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务总监周鹏飞把报销单摔在我脸上:江临舟,这种垃圾票据也敢往上递
烟灰缸擦着我额头飞过,血珠滴在全家福照片上。
全办公室看着新来的关系户羞辱我这个十年老财务。
他叼着烟笑:不服我舅舅是董事长。
三个月后公司上市审计入场,我默默调出他所有报销记录。
周鹏飞挪用千万公款买豪宅的证据在董事会上炸开。
警察进门时,他正跪着舔我鞋尖:舟哥我错了...
我抽回脚:你挡着我吃面了。
烟盒大小的报销单啪一声砸江临舟脸上,带着股蛮横的力道反弹,然后滑溜溜地掉在他键盘上,最后委委屈屈地趴在油腻的办公桌面上。皱巴巴的纸张像条死掉的虫子。
江临舟!财务总监周鹏飞的声音又高又炸,能把办公室顶棚的积灰都震下来,你他妈脑子让门挤了这种垃圾票你也敢往上递打发要饭的!
唾沫星子跟着他的吼声一起飙出来,溅在江临舟的眼镜片上,留下一片细小的白点。办公室里一片死寂,敲键盘的声音、点鼠标的声音、咳嗽的声音……全他妈停了。一片低垂的脑袋,眼睛却都斜瞟着,绷紧的耳朵竖得比雷达还高。空气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
江临舟没动。眼镜片上的唾沫点让他视野有点糊。他抬手,用食指关节顶了顶镜梁,动作有点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他目光落在桌角那个沉甸甸的玻璃烟灰缸上。
下一秒,烟灰缸擦着他额头飞了过去。
风声很尖利。
咣当!一声闷响,烟灰缸砸在后面隔断板上,玻璃渣子和里面没倒干净的烟灰、烟头四散飞溅。几块滚烫的烟灰弹回来,落在他手背上,烫出几个细微的红点。
一丝温热的痒意顺着额头滑下来。
江临舟没去捂。他微微偏过头,视线落在电脑屏幕角落那张小小的相框上。玻璃镜面上,一滴鲜红刺目的血珠正缓缓向下爬,像条蜿蜒的小蛇,恰好滑过相片里妻子温柔的笑脸和女儿懵懂清澈的大眼睛。
整个财务部安静得像刚被集体掐断了喉咙。
周鹏飞踹开江临舟脚边一把碍事的转椅,牛皮鞋底踩在廉价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他几步逼近,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浓烈的烟草味和某种劣质香水的混合气息,像堵墙一样压下来。
他嘴里叼着根刚点燃的烟,烟头随着他说话一翘一翘,红色的火星看得人眼晕。他弯下腰,那张带着点浮肿、被酒色泡得油光水滑的脸几乎贴到江临舟面前。
老江他拖长了调子,声音黏糊糊的,充满了恶意的嘲弄。烟直接喷到江临舟脸上,辛辣呛人。十年老财务了,嗯他嘿嘿笑了两声,粗短的手指伸过来,带着一股油腻劲儿,在江临舟沾着血痕的额角用力戳了两下。规矩都不懂了
江临舟被他戳得头微微后仰,眼镜滑到鼻尖。
规矩周鹏飞猛地拔高声音,又炸雷似的响彻办公室,在这儿老子就是规矩!他叼着烟,声音含糊却凶狠,不服憋着!知道我舅舅谁吗董事长!懂不懂懂不懂什么叫‘天’!他每说一句,那根点着的手指就狠狠戳一下江临舟的肩膀,力道大得把他整个上身都戳得晃动。
旁边工位的老杨,财务部活化石一样的人物,头埋得几乎要钻进电脑显示器里,只露出一个光溜溜、反着油光的后脑勺。角落里新来的实习生小李,小姑娘脸煞白,死死咬着下嘴唇,抓着文件夹的手指关节绷得发白,微微颤抖。
江临舟没说话。他只是抬起手,很慢地,用还算干净的西装袖口内侧,轻轻蹭掉了镜片上的血珠和唾沫点。布料划过镜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抬手时,袖口拉上去一小截,露出来的衬衫袖口边缘,磨得有点起毛。
做完这一切,他才抬眼,目光越过周鹏飞那张嚣张跋扈的脸,看向刚被烟灰缸砸中的隔断板。玻璃裂开一大片蜘蛛网,白色的板材上糊满了灰黑的烟灰和恶心的烟渍,一片狼藉。
周鹏飞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嗤笑一声,仿佛那狼藉是什么值得炫耀的战利品。
妈的,晦气!他骂骂咧咧地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落在江临舟擦得锃亮的旧皮鞋旁边,黄绿色的一滩。这点屁事都搞不利索!他用力吸了一大口烟,烟雾从他鼻孔里喷出来,像头烦躁的公牛。再他妈瞎几把搞,就给老子卷铺盖滚蛋!听见没废物点心!
