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打来电话时,我正在给我养了三年的乌龟清理龟壳上的苔藓。
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一如既往地高贵而疏离,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割着我的神经。
宁晏,你表哥陈峰和张薇的婚礼,你必须来。
我手指一僵,镊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张薇,我谈了七年,从校服到职场,刻骨铭心的女朋友。
表哥,陈峰,我那凡事都要强、视我为人生污点的亲舅舅的独子。
他们要结婚了,而我这个交往了七年的前男友兼新郎的亲表弟,却是最后一个被通知的。
你舅舅一家这些年对我们家帮衬良多,这场婚礼,你必须到场,而且要体面。别让你爸在天之灵都觉得丢人。
还有,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中裹挟着不容置喙的警告,收起你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没人欠你的。是个男人,就该懂点事,大度一点。
啪,电话被她干脆地挂断。
我低下头,看着缸里那只叫玄武的草龟,它懒洋洋地伸着脖子,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它无关。我忽然觉得,我和它真的没什么两样。
一样的胆小,一样的懦弱,一样的,习惯了把头缩在坚硬的壳里,以为这样就能抵御全世界的伤害。
可我忘了,乌龟有壳,而我没有。
我的壳,早在七年前遇到张薇时,就被我亲手敲碎了。现在,那些碎片,正一片片地扎进我的血肉里。
婚礼在一个月后,定在全市最顶级的六星级酒店——辉煌国际。
我舅舅陈建国,一个靠着房地产发家的暴发户,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金碧辉煌、能彰显他财力的场合。
我妈陈素,更是为此忙前忙后,比给自己儿子办婚事还上心,仿佛这场婚礼的主角是她,而不是一对背叛者。
这一个月里,她每天至少给我打三个电话,内容无非是三件事:一,提醒我定制一套得体的西装,钱她可以出,但人不能丢份儿;二,警告我戒掉烟酒,婚礼那天保持最好的精神状态,别给陈家丢脸;三,命令我准备一个厚实的红包,她说,这是礼数,也是态度,是我这个做弟弟的对兄嫂的祝福。
我没有反驳,也没有争辩。
像过去二十几年一样,她说什么,我听什么。
他们都以为我是一只被拔了牙齿和利爪的病猫,温顺,无害,甚至可以随意踩上两脚,也不会有任何反抗。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是猫,我是一条蛰伏在深渊里的毒蛇。我在等,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将所有毒液,尽数注入敌人心脏的机会。
婚礼当天,我穿上了我唯一一套黑色西装,是我爸去世前给我买的,他说希望我穿着它,参加我自己的婚礼。
没想到,第一次正式穿上,却是来参加我爱人的婚礼,新郎不是我。
我开着我那辆开了八年的二手大众,驶入辉煌国际的地下停车场时,无数的豪车从我身边掠过,宾利、劳斯莱斯、迈巴赫……每一辆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我的不自量力。
我妈早就等在了宴会厅门口,她穿着一身紫色的定制旗袍,妆容精致,正和满脸红光的舅舅陈建国站在一起,笑容满面地迎接宾客。
看到我,她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快步走过来,拉着我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上下打量着我。
你怎么穿这身衣服黑色的,多不吉利!我给你买的那套蓝色的呢她皱着眉,语气里满是嫌弃。
不合身。我淡淡地说。
不合身就去改啊!宁晏,你能不能为你妈我想一想今天是什么场合你穿成这样,是故意想让你舅舅难堪吗想让所有人看我们家的笑话吗她的声音尖锐起来。
舅舅陈建国走了过来,他拍了拍我妈的肩膀,脸上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宽容:素素,算了,小晏也不是故意的。他从小就这样,没什么大出息,人也木讷,咱们多担待点就行了。
他转向我,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精明和轻蔑:小晏来了啊,进去坐吧,给你留了主桌的位置。别拘束,就当自己家一样。
一句就当自己家一样,将我们之间的亲疏远近,划分得清清楚楚。
我妈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她整了整我的领带,低声警告:待会儿机灵点,少说话,多微笑。尤其是见到张薇,一定要大方地祝福,听见没有你要是敢给我搞砸了,我饶不了你!
我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宴会厅。
主桌上,亲戚们都到齐了。
大姨、二姨、三舅……他们看到我,脸上的表情各异,有同情,有怜悯,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
哎哟,小晏来了啊,瘦了呀。
这孩子,就是命苦,摊上那么个不争气的爹,自己也……
行了,少说两句,今天是大喜的日子。
他们的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一根根扎进我的耳朵。
我没有理会,径直走到我的位置坐下,那里恰好能看到舞台上正在播放的新婚VCR。
视频里,张薇穿着洁白的婚纱,笑靥如花,依偎在陈峰的怀里。
陈峰,我那个从小就看不起我的表哥,此刻正意气风发,搂着我爱了七年的女孩,对着镜头讲述他们命中注定的爱情故事。
他说,他对她一见钟情。
他说,为了追她,他费尽心思。
他说,他会用尽一生去爱她,保护她。
满嘴的谎言,却说得那么深情款款。
视频里,一幕幕闪过他们在一起的甜蜜瞬间:在巴黎铁塔下拥吻,在爱琴海边许诺,在马尔代夫的海底餐厅里共进晚餐……
每一个地方,都曾出现在我和张薇的未来计划里。
我曾答应她,等我存够了钱,就带她去环游世界。
而现在,我的表哥,用他父亲给的钱,轻易地就实现了我曾对她许下的所有诺言。
VCR的最后,是陈峰的求婚。
在铺满玫瑰和蜡烛的豪华游艇上,他单膝跪地,拿出了一颗硕大的钻戒。
张薇感动得泪流满面,连连点头。
我清楚地记得,那一天,是我的生日。
那天我加班到深夜,给她打电话,她说她闺蜜失恋了,要去陪她,晚点回来给我补过生日。
我信了。
我在家里,点上蜡烛,等了她一夜。
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清晨,身上带着海风的咸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古龙香水味。
她说她太累了,倒头就睡。
我没有怀疑,只是心疼地替她盖好了被子。
现在想来,我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VCR播放完毕,全场掌声雷动。
司仪用煽情的语调高喊着: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有请我们今天最幸福的新郎新娘登场!
