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园总是静悄悄的,带着潮湿泥土和草木清冷的寂静。李威站在一方打磨光滑的黑色墓碑前,上面刻着他母亲王慧的名字,还有一张她生前的照片。
妈,我又来了。李威低声说着,将一束新鲜的百合放在墓前,那是他母亲生前最喜欢的花。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带来的线香,三柱青烟袅袅升起,带着特有的檀香气味,试图在这片寂静中建立起一丝生者与逝者之间的微弱联系。
他其实并不常来。公司事务繁忙是借口,更深层的原因,是他不知该如何面对母亲。母亲在世时,雷厉风行,将一家小作坊一手打造成如今颇具规模的星星科技,也将他这个儿子管束得极严。她去世这两年,公司交到他手里,他似乎总想证明些什么,证明没有母亲的桎梏,他李威能做得出成绩来,做得更好,更狠,更……不像她期望中的那个样子。
公司……还行吧。他对着墓碑,像做汇报,又像喃喃自语,就是最近项目有点紧,底下人不太得力,尤其是那个叫林林的,笨手笨脚,老是出错,得盯着才行……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公司的事,语气里不自觉地带上了平日里训斥下属时的挑剔和不耐烦,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内心深处那份未曾言明的、对母亲认可的需求。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原本晴朗的天空,瞬间暗了下来。不是乌云蔽日那种渐进式的昏暗,而是像有人猛地拉上了天空的幕布,光线在几秒钟内被吞噬殆尽,四周陷入一种近乎诡异的昏黑。陵园里的温度骤然降低,一阵阴冷的风毫无由来地卷起,吹得树叶哗哗作响,更像是某种呜咽。李威手里线香的烟雾被这怪风吹得乱舞,那三点猩红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刺眼。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瞬间席卷全身。他惊疑不定地抬头望天,这天气太反常了！那风缠绕着他,竟让他生出一种被什么东西注视着的毛骨悚然感。青烟扑在他脸上,带着一股浓烈的、几乎令人窒息的气息,不再是宁静的檀香,反而夹杂了一种冰冷的、陈旧的、仿佛从墓穴深处带来的味道。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心跳如鼓。这感觉转瞬即逝,不过十几秒的功夫,天色又猛地亮了起来,恢复如常,阳光刺目,仿佛刚才那诡异的昏黑只是他的一场幻觉。风停了,温度也回升了,只有那被惊扰的树叶还在微微晃动,以及他狂跳的心口,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虚幻。
李威惊魂未定地看着母亲的墓碑,照片上的王慧依旧那样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他咽了口水,心底莫名发虚,再也待不下去,草草将线香插好,几乎是落荒而逃。①
……
与此同时,在城市另一端的一个狭小出租屋里,林林正陷入深深的绝望。
她刚刚查了银行卡的余额。短信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数字,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她的神经。这个月的工资,比她预想的还要少了一大截。
不用想,肯定是李总（李威）又找了什么理由克扣了她的工资。也许是因为上周那个她熬了兩個通宵做的方案,他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打了回来,说毫无价值；也许是因为那天客户突然来访,她端去的咖啡稍微烫了一点；也许……不需要什么具体的理由,只是因为他看她不顺眼,因为她怯懦、好欺负,因为她不敢反驳,不敢反抗。
委屈、愤怒、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想起白天在公司,李威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她做的报表摔在桌上,斥责她脑子是不是摆设；想起同事明明把自己的失误推到她身上,她小声辩解却无人理会；想起无数个加班到深夜的晚上,只有她工位的灯还亮着,换来的是更多的挑剔和责骂。
身体先于意志崩溃了。
一阵剧烈的头晕袭来,眼前的景物开始旋转、模糊。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喘不过气。耳朵里嗡嗡作响,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她感到一阵阵发冷,手脚冰凉,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她想站起来去倒杯水,却发现自己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是一种剧烈的躯体化反应,长期积压的焦虑、抑郁和巨大压力,终于在这一刻,通过身体发出了最严厉的抗议。她的意识在痛苦的旋涡里挣扎了几下,最终,黑暗吞噬了一切。她直接从椅子上滑落,软软地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失去了知觉。②
