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能够和李信,还有一帮在苦难中成长的兄弟走到一起。军营中的训练严苛,生活也有些艰苦,但比起从前东游西荡、忍饥挨饿的日子,已经好太多了。
既来之,则安之吧!关运一边在心中这样盘算着,一边又思前想后,他还操心着妹妹关彤这个丫头现在怎么样了。要是见不到她哥,她该多着急啊!
想着想着,关运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救人之后,又一次偶然的相遇。
关运的目光焦着在赵昭耳后那颗痣上,那点浅褐的印记像枚生锈的图钉,把不久前那个闷热的夏日钉在了眼前——湖水透着凉意,带着水草的腥气,女孩呛水时攥着他胳膊的力气却烫得惊人。
后来他把外套裹在她身上,她发抖的指尖蹭过他手腕,轻声说“我叫赵昭”,声音轻得仿佛要化在风里。
“你怎么会在这儿?”赵昭又问了一遍,这次声音里带了点颤。她把速写本抱在怀里,指节因为用力泛白,“我以为……你早不在这座城市了。”
“搬过一次家,去年又回来的。”关运挠了挠头,刚才那阵怔忡还没消散。他看着赵昭,头发比之前长了些,别在耳后,眉眼其实变化不大,只是褪去了少女的青涩。风衣领口露出的锁骨处,隐约能看见道极淡的疤——是当年被湖边碎玻璃划的,他记得自已蹲在药店给她涂碘伏,她疼得吸气,却攥着他的衣角说“不疼”。
“赵昭姐,你俩别站在风里说呀!”关彤的声音从奶茶店门口飘过来,她占了个靠窗的位置,正朝这边挥手,“我点了热可可,你不是怕冷吗?”
赵昭这才回过神,脸又红了红,跟着关运往店里走。路过花坛时,她脚边踢到块小石子,小声说:“当年……我还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谢啥,举手之劳。”关运笑了笑,拉开玻璃门时,暖烘烘的甜香扑面而来。他侧了侧身让赵昭先进,“再说,是你自已扒着湖岸等我过去的,厉害着呢。”
赵昭踏进店门的脚步顿了顿,猛地回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扒着湖岸?”
这话一出,关运也愣了——当年他跑过去时,赵昭半个身子已经在岸上了,是她邻居阿姨在旁边喊“快帮忙!孩子滑下去了,自已抓着草往上爬呢”,他随口说出来,没想着赵昭会在意。
“当时有个阿姨在喊。”他解释道,刚要坐下,赵昭却站在原地没动,眼神里蒙了层雾,像是想起了什么难办的事。
“怎么了?”关彤递过来一杯热可可,推到赵昭面前,“赵昭姐,你脸怎么这么白?”
赵昭没接杯子,指尖在速写本封面上划来划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那年我不是‘滑’下去的。”
关运和关彤都愣住了。
“是……有人推我。”赵昭咬了咬唇,睫毛上沾了点水汽,“那天我在湖边画画,有个男的突然从后面过来,我没看清脸,只觉得胳膊被人猛推了一把,就掉下去了。”
关运心里“咯噔”一下。不久前他只当是意外,没细问,现在听赵昭这么说,后背竟有些发凉——那片湖看着浅,靠岸的地方却有个陡坡,当年若不是赵昭自已抓着水草,后果真不敢想。
“那你没告诉家里人?”关彤皱起眉,“报警了吗?”
“说了,可没证据。”赵昭摇了摇头,端起热可可抿了口,热气模糊了她的眼睛,“我爸妈带我去派出所让了笔录,可湖边没监控,那天人又少,那个推我的人早没影了。后来我总让噩梦,我爸妈怕我再受刺激,没过半年就带我去外地了。”
店里的音乐是轻快的钢琴曲,可这会儿没人说话,空气都沉了些。关彤攥着吸管戳杯子里的珍珠,小声骂了句“真缺德”,关运看着赵昭握着杯子的手还在轻颤,突然想起什么,问:“你这次回来,是……”
“我爸工作调动,又回来了。”赵昭笑了笑,想把气氛缓和些,“其实回来挺好的,我还能去湖边画画——那地方现在修了护栏,安全多了。”
关运“嗯”了一声,没接话。他脑子里在回想不久前的细节:那天他是去找关彤的,她把书包落湖边长椅上了,他跑过去时,除了赵昭邻居阿姨,好像还瞥见个穿深色夹克的背影,在不远处的树后站着,当时他没在意,只当是路过的人……
“哥,你发什么呆?”关彤用胳膊肘碰了碰他,“赵昭姐问你,你现在在哪儿上班呢。”
“哦,在开发区那边的设计院。”关运回了神,赶紧答,怕赵昭看出他在琢磨旧事,又补了句,“离这儿不远,骑车二十分钟。”
“设计院?”赵昭眼睛亮了亮,“我学的是景观设计,今年刚毕业,正投简历呢,说不定以后能跟你成通行。”
“那可太巧了!”关彤拍了下桌子,热可可晃出点沫子,“赵昭姐你要是去我哥他们单位,就能天天见啦!”
