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六岁摄政王 > 第一章

父王死后,我成了摄政王。
六岁。
龙椅太高,我的脚悬在半空,轻轻晃荡着。
姑母,当朝太后姜拂微,垂帘后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
晏岁,坐稳了。
1
我当然坐得稳。
这把椅子,本就是父王用命给我换来的。
我正想着,殿下一个声音炸开,震得人耳膜生疼。
王爷,北境蛮族劫掠,臣请奏,发兵二十万!
大将军魏赫,一身甲胄,声如洪钟,煞气腾腾。
百官噤若寒蝉。
我垂下眼,慢慢把玩着手里的一块暖玉。
那玉被我盘了三年,温润得很。
我没有理会他话里的逼迫,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魏将军,北境,是不是快要入冬了
他愣了一下,随即高声道:正因入冬,蛮族缺衣少食,才更要打!此乃天赐良机!
逻辑严密,无懈可击。
可惜,他算漏了一件事。
我转头,看向户部尚书沈子迁的位置。
沈尚书前日上奏,江南棉花收成不好,国库的冬衣,怕是不够吧
我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二十万大军的冬衣,够吗
这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魏赫脸上。
他脸色瞬间铁青:军需处自有计较,不敢劳王爷费心。
我笑了。
天下事,无分大小,都是我的分内事。
我歪了歪头,露出一个六岁孩子该有的天真笑容。
总不能让我们的兵,穿着单衣去扬我国威吧
魏赫死死瞪着我,眼神里的杀气几乎要把我钉在龙椅上。
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久,珠帘后传来姑母的声音。
此事,容后再议。
回到寝宫,姑母遣散了所有人。
她盯着我,眼神探究。
是谁教你这么说的
我直视着她:魏赫有霍光之志,这还用人教吗
姑母端着茶盏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眼神冷了下来:晏岁,你知道的太多了。
2
父王临终前,咳着血对我说。
岁儿,别看他们说什么,要看他们做什么。
魏赫的手,已经按在了剑柄上。
他的野心,藏不住了。
姑母却说:朝堂需要平衡,魏赫的兵权,暂时动不得。
我心里冷笑。
平衡
不过是饮鸩止渴。
第二天,我最心爱的小马追风,离奇地摔断了腿。
魏赫的下马威。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哭闹,我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兽医处理了追风。
然后,我叫来太监总管。
把追风最好的马鞍,送去给魏将军的儿子。
再替我传句话,让他别总惦记别人的东西。
太监总管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我知道这命令有多狠,有多险。
但我必须让他知道,我晏岁,不怕他。
魏赫的儿子前几日确实闹着要一匹和追风一样的马。
这报复,来得明明白白。
我忘不了,父王病逝时,手里死死攥着的那个香囊。
那是魏赫的夫人亲手绣的。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魏赫是我的仇人。
我要拿回的,不止是权力。
还有父王的命。
此后,我常在深夜独自翻看父王留下的遗物。
一本看似普通的南华经里,用密文记录着一笔笔神秘的开支。
还有一个番号。
抚远。
太傅沈子迁以授课为名进宫,给我讲前朝故事。
讲一个功高震主的大将军,是如何被灭族的。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分其权,孤其力。
3
我直接问他:太傅,你是谁的人
沈子迁撩起衣摆,长揖及地。
臣,是先王爷留下来的人。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不再是一个人。
几天后,宫中设宴款待西域使臣。
魏赫又找到了他的战场。
他在宴上高谈阔论,吹嘘着北境的战功,描绘着万邦来朝的盛景,为自己出兵造势。
我不理他。
我端起酒杯,走向西域使臣。
几句交谈,我确认了一件事。
丝绸之路,对他们很重要。
我转过头,用孩子最纯真的口吻问魏赫。
魏将军,打仗赚的钱,会比我们卖丝绸茶叶还多吗
满座皆惊。
魏赫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继续问:如果丝绸之路因为打仗断了,那些商人百姓的损失,谁来赔
我将杯中果酒一饮而尽,走回座位。
留下他,和一殿的死寂。
我知道,我和他之间,再无转圜。
宴会后,我独自走在宫道上。
夜风吹得我有些冷。
我想起父王临死前的样子,恐惧,又不甘。
他抓着我的手,气若游丝。
小心魏赫。
我攥紧了拳头。
父王,您的仇,我一定会报。
4
第二天,我以摄政王的名义,单独召见了魏赫。
就在御书房。
我穿着常服,小小的身子陷在宽大的椅子里,脚够不着地。
他一身铠甲,像一座铁塔,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没有废话,直接拿出两份文书。
第一份,同意出兵的王令。
我看着他瞬间亮起的眼睛,补充道:不过,副将的人选,我换了。
他的脸色,又沉了下去。
第二份,我拿起另一份文书,是以军需账目不清为由,下令彻查北境军五年开支的彻查令。
由户部尚书沈子迁,亲自领头。
我看着他,一字一句。
魏将军,是战,是查,你选一个。
他死死攥着那两份文书,手背上青筋暴起。
眼神里是震惊,是愤怒,最后是不敢置信的审视。
我平静地与他对视。
小小的身躯里,是君临天下的气场。
最终,他松开了手,文书飘落在地。
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座正在倾斜的碑。
我没有看他,只是拿起了案上的一本奏折。
黄昏时,沈子迁进宫讲史。
讲的是大禹治水。
王爷,堵,不如疏。
5
我对沈子迁说:他病了。
一语双关。
魏赫一连三天没有上朝,称病。
朝堂之上,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第四天,京城里开始流传闲话。
说我年幼无知,听信谗言,打压功臣。
流言像长了脚,从酒楼茶肆,传到达官后宅,最后飘进了宫里。
我去给姑母请安,在殿外听见了国舅姜文正的声音。
他看见我,连礼都懒得行。
姑母看着我,直截了当。
岁儿,你最近,做得有些过了。
魏赫是猛虎,不能把他逼到绝路。
我冷笑:姑母怕了
姜文正立刻呵斥:放肆!怎么跟太后说话的!