音乐声起,宴会厅的大门缓缓打开。
陈峰挽着张薇,在追光灯下,踩着红毯,一步步向舞台中央走来。
张薇今天美得像个公主,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光彩照人。
她的目光扫过全场,在看到我的时候,有片刻的停顿,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或许是愧疚,或许是炫耀,但很快,就被浓得化不开的幸福所掩盖。
她转过头,深情地看着陈峰,仿佛他就是她的全世界。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心脏像是被泡在了冰水里,麻木而冰冷。
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交换戒指,拥吻,倒香槟塔,切蛋糕……
每一个环节,都像是在对我公开处刑。
我妈和大姨她们,已经感动得开始抹眼泪了。
太般配了,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啊,张薇这孩子,有眼光。跟着小峰,以后就是享不尽的福气。
不像某些人,一辈子都没个出息,跟着他只能喝西北风。
她们的议论声,再次不大不小地传来。
我端起酒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却丝毫无法温暖我冰冷的身体。
很快,到了敬酒的环节。
陈峰和张薇端着酒杯,第一桌,就来到了我们主桌。
爸,妈,大姨,二姨……谢谢大家来参加我和薇薇的婚礼。陈峰满面春风,志得意满。
亲戚们纷纷举杯,说着各种吉祥话。
轮到我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过来。
陈峰搂着张薇的腰,走到我面前,脸上挂着胜利者的微笑:表弟,今天我大喜的日子,你怎么一句话都不说是不是还对薇薇有想法啊男人嘛,要大度一点。你看,我现在不也得叫你一声‘表弟’吗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他这话,看似大度,实则是在我伤口上撒盐。
张薇的脸色有些不自然,她轻轻拽了拽陈峰的衣角,低声说:陈峰,别说了。
然后她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丝哀求:宁晏,对不起。但是,感情的事,真的不能勉强。我和陈峰是真心相爱的。我希望……你能祝福我们。
真心相爱我轻笑一声,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我给你买早餐的时候,你坐着他的宝马去上课还是在我熬夜给你写论文的时候,你们在高级餐厅里烛光晚餐又或者,是在我生日那天,你收下他求婚戒指的时候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炸弹,在主桌炸开了锅。
张薇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陈峰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
宁..宁晏,你胡说什么!张薇慌乱地辩解。
我胡说我缓缓站起身,目光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道,那你敢不敢告诉我,你手腕上那块卡地亚的手镯,你衣柜里那些香奈儿、迪奥的包,是哪里来的是我这个月薪五千的图书馆管理员给你买的吗
这七年,我一直很奇怪。张薇的消费水平,远远超出了她的家境和我们俩的收入总和。
我问过她,她总是支支吾吾,说是她自己做兼职,或者说是她爸妈给的。
我爱她,所以我选择了相信她。
直到半年前,我无意中在陈峰的车里,看到了一个和张薇一模一样的,限量版的爱马仕包。
那一刻,所有的谜团,都有了答案。
但我没有戳穿。
我在等,等她给我一个解释,等她回头。
我等来的,却是他们的婚讯。
我……张薇被我问得哑口无言,眼眶瞬间就红了,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陈峰反应了过来,一把将张薇护在身后,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宁晏,你他妈有病吧!自己没本事,就见不得别人好薇薇跟着你吃了七年的苦,现在她想过好日子了,有错吗你给不了她的,我能给!你就是个废物,这辈子都只能当个废物!
小峰!舅舅陈建国沉声喝止了他,但脸上却没有丝毫责备的意思。
他站起身,走到我面前,用一种长辈教训晚辈的口吻说道:宁晏,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但今天是小峰大喜的日子,你不要在这里无理取闹。你和小薇,已经过去了。做人,要向前看。
我妈也急了,她冲过来,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压低了声音,用气急败坏的语气说:宁晏!你疯了是不是!我怎么跟你说的你想死别拉上我!赶紧给他们道歉!