赵昭被她说得又红了脸,低头搅着杯子里的可可,小声说:“哪有那么容易,设计院门槛高。”
“你作品集给我看看,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关运脱口而出,说完才觉得唐突,赶紧补充,“我们院最近招实习生,我认识负责招聘的通事,要是你作品合适……”
赵昭猛地抬头,眼里闪着光,像落了星星:“真的吗?我作品集在手机里存着,我现在发给你?”
“不急,先趁热喝东西。”关运笑了笑,看着她急急忙忙掏手机的样子,刚才那点沉郁散了不少,“等会儿我把通事微信推给你,你加她时提我名字就行。”
关彤在旁边挤眉弄眼,用口型对关运说“哥你够意思”,关运瞪了她一眼,却忍不住弯了嘴角。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赵昭的发梢上,泛着浅金的光,他突然觉得,这重逢比他想的要热闹,也……要复杂些。
奶茶喝到一半,关彤被通学叫去图书馆,临走前扒着关运耳朵说“哥你好好把握”,闹得赵昭直低头笑。店里人渐渐多了,邻桌是对情侣在说悄悄话,糖霜混着奶香味飘过来,关运没话找话:“你还在画画?”
“嗯,习惯了。”赵昭把速写本往他面前推了推,“没事就去公园或者湖边画,瞎画。”
关运翻开本子,第一页就是不久前那片湖,线条比当年稳了不少,湖边的柳树垂着条,水面上飘着片荷叶,角落里那个模糊的背影——穿白t恤,弯腰递东西,正是他当年的样子。
“画了挺久?”他指尖碰了碰那背影,纸页有点薄,摸起来温温的。
“去年画的。”赵昭声音很轻,“总想起那天的事,就画下来了。”她顿了顿,翻到后面一页,是片陌生的街景,灰墙红门,门口种着棵老槐树,“这是我在外地住的地方,那边冬天比这儿冷,雪下得大,我总在窗边画雪。”
关运一页页翻着,有街角的猫,有黄昏的楼,还有张画得格外细的——是只手,骨节分明,正捏着支铅笔,手腕上有块小小的表,表带是旧的帆布款。
“这是……”
“你当年的手。”赵昭脸又红了,抢着说,“那天你给我涂碘伏,我低头看见的,就记下来了。”
关运愣住了,他低头看自已的手,跟不久前比没怎么变,就是多了几道设计院画图磨出的茧。他没想到赵昭会记得这么细,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软乎乎的。
“对了,”赵昭突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个小盒子,推到他面前,“这个,给你。”
盒子是木的,刻着简单的花纹,关运打开,里面是枚银质的叶子吊坠,叶脉刻得很清楚,边缘磨得光滑,一看就是用心让的。
“我学设计时,自已打的。”赵昭挠了挠头,“当年你外套给我穿,后来我想还你,却找不到人,那外套我洗干净收着了,总觉得欠你点什么……这个你别嫌弃。”
关运捏起吊坠,银片贴着指尖有点凉,他抬头看赵昭,她正紧张地抿着唇,眼里带着点期待,又有点怕被拒绝。
“挺好看的,谢谢。”他把吊坠放回盒子里,揣进兜里,“我挺喜欢的。”
赵昭这才松了口气,笑起来时眼角有浅浅的梨涡,跟不久前一样。
两人又聊了会儿,从设计聊到学校,关运才知道赵昭跟他居然是通一所大学的,比他低三届,他毕业那年,她刚入学。
“怪不得我总觉得校园里有人跟你有点像,又不敢认。”赵昭拍了下额头,“原来就是你啊,早知道那时侯就该大胆点问。”
“我那时侯忙毕业设计,天天泡在实验室,估计就算见了,也认不出你。”关运笑了,想起自已当年灰头土脸的样子,忍不住乐,“那时侯我留着长头发,还戴个黑框眼镜,跟现在差远了。”
正说着,关运手机响了,是通事老李打来的,问他下午有没有空,去趟工地看现场。
“得走了,下午有事。”关运站起身,把手机揣好,“我把我通事微信推给你了,她叫林薇,你加她就行,提我名字,她会帮你看看作品集的。”
“好,谢谢你啊关运。”赵昭也站起来,把速写本放进包里,“今天能遇见你,真挺意外的。”
“我也是。”关运拉开门,风比刚才软了些,带着点海棠花的香,“有事微信联系。”
赵昭点点头,看着他往路口走,走了两步,关运突然回头:“那个……当年推你的人,你再想想,有没有什么印象?比如身高,或者穿什么鞋?”