姑母摆了摆手,叹了口气。
我不是怕,我是怕这江山,经不起折腾。
魏家手握兵权,我们姜家执掌禁军,这才是平衡。
我想起父王曾教我放风筝。
他说,线不能拉得太紧,也不能放得太松。
可姑母要的不是张弛有度,她要的是互相掣肘。
我已经拟旨,姑母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以陛下的名义,嘉奖魏赫镇守北疆之功,斥责户部捕风捉影,罚俸半年。
这道旨意,是公开打我的脸。
打沈子迁的脸。
姑母在用行动告诉我,这个朝堂,最终还是她说了算。
我最后问她:父王当年,是不是也想剪除魏赫
她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淡淡地转开了话题。
旨意颁下,魏赫的病,立刻就好了。
他重新上朝,比之前,更加意气风发。
6
魏赫在朝堂上,看都不看我一眼。
仿佛御书房那场对峙,从未发生过。
他上奏,请求举办秋狩大典。
理由冠冕堂皇,练兵,彰显国威。
无人反对。
姑母当廷准奏。
我又一次,陷入了被动。
散朝后,沈子迁在宫门口等我。
他的背,好像更佝偻了。
是臣操之过急了。他声音嘶哑。
我摇摇头:不,是我小看了姑母。
沈子迁看着我,眼神凝重。
王爷,秋狩,不得不防。
围场禁军,多与魏赫和姜家有旧,那里,是最好的杀人场。
他精准地预判了魏赫的计谋。
他不会直接动手,他会导演一出意外惊驾,再来一出舍身救驾。
到那时,他就是天子的救命恩人。
再无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我停下脚步,看着远处宫殿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着光。
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我破天荒地,主动去看望小皇帝晏佑。
他见了我,像老鼠见了猫。
我耐心地陪他玩翻花绳,一点点拉近距离。
临走前,我告诉他。
晏佑,秋狩那天,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抓紧马缰绳。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魏赫和姜文正忙着筹备秋狩,京城一派热闹景象。
可我知道,这盛景之下,是足以吞噬一切的暗流。
秋狩当天,天色极好。
皇家围场,旌旗招展。
7
我、晏佑和姑母,并坐高台。
魏赫一身赤甲,立于下方,宛如天神。
我看见他儿子魏璋用的马鞍,正是从追风身上卸下的。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
按照规矩,由皇帝射出第一箭。
晏佑紧张得小脸煞白。
我走下高台,拍了拍他的背,在他耳边又重复了一遍。
记住我说的话。
他小手紧紧攥住了马缰。
他的箭软绵绵地落在地上,引来一阵哄笑。
魏赫却带头山呼万岁,场面宏大。
我没有去狩猎,只陪着晏佑,在护卫簇拥下,在围场边缘慢慢骑行。
姑母留在高台,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我们这边。
午时将近,就在所有人最松懈的时候。
林中,突然冲出一头巨大的黑色野猪。
它发了狂,直直冲向晏佑。
护卫被撞得人仰马翻。
晏佑的马受了惊,将他重重摔在地上。
一切,都和沈子迁预料的一模一样。
高台上传来姑母的尖叫,姜文正惊慌失措地大喊。
保护陛下!
关键时刻,魏赫如离弦之箭,冲了出来。
他高喊着:陛下休惊!臣来也!
他一边喊,一边搭弓上箭,对准了野猪。
他的剧本,正在完美上演。
但他算错了一件事。
算错了我的反应,和我的决心。
在野猪冲出,晏佑落马的那一瞬。
我双腿一夹马腹,如闪电般冲了出去。
8
我的目标不是野猪。
是晏佑。
我要在魏赫之前,抢走这个主角。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野猪和魏赫身上时,我俯身,一把将地上的晏佑捞了起来,放在身前。
我对吓得浑身发抖的他说:抓紧。
他死死地抱住了我的腰。
此时,魏赫的箭也到了,正中野猪的眼睛。
他完成了救驾,脸上带着得意的笑。
但他没有等来百官的欢呼。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看着我怀里的皇帝。
我带着晏佑,催马绕开魏赫,径直冲向另一侧的小树林。
魏赫的脸,瞬间铁青。
他怒喝一声,催马追来,嘴里喊着:摄政王劫持圣驾,形同谋逆!
晏佑在我怀里吓得发抖。
我低声在他耳边说:坐稳了。
话音刚落,我猛地一拉缰绳。
一道黑影从树后扑出,正好扑了个空。
魏赫追到,看到刺客,眼神一变,立刻改口。
有刺客!护驾!
