,都已伏诛。”
他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为师亲手了结了他们。”
我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声音发颤:“你”
“别怕。”他急忙解释,声音带着一丝慌乱,“这些都是为师一人所为,与昆仑墟无关,也不会连累到你。”
“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声音依旧颤抖,心中五味杂陈。
墨渊的眼神突然变得很温柔,就像很多年前,他将我从襁褓中抱起,第一次教我认字时那样。
“因为,我的浅浅,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而为师早已不配再做你的师尊,不配再得到你的原谅。”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玉简和一块令牌,“这是昆仑墟的掌门信物,以及这些年为师为你积攒下的所有修炼资源和私产,如今都已转到你的名下。”
我没有伸手去接。
他苦笑一下,将玉简和令牌轻轻放在我面前的石桌上,“保重。”
转身离去时,一片柳叶悠然飘落,停留在他萧索的肩头。
我想起很多年前,他第一次带我下山历练,也是在这样一个柳絮纷飞的午后,他背着我,走过长长的石桥。
只是,物是人非,事事皆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