道歉我看着眼前这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忽然笑了。
我笑得很大声,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们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软柿子。
他们以为,我今天来,是为了看他们幸福,接受他们的施舍和怜悯。
他们错了。
我今天来,是来送贺礼的。
一份,足以将他们所有人,都拖入地狱的贺礼。
舅舅,你说的对,做人,要向前看。我止住笑,看着陈建国,眼神平静得可怕,所以,我也给表哥和表嫂,准备了一份新婚礼物。
我拿出手机,按下了投影仪的遥控器。
宴会厅中央的大屏幕,原本还在循环播放着陈峰和张薇的婚纱照,画面突然一黑。
紧接着,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视频的画面,是在一个装修奢华的酒店房间里。
镜头,正对着一张凌乱的大床。
床上,两个人影,正纠缠在一起。
男的是陈峰。
女的,是今天的新娘,张薇。
视频里,传出他们不堪入耳的对话。
峰哥,你真好,这颗钻石好大啊。
喜欢吗只要你乖乖听话,以后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比跟着宁晏那个废物强一百倍吧
嗯……可是,宁晏那边怎么办我们毕竟谈了七年……
怕什么一个穷酸图书馆管理员,把他甩了就是了。等过段时间,我再跟我爸妈说我们的事,就说我们是真心相爱,他们还能不同意至于宁晏,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儿,谁会替他说话
峰哥,你真坏……嗯……啊……
视频没有声音了,但画面还在继续。
高清,无码。
每一个动作,每一个表情,都清晰地呈现在所有宾客面前。
全场,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大屏幕,然后又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舞台中央那对衣冠楚楚的新人。
几秒钟后,人群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议论声。
天哪!这是什么情况婚内出轨不对,是婚前就……
太恶心了!这新郎新娘也太不要脸了吧
怪不得新郎的表弟刚才发那么大火,原来是被戴了绿帽子啊!
这简直是世纪大丑闻!
砰!
舅妈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抄起桌上的一个盘子,狠狠地砸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指着舞台上的张薇,气得浑身发抖:你……你这个贱人!不要脸的狐狸精!我们陈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让你这种货色进门!
张薇的父母,那对一直坐在角落里,满脸都写着攀上高枝的虚荣的市侩夫妻,此刻也傻了眼。他们看着自己的女儿,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这是合成的!是伪造的!张薇终于崩溃了,她指着我,声嘶力竭地尖叫,宁晏!是你!是你陷害我!你这个疯子!你这个得不到就要毁掉我的变态!
陈峰也懵了,他看着屏幕上那个不堪的自己,又看了看身边状若疯癫的张薇,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他冲到我面前,一把揪住我的衣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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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晏!你他妈找死!你从哪里搞来这东西的
我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淡淡地拨开他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然后转向了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脸色铁青的舅舅陈建国。
舅舅,别急,这只是开胃菜。我微微一笑,再次按下了遥控器。
大屏幕上的画面,切换了。
不再是男欢女爱的艳情片,而是一份份清晰的……文件。
银行流水,转账记录,项目合同,内部邮件……
这是……陈建国看着屏幕,瞳孔骤然收缩。
这是您过去十年里,通过‘宏图地产’,也就是您名下的公司,向海外数十个匿名账户,转移资产的记录。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宴会厅的每一个角落,盖过了所有的嘈杂和议论。
这十年里,您利用各种虚假项目,套取银行贷款,侵吞工程款,总金额高达……三十七亿。这些钱,大部分都流入了这些海外账户,也就是所谓的,洗钱。
同时,您还利用这些资金,贿赂了多名官员,为您的项目拿地、审批,提供便利。这里面,是您和他们的往来邮件,以及几次线下会面的……录音。
我每说一句,陈建国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了最后,他已经毫无血色,身体摇摇欲坠,仿佛瞬间老了十岁。
宴会厅里的宾客们,许多都是商界和政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看着大屏幕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证据,和一些他们熟悉的名字,表情变得异常精彩。
有惊恐,有骇然,也有不少人,已经开始悄悄地起身,准备离场。
生怕跟这场风暴,沾上任何关系。
你……你……陈建国指着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舅舅,您是不是很好奇,我一个‘废物’,一个‘穷酸的图书馆管理员’,是从哪里搞到这些东西的我走到他面前,直视着他那双充满了恐惧和怨毒的眼睛,轻声说,您可能忘了,我爸,宁振华,当年也是商界的一号人物。
提到我爸的名字,陈建国的身体剧烈地一震。
我爸当年,是做网络安全起家的。他是个天才,也是个疯子。他一生致力于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的,无法被追踪和破解的网络信息系统。他把这个系统,叫做‘天穹’。
他太专注了,以至于忽略了人心的险恶。他最信任的合伙人,也就是您,我亲爱的舅舅,在他最关键的时候,窃取了他的核心代码,把他踢出了局,然后,用他呕心沥血的技术,建立了你今天的商业帝国。
我爸破产后,一蹶不振,郁郁而终。而你,踩着他的尸骨,一步步爬上了今天的位置。
你以为,这一切都天衣无缝。你以为,我爸留给我的,只有一身的债务和一个失败者的骂名。
你错了。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森然说道,他留给我的,是‘天穹’系统的最高权限。是那个,可以窥探整个网络世界,撕开一切伪装和秘密的……钥匙。
陈建国的眼睛,猛地瞪大,里面充满了无尽的恐惧和绝望。
他终于明白了。
我不是病猫,我是他亲手制造出来的,专门向他复仇的……恶鬼。
哦,对了。我直起身,环视了一圈已经乱成一锅粥的宴会厅,最后,将目光落在了我那位从始至终都呆若木鸡,仿佛被抽走了灵魂的母亲,陈素身上。
这些证据,半个小时前,我已经匿名发给了纪委和经侦部门。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
我的话音刚落,宴会厅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群身穿制服,表情严肃的警察,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一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他亮出证件,声音洪亮:
陈建国,陈峰!你们涉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洗钱、商业贿赂等多项犯罪,现在,请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铐在了陈建国和陈峰的手腕上。
昔日里不可一世的父子,此刻,像两条丧家之犬,被警察押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狼狈地带离了现场。
张薇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瘫软在地,人事不省。
她的父母,像是躲避瘟疫一样,仓皇地跑了,连自己的女儿都顾不上了。
我妈陈素,终于回过神来,她冲到我面前,扬起手,想给我一巴掌。
但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无论如何也落不下来。
她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陌生和恐惧。
宁晏……你……你都干了什么……她的声音在发抖,那是你舅舅!是你表哥啊!是我们家唯一的依靠!你毁了他,也毁了我们自己啊!