他凶神恶煞地盯着江临舟,像是在等一个卑微的、屈辱的回应。几秒钟死寂。江临舟依旧沉默,只是看着那片狼藉的隔断板,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冬的井水。
没有得到预想中战栗的屈服,周鹏飞觉得拳头砸在了棉花上,那股邪火更旺了。他狠狠剜了江临舟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呸!又一口浓痰,准确地吐在江临舟面前的地毯上。然后才转过身,皮鞋踩着重重的步子,每一步都像要把地板跺穿,咚咚咚地走回了走廊尽头那间挂着总监办公室牌子的单间,砰地一声甩上了厚重的磨砂玻璃门。
那扇门隔绝了里面可能有的空调冷气,也隔绝了他身上浓郁的烟臭味。但隔绝不了那种弥漫在整个办公区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办公室里的空气好像终于被解冻了,却又凝固成一种更沉重的、带着腐烂气息的胶质。凳子拖动的声音、压低的咳嗽声、纸张翻动的窸窣声……重新响起来,但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带着劫后余生的拘谨和心有余悸的窥探。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朝江临舟这边看一眼,仿佛他和他座位周围沾染的血迹、烟灰、口水,连同那令人作呕的羞辱,都成了一个危险的瘟疫源。
江临舟缓缓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钻进肺里,带走了最后一丝因愤怒而翻涌的血气。他伸出手,指尖有些凉,小心翼翼地挪开键盘上那张皱巴巴的报销单。单据抬头印着碧海云天国际大酒店,报销项目是客户招待费,金额小得可怜,只有几百块钱。
单据背面,用铅笔写着一行很小很小的字,字迹圆润,带着点学生的稚气:舟哥,这张…周总让补填昨天的饭钱。后面跟着一个快要哭出来的颜文字表情。
是小李。
江临舟的目光在那行小字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手指微动,没有丝毫犹豫,将这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纸片,稳稳地夹进了桌面上那本厚得能砸死人的《新会计准则详解与应用》里面。书本合拢,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一小包廉价的开封纸巾。抽出两张,叠在一起,动作很轻地按在额角那道火辣辣的伤口上。粗糙的纸巾纤维摩擦着破皮的地方,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微微侧过脸,目光投向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磨砂玻璃门。门后隐约透出周鹏飞晃动的身影,似乎在打电话,动作夸张,挥舞着手臂,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那股志得意满的嚣张气焰。
江临舟收回目光,落在自己电脑屏幕上。鼠标指针挪动,无声地点开了财务系统后台一个极其隐蔽的入口。屏幕上瞬间弹出密密麻麻的文件夹树状列表,每一个文件夹都标注着一个日期段和一个冰冷的名字缩写:ZPF。
他没有点开任何一个文件,只是静静地看着这排冰冷的名字列表,像是在审视一柄柄藏在鞘中、淬了剧毒的匕首。额角伤口细微的疼痛,顺着神经丝丝缕缕地往脑子里钻。他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那潭深井终于起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澜,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专注。
手指落在键盘上,无声地敲击了几下。屏幕上列表的排序方式悄然改变,最新的时间被置顶。最顶端那个日期文件,创建时间显示就在昨天下午四点零三分。
窗外的天光彻底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进来,在江临舟沾着血污和汗水的侧脸上切割出明暗不定的光影。他疲惫地摘下眼镜,捏了捏被压出深痕的鼻梁,布满红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日期标签。
三个月。整整三个月。
这九十多个日夜,财务部的空气浑浊粘稠得如同凝固的劣质胶水。每一次周鹏飞皮鞋踩过地毯那特有的、趾高气扬的噗噗声响起,整个格子间就像被按下了静音键。键盘敲击声会诡异地集体消失半拍,茶水间的闲聊会瞬间冻结,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生怕惹来那尊瘟神的注意。
周鹏飞彻底把这里当成了他的猎场。他那间玻璃办公室的门几乎不再关闭,方便他随时像巡视领地的雄狮一样走出来,用挑剔刻薄的目光扫射每一个角落。他尤其关照江临舟的位置。
老江,上个月的财务报表注释怎么他妈写的狗屁不通!重做!