他与刺客战在一处。
林中又冲出十几个蒙面人,与魏赫的亲信和禁军厮杀起来。
场面,乱成一锅粥。
我抱着晏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野猪惊驾,将军救主,刺客袭杀。
好一出连环计。
他不仅要救驾之功,还要平乱之功。
姜文正带人赶到,看到这场面,脸色煞白。
显然,这后半段的戏,他不知情。
魏赫勇猛无匹,一剑将领头的刺客封喉。
剩下的刺客虚晃一招,四散而逃。
9
魏赫持剑而立,走到我马前,单膝跪地。
臣护驾来迟,请王爷、陛下恕罪!
姿态,做得十足。
姑母也及时赶到,先是称赞魏赫护驾有功,又严厉斥责姜文正防卫失职。
她冷笑着说:有些人,是心大了。
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魏赫。
就在这时,沈子迁带着一队人赶到。
他直奔那个被杀的刺客头领。
一把扯下他的面巾,露出一张很多人都认得的脸。
北境蛮族部落首领。
沈子迁转身,厉声质问魏赫。
大将军前日刚要发兵北境,今日蛮族刺客就摸到了陛下身边
这到底是蛮族胆大包天,还是有人,在为自己出兵寻找借口
魏赫的脸上,血色褪尽。
他知道,他掉进了我们挖好的坑里。
他站起身,悲愤地喊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历数自己镇守北境的功劳,怒斥我们诬陷功臣,试图博取同情。
姑母厉声喝止,他却已经撕破了脸。
太后!他狂笑着,我手里,握着北境二十万大军的虎符!他们只认虎符,不认懿旨!
这是赤裸裸的兵权逼宫。
姑母和姜文正的脸,瞬间惨白。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
一直沉默的晏佑,突然开了口。
他他说谎。
他指着魏赫,用尽全身的力气喊道。
那个刺客不是他杀的!
10
晏佑说,他亲眼看见,刺客是被魏赫身后一个黑衣副将用刀杀死的。
而且,当时刺客已经倒地。
被指认的副将脸色惨白,下意识地握紧了佩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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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赫千算万算,没算到一个平时只知道吃糕点的小皇帝,竟看到了这致命的细节。
我走到那副将面前,冷冷地看着他。
拔出你的刀。
禁军涌上,准备拿人。
那副将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嘶吼着是你逼我的,转身一刀刺向魏赫。
好一出狗咬狗。
魏赫仓促躲避,手臂被划伤。
副将随即被乱矛刺死,死无对证。
姑母声音冰冷:魏赫,你还有何话可说
魏赫知道自己败了。
但他还有最后的底牌。
他拿出那枚玄铁虎符,威胁道:我若出事,北境二十万大军,立刻反叛!
太后,你是要为了一个死人,一个孺子,赌上整个江山吗
姑母迟疑了。
我看向晏佑,对他说了三个字。
一网打尽。
这是我们玩翻花绳时,最后一招的名字。
我轻轻拍了拍手。
林外,响起了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一支身穿黑色重甲的军队,如鬼魅般出现。
为首的老将耿飚走到我面前,单膝跪地。
抚远卫,听候王爷调遣!
魏赫和姑母的脸上,是同样的震惊和忌惮。
这是父王留给我最后的底牌。
我看着魏赫,下达了命令。
收缴兵符,全部拿下。
11
魏赫被捕时,终于明白。
父王临终前的托孤,不是信任,是最后的试探和布局。
父王用自己的死,为我铺平了路。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当晚,京城戒严,抚远卫接管城防。
我与沈子迁在御书房对坐,桌上,放着那枚虎符。
沈子迁早已安排好了一切,西境大将军裴敬,将即刻北上,接管北境军务。
至于魏赫的儿子魏璋。
沈子迁说,不可留。
我沉默了。
第二天早朝,百官看我的眼神,已经只剩下畏惧。
魏赫谋逆案,定为铁案,党羽三十七人,尽数斩首。
我去天牢,见了魏璋最后一面。
六岁的孩子,平静地接受了命运。
他只问我,他的母亲和他的马,还好吗。
那一晚,我做了一夜的噩梦。
梦里全是魏璋天真询问的脸。
我惊醒后,在黑暗中抱紧了自己唯一的玩具,一个破旧的木偶。
我对自己说,我别无选择。
魏赫一案后,朝堂出现大量空缺。
我顶住压力,提拔寒门士子。
这触怒了想安插亲信的姑母。
她召见我,我告诉她,我早已知道父王之死的真相。
她得知父王早已存了死志为我铺路,心痛不已,我们姐弟的情谊,彻底破裂。
我对她阐述了我的抱负。
整顿吏治,清查田亩,开海通商。
她最终妥协了,却警告我。
别忘了,你姓晏,这江山,也姓晏。
我走出慈安宫。
雨过天晴,天上挂着一道彩虹。
12
朝堂上的刀光剑影,变成了笔墨官司。
我提拔的年轻官员,与盘根错节的旧势力,每日都在上演激烈的交锋。