手机从她无力松开的手中滑落,屏幕还亮着,显示着那条该死的银行短信。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地板上的人,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③
那是一双完全不同的眼睛。
不再有怯懦、闪躲和卑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的、充满威严的迷茫。这双眼睛的主人皱着眉,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狭小的房间,简陋的家具,堆在角落的廉价玩偶,墙上贴着的幼稚励志语录。
这是哪儿她（它）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腔调。她撑着身体坐起来,动作有些迟缓僵硬,但脊背却挺得笔直。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廉价的雪纺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眉头皱得更紧了。
她站起身,脚步略微不稳地在这个小房间里踱步,目光扫过书桌,上面堆着一些设计类的专业书籍和一堆明显是加班赶工出来的文件。她随手拿起一份文件翻了翻,专业的眼光让她瞬间捕捉到了好几处粗糙和不合理的地方,但核心思路却被拙劣的执行力掩盖了。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习惯性地评价,语气里满是不满。
然后,她看到了掉在地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她弯腰捡起,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条银行短信。那串可怜的数字让她的瞳孔微微收缩。④
谁的工资这么少还被扣了
她滑动林林的手机,发现没有密码。她点开了那个标注着工作笔记的APP。
里面根本不是什么工作笔记,而是一个女孩密密麻麻的、写满委屈和痛苦的日记。
【3月6日：又被李总骂了,方案改了第十一遍,他还是不满意,说我是猪脑子。可是明明隔壁组的小张直接抄了我初版的框架,他却夸他有想法……】
【5月15日：加班到十一点,错过末班地铁,打车花了五十块,心在滴血。李总说项目紧急,但没有加班费。】
【8月15日：肚子好痛,想请假,李总说娇气就别出来工作。忍着痛做完了PPT,他却说毫无亮点。】
【9月1日：为什么总是针对我我真的那么差劲吗好想哭,但不敢在公司哭。】
【今天：发工资了……又被扣了……为什么……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一条条,一页页,记录着长达数月的压抑、欺凌和不公。而那个出现频率最高的、象征着所有痛苦源头的名字——李威。
看着这些文字,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从这具身体的心底猛地窜起！那是一种混合了震惊、心疼和滔天愤怒的情绪。
李威！她的儿子！她王慧辛辛苦苦创下的公司,交给儿子打理,他就是这样对待员工的！而且还是这样一个看起来默默努力、性格软弱的小姑娘！
欺压下属,刻薄寡恩,无故克扣工资！这哪里是在管理公司这简直是在败坏人品,是在给她王慧的脸上抹黑！她生前最恨的就是这种仗势欺人、没有格局的管理者！
难怪……难怪刚才在陵园,会有那样的异象……是了……是那股不甘和愤怒,以及看到自己儿子走入歧途的强烈执念,让她以这样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回来了！回到了这个被她儿子欺负得最惨的女孩身上！
王慧（此刻主导着林林身体的意识）猛地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走到穿衣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年轻、苍白、还带着泪痕,却此刻燃烧着熊熊怒火的脸庞。
好……很好……王慧的声音通过林林的喉咙发出,带着一种冰冷的、咬牙切齿的意味,李威,我的‘好’儿子。你就是这么当老板的就是这么对待我留下的基业的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剧烈起伏。一种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决心在她眼中凝聚。
看来,妈是得亲自来给你‘上一课’了。⑤