江临舟!这个成本分摊模型谁教你的小学没毕业推倒重来!
喂!那个谁……对,就你!江临舟!这报销单贴的什么玩意儿胶水糊多了,撕了重贴!现在!
理由千奇百怪,语气永远裹着粗粝的砂纸,一遍遍刮过人紧绷的神经。有时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厚厚一沓报表摔在江临舟桌上,纸页哗啦啦散落一地;有时是端着杯刚冲好的滚烫咖啡,路过时故意手一抖,深褐色的液体泼在江临舟刚整理好的凭证上,换来他假惺惺的一句哎呦,手滑了,老江你辛苦辛苦再弄一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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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临舟成了财务部唯一一盏永不熄灭的灯。他的工位堆满了被一次次打回来重做的单据、报表、分析,小山一样,几乎把他瘦削的身影淹没。那盏廉价的LED台灯,总是亮到整层楼最后熄灭。他沉默地应对着所有刁难,重复着那些毫无意义的工作,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只有眼底那片沉寂的冰湖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令人心悸的寒光。
办公室里其他人看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同情和愤怒,慢慢变成了复杂的混合物。有庆幸——庆幸那雷霆之怒没有落在自己头上;有麻木——习以为常成了唯一的生存法则;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十年又如何还不是被一个空降的混混踩在脚下摩擦老杨连那个油光光的后脑勺都很少抬起来了,小李递文件时,那双大眼睛里藏着的担忧和泪光,也渐渐被一种深切的恐惧取代。
周鹏飞的气焰日益嚣张。他开始公然带着不同的、衣着时髦香气扑鼻的女伴在公司楼下招摇;他手腕上那块金光闪闪的劳力士绿水鬼,替换掉了之前那块不起眼的浪琴;他办公室的角落里,开始堆放起一些印着奢侈品Logo的购物袋——有一次,一个印着Hermès醒目橙黄色Logo的巨大袋子就那么随意地倒在门口,几乎绊倒了进去送文件的小李。
一次部门聚餐,周鹏飞灌了几杯黄汤下肚,满面红光,拍着桌子,唾沫横飞地对着噤若寒蝉的下属们吹嘘:看见没这就叫命!老子生下来老天爷就赏饭吃!学历能力顶个屁用!这年头,关系到位,路铺得平,躺着都能上天!他斜睨着眼,目光有意无意扫过角落安静吃饭的江临舟,嗤笑道,有些人啊,吭哧吭哧干一辈子,也就是个给人垫脚的命!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非要往上凑,活该挨揍!满桌人挂着僵硬的笑,连忙附和举杯。江临舟只是拿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滚烫的茶水入喉,蒸腾起一丝白气,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
时间就在这种令人窒息的高压和屈辱中,被挤压得异常缓慢而粘稠。江临舟像一颗被按进沼泽深处的石子,无声无息,承受着上方不断叠加的重量和污秽。唯一的变化是他桌上那本厚重的《新会计准则详解与应用》越来越鼓胀,书页间夹满了各种单据的边角余料,书脊都被撑得有些变形。
日历上的数字终于艰难地翻到了三个月后那个被红色记号笔重重圈出的日子。
这天清晨,空气里带着一股反常的、山雨欲来的沉闷。八点二十分,财务部格子间里依旧弥漫着那种熟悉的、压抑的安静。拖沓的脚步声响起,周鹏飞一如既往地卡着点,手里晃着崭新的保时捷钥匙串,发出哗啦啦的脆响,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他昨晚大概又宿醉或者通宵寻欢,眼袋浮肿,脸色青白,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径直走到江临舟工位旁,将手里一个印着顶级日料店标识的精致餐盒啪地丢在江临舟正在处理的文件上,汤汁差点溅出来。
老江,他打着哈欠,口气理所应当,昨天陪几个券商大佬,喝大了,早点都没吃上。喏,这家店的顶级鳗鱼饭,给老子热一下去,微波炉调一分钟,别他妈热过头了,肉老了老子不吃。
就在这时,财务部靠近走廊的那扇沉重的防火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推开了。