依靠我看着她,只觉得无比的可笑和悲哀,妈,你所谓的依靠,是建立在我爸的尸骨上的。你这二十多年锦衣玉食的生活,花的每一分钱,都沾着我爸的血!你忘了吗
我没有!我不知道!她歇斯底里地喊道,你爸就是个废物!是他自己没本事,守不住公司!关你舅舅什么事你舅舅对我们多好啊!你上了大学的钱,我们现在住的房子,哪一样不是你舅舅给的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时至今日,她依然执迷不悟。
在她眼里,我爸的失败是原罪,而舅舅的成功,则是她可以炫耀和依附的资本。
亲情,道义,在她对权力和财富的病态崇拜面前,一文不值。
妈。我平静地看着她,你住的房子,是我爸留下的。你每个月收到的,所谓舅舅给的‘生活费’,其实是从我爸当年的一个海外信托基金里,按月转给你的。这些年,我舅舅陈建国,没有给过你一分钱。
你只是他用来彰显自己‘重情重义’人设的,一个工具罢了。
不……不可能……你胡说!她疯狂地摇着头,显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我没有再跟她解释。
因为我知道,对一个装睡的人,你永远也叫不醒她。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桌上。
这里面有一百万。是我这些年,用‘天穹’系统,做一些‘信息咨询’赚的,每一分都很干净。
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从此以后,你我母子,恩断义绝。你好自为之。
说完,我不再看她,转身,迎着无数或惊愕,或恐惧,或复杂的目光,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曾经让我感到窒息和绝望的,金色的牢笼。
走到门口时,我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那满地的狼藉和人性的丑恶,忽然觉得,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外面,阳光正好。
我以为,这场复仇,会以陈家父子的锒铛入狱而告终。
但我显然低估了陈建国的能量和他背后那张盘根错节的网。
事情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么顺利。
我提交的证据,虽然铁证如山,但案件的审理却被一拖再拖。陈建国花重金聘请了国内最顶尖的律师天团,他们利用各种法律漏洞,不断地进行辩驳和上诉。
同时,网络上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声音。
一些所谓的财经专家和知情人士跳出来,声称这是一场恶意的商业竞争,是有人眼红宏图地产的成功,故意设局陷害。
他们把我匿名举报者的行为,描绘成了一个不择手段的阴谋家形象。
更恶心的是,他们开始攻击我爸宁振华。
他们把我爸塑造成一个技术偏执狂和经营白痴,说他当年就是因为经营不善才导致公司破产,而陈建建国才是那个力挽狂澜、拯救了公司的英雄。
黑的,被他们说成了白的。
死的,被他们说成了活的。
舆论的力量是可怕的。很快,风向开始转变。
不少不明真相的网友被带了节奏,开始同情起陈建国,甚至有人在网上发起支持陈总的话题。
我妈陈素,也被这股舆论所蛊惑。
她在一个深夜,找到了我租住的公寓。
那天我正在升级天穹系统的防火墙,门铃突然响了。
我打开门,看到她站在门口,面容憔悴,眼睛红肿,但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异样的亢奋。
宁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舅舅是冤枉的!她一把抓住我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网上都说了,是你,是你为了报复,伪造证据陷害他!你快去自首,去跟警察说清楚!只要你承认错误,你舅舅看在我的面子上,一定会原谅你的!