她放下手机,开始翻找林林的衣柜。里面的衣服大多幼稚或过于朴素。她嫌弃地扒拉了半天,终于找出一件看起来最干练的白衬衫和一条黑色西裤。虽然料子一般,但版型尚可。
第二天一早。
星星科技的前台,小曼正对着小镜子偷偷补妆,就听到一个清晰而沉稳的声音。
早。
小曼抬头,习惯性地想回一个职业微笑,却在看到来人时,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是林林。
但……又完全不是她认识的那个林林。
眼前的林林,穿着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黑西裤（虽然看起来是旧衣服,但熨烫得极其平整）,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她背脊挺直,下巴微抬,眼神不再是躲闪和怯懦,而是带着一种……一种让小曼下意识想站起来回话的锐利和平静。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会有的气场。
最让小曼震惊的是她的语气。那声早,不是以往那种细声细气、几乎听不清的问号,而是清晰、稳定,甚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仿佛领导在问候下属,而且这问候里还奇异地混合着一种强势的关切。
林林看着愣住的小曼,目光在她手里的镜子上停留了一瞬,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假装没看见或者露出羡慕的表情,而是微微蹙眉,但那蹙眉里似乎又没有太多责备,反而更像是一种……提醒
好好干。王慧（林林）看着这个前台女孩,想起日记里似乎提过她有时也会跟风说两句风凉话,但本质不坏。于是她追加了一句,语气依旧平稳,却自带重量。
说完,她不再停留,迈着一种与以往小碎步完全不同的、坚定而有力的步伐,径直朝着办公区走去。
小曼举着口红,彻底石化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她呆呆地碰了碰旁边的另一个前台同事,声音飘忽得像梦游：
……刚,刚才那是林林吗她……她是不是跟我说‘好好干’我的天……她怎么了撞邪了还是我还没睡醒
她们看着那个消失在转角处的、仿佛脱胎换骨般的背影,第一次在这个熟悉的同事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名为威慑的东西。
而林林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冰冷而炽热：
⑥傻儿子,妈来了。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王慧（此刻主导着林林身体的意识）环视着林林那个位于角落、紧挨着打印机的工位。地方狭小逼仄,光线昏暗,空气里还弥漫着墨粉和积尘的味道。旁边就是人来人往的过道,毫无隐私和安静可言。她记得公司初创时,哪怕是最基础的员工,工位也绝不会安排得如此苛刻。这傻儿子,就是这么节省成本的省下的钱都拿去干嘛了摆他老板的谱吗
一股无名火噌地冒起来。她一分钟都不想在这个憋屈的地方多待。
她二话不说,转身,踩着那双属于林林的、略显廉价的低跟鞋,却走出了仿佛踏在自己王国地毯上的气势,径直朝着总经理办公室走去。连门都懒得敲,直接推门而入。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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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威正靠在老板椅上,对着电脑屏幕不知在看什么,听到动静,不悦地抬起头。看到是林林,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谁让你不敲门就进来的出去！
王慧根本不理他的呵斥,反手关上门,走到他那张宽大的实木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地盯着他。⑧
儿子,她开口,语气自然得仿佛在说今天天气真好,那员工工作的地方,太小了,给我换一下。
……李威足足愣了有五秒钟。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儿子她叫他儿子还用一种他妈以前才会用的、理所当然吩咐他的口气
他猛地从椅子上坐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气极反笑：林林！你是还没睡醒吧在这里发什么疯！叫我儿子你是我哪门子的妈！赶紧给我出去干活！再胡言乱语就滚蛋！
王慧直起身子,双手抱胸,眼神里没有丝毫退缩,反而带着一种我看你还能演到什么时候的洞悉和威严。
你就是我儿子,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仿佛在陈述一个宇宙真理,实、打、实、的。