不是往常那种员工进出的轻响声,而是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不容置疑的力量感,吱呀——一声,清晰地切入这片粘稠的空气里。
门口站着三个人。两男一女,穿着剪裁合体、一丝不苟的深色西装,外面套着同款的深灰色羊绒大衣。他们胸前都别着一个小小的、闪着暗金色金属光泽的徽章——一个抽象的、带着棱角的字母A。三人拎着统一制式的黑色硬壳公文箱,面容肃穆,眼神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冰冷地扫过整个财务部。
为首的男人约莫四十岁上下,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鼻梁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能穿透人心。他没看任何人,只是微微侧身,让开通道。
他身后,走进来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老者身形清瘦,穿着一件半旧却很干净的深灰色夹克,步履沉稳,脸上带着一种阅尽千帆后的平静。他没有佩戴徽章,但在他出现的瞬间,为首那位气场强大的精英男立刻微微欠身,姿态恭敬。
整个财务部陷入一片死寂。敲键盘的声音消失了,点鼠标的声音停止了,连呼吸声都似乎被掐断了。空气凝固得像一块巨大的冰。
正准备把鳗鱼饭丢给江临舟的周鹏飞僵在原地,脸上的不耐烦和宿醉的浮肿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他手里那把保时捷钥匙串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在死寂中发出刺耳的脆响。
为首的金丝眼镜男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办公室,带着金属般的冷硬质感:各位,我们是瑞衡会计师事务所特别项目组。奉集团总部和证监会上市核查要求,即日起进驻贵公司财务部,进行深度审计工作。我是项目负责人,顾衡。他的目光沉稳地扫过一张张惊愕的脸,最后落在僵硬的周鹏飞身上,请周鹏飞总监提供所有财务系统访问权限、原始凭证归档记录以及近两年所有合同、银行流水备份。现在。
周鹏飞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变得跟打印纸一样惨白。
办公室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仿佛空气被瞬间抽干,所有人都被无形的冰块冻住了。周鹏飞手里那把崭新的保时捷钥匙串啪嗒砸在地上,那声脆响像根针,扎破了凝固的泡沫。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脖子上的青筋都绷紧了,像一条条扭曲的蚯蚓。那张刚刚还盛气凌人的浮肿胖脸,此刻像被刷了一层劣质的白漆,连嘴唇都在哆嗦:审计上…上市审计谁批准的我怎么不知道!他声音拔得又尖又高,充满了色厉内荏的惊恐,试图用音量掩饰虚脱般的颤抖。
叫顾衡的金丝眼镜男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声音平稳得像播报器:由集团董事会联席会议直接下达,报证监会备案。周总监,权限。最后两个字像两块冰疙瘩,砸得周鹏飞一个哆嗦。
权限…权限…周鹏飞眼神慌乱地四下乱瞟,像只掉进陷阱找不到出口的野兽,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油亮的冷汗,系统密钥…在…在我办公室!对!在我办公室保险柜里!我马上去拿!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想往自己那个玻璃单间冲,脚步踉跄,差点被自己绊倒。
不必麻烦。一个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穿透力的声音响起。说话的竟是那位最后进来、穿着半旧深灰夹克的白发老者。他的目光沉静如水,越过慌乱的周鹏飞,落在了角落里那座单据山后面的身影上。
江临舟同志,老者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耳中,集团总部赋予你本次审计的特别协调权限文件,两周前已经通过加密渠道送达。请即刻协助项目组,开通最高审计权限通道。
唰!