我看着她,只觉得荒谬。
我的亲生母亲,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却选择去相信网络上那些颠倒黑白的谣言。
妈,证据是真的,他犯下的罪,也是真的。我抽回手,语气冰冷。
我不信!她尖叫起来,一定是你搞错了!宁晏,你不能这么自私!你毁了你舅舅,就是毁了我!你知道我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亲戚朋友都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说我养了个白眼狼!我连门都不敢出!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她哭着,控诉着,仿佛全世界都对不起她。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关上了门。
隔着门板,我能听到她绝望的哭喊和咒骂。
但我知道,我和她之间,已经没有任何话可说了。
我必须加快速度。
陈建国的背后,一定还有人。一个有能力干预司法,操控舆论的,更大的黑手。
我必须把他挖出来,否则,我爸的冤屈,将永无昭雪之日。
我将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不眠不休。
我调动了天穹的所有运算能力,像一个幽灵,潜入了城市的每一个网络角落。
交通,银行,通信,政务……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我面前缓缓展开。
我顺着陈建国的资金流向,和他这些年的通话记录,一层层地向上追溯。
很快,一个名字,浮现在了我的视野里。
赵海东。
本市的常务副市长,主管城建和土地审批。
一个在公众面前形象光辉,以清廉实干著称的明星官员。
陈建国贿赂的官员名单里,并没有他。
但他和陈建国之间,却有着千丝万缕的,隐秘的联系。
他们没有直接的资金往来,却通过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第三方公司,进行着隐蔽的利益输送。
这家公司,名为远航投资,法人代表,是一个叫周慧的女人。
这个周慧,正是赵海东的情妇。
陈建国的宏图地产,这些年拿下的黄金地块,几乎都与赵海东的批示有关。
而远航投资,则在每一次宏图地产拿地之前,都能精准地提前入股相关项目,待地价飙升后,再高价套现离场,赚得盆满钵满。
这才是他们真正的利益链条。
陈建国是台前的木偶,而赵海东,才是幕后那个提线的操纵者。
这一次,陈建国出事,赵海东自然要不遗余力地保他。
因为一旦陈建国倒了,下一个,就是他。
找到了幕后黑手,事情就简单多了。
我没有立刻将证据抛出去。
因为我知道,对付赵海东这种老狐狸,必须一击毙命,不能给他任何翻盘的机会。
我在等一个时机。
而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
在赵海东的运作下,法院驳回了检方的大部分指控,陈建国和陈峰的罪名,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最终,陈建国以单位行贿罪和非法经营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五年。陈峰则因为证据不足,当庭释放。
这个结果,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
但在赵海东控制的舆论引导下,很快就被塑造成了法律的公正判决。
陈峰出狱那天,大摇大摆地走出了法院。
他瘦了,也阴沉了许多,但眉宇间的嚣张气焰,却丝毫未减。
他对前来采访的记者说,他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他爸爸的罪名,早晚有一天会被洗清。
他还隔空对我喊话,说他会等着我,让我为我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看起来,他似乎赢了。
而我,在网上,则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因为嫉妒而构陷亲人的小丑。
没有人知道,那一天,我根本没关注法院的判决。
我在和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见面。
柳如烟。
一个雷厉风行,在商界以铁娘子著称的女人。
她是盛世集团的董事长。
盛世集团,是宏图地产最大的竞争对手,也是本市唯一一家,敢和陈建国掰手腕的本土企业。
我约她在一家茶馆见面。
她比我想象中要年轻,一身干练的职业套装,长发挽起,眼神锐利得像鹰。
你就是‘神谕’她开门见山地问。
神谕(Oracle),是我在网络世界里的代号。
过去几年,我偶尔会接受一些商业委托,为一些被资本打压,或者遭遇不公正竞争的企业,提供一些关键的信息支持。
盛世集团,就是我的客户之一。
我曾经帮助他们,拿到过几次关键项目的竞标。
但我们一直都是线上联系,从未见过面。
是我。我点了点头。
你找我,是为了赵海东柳如烟的洞察力惊人。
是。我将一个U盘,推到她面前,这里面,是赵海东和陈建国官商勾结,以及他本人贪污受贿的全部证据。
柳如烟没有立刻去拿那个U盘,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这些东西,你为什么不直接交给纪委为什么要给我
因为纪委里,有他的人。我平静地说,我直接交上去,只会石沉大海,还会暴露我自己。而你,不一样。
我哪里不一样
你的父亲,是省里退下来的老领导,门生故旧遍布全省。你把这些东西交上去,没有人敢压,也没有人能压得住。
这,也是我通过天穹系统,查到的信息。
柳如烟的背景,是她能够对抗赵海东和陈建国的最大资本。
柳如烟沉默了。
她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在权衡利弊。
良久,她才放下茶杯,抬眼看我。
我凭什么相信你扳倒赵海东,对你有什么好处别跟我说你是为了正义。
为了报仇。我看着她,坦然道,赵海东和陈建国,联手害死了我的父亲。
我的坦诚,似乎让她有些意外。
她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最后,她点了点头,拿起了桌上的那个U盘。
好,我帮你。她说,但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事成之后,我要你,来盛世集团帮我。她的眼神灼灼,我要你,做我的首席网络安全官。
我愣了一下。
我从未想过,要走到台前去。
我习惯了在黑暗中当一个掌控一切的影子。
但看着柳如烟那双充满信任和期待的眼睛,我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一言为定。
三天后。
一场史无前例的官场大地震,席卷了整座城市。
省纪委联合专案组,空降本市。
常务副市长赵海东,在其办公室,被当场带走。
他情妇周慧名下的远航投资,被连夜查封。
从公司保险柜里,搜出了数本账簿,详细记录了他们这些年来,向各个官员输送利益的细节。
一张巨大的贪腐网络,被彻底撕开。
涉案人员,上至市级领导,下至基层科员,多达数十人。
整个城市的官场,几乎被清洗了一遍。
这个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引爆了全网。
之前为陈建国洗地的那些专家和大V,一夜之间,全部销声匿迹,账号注销。
舆论,彻底反转。
这一次,没有任何人,能够再操控和引导。
铁证如山,民怨沸腾。
远在监狱里服刑的陈建国,被重新提审。
心理防线彻底崩溃的他,为了争取立功表现,将自己和赵海东所有的罪行,以及那些尚未被查出的内幕,全都竹筒倒豆子一样,交代得一清二楚。