不知为何,在她这句话出口的瞬间,李威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从脚底板窜上来。那是一种……一种久违的、仿佛童年做错事被母亲当场抓包的心虚感,一种被更高权威彻底看穿、无法辩驳的压迫感。他甚至下意识地避开了林林那锐利的目光,心跳莫名加速。这感觉太诡异了！他怎么会从一个平时大气不敢出的小员工身上感受到这种……血脉压制⑨
办公室里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李威张了张嘴,想继续斥责,却发现那些狠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林林,那眼神,那气势,甚至那微微抬起的下巴的弧度……都像极了他那位已故的、让他又敬又怕的母亲。
鬼使神差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几乎是脱口而出：……行行行,换！给你换！隔壁有间小的闲置办公室,你自己去收拾！说完他就后悔了,他才是老板！他怎么就……就答应了呢！
王慧脸上露出一丝这还差不多的满意表情,点了点头,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转身利落地走了出去,仿佛他答应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情。
李威看着被带上的门,半天没回过神来,脑子里一团乱麻。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妈的……真是活见鬼了！
王慧雷厉风行,很快就指挥着行政部的人把那间堆杂物的小办公室清理了出来。虽然不大,但窗明几净,有独立的门,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安静思考和不被打扰的空间。她坐在新办公室里,环顾四周,心情稍微舒畅了些。嗯,这傻儿子,虽然欠管教,但执行力还行。心里甚至掠过一丝还是儿子好,起码听话的诡异欣慰感。
然而,这丝欣慰并没持续多久。
快到下班时间,手机响了,是李威发来的消息,语气一如既往地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命令：【那个项目数据今晚必须整理出来,加班搞定,明早我要看到放在我桌上。】
若是以前的林林,看到这种消息,哪怕心里再委屈再不情愿,也只会回一个好的,李总,然后默默打开电脑,独自奋战到深夜。
但现在是王慧。
她看着那条消息,眉毛一挑。让妈妈加班还不给饭吃反了天了！
她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着,回复过去的信息让隔壁办公室的李威差点把手机扔出去：
【儿子,妈妈肚子饿了,给妈妈带饭和辣肠来,如果没有,你妈妈我不奉陪了。】⑩
李威盯着那条消息,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要把屏幕盯出个洞来。
儿子妈妈辣肠！
这林林到底是怎么回事！中邪了吗！从昨天开始就疯言疯语！还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还敢跟他提条件！最离谱的是……她怎么知道……他妈妈生前最喜欢吃的那家老字号腊肠还指定要这个
一股极其怪异的感觉笼罩了他。这太巧合了,巧合得令人毛骨悚然。他烦躁地在办公室里踱步。
她又不是我妈！装神弄鬼！他试图用愤怒掩盖心底那丝越来越强烈的不安和……荒谬的猜想。不行！我是老板！绝对不能就这么被她拿捏了！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
他决定无视这条消息,坚决不给她带饭！看她能怎么样！难道还敢真的不下班
第二天一早,王慧特意绕路去了一家老字号早餐铺,买了李威从小最喜欢吃的蟹黄汤包和豆浆,还细心打包了好几份辣肠——她自己也馋这口了。
来到公司,她直接走进总经理办公室,李威正在看文件,头也没抬。①
①
儿子,还没吃早餐吧妈给你带了点。王慧把香气四溢的早餐放在他桌上。
李威抬起头,看到是她,以及她带来的东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昨天被忤逆的怒火和一种被窥探隐私的恼怒瞬间爆发。他猛地抓起那个装着早餐的袋子,看也不看,直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谁让你给我带这些东西的！他厉声喝道,试图用强势重新建立权威,林林,我警告你,别再跟我玩这种无聊的把戏！做好你份内的事！否则立刻给我滚蛋！
塑料袋破裂,汤包和辣肠滚落出来,沾满了污秽。
王慧看着垃圾桶里的早餐,又看看儿子那张写满不耐烦和戾气的脸,一股火气直冲头顶！这败家孩子！竟敢把她辛苦买来的、他小时候最爱吃的东西就这么扔了！
身体先于思考行动了。
她猛地上前一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精准地捏住了李威的耳朵！
哎哟！李威猝不及防,痛得叫出了声。