几十道目光,像聚光灯一样,猛地聚焦到那个几乎要被文件和报表淹没的角落。
阳光下,能看到空气中悬浮的细小尘埃在无声地舞蹈。江临舟缓缓抬起了头。他额角那道被烟灰缸擦出的浅疤,早已结了痂,留下一道淡淡的粉痕,在略显苍白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他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平静地掠过脸色煞白如鬼、僵在原地的周鹏飞,然后站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似乎是久坐之后的僵硬,但他脊背挺得很直。
收到,韩总。江临舟的声音有些沙哑,像许久没上油的齿轮,但异常的平稳。他对着那位被称为韩总的白发老者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情绪,就像执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指令。
他没理会周鹏飞惊恐万分的目光,径直走到还僵在原地的顾衡面前,伸出手:顾组长,请随我来。系统核心服务器机房在隔壁。他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带一个新同事去熟悉一下办公环境。
周鹏飞像根腐朽的木桩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个三个月来被他肆意踩在脚下的老江,带着那几个象征着终结的审计官,步履沉稳地走出了财务部的大门。那扇沉重的防火门在他们身后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像铡刀落下前的脆鸣。
不…不可能…周鹏飞嘴唇哆嗦着,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眼神涣散,像是灵魂被瞬间抽走了。他下意识地抬脚想追过去,身体却猛地一晃,沉重的身躯咚地一声重重砸在旁边一个空着的工位椅上,把椅子撞得滑出一米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他瘫坐下去,胸口剧烈起伏,像条离水濒死的鱼,昂贵的西装前襟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深色。
审计组进驻的日子,成了悬在财务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空气里流淌着无声的金属摩擦声。顾衡带来的团队如同最高效的精密仪器,占据了大会议室,日夜不停地运转。那扇沉重的防火门隔绝了大部分窥探,但每一次打开,都带出复印机沉闷的嗡鸣和纸张翻动的冰冷脆响。偶尔出来一个审计员,面无表情地要求调阅某年的凭证或者索取某个分公司的费用明细,那公事公办的语调都能让外面的人心尖一颤。
周鹏飞彻底变了个人。他把自己关在那间磨砂玻璃办公室里,玻璃门后厚重的百叶帘被严严实实地拉了下来,隔绝了一切视线。里面几乎听不到任何动静,安静得诡异。他不再出来耀武扬威,也不再喊人进去训斥。只有一次,清洁阿姨在傍晚进去打扫时,闻到了一股极其浓烈的烟味,混合着一种像是呕吐物发酵的酸腐气味。
江临舟成了审计组和财务部之间唯一的、高效的桥梁。他那座单据山被迅速清理出来,取而代之的是审计组源源不断递出的文件清单和要求。他穿着那身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西装,穿梭在格子间和大会议室之间,步伐依旧沉稳,眼神专注平静。他精准地调取着审计组需要的每一份文件、每一个数据包、每一段原始凭证的扫描件,动作利落,没有一句多余的询问。偶尔顾衡隔着会议室的玻璃门和他低声交流几句,他也只是简洁地点头回应,侧脸线条冷硬得像石刻。
小李鼓起勇气,抱着一摞被打回来的凭证想找他复核签字时,目光不经意扫过江临舟亮着的电脑屏幕。屏幕上开着一个极其简洁的命令行窗口,黑色的背景上,白色的光标在某个加密的服务器路径后无声地快速闪烁着。上面一行冰冷的字符一闪而过:
.../ZPF/2023Q3/Asset_Transfer_Logs/Encrypted...
小李心头猛地一跳,赶紧低下头,抱着凭证匆匆走开,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粘稠而焦灼。五天后的下午,阳光斜斜地透过会议室的百叶窗,在光滑的长桌上切割出明暗相间的光带。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前,坐满了人。集团总部董事、主要高管、还有那位代表总部坐镇的韩总,无不面色凝重。顾衡站在演示屏前,西装笔挺,神情冷峻如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基于上述财务数据的交叉比对及异常流向穿透分析,顾衡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冰冷,不带任何感情地回荡在宽敞肃穆的会议室里,我们锁定核心问题资金链,归属财务部总监周鹏飞个人名下关联账户。他指尖在激光笔上轻轻一点。
巨大的屏幕上瞬间炸开一片密密麻麻、令人眼花缭乱的资金流向图。无数条猩红色的箭头,如同狰狞的血管网络,从公司几个不同的项目备用金池、客户保证金账户、甚至员工薪资预提款中蜿蜒而出,疯狂地涌向几个位于图表中央、被刺目红圈锁定的个人账户。
每一个红圈旁边都醒目地标注着账户名:周鹏飞。