沈子迁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他像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将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为我整理文稿。
我去探望他,他已经瘦得脱了形。
他让我写几个字给他看。
我提笔,写下河清海晏。
这是我的理想。
他看着那四个字,泪流满面,握住我的手,进行了最后的教诲。
王爷,人心,才是最大的棋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说完,他便溘然长逝。
我为他举行了国葬,京城万人空巷。
那一年,我七岁。
沈子迁死后,我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被掏空了。
我开始真正学着一个人做决定。
孤独,像潮水一样将我淹没。
开春后,我下旨开放海禁。
以国舅姜文正为首的守旧派,激烈反对。
新任户部尚书许知言的密折里说,反对最激烈的几个沿海世家,背后都有西境大将军裴敬家族的影子。
我召见许知言,指出症结所在。
沿海走私的世家大族。
我提出招安,将走私贼变成官商,派兵护航,釜底抽薪。
这个计划,引发了长达半年的海战。
朝堂上弹劾我的奏折堆积成山,国库也快被掏空。
姑母再次召见我,警告我玩得太大,若是输了,我连摄政王都做不成。
我告诉她,开弓没有回头箭。
我甚至捐出了自己的王府,充作军饷。
最终,捷报传来。
海盗头子被生擒,顽固世家被拔除,大晏的海岸线,再无掣肘。
国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充盈起来。
13
新政推行,寒门新贵与旧士族因利益分配,在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我以雷霆手段罢免了挑起事端的士族官员,又安抚了受损的寒门官员,展现了高超的平衡手腕。
我八岁生辰,万邦来朝,国库岁入是三年前的五倍。
宴会后,我独自一人走在宫道上,看着这繁华盛景,内心却感到一阵疲惫。
我走到马厩,这里已经没有追风了。
一股冲动让我翻身上马,冲向宫门。
我想逃离这座牢笼。
却在宫门口,被早已察觉我情绪不对的耿飚拦下。
晏佑悄悄来找我,送来他最爱吃的桂花糕。
他天真地问我:皇兄,你是不是不开心
我的心,忽然暖了一下。
他说,他什么都帮不了我。
我摸摸他的头,告诉他,等你长大了就可以了。
他为我念新学的诗。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一语成谶。
初夏暴雨,南方通商口岸泉州出事,官营船行接连遭遇海难,血本无归。
许知言的密折直指幕后黑手。
泉州市舶使,国舅姜文正的小舅子。
我去见姑母,以君子兰根部生了腐肉为喻,暗示姜家该剜肉疗伤了。
她却说,水至清则无鱼。
姜文正主动上折请罪,请辞禁军统领,演了一出大义灭亲的好戏。
我驳回他的请辞,只将他小舅子革职,让国舅府三倍赔偿。
看似我赢了,实则我输了。
姑母告诉我,姜家这棵大树,动不得。
我开始带着晏佑批阅奏折,教他治国之道。
14
我问晏佑:天子大,还是外戚大
我让他自己去看前朝外戚篡位的史书。
他开始对姑母和国舅产生警惕。
姑母察觉到了,看我的眼神,愈发冰冷。
九岁那年,黄河决堤,百万灾民流离失所。
国难当头。
我在御书房议事,借救灾粮食短缺,引出了泉州海贸税银的问题。
许知言报出,姜家船行去年只交了三十万两税,而实际收入,何止千万。
满座哗然。
我连下三道王令,派兵、征船、运粮,命许知言彻查泉州账目。
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声色俱厉。
没有国舅,只有蠹虫!
我与姜家,彻底决裂。
姑母和姜文正,在慈安宫与我对峙。
她指责我,要毁了江山的根基。
我反驳她,江山的根基,是百姓。
她想妥协,提出由宗人府会审。
我看着她,一字一句。
我不是要捉虫,我是要,刨了这棵树的根。
父王说,晏家的江山,不需要两根顶梁柱。
我彻底撕毁了我们之间最后一丝亲情。
她在身后绝望地嘶吼:你会后悔的!
许知言南下,我派抚远卫护送。
密令只有八个字。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京城,风声鹤唳。
姜文正称病不出,暗中调动禁军。
双方都在等泉州的消息。
晏佑担忧地来找我。
我告诉他,身上长了毒疮,若不剜掉,就会死。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15
半个月后,泉州的第一封密报送达。
耿飚亲笔,八个字。
阻力极大,寸步难行。
姜家在南方的势力,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三天后,第二封密报。
许知言在泉州遇刺,身中两刀,生死未卜。
我捏着信纸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
冰冷的杀意,瞬间席卷了我。
我想起许知言离京前的誓言。
不将蠹虫尽数扫除,誓不回京!