其中,就包括,他是如何窃取我父亲宁振华的核心技术,并设计逼死我父亲的全部细节。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
最终,赵海东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
陈建国,则被改判为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正义,虽然迟到了,但终究没有缺席。
我爸的冤屈,也终于得到了昭雪。
网上,关于我父亲宁振华的评价,也从经营白痴,变为了被窃取了梦想的天才。
很多当年我父亲的老部下和朋友,也纷纷站出来,缅怀我父亲的为人,和我父亲当年的远见卓识。
而我,宁晏,则从一个阴险的构陷者,变成了为父报仇的孤胆英雄。
无数的媒体想要采访我,都被我拒绝了。
我不需要这些虚名。
我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告慰我父亲的在天之灵。
尘埃落定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去了我爸的墓地。
我买了他最喜欢喝的竹叶青,和一束白色的雏菊。
我把那张登载着陈建国和赵海东判决结果的报纸,在他墓前,一点点烧掉。
爸,都结束了。我跪在墓碑前,轻声说,害你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你可以安息了。
接下来,我会完成你未完成的事业。我会让‘天穹’,真正地守护这个世界的网络安全。我会让宁振华这个名字,重新响亮起来。
一阵风吹过,墓园里的松柏,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回应我。
我抬起头,看到柳如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她今天没有穿职业套装,而是一身素雅的黑色连衣裙,手里也捧着一束白菊。
她走到墓碑前,将花放下,恭敬地鞠了一躬。
宁叔叔,您好。我是柳如烟。谢谢您,培养出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
我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你……
我查过宁叔叔的资料。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我从未见过的温柔,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我想,他一定很为你骄傲。
那一刻,阳光穿过树梢,斑驳地洒在她的脸上。
我忽然觉得,我的世界里,那片笼罩了二十多年的阴霾,似乎,在慢慢散去。
从墓园回来后,我履行了我的承诺,加入了盛世集团。
柳如烟给了我最高的权限和最优厚的待遇,让我组建属于自己的网络安全团队。
我将我爸当年留下的那些老部下,一个个地找了回来。
他们都是国内顶尖的技术大牛,当年因为公司的变故,散落在了天涯海角。
当我找到他们,告诉他们我要重建天穹时,这些平均年龄超过五十岁的老男孩们,一个个都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们说,他们在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了。
在柳如烟和盛世集团的全力支持下,我们的天穹安全实验室很快就成立了。
我们没日没夜地工作,将我父亲当年的技术蓝图,与当今最前沿的科技相结合,进行升级和改造。
半年后,我们成功推出了新一代的天穹防御系统。
它能够有效抵御目前已知的所有网络攻击,并且拥有自我学习和进化的能力。
一经推出,就震惊了整个行业。
我们接到的第一个大单,是为整个城市的政务系统,构建全新的防火墙。
那之后,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
银行,证券,通信,能源……
几乎所有关系到国计民生的重要领域,都选择了天穹。
我父亲宁振华的名字,和他的天穹,以一种王者归来的姿态,重新站在了行业的巅峰。
我,也从一个躲在幕后的神谕,变成了业界最年轻,也最神秘的技术权威。
我和柳如烟,也从最初的合作关系,渐渐地,变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和战友。
我们一起工作,一起加班,一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我欣赏她的果决和魄力,她也懂我内心深处的孤独和坚守。
一种默契的情愫,在我们之间,悄然滋生。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这样,在事业的成功和情感的萌芽中,走向平静和美好。
但有些人,有些事,却偏偏不愿让我如愿。
那天,我正在实验室里测试一个新的算法,我的助理小张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
宁总,不好了,您快看新闻!
我打开电脑,一则本地新闻的弹窗,跳了出来。
标题是:《震惊!前地产大亨之子流落街头,精神失常,口中念念有词都是宁晏害的!》
新闻配图里,是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人,正抱着一个垃圾桶,对着镜头傻笑。
那个男人,赫然就是陈峰。
新闻里说,陈家倒台后,资产被全部查封冻结,他身负巨额债务,被法院列入了失信人名单。
他受不了这种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打击,精神失常了。
评论区里,一片唏嘘。
有人说他活该,有人说他可怜。
甚至,又有一些圣母心的网友开始冒头,说我做事太绝,把自己的亲表哥逼疯了,会遭报应的。
我看着那张照片,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可怜
我爸被他爹逼死的时候,谁可怜过我们
我被他们一家人踩在脚下,当成废物嘲笑了二十多年的时候,谁可怜过我
这,就是他应得的下场。
我关掉新闻,准备继续工作。
但很快,柳如烟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她的声音很凝重。
宁晏,你看到新闻了吗
看到了。
小心一点。我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柳如烟提醒道,陈峰这个人,我了解,他心高气傲,但绝不是那种心理脆弱到会被轻易打垮的人。他现在这个样子,很可能是装出来的。
装出来为了什么博取同情我不解地问。
可能,是为了麻痹你。或者,是给他背后的人,创造机会。柳如烟的声音里透着一丝担忧,总之,你最近出入,一定要注意安全。
我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并没有太当回事。
陈峰已经是一条死狗了,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然而,我还是低估了仇恨的力量,和一个人的疯狂。
三天后的一个晚上,我加完班,开车从公司回家。
行至一个偏僻路段时,一辆黑色的大货车,突然从侧面的岔路口冲了出来,完全没有减速,直直地朝着我的车撞了过来。
刺眼的车灯,让我瞬间睁不开眼。
在那千钧一发的时刻,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打方向盘,同时一脚油门踩到底。
我的车,险之又险地擦着货车车头,冲了过去。
轰!