箭头旁边跳跃着触目惊心的金额数字:一笔80万,一笔260万,一笔500万……最大的一笔,赫然是1200万!这些数字像滚烫的烙铁,灼烧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眼睛。
顾衡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继续解剖着这条罪恶的资金链:这些资金,经由周鹏飞控制的空壳贸易公司中转,最终流入三个主要方向。激光笔的红点移动。
屏幕切换。第一张照片:一套俯瞰江景、奢华无比的顶层复式大平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标志性的城市夜景。方向一:购置不动产。静安区滨江一品楼盘,产权人:周鹏飞。成交日期去年11月8日,总价人民币1280万元整。资金来源指向子公司天辰科技挪用项目保证金。红点落在购房合同上清晰的签名处。
第二张图片:一叠奢侈品的购物清单和刷卡凭证,上面的金额令人咋舌。劳力士绿水鬼腕表,爱马仕Birkin鳄鱼皮铂金包,卡地亚满钻猎豹项链。方向二:奢侈品消费。过去十八个月内,周鹏飞个人信用卡及关联账户在恒隆广场、国金中心等高端商场,累计消费超过490万元人民币。部分资金源头指向虚列员工绩效奖金套现。
第三部分没有图片,只有一行行冰冷刺目的转账记录截图,收款人名字不同,但备注栏里都暧昧地写着劳务费、咨询费、模特推广。方向三:个人情色及不当支出。多次大额转账至不同女性个人账户,累计逾180万元。资金来源高度可疑,与上述挪用路径存在交叉。
最后,顾衡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面无人色、瘫坐在角落里如同烂泥的周鹏飞身上:综上所述,已核实周鹏飞在任职期间,利用职务便利,通过伪造合同、虚增费用、挪用项目资金及客户保证金等多种手段,累计侵占公司资产——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冰冷的声音像重锤落下:
人民币两千一百七十五万元整。
轰……会议室里死寂一片,只剩下压抑的、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位董事脸色铁青,拳头攥得死紧。韩总闭了闭眼,深深的皱纹刻在额头上,显出一种沉重的疲惫。
周鹏飞瘫在宽大的真皮座椅里,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裹在他身上,像套在一个正在泄气的皮球上。他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破风箱在漏气,浑浊的涎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淌下来,拉成一条亮晶晶的丝线,滴落在价值不菲的西裤上。他的眼睛瞪得巨大,眼球上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猩红的箭头和刺目的数字,眼神里一片混沌的、彻底的绝望和恐惧,仿佛坠入了无底深渊。
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被人从外面无声地推开了。门外走廊明亮的灯光流泻进来,在相对昏暗的室内投下几道长长的光柱。
两名穿着笔挺藏蓝色警服的警察走了进来。警帽上的警徽在灯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他们的脚步沉稳有力,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发出声音,却带着一种来自国家机器的、不容置疑的威严。为首的中年警察面容刚毅,目光锐利如鹰隼,径直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惊愕的脸,最后定格在瘫软如泥的周鹏飞身上。
周鹏飞。中年警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像淬了冰的钢钉,我们是市局经侦支队的。你涉嫌职务侵占罪,数额特别巨大,现在依法对你进行传唤。他亮出盖着鲜红印章的证件和一张印着铅字的纸张,这是传唤证。请跟我们走一趟。
话音落下的瞬间,瘫在椅子上的周鹏飞像是被通了高压电,身体猛地一弹,爆发出一种濒死野兽般的疯狂力量!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嚎!
不——!!!
他肥胖的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椅子上弹起,带着一股腥臊的狂风,像一颗失控的炮弹,猛地扑向斜对面——坐在那里,从审计汇报开始就一直平静得像块礁石的江临舟!
江哥!江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周鹏飞涕泪横流,那张油光混杂着汗水和泪水的胖脸扭曲得变了形,嘴里喷溅着唾沫星子,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眼看人低!您大人有大量!您饶了我!饶我这一次!!他冲到江临舟面前,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双膝重重砸在坚硬的地板上!昂贵的西裤膝盖位置瞬间磨破了皮。
他根本没在意,甚至想伸出手去抓江临舟的裤腿。
下一秒,更令人头皮炸裂的一幕出现了。他竟然猛地低下头,像条摇尾乞怜的癞皮狗,伸出猩红的舌头,带着涎水的亮光,不顾一切地朝着江临舟沾着点灰尘的旧皮鞋鞋尖舔去!