臭小子！王慧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十足的怒气和母亲教训儿子时特有的咬牙切齿,长本事了啊！敢扔东西了！你不是从小最喜欢吃这些东西吗！啊！谁教你这么浪费粮食的！谁教你这么对待别人的好意的！
一边骂,一边手下用力拧了半圈。
嘶——放手！林林你疯了！！李威又痛又惊又怒,简直不敢相信！他居然被自己的员工、还是那个最懦弱的林林揪了耳朵！他试图挣扎,却发现对方力气大得惊人,根本挣脱不开！
更让他崩溃的是,王慧另一只手竟然抬起来,照着他的后背屁股的位置,啪啪就是两下！
虽然隔着衣服,但那清脆的声音和熟悉的训斥方式,瞬间把他带回了童年闯祸后被母亲摁着打的恐怖回忆里！
我让你扔！我让你嚣张！我让你不好好吃早饭！
正好这时,秘书拿着文件推门进来：李总,这份文件需要您……话音戛然而止。小秘书目瞪口呆地看着办公室里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那个新来的、据说很厉害的林林,正在揪着老板的耳朵打屁股！而平时不可一世的李总,竟然在嗷嗷叫！
秘书手里的文件差点掉地上,她极力忍住想要爆笑的冲动,脸憋得通红,赶紧低下头：对、对不起！我等会儿再来！说完飞快地退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门外隐约传来压抑不住的噗嗤笑声。
李威的脸瞬间红得像煮熟的虾子,羞愤交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奇耻大辱！这绝对是奇耻大辱！
王慧这才松开手,余怒未消地瞪着他：赶紧把东西捡起来！像什么样子！
李威捂着发烫的耳朵,看着地上狼藉的早餐,又看看眼前这个气场两米八、行为举止完全无法用常理解释的林林,第一次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源自灵魂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她到底是谁！
没过几天,公司召开董事会。王慧如今身份特殊,也列席参加。会议气氛凝重,几个董事联合发难,针对公司正在推进的一个核心项目提出了极其苛刻的质疑,设置了一系列几乎不可能完成的节点目标,言语之间充满了陷阱和逼迫。
李总,这个项目可是关系到公司未来三年的战略布局,投入巨大,如果达不到预期效果,甚至中途夭折,公司的现金流和声誉都会受到毁灭性打击。一个秃顶的刘董事皮笑肉不笑地说,我们希望看到你确实有能力带领公司走下去,而不是……纸上谈兵。
李威脸色铁青,他心知肚明,这几个老家伙早就看他不顺眼,想趁机把他拉下马。这个项目难度极大,他私下评估,自己最多只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但在会议上,他不能露怯,只能硬着头皮保证会完成任务。
会议在一种压抑和不信任的气氛中结束。
李威回到办公室,烦躁地松了松领带,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
这时,王慧（林林）直接推门走了进来,表情严肃。
这个项目,我要参加。她开门见山。
李威正在气头上,闻言更是火大,情绪有些失控地吼道：你参加你拿什么参加！我自己都没有十足把握！你一个小小的员工就别来这里掺和了！做好你的本职工作就行！出去！
王慧没有被他吓退,反而走到他办公桌前,双手再次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儿子！你信我！我们一起把这公司发展下去！不要被那些小人干扰了！好嘛这是我……这是公司的心血！不能毁在他们手里！①②
她的眼神太过真诚和笃定,里面有一种李威无法理解的、深切的关怀和强大的自信。那声儿子此刻听起来,竟然少了几分荒唐,多了几分……沉重的意味。尤其是那句公司的心血,狠狠戳中了李威。他知道母亲对公司倾注了多少感情。
鬼使神差地,看着那双仿佛能看进他心底的眼睛,李威满腔的烦躁和质疑竟然慢慢平息了下去。他沉默了几秒,最终像是妥协又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哑声道：……好。但你一切要听我指挥。
王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丝这才对的表情。
合作开始后,李威很快就震惊了。
这个林林对项目的理解深度、对市场风向的敏锐嗅觉、处理复杂问题的老辣手段、以及谈判时那种强大的气场和精准拿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她提出的方案往往一针见血,直指核心,化解难题的手法更是四两拨千斤,游刃有余。这哪里还是那个唯唯诺诺、什么都做不好的小白兔这简直就是……就是一个翻版的、甚至更犀利的商场老将！
有一次,李威对着一个技术难点走神,思考着林林的巨大变化,王慧发现他心不在焉,直接拿起文件夹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他的头：好好学,好好做！在想什么呢！