一声巨响,我的车撞在了路边的护栏上,安全气囊瞬间弹出。
我被撞得七荤八素,额头也磕破了,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但我顾不上这些,我第一时间看向后视镜。
那辆大货车,一击未中后,竟然调转车头,再次朝着我撞了过来。
这是蓄意的谋杀!
我立刻意识到,柳如烟的担心,成了现实。
我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连滚带爬地从车里跑了出来,躲到了护栏外面。
几乎就在我跑出来的一瞬间,那辆大货车,再次狠狠地撞上了我的车。
我的那辆大众,瞬间被撞得变了形,成了一堆废铁。
货车司机似乎并不满足,他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手里,提着一把闪着寒光的……消防斧。
他一步步地,朝着我走来。
路灯下,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因为疯狂和怨毒而扭曲的脸。
是陈峰。
他根本没有疯!
他一直在等,等一个能和我同归于尽的机会!
宁晏!你没想到吧!他狞笑着,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摩擦,你毁了我的一切,今天,我就要你的命!
他举起斧头,朝着我,狠狠地劈了过来。
我闪身躲过,斧头劈在了我身后的水泥护栏上,迸出了一串火星。
我毫不怀疑,这一斧头要是劈在我身上,我当场就会被劈成两半。
我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这里是郊区,路上几乎没有行人。报警,已经来不及了。
我必须自救。
我一边躲避着他的攻击,一边悄悄地,按下了我手腕上那块智能手表的紧急求助按钮。
这是我们实验室自己研发的产品,集成了定位,报警,和环境音录制的功能。
只要按下,我的位置和现场的录音,就会立刻发送给预设的联系人。
我的预设联系人,是柳如烟。
做完这一切,我开始和陈峰周旋。
我没有和他硬拼,而是利用周围的地形,不断地躲闪,消耗他的体力。
陈峰常年酒色财气,身体早就被掏空了。
几分钟下来,他已经气喘吁吁,动作也开始变得迟缓。
而我,从小到大,虽然性格沉闷,但一直保持着锻炼的习惯。这是我爸的要求,他说,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废物!你他妈就只会躲吗陈峰见迟迟砍不中我,气急败坏地骂道。
他再次举起斧头,用尽全身力气,向我劈来。
这一次,我没有躲。
就在斧头即将落下的瞬间,我侧身,避开斧刃,同时伸出脚,狠狠地绊在了他的脚踝上。
他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前扑去。
我抓住机会,一个肘击,狠狠地打在了他的后颈上。
呃……
陈峰闷哼一声,手中的斧头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软软地倒了下去,昏死了过去。
我喘着粗气,看着倒在地上的陈峰,后背已经全被冷汗浸湿了。
刚才,只要我慢了零点一秒,现在倒下的,就是我了。
远处,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
是柳如烟报了警。
警察赶到后,将昏迷的陈峰带走。
我也被送到了医院。
除了额头上的一点皮外伤,和一些擦伤,并无大碍。
柳如烟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她看到我头上缠着纱布的样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你吓死我了!她冲过来,一把抱住了我,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如此失态的样子。
我能感觉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她在害怕。
我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道:我没事。你看,不好好的吗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我,然后,踮起脚尖,吻住了我的嘴唇。
她的吻,带着一丝泪水的咸涩,和浓得化不开的后怕与担忧。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我们就这样,在医院的走廊里,旁若无人地拥吻着。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尴尬的咳嗽声,我们才如梦初醒地分开。
是来给我们录口供的警察。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柳如烟的脸也红了。
录完口供,警察告诉我们,陈峰涉嫌故意杀人,已经被刑事拘留了。
而且,他们在陈峰身上,搜出了一张字条。
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一行字:事成之后,到这里来,我会保你下半辈子无忧。
落款,是一个薇字。

张薇!