我写下第二道密令。
查不下去了,就杀。杀到,他们让你查为止。
我彻底放弃了王法,秩序。
京城,维持着诡异的平静。
七天后,泉州传来消息。
知府及市舶司主要官员,在家中被发现畏罪自杀。
耿飚在知府后院挖出地窖,起获了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和真实的账本。
消息传回,满朝哗然。
姜文正终于坐不住了。
他脱下铠甲,穿着素服,跪地请罪。
我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罚他闭门思过,俸禄减半。
所有人都看不懂。
晏佑也不懂。
我笑而不语。
我在等,一个比账本更有力的东西。
大难不死的许知言,口述了第三封密报。
姜文正通过秘密航线,向海外岛国走私精铁。
通敌叛国。
我的手脚,一片冰凉。
我没想到,他们为了钱,连底线都不要了。
我做出了一个决定。
亲赴泉州。
16
我要亲赴泉州的决定,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
姑母第一次主动来到我的寝宫。
她红着眼圈,近乎哀求地让我不要去。
她承诺,会让姜文正交出所有兵权。
我看着这个从小抱着我长大的女人,只是摇了摇头。
姑母,晚了。
她脸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去,含泪质问我,是否非要赶尽杀绝。
我告诉她,我是为了给那些死在倭寇刀下的军民,一个交代。
我决定带上晏佑一同南下。
让他亲眼看看,这个江山,真实的样子。
我们第一次离开了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沿途,黄河洪灾后的满目疮痍,让晏佑吓坏了。
他躲在马车里,不敢探出头。
我将他从马车里拉出来,指着那些衣衫褴褛的灾民。
他们的苦,就是你的罪。
他哭了整整一夜,发起了高烧。
第二天醒来,他像变了一个人。
不再哭闹,主动将食物分给路边的孩子。
他的眼神里,少了天真,多了沉重。
抵达泉州后,我见到了脸色苍白的许知言。
他将所有证据,交到了我手上。
他说,姜文正在城外有一座听涛山庄,防守极为森严。
当晚,我见了耿飚。
山庄内不仅有三百退役禁军,还养了一群东瀛武士。
易守难攻。
我看着地图上的海域,笑了。
不用强攻。
我要,等风来。
17
风,在三天后的一个有月亮的夜晚来了。
几十艘挂着奇怪旗帜的战船,出现在海面上。
数不清的倭寇,呐喊着扑向山庄。
耿飚和手下都看呆了。
我告诉他,这是我与西境将军裴敬定下的狗咬狗之计。
我让裴敬挑选蛮族降军假扮倭寇,伪造姜文正的亲笔信,引诱与他交易的岛国大名前来火并。
多疑的岛国大名,果然中计。
山庄里的护院和东瀛武士,没料到盟友会反水,仓促应战,节节败退。
喊杀声响彻夜空。
我带着晏佑,站在远处的山坡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火光映红了他稚嫩的脸庞。
他身体发抖,但没有闭眼。
他忽然问我:他们都是坏人吗
我沉默了许久。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杀了他们,他们,就会杀更多,更多的好人。
厮杀持续了一夜。
天亮时,山庄已成焦土。
姜文正的护院和东瀛武士,几乎被全歼。
假扮倭寇的蛮族士兵,也在抚远卫的围剿下,死伤惨重。
耿飚带人冲进山庄,带出了幸存者。
为首的,是岛国大名的心腹。
他还带出了几口装满白银的大箱子,和姜文正与他们来往的所有亲笔信。
人证,物证,俱全。
铁证如山。
18
我用东瀛话审问被俘的武士头领。
他震惊之余,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他说,姜文正答应他们,只要帮他除掉我,就会将整个泉州,都割让给他们。
我下令,将人证物证全部押送回京。
一把火,将山庄烧得干干净净。
对外宣称,倭寇内讧,自相残杀。
回京的路上,晏佑一直很沉默。
快进京城时,他忽然开口。
皇兄,以后我要学所有敌人的话。只有听得懂,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才不会被骗。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他真的长大了。
回到京城,已是黄昏,晚霞如血。
我没有回宫,直接去了国舅府。
府里安静得诡异。
姜文正穿着崭新的朝服,端坐在书房,似乎早已在等我。
他平静地承认自己输了。
他好奇,这些手段,到底是谁教我的。
我告诉他:是死人教的。
他请求我,给他留个全尸。
我将一份调令,推到了他面前。
卸去所有职务,前往北境,做一个守城门的校尉,永世不得回京。
我要他活着。
亲眼看看,他武装起来的敌人,是如何屠杀大晏子民的。
这个比死更残酷的惩罚,让他彻底崩溃,发出了野兽般的呜咽。
19
离开国舅府前,我停下脚步。
我对老管家说,姜文正远嫁江南的小女儿,前些日子差点病死。
是我派了太医,把她治好了。
书房里,传来姜文正彻底绝望的嘶吼。
我去了慈安宫。
姑母身穿最隆重的朝服,与我进行最后的对决。
我给了她两个选择。
公之于众,还是她自己给个交代。
珠帘之后,是她疲惫到极点的声音。
准。
我要求她从此凤体违和,在慈安宫静心休养,不得干政。
这无异于软禁。
她嘶哑地,又说了一个准字。
我对她行了一个大礼,转身离去。
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