那动作,那语气,那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和李威记忆深处某个画面高度重合！他猛地一个激灵,捂住头,呆呆地看着林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一种极其异样的、混合着熟悉、困惑、依赖甚至是一丝……朦胧好感的情绪,悄然滋生。这个女人,太特别了……
最终,在这个林林的全力协助下,项目不仅顺利推进,超额完成了所有节点目标,还为公司赢得了极高的声誉和一笔意外的大订单。那些准备看笑话的董事们哑口无言。①③
公司上下沸腾了！所有人都对林林刮目相看,敬佩不已。茶水间、走廊里,到处都能听到对她的赞叹。
天啊！林林也太厉害了吧！简直是力挽狂澜！
这次要不是林林,公司真的危险了！
林林这能力当个普通员工太屈才了！我看她当董事长都绰绰有余！
就是！李总是不是该给林林升职啊！
这些议论或多或少传到了李威耳朵里。他的心情极其复杂。一方面,公司的危机解除,他松了口气,对林林的能力佩服得五体投地；另一方面,员工们那些让林林当董事长的话,又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威胁和……醋意他才是老板！
但功劳实在太大,他不得不表示。于是,在一次全体员工大会上,李威宣布,提升林林为公司的总经理,与他共同管理公司事务。
成为总经理后,王慧（林林）以雷霆手段整顿公司风气,开除了一批溜须拍马、搬弄是非、能力不行的蛀虫,大力提拔有才干的年轻人,公司氛围为之一新。
有一天,她需要一个很久以前的旧项目资料,记得应该存放在老家别墅的书房里。那是她和丈夫一手打造的家,充满了回忆。
她凭着记忆熟门熟路地来到别墅区,输入密码（幸好没换）,走了进去。屋内的陈设几乎没变,只是显得有些冷清。她下意识地走向二楼自己以前的书房,脚步没有一丝迟疑。
就在她经过主卧时,房门开着,她看到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背对着门口,望着窗外的花园。那背影佝偻而孤独,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是她的丈夫,李生。①④
王慧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几乎无法呼吸。两年不见,他老了这么多……还坐上了轮椅怎么回事
这时,家里的保姆听到动静,从厨房出来,看到一个陌生年轻女孩站在家里,吓了一跳：你是谁你是怎么进来的
王慧猛地回神,压下翻涌的情绪,尽量平静地说：我是公司的员工,林林。来帮李总拿点以前的资料。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卧室里的李老先生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声音有些沙哑地问：谁啊吵吵闹闹的。
保姆连忙回道：老爷,没事,是公司的客人,来拿资料的。
李老先生哦了一声,似乎操纵着电动轮椅,缓缓转过身来。
当他的目光落在门口的林林身上时,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疑惑和……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这个女孩……明明很陌生,为什么那站姿,那眼神,那偶尔流露出的神态,让他感到一种锥心的熟悉就像……就像他日夜思念的那个人……
他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慈祥：哦,拿资料啊……在书房。小姑娘,辛苦你了。
王慧看着丈夫苍老的脸庞和无法动弹的腿,鼻子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拼命忍住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不敢再多看。我走了两年……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变成这样……
她几乎是逃也似的快步走向书房,找到需要的文件,然后低着头快速走向大门。
文件拿到了,我……我先走了。她声音哽咽,几乎说不下去。
就在她手碰到门把手的瞬间,李老先生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老人特有的温和和期盼：小姑娘,以后……以后要是方便,多来家里坐坐,陪陪我这把老骨头……说说话也好。
王慧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拉开门,快步离开。
从那天起,林林真的几乎每天都去李家报到。早上早早过去,熟练地钻进厨房,做好早餐——全是李威和李生以前最爱吃的几样。
然后她会毫不客气地推开李威的卧室门（他因为项目成功,最近又有些松懈,开始睡懒觉）,看着四仰八叉睡得正香的儿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臭小子！起床了！太阳晒屁股了还睡！睡得跟个猪一样！她叉着腰喊道。
李威嘟囔着翻了个身,根本没醒。
王慧二话不说,唰地一下拉开厚重的窗帘,让阳光彻底照射进来。接着一把掀开他的被子！然后拿出手机,点开一个音频——一阵尖锐逼真的老鼠吱吱叫声瞬间充满房间！