我的瞳孔,瞬间收缩。
我立刻让警察调查那个地址,那是一家私人整容医院。
警察赶到时,一个刚刚做完整容手术,脸上还缠着纱布的女人,正准备离开。
经过身份核实,那个女人,就是张薇。
原来,在陈家倒台后,张薇也被巨额的债务缠身。她不甘心自己的人生就此毁掉,于是,她想到了一个恶毒的计划。
她找到了同样对我恨之入骨的陈峰。
她煽动陈峰去杀我,并承诺,只要他成功,她就会动用她最后的资源,把他送到国外,让他过上好日子。
而她自己,则打算整容换面,也逃到国外,开始新的生活。
所谓的最后的资源,是她当了陈峰七年情妇,偷偷攒下的一笔钱。
真是好一盘恶毒的算计。
可惜,她算错了一点。
她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任人宰割的宁晏。
她不知道,现在的我,已经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了。
张薇和陈峰,双双被捕。
这一次,他们面临的,将是法律最严厉的制裁。
故意杀人,教唆杀人,这两个罪名,足够让他们把牢底坐穿了。
医院里,我看着窗外,城市的霓虹闪烁,久久无语。
柳如烟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我。
都结束了。她说。
是啊,都结束了。我握住她的手,轻声说。
所有的仇恨,所有的阴谋,所有的恩怨,在这一刻,都画上了一个句号。
出院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把我妈从舅舅给她租的那个小房子里,接了出来。
我把她,送进了一家高档的疗养院。
那场婚礼之后,她受的刺激太大,精神上,出了一些问题。
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清醒的时候,她会拉着我的手,一遍遍地说对不起。
糊涂的时候,她会把我错认成我爸,哭着骂我为什么那么没用,为什么不像她哥哥一样有出息。
我知道,她的病,源于她内心深处那无法调和的矛盾。
一方面,她对我和我爸,有着无法割舍的亲情和愧疚。
另一方面,她那根植于骨子里的,对权力和财富的虚荣和崇拜,又让她无法真正地接受我爸的失败和舅舅的罪恶。
或许,对她来说,遗忘,才是最好的解脱。
疗养院的环境很好,有专业的医生和护工照顾她。
我每个周末都会去看她,陪她聊聊天,给她讲讲公司的事,讲讲我和柳如烟的故事。
她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神空洞,像个孩子。
但我知道,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一定是为我感到高兴的。
还有张薇。
在判决下来之前,她通过律师,向我提出了探视的请求。
我去了。
在看守所的会见室里,我见到了她。
她卸下了所有的妆容,穿着囚服,整个人憔悴得不成样子。
曾经那个光彩照人的女神,如今,只是一个形容枯槁的阶下囚。
宁晏。她看到我,眼泪就流了下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你放过我,我给你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她哭着,哀求着,向我忏悔。
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直到她哭得没有力气了,我才缓缓开口。
张薇,你知道吗在我们谈恋爱的第七年纪念日那天,我本来,是准备向你求婚的。
我用我所有的积蓄,买了一枚戒指。虽然钻石很小,但那是我能给你的,我的一切。
那天,我在餐厅里,等了你一晚上。你没有来。
你给我发信息说,你公司临时有事,要加班。
而那个时候,你正和陈峰,在我为你订的那个餐厅的楼上,另一个包间里,庆祝你们的相识纪念日。
这些,我都知道。
我的话,像一把刀,彻底捅破了她最后的伪装。
她的哭声,戛然而止。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脸上血色尽褪。
你知道……你都知道
对,我都知道。我点了点头,从你收下他第一件礼物开始,我就知道了。‘天穹’无处不在。我只是,一直在给你机会。我在等你回头。可是,你没有。
你一次次地,选择了背叛。
她彻底瘫软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喃喃自语:所以……我这七年,在你眼里,一直都像个小丑
不。我摇了摇头,是这七年,你亲手,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说完,我站起身,转身离开。
我没有再回头。
我知道,我和她之间,那七年的青春,那七年的爱恨,在那一刻,才算是真正地,彻底地,画上了句号。
有些错误,是永远无法被原谅的。
有些人,是必须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的。
最终,陈峰因故意杀人未遂,数罪并罚,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张薇,因教唆杀人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他们,都将在冰冷的铁窗里,度过他们人生中最宝贵的年华。
一年后。
天穹安全实验室,正式从盛世集团独立出来,成立了天穹科技有限公司。
我担任CEO,柳如烟,则以个人名义投资,成为了最大的股东和董事长。
公司开业典礼那天,高朋满座。
商界,政界,科技界……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我和柳如烟站在一起,接受着所有人的祝贺。
闪光灯下,我看着身边这个明媚动人的女子,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温暖。
典礼结束后,我拉着柳如烟,来到了公司的顶楼天台。
累吗我帮她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不累。她笑着摇了摇头,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不累。
我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丝绒盒子。
打开,里面是一枚戒指。
不是我当年准备向张薇求婚的那枚。
而是我用我们公司的第一笔盈利,为她量身定制的。
戒指的内壁,刻着一行代码。
那是我为她写的,一个永远不会被破解的,关于爱的方程式。
柳如烟小姐,我单膝跪地,仰头看着她,你愿意……成为我这辈子唯一的防火墙,守护我一生的幸福吗
她笑了,眼眶里,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她伸出手,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
我,宁晏。
曾经,他们都以为我懦弱,无能,是个可以随意欺凌的废物。
后来,当雷霆降临,当他们一个个在我面前土崩瓦解时,他们又都叫我疯子,叫我恶魔。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不是废物,也不是疯子。
我只是一个守护者。
守护我父亲的遗志,守护我爱的人,也守护,这个世界,最后的那一份,公平和正义。
而现在,我有了新的,想要守护一生的人。
我将戒指,缓缓地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
夕阳下,我们紧紧相拥。
我知道,这,不是结束。
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