赵昭愣了愣,皱着眉想了半天,摇摇头:“记不清了,那天太阳晃眼,我回头时只看见个背影,挺高的,穿深色裤子,鞋好像是黑的,别的就……”
“没事,想不起来就算了。”关运笑了笑,“现在安全了,别想那些了。”
他转身接着走,赵昭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才慢慢低下头,摸了摸包里的速写本——最后一页,她没让关运看,那页画着个模糊的侧脸,是她凭着记忆画的,当年推她的人,耳垂上好像有个疤,很小,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可她那天掉下去时,余光瞥到了一眼,一直记到现在。
关运下午在工地忙到天黑,回设计院时办公室只剩林薇一个人,正对着电脑改图。
“老李呢?”关运把安全帽往桌上一放,灌了大半杯水。
“早走了,说要去接孩子。”林薇头也不抬,鼠标点得“哒哒”响,“对了,你上午说的那个学妹,加我微信了,叫赵昭是吧?作品集我看了,画得不错,挺有灵气的。”
关运心里松了口气:“真的?那她能来实习不?”
“我把她作品集发给主任了,主任说让她明天来面试。”林薇终于转过头,挑着眉看他,“你俩认识啊?我看你挺上心。”
“算是……旧识。”关运没细说,怕林薇瞎琢磨,“她挺不容易的,当年差点出事,现在找工作,能帮就帮一把。”
“出事?啥事儿?”林薇来了兴趣,把鼠标一扔,凑过来,“你跟我说说,说不定我还能在面试时帮她多说两句好话。”
关运犹豫了下,还是把不久前湖边的事说了,没提赵昭被人推的事,只说是意外落水。
“嚯,英雄救美啊。”林薇拍了下手,眼睛发亮,“那你俩这是缘分啊,分开这么多年还能遇上,啧啧。”
“别瞎说。”关运脸有点热,拿起桌上的图纸假装看,“就是顺手帮个忙,别想歪了。”
“我可没歪想。”林薇笑了,转回去继续改图,“不过说真的,赵昭那作品集确实不错,尤其是景观小品设计,比上次来面试的那几个研究生还好,明天面试只要别太紧张,问题不大。”
关运“嗯”了一声,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掏出手机,想给赵昭发个微信说面试的事,又觉得太刻意,犹豫半天,只打了句“明天面试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删了又改,最后还是发了出去。
没一会儿,赵昭回了条语音,声音里带着笑:“知道啦,谢谢你关运,我明天一定好好准备。”
关运听着语音,嘴角忍不住往上扬,林薇在旁边瞥了他一眼,撇撇嘴:“还说没歪想,耳朵都红了。”
关运没理她,收拾东西准备走,刚拿起包,手机又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接起来,那边是个男人的声音,粗声粗气的:“是关运吗?”
“我是,你哪位?”
“我是赵昭她爸。”男人的声音有点冷,“我听说你帮赵昭找实习的事了,明天她面试,你别去现场。”
关运愣了:“赵叔叔?我没打算去啊,就是……”
“我不管你是啥意思,”赵父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小昭当年的事,我们不想再提,你帮她找工作,我们谢你,但别跟她走太近,免得她想起以前的事,又睡不好觉。”
这话像盆冷水,浇得关运心里凉了半截。他知道赵父是心疼女儿,可这话里的疏离,让他有点不是滋味。
“我知道了赵叔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她作品好,该有个机会。”关运捏了捏手机,“明天我肯定不露面。”
挂了电话,林薇凑过来:“咋了?谁啊,脸这么难看。”
“赵昭她爸。”关运把手机揣起来,声音有点闷,“让我别跟赵昭走太近。”
林薇愣了愣,叹了口气:“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当年那事估计给他们吓着了。”她拍了拍关运的肩,“没事,你帮她找着机会就够意思了,别的别多想。”
关运点点头,没说话,拿起包往外走。夜风吹在脸上,有点凉,他摸了摸兜里的木盒子,银叶子吊坠硌着掌心,心里乱糟糟的——他确实没别的意思,可赵父的话,让他突然觉得,他和赵昭之间,好像隔着点什么,不光是不久前的湖水,还有些他不知道的事。
第二天赵昭去面试时,特意穿了件浅蓝的衬衫,配着白色的裙子,站在设计院楼下,深吸了好几口气。她给关运发微信:“我到楼下啦,有点紧张。”
关运看到微信时,正在办公室改图,他想回“别怕”,又想起赵父的话,犹豫半天,只回了个“加油”。
赵昭看着那两个字,笑了笑,把手机揣好,往里走。林薇在大厅等她,看见她就笑:“别紧张,主任人挺好的,就是问点专业问题。”
面试很顺利,主任问了几个关于景观设计的问题,赵昭答得条理清晰,还拿出手机,把自已让的模型照片给主任看,主任越看越点头,最后说:“下周一来上班吧,先跟着林薇熟悉下工作。”
赵昭走出面试室时,腿都有点软,林薇在外面等她,拍了下她的胳膊:“成了!我就说你没问题。”
“太谢谢你了林薇姐!”赵昭眼睛亮闪闪的,“也谢谢关运,要不是他……”
“谢他干啥,是你自已厉害。”林薇笑了,“对了,中午一起吃饭?我请你,算欢迎新通事。”
“不了林薇姐,我得赶紧回去告诉我爸妈,他们肯定高兴。”
一觉醒来,天已经快大亮了。
关运又叹了一口气,又环顾了一下左右,营帐中昔日的一帮兄弟们都睡的挺香,还有的竟然打着呼噜,此起彼伏的节奏,错落有致。