那一夜,京城禁军换防,抚远卫接管皇宫。
所有与姜家有牵连的官员,被连夜拿下。
天亮之时,京城经历了一场无声的大清洗。
十岁的我,坐在摄政王的宝座上。
身边,姑母的位置空了。
朝堂下,都是更年轻,也更敬畏的脸。
我用了四年,扫清了所有障碍。
成了这个帝国,唯一的,真正的主宰。
可是,我比任何时候,都更累。
内心,只剩下深沉的寂静与孤独。
我开始频繁生病。
太医说,心力交瘁。
我知道,我的病,在心里。
20
晏佑落水了。
在御花园的太液池里,被救上来时,已经没了气息。
整个皇宫,乱成一团。
我的贴身太监小安子跪在地上,抖着声音说,小皇帝是为了追一只雪兔才失足的。
可我知道,晏佑从小就怕带毛的东西。
这不是意外。
是谋杀。
我看着围着晏佑束手无策的太医们,声音冷得像冰。
救不活他,你们,全部陪葬。
我命令耿飚封锁御花园,将所有当值的人分开审问。
可关键的人证小安子,在被关押的第二天夜里,上吊自尽了。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那一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姜文正被流放时怨毒的眼神。
我猛地惊醒,忽然意识到,我忽略了什么。
姜家在京城,还有残存的势力。
我立刻命耿飚去查国舅府与外界的往来,尤其是与北境的联系。
结果很快出来。
暂管北境军务的西境大将军裴敬,半年来,与国舅府有秘密信件往来。
我明白了。
我一直防着宫里,却没想过,那把最致命的刀,会从我最信任的背后捅来。
让晏佑出事,逼我另立新君,然后以清君侧的名义,里应外合。
好一招釜底抽薪。
三天后,晏佑脱离了危险,却陷入了沉睡。
太医说,他可能永远不会醒来,即便醒来,也可能痴傻。
朝堂之上,人心惶惶,另立新君的奏折,开始出现了。
深夜,姑母来了御书房。
她脸色苍白,劝我顺水推舟,另立新君,保全晏家江山,避免与手握重兵的裴敬火并。
我看着她,终于明白。
她不是主谋,但为了姜家,她选择了将错就错,成了共犯。
我强硬地回绝了她。
只要晏佑还有一口气在,他,就是天子。
21
就在我洞悉一切时,太监来报。
太后在太和殿召集了宗室和百官,共商国是。
图穷匕见。
我平静地前往太和殿,面对这场赤裸裸的逼宫。
大殿之上,姑母坐在凤座上,恢复了权倾一时的模样。
宗室的老王爷带头,紧接着三分之一的官员跪下,请求另立新君。
姑母带着胜利者的悲悯,看着我。
岁儿,你的意思呢
我忽然笑了。
你们是不是忘了问一个人
我拍了拍手。
两个太监推着轮椅缓缓走出,轮椅上坐着的,正是本该昏迷不醒的晏佑。
整个太和殿,死一般寂静。
晏佑开口,声音虚弱但清晰。
他看着我,第一次叫了我皇叔。
然后,他对满朝文武说:朕,在这里。
姑母的从容瞬间瓦解,她指着我们,尖利地喊着:不可能!
我告诉她,我用了虎狼之药,金针刺穴。
以折寿十年的代价,换来了他片刻的清醒。
晏佑以天子威仪,让众卿平身,表示自己已无大碍。
姑母的所有算计,在晏佑睁开眼睛的这一刻,化为泡影。
我宣布另立新君之事作罢,再敢妄议者,以谋逆论处。
在对峙的最后,姑母绝望地对我说:我没想杀他,但事已至此,为了姜家,也为了晏家不再出一个像你一样的怪物,我只能这么做!
我下令,将她打入冷宫。
22
回到寝宫,强行清醒的晏佑再次昏了过去。
但他的呼吸,平稳了许多。
我以皇帝的名义,连下三道圣旨。
斥责宗室,革职附议官员,提拔寒门士子。
第三道圣旨,是我握着晏佑的手,写给裴敬的亲笔信。
信中,我以温情脉脉的语气,告诉他,皇帝没死,京城的内应,也都被拔除了。
信的末尾,我以晏佑的口吻说,来年春天,要与皇叔一同巡狩北疆。
这一招,将裴敬逼入了反与不反,都必败无疑的绝境。
京城在我的铁腕清洗下,迅速恢复平静。
整个帝国,变成了一台战争机器,开始运转。
巨大的压力让我病倒了。
我开始整夜失眠,被疲惫、焦虑和孤独淹没。
我常常在深夜看着沉睡的晏佑,害怕我若是输了,他将万劫不复。
半个月后,北境传来裴敬和姜文正联合署名的讨逆檄文。
战争,正式爆发。
檄文历数我十大罪状,称我为国贼,要清君侧,靖国难。
早朝上,我当众念出檄文,并宣布将亲率五千抚远卫出征。
满朝文武跪地劝阻,认为以五千对二十万,无异于以卵击石。
我走到疆域图前,手指指向了裴敬的老巢。
防守空虚的西境。
我公布了我疯狂的计划。
不是决战,是釜底抽薪,断他的根。
23
我告诉他们,这是一场豪赌。
赌裴敬会回援,赌我能抢占时间,赌人心,也赌国运。
出征前一夜,我来到晏佑床边。
我握着他的手,轻声告别,许下带他去放风筝的诺言。
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似乎看到,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大军向北行军十天后,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我下令全军秘密转向西进。
一切如我所料,西境防守空虚,大军如尖刀插入腹地,半个月连下七城。
消息传到已打到黄河北岸的裴敬耳中,他陷入了两难绝境。
我赌他会回来。
因为他的家人、宗族和所有根基,都在西境。
三天后,军报传来,裴敬果然分兵,亲率十万精锐回援。
他终究不够狠,已经落入了我的圈套。
我下令全军后撤三十里,在回援必经之路的险要隘口燕鸣谷安营扎寨。
耿飚不解。
我告诉他,我不是要阻击,我是要为裴敬,准备一份大礼。
五千抚远卫变成了工兵,在山谷两侧挖掘陷阱、安放滚木巨石,布下了天罗地网。
在粮草将尽的第五天黄昏,斥候来报。