啊！！老鼠！！！李威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老鼠,这是从小落下的心理阴影。他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惊惶四顾,冷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等他看清站在床边、拿着手机一脸狞笑的林林时,怒火瞬间爆表：林林！！你是有病啊！一大早跑来我家发什么疯！你怎么进来的！还有你怎么知道我怕……他突然顿住了,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
不对！
她怎么知道他家密码！
她怎么知道他怕老鼠！这件事除了他父母和极亲近的人,根本没人知道！
她为什么对他家熟悉得像自己家一样！
那些早餐的口味……和他妈妈做的一模一样！
李威彻底冷静下来,一股寒意再次爬上脊背。他死死地盯着林林,试图从她脸上找出答案。
王慧却像没事人一样,收起手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赶紧洗漱吃饭！一会儿上班迟到了！说完,不再理他,转身出去,推着李老先生的轮椅去餐厅了。
餐桌上,摆着清粥小菜,蟹黄包,煎蛋,还有一小碟辣肠。都是王慧生前常做的早餐搭配。
李威洗漱完,心事重重地坐下。李老先生已经慢悠悠地吃了起来,他看着林林熟练地给他布菜,给他倒豆浆,那动作,那神态……老人吃饭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越来越深邃,越来越确定。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吃得格外香甜,仿佛吃到了世间最美味的珍馐。
李威也默默吃着,味蕾的记忆被唤醒。这味道……太像了……简直一模一样。他偷偷抬眼打量对面的林林,她正低头喝粥,侧脸的线条,偶尔蹙眉的神情……和他记忆里的母亲,隐隐重叠。
一顿早餐,在一种极其微妙和安静的气氛中结束。
去公司的路上,李威一言不发,内心波涛汹涌。
到了公司,王慧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她很快发现一个平时就爱偷奸耍滑、搬弄是非的女员工,不仅自己工作出错,还想把责任推到她新提拔的一个年轻经理身上。
若是以前,林林可能会忍气吞声或者百口莫辩。
但现在,是王慧。
她直接召开部门会议,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个女员工的错误一条条、一桩桩罗列得清清楚楚,证据确凿,逻辑严密,怼得对方脸色惨白,毫无反驳之力。
公司请你来是创造价值的,不是让你来搞内耗和陷害同事的。王慧的声音冷得像冰,你的行为已经严重违反了公司规定和职业道德。现在,去财务部结清工资,立刻离开公司。
她直接当场开除了对方！
整个部门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被这位新总经理的铁腕和霸气彻底震慑。
王慧环视众人,目光锐利：今天的事,都给我看清楚了！以后我要是再发现公司里有任何拉帮结派、欺上瞒下、陷害同事的不良风气,无论是谁,无论背景,我直接开除！绝不姑息！
声音掷地有声,在整个办公区回荡。
恰好李威路过听到了全过程。他看到林林如此强势地处置员工,甚至没有提前跟他这个老板请示,心里那点因为早餐而产生的微妙感瞬间被老板的权威被挑战的恼怒所取代。
他沉着脸,等员工们都散去了,走进王慧的办公室,关上门,兴师问罪：
林林！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开除高管级的员工,为什么不先向我汇报！谁给你的权力自作主张！
王慧正在看文件,闻言抬起头,看着怒气冲冲的儿子,不慌不忙地放下笔,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威严。
汇报她轻轻笑了一下,带着一丝嘲讽,李威,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是总经理,有人严重失职并试图破坏团队,我按规章处理,需要向谁汇报
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虽然身高不及他,气势却完全压过了他。
倒是你,这个月的运营数据报表你看完了吗第三页的环比数据明显对不上,第五页的成本预估过于乐观缺乏依据,还有市场部提交的推广方案,明显有漏洞你却签了字！你这个老板是怎么当的细节都不抓,就知道摆老板的架子！
她每说一句,李威的脸色就白一分。这些……他确实还没来得及细看……
现在,林林（王慧）拿起桌上那厚厚一沓报表,直接塞到他怀里,语气不容置疑,立刻！马上！回你的办公室,把这些数据给我仔、细、看、清、楚！下班前我要听到你的复盘报告！