舟哥!求求您!求您说句话!您是我亲爹!亲祖宗!!他一边语无伦次地哭嚎哀求,一边真的试图去舔舐那灰扑扑的鞋面。浓重的口臭混合着眼泪鼻涕的咸腥气味猛地扑面而来。
整个会议室死寂了一秒,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位见惯风浪的资深董事都骇然失色,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韩总眉头紧锁,眼中闪过一丝深沉的厌恶。
江临舟的反应却异常平静。
在周鹏飞扑过来、双膝砸地的瞬间,江临舟的身体甚至没有一丝晃动。他没有闪避,也没有后退,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处理无关尘埃的漠然,将微微伸出的右脚往后挪了一小步。
就是这微不足道的一小步距离,让周鹏飞那拼命伸出的、试图舔舐的舌头,只来得及擦过他皮鞋前端的空气,狼狈地落了个空。
周鹏飞扑了个空,身体失去平衡,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毯上。他抬起那张糊满鼻涕眼泪和绝望的胖脸,眼神涣散,空洞地望着江临舟,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想挤出什么哀求的词语。
江临舟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那张涕泪横流的脸上停留。
他微微侧过身,动作甚至称得上有些舒缓,仿佛只是要避开脚下碍事的东西。他的视线落向会议室门外走廊的方向,那里,一个穿着蓝色外卖制服的小哥,正拎着一个印着家常面馆Logo的塑料袋,有些局促地探头探脑。
江临舟平静地看着那外卖小哥,又低头瞥了一眼腕上那块磨花了表盘的旧手表,然后才转回头,目光平静地落在脚下如同一滩烂泥的周鹏飞身上。
他的声音不高,语调平稳得像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在这死寂一片、落针可闻的会议室里,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尘埃落定感:
你挡着我吃面了。
他微微抬脚,绕开地上那滩令人作呕的阻碍物,稳稳地朝着门口那碗热气腾腾的面走去。皮鞋踏在地毯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两名反应迅速的警察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如同铁钳般牢牢架住了还想往前扑腾的周鹏飞。冰冷的金属手铐咔哒一声脆响,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彻底终结。
会议室厚重的门在江临舟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里面的一片死寂、压抑的喘息和那一声声逐渐远去的、绝望的嚎哭。
走廊尽头,靠窗的位置有一张不锈钢小圆桌。傍晚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的流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流淌进来,在光滑的桌面上变幻着迷离的色彩。
江临舟撕开外卖袋,食物的热气混杂着油香扑面而来,白蒙蒙的水汽氤氲开,模糊了窗外冰冷璀璨的钢铁森林。一碗最普通的雪菜肉丝面,汤色清亮,白色的面条根根分明,上面铺着深绿的雪菜和浅褐的肉丝,散发着朴素而实在的暖意。
他拿起一次性筷子,啪的一声掰开。动作不疾不徐,像个结束了一天繁重体力活的工人,准备享用应得的晚餐。
就在这时,旁边响起一个带着点犹豫和试探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江…江总监
江临舟抬起头。隔着朦胧的白雾,看到实习生小李站在几步开外,怀里紧紧抱着一叠厚厚的文件,手指因为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小姑娘的脸颊泛着激动的红晕,眼睛亮得惊人,像落进了星星。
江临舟对她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视线掠过小李身后——财务部那些格子间门口,不知何时悄悄探出了好些脑袋。老杨那颗油光光的脑袋也在其中,脸上表情复杂得像打翻了的调料铺,震惊、畏惧、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残余的麻木混合在一起。其他同事的眼神更像是活见了鬼,死死盯着他,又飞快地移开,互相交换着惊惶不安的眼色。
小李向前蹭了一小步,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崇拜:江总监!您…您太厉害了!那些证据…您是怎么…三个月…
江临舟夹起一筷子面,悬在碗口上方,升腾的热气扑在他脸上,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他打断了她,声音透过面汤的热气传来,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
面要坨了。
小李后面那句您是怎么做到的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她张了张嘴,看着江临舟低下头,认真地吹了吹筷子上的面条,然后送入口中,发出细微的吸溜声。他吃得很专注,仿佛这世上最重要的事,就是眼前这碗热气腾腾、即将变坨的雪菜肉丝面。
小李抱着文件,愣在原地。走廊里那些窥探的目光也凝固了。老杨悄悄把头缩了回去,只留下一个光溜溜的后脑勺剪影。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流淌,无声地映照着这个角落里安静吃面的男人。他额角那道淡粉色的疤痕,在变幻的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
面条的热气缭绕而上,丝丝缕缕,最终消散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像从未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