裴敬疲惫但杀气腾腾的大军,到了。
我在山顶冷冷地看着,下令等敌军全部入谷,再动手。
随着我手臂挥下,地动山摇。
滚木巨石从山顶砸下,惨叫声,响彻山谷。
24
早已准备好的火箭点燃了谷口的黑油。
冲天的火光,封死了裴敬大军唯一的生路。
整个燕鸣谷,变成了人间炼狱。
十万大军彻底崩溃,自相残杀,互相踩踏。
我在山顶静静地看着这场单方面的屠杀,内心没有一丝波澜。
一夜过后,活下来的不到一万。
而我,只付出了不到五百人的伤亡。
我在打扫战场时,找到了被砸断腿的裴敬。
昔日的大将军,狼狈如死狗。
他绝望地质问我,为何要赶尽杀绝。
我告诉他,他对不起的,是天子,是江山。
我带着残兵和俘虏,开始向东返回。
目标,姜文正手里的另外十万大军。
西路军全军覆没的消息,像炸雷一样在姜文正军中炸响,军心瞬间涣散。
我将裴敬押到阵前,给了那十万大军一个选择。
降,或者死。
他们兵不血刃地,选择了投降。
我在单独的营帐里,见了姜文正最后一面。
他已两鬓斑白,满是悔恨。
他问我太后的情况,问还能不能见到他的小女儿。
我摇了摇头。
他流下两行浊泪。
我将一瓶毒酒放在他面前,履行了给他一个体面的承诺,转身离去。
叛乱落下帷幕,我成了帝国的救世主,声望达到顶峰。
班师回朝时,百姓夹道欢迎,高呼摄政王千岁。
但我内心,却只有无边无际的荒凉。
我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回到宫里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晏佑。
他依旧没有醒。
25
太医说,晏佑身体无碍,不醒,只是因为他自己不想醒。
梦里,比现实更美好。
我坐在他床边,忽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头。
或许就这样也好。
他永远沉睡,我替他守护江山。
就在这时,京城夜空出现百年一遇的火流星。
亮如白昼。
我下意识冲回寝宫,用自己的身体将晏佑死死护在身下。
我闭上眼睛,准备和这个帝国一起面对未知,内心却感到一种解脱。
天象过后,宫中人心惶惶,我心力交瘁,旧病复发。
一个须发皆白的破烂道袍老者,手持先王爷的信物求见。
他为我诊治,点破了我的病根。
心为权役,神被笼囚。
他转告了父王留下的遗言。
为君者,当驭天下,而非为天下所驭。
若有一日,那张椅子,坐得你累了,就把它,还给一个,能坐稳它的人。
父王的遗言,如惊雷在我心中炸响。
老者留下一枚温热的石子,说是火流星的碎片,可以为晏佑安神,随后飘然而去。
我看着床头的陨石,明白了。
这是父王死后,为我布下的最后一个局。
26
第二天,我将火流星定性为紫微星现世的祥瑞,大赦天下。
一个月后,我去了冷宫。
见到了正在缝制婴儿衣裳的姑母。
我将姜文正的死讯,和姜家族人被流放的最终结果,告诉了她。
她手中的针线掉落,眼中燃起怨毒的火焰。
你好狠的心!
我平静地回击:姑母为了外甥,逼死亲孙子,心,才叫狠。
她疯狂地大笑,说我和她是一样的人。
都拿晏佑的命去布局。
只不过,我赌赢了。
我告诉她:不一样。我赌,是为了晏家。你,是为了姜家。
我转身离去,身后是她歇斯底里的诅咒。
诅咒我众叛亲离,孤独终老。
十一岁的我,用一年时间,将整个官场大换血。
朝堂之上,再无反对之声。
帝国高效运转,国库充盈,四海平定,迎来盛世。
但缔造盛世的我,却觉得日子越来越乏味。
我开始整夜失眠,靠看史书打发时间,却越看越觉得世事无趣。
我意识到,我不想让晏佑醒来了。
一个沉睡的皇帝,才是最完美的傀儡。
我开始为他物色皇后,最终,海选了一位没有任何背景的民间女子,林素问。
大婚那天,我独自喝醉了。
梦见父王问我,是当风筝快活,还是放风筝的人快活。
我在梦中醒悟。
两者,都不快活。
一个身不由己,一个,被牢牢拴在地上。
27
林素问是个很好的皇后。
她把晏佑照顾得无微不至,仿佛他是一个真正的夫君。
我时常隔着窗子,看着她坐在晏佑床边的柔美侧影,内心会生出一丝暖意。
但我很快清醒,她和我,是同一种人。
都是被困在牢笼里的囚徒。
日子波澜不惊地过去。
直到我十二岁生辰的前一天晚上。
我像往常一样去看晏佑。
就在我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一个极其微弱的,带着浓浓睡意的声音。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慢慢回过头。
床上沉睡了两年的少年,眼睫毛正在微微颤动。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清澈、迷茫,像初生婴儿般的眼睛。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手忙脚乱地倒水,扶起他,将水杯凑到他的唇边。
他喝完水,看着我,那双迷茫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神采。
他试探着,叫了一声。
皇叔
我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
第二天,太医诊断,晏佑龙体康健,只是忘了很多事,心智停留在了八岁。
我知道,这是当初虎狼之药留下的后遗症。
我下令封锁消息,开始一点一点地,教这个心智如同白纸的少年,如何当一个皇帝。
他常常会问一些天真的问题,让我不知如何回答,只能用冰冷的现实去搪塞他。
28
我发现,我正在亲手将晏佑塑造成另一个我。
冷酷、多疑、没有感情。
这让我感到恐惧。