李威抱着那堆报表,看着林林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早上那种被血脉压制的感觉又来了！他发现自己竟然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甚至下意识地立正了一下：……是……我这就去看……
说完,他抱着文件,像个被老师训斥的小学生一样,灰溜溜地回了自己办公室,还真就埋头看了一下午数据,并且惊恐地发现,林林指出的问题全都在点子上！
下班时间到了,李威还在对着电脑焦头烂额。办公室门被推开,王慧走了进来。
儿子,回家了。她的语气缓和了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关怀,数据明天再看。妈去给你做几份你小时候喜欢吃的。
李威呆呆地坐在椅子上,脑子里还在回旋着那句回家、妈给你做吃的,像暖流又像魔咒,让他一时忘了反应。
王慧看他那傻乎乎的样子,又是心疼又是来气,习惯性地上前,抬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发什么愣！走了！
这一巴掌,彻底把李威打醒了。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穿越时空的熟悉感。小时候他写作业走神,妈妈就是这样给他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没有甩开那只伸过来的手,反而任由林林温热的手掌握住他的手腕,将他从椅子上拉起来,牵着他往外走。公司还没走完的员工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们那位嚣张跋扈的李总,居然像只奶狗一样被林总经理牵着走！
回家的路上,车窗外的霓虹闪烁。车内一片寂静,只有引擎低沉的声音。
到家后,王慧和保姆一起做着饭,饭做好了,王慧（林林）轻轻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温柔：小威,我真是你妈。
他声音干涩,带着最后一丝挣扎：……你要真是我妈……你说,我什么时候出生的我身上……有什么别人不知道的标记
王慧转过头,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母亲的慈爱和一丝好笑：2012年,7月18号,下午3点22分,顺产,重7斤8两。你屁股右边有块小指甲盖大的浅褐色印记,不是胎记,是你三岁时怕打针,护士没按住,针头划了一下留下的疤。还有,你随你爸,一点辣都不能吃,小时候偷吃我做的辣肠,灌了一肚子牛奶,哭得稀里哗啦……
她的话还没说完,李威死死地盯着她,眼眶瞬间红了,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些细节,尤其是屁股上那个印记和偷吃辣肠的糗事,除了他父母,绝不可能有第三人知道！
……妈这一个字,从他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颤。
这时,一直安静坐在椅子上的李老登,早已了然于胸的李老先生（李生）,欣慰地笑了笑,声音温和却坚定：儿子,叫妈。
李小登（李威）看着林林那双盛满了泪水却无比熟悉的眼睛,最后的心防彻底崩塌。泪水夺眶而出,他不再犹豫,带着哭腔,清晰地喊了出来：妈！
王慧应了一声：诶！傻儿子
她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儿子。李威也反手抱住她,像小时候那样,将头埋在她的肩窝,肩膀微微抖动。李老先生伸出手,轻轻覆在妻子（林林）的手背上,一家三口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随后,吃完饭,王慧跟李小登（李威）说还有！臭小子,你给我听好了！以后再敢欺负公司里那些小姑娘,尤其是像林林这样老实本分的,我第一个不答应！女生是让你爱护、尊重的,不是给你撒气耍威风的！
她叹了口气,语气沉痛：这姑娘……林林,家里困难,妈妈病着躺在医院里,就指望她这份工资。她天天加班到深夜,啃冷馒头,就为多省点钱,你倒好,动不动就扣她钱,骂她笨什么的,你知不知道你差点把她逼上绝路！你明天和我一起去医院看她（林林）的妈,还有你要装成我的男朋友说完,王慧又捏了他耳朵
李威回答道说妈,你别捏我耳朵了,我明天陪你去就是了。
她们到了医院,病房里,王慧（林林）紧紧握住床上妇人枯瘦的手,声音哽咽却带着喜悦：妈,您怎么样了别担心钱,我和李威老板……在一起了。她顿了顿,看了眼身旁神色愧疚的李威,他现在对我很好,手术费我们都准备好了。等您好了,就接您一起去他家生活,我们好好照顾您。李威连忙上前,深深鞠躬说：阿姨你放心,等你好了,我和林林会好好照顾你的,让我以后像儿子一样孝顺您,李威心想,阿姨,以前是我混蛋,对不起林林也对不起您。请您给我机会弥补,病床上的老人怔怔地看着他们,浑浊的眼里缓缓流出泪水。
手术成功后,她们接林林的妈妈一起回家住了。
最后她们一起吃起了团圆饭,失而复得的温情与圆满,驱散了所有迷雾和隔阂。未来的路还长,但此刻,他们终于再次成为一个完整的家,带着过往的记忆和崭新的希望,一起走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