一天晚上,他问我,每天这么忙,会不会累。
他清澈的眼神,让我无法回答。
此时,林素问端着安神汤进来。
晏佑看见她,眼睛一亮,像孩子一样耍赖不肯喝药。
我看着林素问耐心地哄着他,看着他在她面前露出孩子气的一面。
我的心,像被刺了一下。
我忽然明白,晏佑不是一张白纸。
他只是在我面前,才不得不变成一张白纸。
我默默地退了出去。
那一晚,我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第二天早朝,我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布。
自今日起,陛下亲政,我还政于君。
整个太和殿一片死寂。
许知言等所有由我提拔的官员,都跪下请求我收回成命。
我忽然意识到,我费尽心血铲除异己,到头来,自己却成了这个帝国最大的障碍。
我没有理会众人,走到晏佑面前,对着不知所措的他,缓缓跪下,行了君臣之礼。
从那天起,我彻底放手,将自己关在王府里。
朝堂之上,晏佑努力地学习做一个皇帝。
他挣扎,痛苦,搞砸了很多事。
大臣们频繁地跑到王府求我回去主持大局,我一概拒而不见。
我告诉硬闯进来的许知言,一个仁慈心软的皇帝,比一个只知道吃桂花糕的皇帝,更合适。
我知道,他必须自己学会走路。
但夜深人静时,我依旧会为那个孩子担忧。
我放得下权力,却放不下他。
29
冬天,北境传来急报,蛮族趁大雪封山南下,连破三城。
朝堂之上,主战派和主和派吵翻了天。
这是晏佑亲政以来,遇到的第一个真正难题。
犹豫不决的他,在三天后,收到了一封来自冷宫的信。
第二天,他下了一道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圣旨。
议和。
消息传来,我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盒。
一盘好棋,被下成了死局。
我高估了他,也低估了那个身在冷宫,却依旧不甘寂寞的女人。
我坐不住了。
当晚,我换上夜行衣,潜入皇宫。
然而,当我潜入寝宫时,却看到了让我永生难忘的一幕。
晏佑正跪在地上。
而皇后林素问,手里拿着一根藤条,一下一下地,抽打在他的背上。
她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婉,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疯狂。
她痛骂晏佑是废物,对不起祖宗,对不起皇叔。
晏佑咬着牙一声不吭,任由藤条在背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我站在阴影里,瞬间明白了。
林素问,是沈子迁的人。
这是沈子迁临死前,为晏佑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一个能在他走错路时,把他打醒的人。
我忽然意识到,我从未孤单。
那些死去的人,一直在用他们的方式,陪伴和保护着我。
我看着灯下相互折磨,又相互支撑的两个年轻身影,忽然笑了。
笑自己的多此一举。
我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将这个江山,和教育皇帝的责任,彻底交了出去。
30
第二天,晏佑收回了议和的成命。
下令起京城十万禁军,北上抗敌。
同时,他下了一道罪己诏,昭告天下,承认自己的软弱与错误。
曾经懦弱的君主,一夜之间脱胎换骨。
战争打了整整三个月。
在几乎山穷水尽时,一场百年不遇的暴风雪,断了蛮族的粮草。
耿飚抓住机会,绝地反击,蛮族溃败。
晏佑赌赢了。
捷报传来,他没有庆祝,独自一人在太庙跪了一天一夜。
从太庙出来后,他的眼神里,没有了青涩与迷茫。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帝王的深沉与坚毅。
我知道,他终于成了一个能坐稳龙椅的,真正的皇帝。
我向他递上辞呈,辞去摄政王之位,请求归隐。
他深深地看着我,问我是否真的想好了。
我告诉他:这天下是你的了,我也该去找我的天下了。
他沉默了许久,笑了。
笑容里有不舍,有感激,也有释然。
他准了。
他最后的请求,是让我常回来看看。
说宫里,永远有我的位置。
我笑了,却没有应他。
我知道,我不会再回来了。
我独自一人,骑着一匹普通的马,走出了生活了十二年的京城。
在走出城门的那一刻,我回头。
看见城楼上,穿着龙袍的晏佑,正对着我,用力地挥着手。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
但我调转马头,没有再回头,向着通往未知的大道,疾驰而去。
大道如青天。
31
三年后,晏佑励精图治,已成一代明君。
大晏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一日,他在处理一件棘手的西域商路关税问题时,百思不得其解,数日无眠。
此时,一封来自民间商队的匿名信,被呈上御案。
信中寥寥数语,以一个巧妙的比喻,点破了问题的关键。
提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解决方案。
晏佑看着信纸上那熟悉的、瘦劲锋利的笔迹,怔了许久。
最终,在摇曳的烛光下,露出了一个释然而温暖的微笑。
他知道,他的皇叔,正在用自己的方式,看着这个盛世。
也终于找到了,真正属于他自己的,那片更广阔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